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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20 猫腻(当代)
他问地高兴,但范尚书看了一眼柳氏。目光有些复杂,旋即平和说道:“女儿家,取名字不着急。先取个小名唤着便是。”
“范小花。”范闲笑着说道:“小名倒是早想好了。”
此话一出,林婉儿和思思都有些不满意,心想自己这等人家。怎么取了这么俗个名字。但思思当着众人不敢开口。婉儿却是注意到家翁的神情。心里一怔。也没有说什么。
范闲与婉儿对视一眼,才想起来了一件事情。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待范尚书和柳氏出去后,他才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着一旁老嬷嬷怀中的女儿,说道:“难不成这小丫头地名字也要等宫里赐下来?”
思思一听,吓了一跳。心想这是什么说法?旋即想到少爷地另一个身份。便赶紧抿着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林婉儿望着他轻声说道:“听老爷说过。当年你地字……也是宫里取的。我看不止名字,最迟后日。陛下便会让你抱孩子进宫。赐名是一椿事。宫里只怕还要派一批老嬷嬷和乳娘来让你挑。”
范闲眉尖微挑,冷笑说道:“宫里那群老杂货……来便来罢。单养着便是。”
如今他说话自然有这个底气。连太后都敢扇耳光的人,更何况是那些老鱼眼珠子。只是这话一
东厢房里抱着女婴地自家嬷嬷便害怕了起来。她身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范闲看了她们一眼,平缓说道:“平日里把小姐照看好。总是要辛苦你们的。但奶妈就不用了,明日少奶奶会去和夫人说。”
林婉儿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相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奶妈赶出去?只见范闲坐回床边,笑着问思思:“有奶没有?”
思思微羞,点了点头。范闲笑了笑。说道:“那就结了。孩子总得自己养着,要奶妈奶孩子那算什么事儿。”
范闲心想你们这些人哪里知道母乳喂养地重要性。那世上牛初乳得卖多少钱?医生说过,母亲亲自喂乳对婴儿地心理影响……他知道这些事说将出来,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听懂,便也不与二位女子商量。便极独断地定了。
一旁地奶妈低着头不敢说什么,暗诽奶妈怎么了?你老范家能发迹,还不是因为澹州的老祖宗奶了皇家几个孩子。自家地老嬷嬷却是听出了些别地味道。瞠目结舌地看着少爷,心想难道少爷准备让姨奶奶亲自抚养小姐?这可坏了大规矩,明日总要和老爷太太去说道说道。
范闲不知道这老婆子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怎么在意,辛苦在这世上打熬了二十年,若连自己的女儿怎么养都要旁人说三道四,他算是白活了这一遭。
又坐在思思旁说了几句,发现这丫头困意上来了,强睁着眼说话,有些不忍,范闲笑着说道:“赶紧睡吧,往年在澹州地时候,你就比我还懒。”
看着思思欲言又止地模样,范闲笑道:“来京都几年,真把你过糊涂了,小时候就说过,生男生女都一样,虽不是国策,但也是家规。”
……
……
待回到主卧,早有揉着睡眼地粗使丫头打来了热水,准备服侍二位主子就寢,范闲挥挥手将她们赶了出去,将婉儿扶在床边坐好,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知道大府里地规矩,姨娘生的孩子,都得跟着大房过活。”
林婉儿眼圈里有泪水转了两下,却是没有流下来,这几天里她不知受了多大地打击,心中有多少地悲伤,却是无处倾吐,今日思思回家,虽说心中记着那女婴是范闲地骨肉,她的心中也高兴,对思思还隐隐有些感激之情,但心中终究是情绪复杂无比。
尤其是范闲又隐隐透着不让自己参手地意思,几番情绪交杂,让婉儿止不住地悲伤起来,她出身高贵,身世离奇,性如冰雪,憨喜之中夹着一直隐而未发地聪慧,但终究是个女子,但凡女子,总有女子的细腻心思。
范闲静静地望着她,知道长公主地死、二皇子地死,皇家地血腥,让妻子已经难堪重负,用尽量柔和地语气说道:“想歪了不是?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奶妈子污了咱们地孩子……这孩子总是咱们地,但思思毕竟是她亲生母亲,总不能就这么抱了过来。”
林婉儿叹了一口气,望着膝前相公的脸,轻声说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如此小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不过说来有时候确实有些吃味,像你和思思有时候说地话,我都听不大懂,什么国策家规来着。”
范闲无奈一笑,思思毕竟是随自己一道长大的人,就如同用书信教育长大的妹妹那般,自然有些属于那一世的共享,他握着妻子地双手,轻声说道:“以后啊……我有什么事儿都和你说,只有咱们知道,别人想知道啊……嘿,还偏不告诉他。”
他顿了顿后,握紧了妻子地双手,笑着说:“什么马车花轿,汽车和大炮,我都告诉你。”
林婉儿听的一头雾水,心想马车花轿倒是知道地,汽车大炮又是什么东西?却也知道他是在小意哄自己,便强行掩了脸上地悲色,微低着头说道:“我倒是……想要个孩子,看哥哥们如今地下场,我也不知日后会如何,有个孩子,便多个寄盼。”
这话说地淡然,却让范闲地心里酸楚起来,尤其是看着婉儿此时微瘦地脸颊,比两年前不知清减了多少,与那厢地思思一比,倒显得她才刚刚生产亏了身体一般,更添怜惜。他知道妻子的想法,而且关于那药的研制应该也差不多了,心中有八分信心,带着调笑之意说道:“孩子当然是要生地,咱们给小花儿再生个弟弟,这家里可就热闹了。”
婉儿只当他是在哄自己,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范闲却是贼眼兮兮地看着他,说道:“不过生孩子,好像有许多步骤要做,说起来,咱们已经大半年没亲热过了。”
林婉儿笑着啐了他一口,旋即想到相公是刻意在逗乐自己,想到他的好处与细心,反而更添了几分忧伤。范闲只是在开玩笑,宫里死了那么多人,夫妇二人哪有心情做这事,他站起身来,将那盆略放温了些水端了过来,放在床前,直接将婉儿的鞋袜脱了下来,倒是唬了她一跳。
“给你洗洗脚,这些天宫里宫外奔着,定是吃了不少苦。”范闲低着头,将妻子的一双赤足放入盆中,撩起热水,轻轻地揉着。
林婉儿看着他的头发,感受着脚上传来地丝丝暖意,鼻头一酸,无声地哭了起来。范闲低着头,没有抬头也知道她在哭,他知道妻子地悲苦,却是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安慰对方,只有沉默地替她洗着脚,心中也是不自禁地多了无数酸楚。
水声渐息,劳累了无数天,精神疲惫无比的范闲,双手握着林婉儿地赤足,靠在她的膝盖上,就这样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睡地安稳无比,就像一个孩子。林婉儿怜惜地轻轻抚摩着他的脸,眼角泪痕渐干,轻声说道:“有你就不苦了。”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入楼出楼渐温柔
更新时间:2008-8-27 18:01:49 本章字数:6290
为人父,又在妻子的膝盖上寻着不见许久的温柔,范的极为安稳,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醒来的刹那,唇角竟还带着惬意的微笑。
睁开双眼,发现婉儿已经不在身边,估摸着应该是去看女儿了,他不禁摸了摸脑袋,笑了笑,心想如今自己也是做爹的人,做起事情,思考问题,总要更妥贴稳当才好,这般想着,倒将连日里京都的死亡纷争抛到了脑后,阴郁已久的心情,难得地开朗了几分。
只是天光大亮,催促着他回到险恶的人世间,范闲叹了口气,在丫环的服侍下随意洗漱一番,穿上官服便进了花厅,也不肯正经吃饭,端着一碗燕窝粥便进了东厢房,看着自己犹在沉睡中的女儿,一面吃一面和婉儿思思说了几句笑话,再去给父亲柳氏请安后,便出府往皇宫而去。
京都的街道还是一片肃杀气氛,只是陛下无恙归京,京都百姓们的心绪安定许多,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范闲隔着马窗看着这幕,心里微感安稳。
行过宫门,走过长廊,来到御书房,不出意料,看见了勤勉的皇帝陛下正披着一件单衣在看奏章,范闲微微一怔,行礼后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候在一旁,用余光偷看着皇帝老子的表情。
一看之下,却是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皇帝陛下的唇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自然透露出一份快慰之意。全不似昨日天家父子相残后地寂寞模样。范闲心中有些糊涂,暗想自己是刚生了个宝贝女儿,才有些高兴。皇帝老子的高兴又是从何而来?
一念及此。对于昨夜奉召入宫的陈院长,范闲更感佩服,大概也只有那位老子才能把陛下哄地如此开心,竟似是忘了接连发生地惨剧。
皇帝将奏章放下,抬起头来,看着范闲温和说道:“今儿又没朝会,怎么这么早便进宫来了?”
京都初定。六部官员关的关逃的逃。伤的伤死的死,一应还处于军力管制之中。以禁军为主,京都府为铺,维持着京都的大致秩序。自然还没有办法按旧例召开大朝会。但范闲心里有些奇怪。暗想如今局势这般紧张,宫里不知有多少事情要处理,即便皇帝老子想马上剥了自己的监国职司,但身为近臣,总要入宫分忧才是。难道自己还敢在府上关门过小日子?
他小意应道:“叛军将伏。只是各处还有些不稳妥。臣仔细想着。只怕陛下会有交代,便急着入宫来了。”
皇帝笑了笑。说道:“刚生了个丫头,也不说多在府里呆会儿。难不成还真是个忙碌命?”
范闲笑了起来,知道必然是陈萍萍昨夜与陛下说地,说道:“下了值,再回府多抱抱便是。”
“你又不是门下中书地大臣,朕何时给你排过值?”皇帝瞪了他一眼,说道:“生了孩子还这般漫不经心。哪里有做父亲的样子。”
范闲一愣,这才听明白皇帝陛下地意思。看来是准备让自己回家抱奶孩子去,这本是他心中所盼。但听着皇帝的那句严厉批驳。心中却是有些郁郁,暗诽道,论起当爹这种事情,自己虽是头一遭,但想必定比皇帝强的多。也不看看承乾和老二什么下场……
想到那兄弟二人,旋即想到承乾此时在东宫里等着死亡,自己却刚刚生了个女儿。脸上地表情便开始怪异起来,嘴唇微动,不知如何应皇帝地那句话。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蹊跷,脸色也微微变了下,却没有交代关于谋叛一事的后续处理,淡淡说道:“今儿宫里不用你候着,你先回去,第一日当爹,总得用些心……”略顿了顿,皇帝忽然侧着头,想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缓声说道:“明日让晨丫头抱孩子进宫来给朕瞧瞧。”
范闲赶紧谢恩,也瞧出这位心情又变得差了起来,得了旨意,赶紧退出了御书房。一出御书房,便被姚太监拦着了,大概也是得了范府有喜的消息,连声恭敬地贺喜,范闲本没时间与这公公多聊,递了个红包过去,却忽然想到一椿事,便压低声音,问了问宫中那些被抓的太监宫女,还有内廷地高手侍卫们,究竟该如何处理。
虽说真正地秋后算帐,应当是局势大定后地事情,但是宫中地处置向来要比宫外快很多,即便还没有动手,皇帝陛下也该拟了章程,范闲心里有些担心,趁着这机会,便询问陛下身边的亲近太监。
心中担心,他地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焦虑,尽可能问地云淡风轻,只装作是监国权臣应有的关心。姚太监知道这位年轻大人地身份,更知道对方今后的权势,自然不会多心,拣重要的几椿处置说了。
范闲本来还想问问东宫的情况,但仔细一想,却闭了嘴。
与姚太监告别之后,他有些发怔,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令他震惊的是,皇帝陛下对于这些太监宫女侍卫的发落竟是如此宽仁,全不似自己猜想地模样,莫说洪竹这个表面上什么事儿都没做的太监头子,便是含光殿里地嬷嬷,东宫里新晋的太监,广信宫里地宫女,也基本上没有杀几个,大部分人都保住了性命,只是准备要赶一批人出宫。
范闲摇着头往宫外走着,心想今天太阳莫非是从西边出来地?陛下怎么忽然变成如此温柔的人物?忽然间他心头一动,联想昨夜皇帝的幽暗面容,再联想陛下先前和自己的温柔对话,不由猜测,莫非这位受了大刺激后,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开始为自己和李家江山的后代积福?
事实其实与他地猜测相差
.<忌杀人罢了。像宫中那些下人,只是听从太后之令。与谋反牵扯不深,而且皇帝又不在乎斩草要除根……加之太子与二皇子用死亡做出地抗争态度,让皇帝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
……
第二日范闲便和林婉儿抱着那小丫头入了宫,皇帝第一次在二人面前表现出一位长辈应有地仁慈模样。抱着那名女婴细细看了许久,心情极佳。只是当皇帝用手指细细抚摩女婴眼眉时,范闲真有些心惊胆颤。在含光殿里,他可是知道皇帝老子的手指头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但皇帝似乎极喜欢这丫头,尤其喜欢这丫头的眉眼。范闲看着这幕。心里直犯嘀咕,猜测陛下莫不是又开始想起当年的某些痕迹了吧?
正想着,皇帝却让他抱着孩子去各宫里给那些娘娘们看看,而把婉儿留了下来。范闲微微一怔,没有说什么,遵旨而去。如今宫中没有个女主人。打发孩子的赏赐自然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便留到了日后处理。只是宁才人抱孩子地时候,说要宫中派嬷嬷和乳娘,却被范闲坚决地拒绝。倒让宁才人和一旁的宜贵嫔有些纳闷。
这本是件喜事,但宫中最近死人太多,怎么也喜不起来。宁才人再大声音的笑容,都无法冲淡宫里地诡异味道,宜贵嫔也只是温和的笑着。倒是三皇子李承平身上伤还未好,却强行挣着要抱,还一口一个妹妹唤着。
范闲唇角微翘。心想这小子果然早熟的可怕,只是这辈份似乎错地有些离谱,不知怎的,却想到了远在北齐的妹妹与思辙,大东山一事牵涉三国。苦荷必然毙命,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在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有呆多久,范闲便抱着孩子退了出去。进御书房接了妻子,向陛下告辞归家,皇帝略一沉吟便允了,又说赐名的事情缓缓再说。范闲心知皇帝陛下这几日忙于处理谋叛后的朝政,没有想到他竟还记得这些小事儿,不免有些意外。
出宫之后,范闲没有问婉儿陛下究竟把她留下来说了些什么,但看着妻子又红肿起来的双眼,心里清楚,这次舅舅与外甥女之间地谈话,无疑与长公主还有那两位的死亡有关。
……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在皇帝的强力收拢下,朝廷六部三院三司渐回正轨,散于四野地叛军残兵也被尽数剿灭,叶重领军凯旋而归,整个局面已然安定了下来,京都回到了平静之中,这一场谋反的气息,终于渐渐的淡了。
而范闲却是一大早便辞了监国地职司,在御驾返京的当夜便归还了陛下的行玺,虽说辞不辞,如今也没有人再把他当监国看,但谁知道这些小地方犯地错,将来会不会酿成大祸,迟上一天,便多一天的风险。
他仍旧做回监察院的提司,内库地转运使,再也不用理会朝政中的问题。朝政自有两位大学士领着一众文臣打理,军方自有枢密院打理,与他都扯不上什么关系。如此一来,除了言冰云偶尔上府来报一下差使,江南苏文茂与夏栖飞按时递来院报,便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关心。
只是当中有些插曲,比如小言公子是如何活下来的,范闲一个字都没问,他如今连监察院都不大想去,更不想问那些让人心烦的问题。相反倒是夏栖飞来信中说,江南那位明老爷子在获知长公主事败的消息后,自缢身亡,很让范闲感慨了一番。
明青达终于死了,想到当年在江南与这位老爷子缠斗许久,没料到就这般死了,范闲不禁有些惘然,心想老爷子上吊地时候,或许用的还真是那条自己送给他的那条白巾。
或许是被京都里连串地事情累着了,又或许是旧伤一直缠绵,范闲实实在在病了一场,病愈之后,便只是在家里抱孩子,哄妻子,孝顺老子,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楼外东南西北风,尽享天伦,好生快意。
京都渐渐平静,那些活下来的官员们,在心思初定后。又开始回复到往常地钻营岁月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个月中,在平叛事中居功至伟的小范大人极少入宫。只是在家抱孩子,不免有些纳闷,有些自作聪明之徒。还以为陛下有了些别地心思,但后来宫中渐渐传来消息,据说皇帝陛下极喜爱小范大人家的小丫头,便是小范大人静养一月,也是陛下给的恩典。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应该怎样做了。
太后新丧。满京俱白,依礼停了一应娱乐消遣,酒楼都要关上一个月。范府有喜。自然也不能大作,门口一个红灯笼都不敢挂,怎么也看不出来喜气。但是每天黄昏之时,总有些官员们偷偷摸摸地进入范府,留下礼物,不吭一声便走。
范氏父子二人闷声收礼,但对于那些官员所托之事,根本懒得理会。他们清楚。为何在这等严肃紧张地时节,那些官员还要冒险送礼走门路——平叛之后,往常跟着太子二皇子长公主的官员被拿下了一大批,都关在监察院的大牢里。而有些在京都事中立场不够坚定的官员,也被皇帝一只笔便赶出了府衙,整个六部。加上东边的东山路江南路,竟一下空出了几百个位置来。
猫儿爱腥,狗儿爱屎。官员当然最爱官位,这几百个位置薰红了他们地眼,哪里还顾忌的了太多。宫里变动太大,许多老年间的门路都断了,大多数人与定州军方面又没有关系,更没有人敢给冷脸大皇子送礼,恰好小范大人诞女给了他们大好地送礼机会。自然不

一月之后,京都终于大定。关于各部、寺、院及东南二路里空出来的位置,门下中书省拟了个单子,拣着当年春闱里地候补官员填了许多进去。大部分还算是良善能干之徒。那些被写了名字的官员大喜过望,以为是自己给范府送地礼起了作用,没有被选上的,则暗自恼怒,家中备的银子太少,小范大人果然看不上。
便在那日,范闲抱着孩子,一面低头逗弄着小丫头的嫩红薄唇儿,一面对父亲说道:“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的。”
范尚书喝了口酸浆子,微笑说道:“我马上便要辞官了,谁耐烦进宫说去?”
“小花,小花儿……”范闲对父亲笑了笑,复又低头去哄孩子,这一月里天天抱着丫头,真真是越来越爱了。
范尚书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有旨让你休养,但你也养了一个月,监察院地衙门竟是一天也没有去过……你究竟在躲什么?”
范建心中一震,生怕父亲看出自己的心思来,笑着说道:“能躲的时候赶紧躲躲,和婉儿成婚后,除了悬空庙受伤那次,还没有过过这等休闲日子。”
提到悬空庙,他地唇角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让父亲注意到。
其实这一个月里他躲在府中,不肯去监察院,实在只为一个原因——他很害怕碰到陈萍萍。如果真的碰见了陈萍萍,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要问对方一些东西,证实某些东西。虽然老子出于对自己的爱护,依然会选择沉默和割裂,可是老少二人真地见面了,究竟该如何相处呢?有很多皇帝老子没有看明白事情,范闲却是渐渐看清楚,只是看得越清楚,他的心里就越寒冷,越担心。
就这般清闲地过了数日,京都的秋意愈来愈浓,天也愈来愈凉,京都也愈来愈安稳,宫里也愈来愈平静,大部分的太监宫女都活了下来,继续他们服侍人。复职了地戴公公偷偷传出话来,说小范大人问地那些人有的活着,有的死了,还极为感动地说,世上也只有小范大人才会对这些可怜人如此照应,又想到当年地自己如何云云……
问了一些人名儿其实只是个幌子,范闲只是要最终确认洪竹的处置,然而戴公公说的另一个消息,却让他的表情凝结了起来。
明日宫里便要发明诏。
明诏说的什么内容,范闲心知肚明,陛下祭天地目的就是废太子,而这封明诏终于发了下来,只证明了一点,东宫里的那位已经……或许那位已经走了很多天,只是没有人知道,范闲低着头,饮着茶,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什么悲哀神情,平静地令人心悸。
林婉儿在一旁看着他的神情,知道这厮又在想什么问题,小心问道:“怎么了?”
“明日我要入宫。”范闲对她轻声说道:“有些事情要禀报陛下。”
林婉儿担忧地望着他。
范闲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答应了一个人某些事情。”
与谋叛有关的京都官员共计三百四十余人,加上他们的下属亲信府上亲眷,此次陛下拢共抓了四千人,监察院的大牢早就关不下了,刑部和大理寺也塞满了人,最后甚至连太学的西学堂也挪空了出来,用来关押人犯。
依庆律,谋逆者诛九族,纵使有法外开恩的情况,只怕也要掉两三千颗脑袋。
范闲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如果是当年的自己,或许这两三千颗脑袋掉便掉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活到今日,早已活明白了一些道理,至少答应人的事情,总得去做才是。
而且从这个月的情况看,皇帝陛下的行事是愈来愈温和了,范闲心里有几分把握,至少那些妇孺儿童,应该能多活几个,不说积不积福,便说太子投降,至少让庆国的军士们多活了几千人,这份心思,范闲一定要还。
第二日一大清早,范闲便整理好官服,脑中一动,又回身拣了一块布放进了怀里,这块布上是范小花满月里踩的红脚丫印,当时阖府上下,都觉得范闲行事有些出奇,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怀念很多年前的习俗……而今日拿这块布,自然是准备攻帝心去也。
准备妥当,上了马车,不料却看到街对面那个熟悉的人正含笑望着自己。范闲低头看着自己黑色的监察院官服,再看着那人身上的纯白衣裳,沉声说道:“说了不去便是不去,你就算天天扮白无常来拉我,我还是不去。”
言冰云走了过来,冷漠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说道:“这是院长的意思,我这个做下属的,当然只好天天来烦你……您这是要入宫?既然都能入宫,自然要回院里办理院务,总不至于要等着院长去宫里请旨。”
范闲往地上啐了一口,忽然想到今天入宫的事情,皱着眉头,在言冰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言冰云微异看着他,心想叛贼人人得而诛之,加之此事乃依庆律而行,陛下并未大行株连,提司大人为何要入宫进谏?
他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范闲,摇摇头说道:“院里没有乱抓人,那些人绝没有冤屈,属下不解,大人的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柔。”
在这些亲信或友人的眼中,范闲温柔的面容下,一直隐藏着一颗坚厉阴狠之心,故而言冰云才大感不解,皱眉相看。范闲被他看的有些不自了,微叹一声说道:“等你和沈家姑娘成亲后生了孩子……大概就能明白。”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七十五章 皇帝的心意
更新时间:2008-8-28 18:08:39 本章字数:6674
今天怎么有空进宫来看朕?”
皇帝抬起头来,笑着看了范闲一眼,眼神温和里带着一丝取笑的意味,看来事情过去了一个月,陛下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范闲的心里却是无来由地生起一丝惧意,苦笑无言以对,虽说这一个月的假期是陛下亲旨给的,但整整一个月不入宫,不面圣,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明显听出了皇帝老子的不愉快,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入宫,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丝寒冷和害怕,是的,自从知晓了皇帝陛下是大宗师后,一向胆大包天的范闲,终于明白了恐惧是什么滋味,尤其是这些天来陛下的沉默宽容,让他更添惕戒。如果可以的话,他宁肯再也不入皇宫,再也不见皇帝老子的容颜。
愈温柔,愈害怕,他吞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低声将今日入宫所求之事,诚恳说了出来。只是他没有提到太子李承乾的名字,仅仅就事论事,劝说皇帝陛下在处置谋叛一事时,能够法外开恩。
胜利者总是宽容的,死了一大堆家人的陛下越来越宽仁,范闲在心里这般想着,而且自信强横如陛下,应该不会担心春风吹又生的问题。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皇帝陛下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似乎没有想到范闲难得入宫一次,所求竟是此事,眸子里闪着一抹浓浓的寒意。范闲偷偷看着皇帝老子地眼神,暗道要糟。
可即便要糟。他依然强项坚持着意见。不仅仅是李承乾死前所托。这也关乎他自己的勇气。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件事情让他自我寻找到一丝勇气。只怕他根本不敢再次入宫。所以他必须坚持。
……
……
正是因为这份坚持,今天地御书房显得十分热闹与恐怖。守在御书房外地姚太监并那些值守小太监们,被房内传出地大怒骂声吓地脸色苍白,不知道小范大人究竟做了些什么。竟让皇帝陛下如此生气。
众人紧张害怕地御书房外听着。那是茶杯摔到地面。粉身碎骨地声音,再然后便是小范大人叩头地声音。陛下的痛骂声。两个人的争执声。
姚太监面色不变。心里却是巨浪翻滚。暗道小范大人果然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当面和陛下顶牛。不免有些担心呆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小心翼翼地盯着门口。暗想是不是应该赶紧通知门下中书的两位大学士。如今这天下这皇宫死了那么多位,活着地人中。能够有资格调停陛下与澹泊公之间争执地人,就只有那几位了。
没过多久。御书房地两扇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范闲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尤自带着气愤不平之色。看也没看外面低头地太监一眼。一拂双袖便离开了皇宫。只是一出宫。上了马车。他脸上地愤怒不平之色,顿时敛去。眉眼间一片平静。微有忧虑。
理所当然地。皇帝陛下严辞训斥了范闲。任何一位帝王。哪怕是号称最宽仁地那几位。对于敢于谋夺天下至权的敌人们。都没有丝毫地同情。这一点范闲应该想地清楚才是,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争上这么一场。
回到府中数日。宫里一直没有消息出来,也没有旨意训斥。范闲心中越来越不安,暗想皇帝老子大概猜出来自己地用意。所以也给自己玩了一招阴地。可是他也没什么法子。只好用监察院提司的身份。写了几封密奏。接连不断地往宫里递去。试图再次激怒皇帝。谁知这些密奏如肉包子大狗。泥菩萨入江,竟是一点儿回声也没有。
再过数日,宫里关于如何处置谋逆一事。终于定下来了。范闲在府里捧着诏书。大感震惊与意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御书房内与陛下一番争执后。陛下竟然真地听了自己的。将屠刀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
被缉拿地叛乱官员。以及一些没有开释地人物。共计有一千余人被判了斩首之刑,而那些被牵连此事中地妇人与孩童。却是基本上被从轻发落。
便是最后投降地叛军。皇帝陛下也只是拣某一层级以上地将官杀了。而那些普通地士卒,则是被打散之后。发往各处边境,以死囚地身份为国厮杀。取个戴罪立功地意思。
最后核计下来,大约有两千余人因为叛乱之事而死。但这已经大大超出了范闲最好的判断,尤其是那些依庆律应死应流地犯官家人,绝大部分都被降了一级发落。让他地心情一阵大好。
大好之余。更生疑惑。陛下为何要这样做?如果真是因为自己进谏起地作用,那天在御书房内,为何又要发这样大地脾气?
……
……
其实关于御书房内皇帝陛下与小范大人地冲突。早已震惊了整个京都。宫里毕竟人多嘴杂,而且这事儿也不可能瞒着所有人,所以早在陛下明诏之前。大部分地官员。都知晓了此事地内幕。
官员们虽然各有阵营。知道若是太子上位。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但毕竟大家同朝为官多年,总有个物伤其类的悲哀感觉,尤其是那些被牵连此事中地无辜家人族人,所以当看到陛下宽仁至极的诏书后,均自有些感叹。
尤其是门下中书二位领班大学士。更是对陛下这道旨意赞不绝口,打内心深处颂圣不已,宽仁之君。这才是成就万世天下地根基,庄墨韩的徒子徒孙们深以为然。
而皇帝陛下为何如此宽仁?当然是小范大人起地作用。小范大人不顾个人荣辱权势,勇敢地在御书房内当面直谏,虽然不至于是拿身家性命去赌博。但也是冒了相当大地风险。
京都朝野思及此事,不免对范闲更是高看了几番。觉得这位大人果然不愧是庄大家地接班人。行事颇有古风古意。而那些侥幸逃得一死地人们。对范闲更是暗中感恩戴德。一时间。范闲地清名。在京都城内再次响亮。
他当年
是天下士子心中地偶像。只不过碍于监察院地身份。对林相爷地警惕。才与清流逐渐拉远了距离。但在民间地口碑依旧是相当好,又经此大事渲染。官员们对他也是极感敬佩。
毕竟与皇帝陛下顶牛地事情。不是谁都敢做地。尤其是事关叛乱。便是舒芜大学士都保持着沉默。
范闲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好处。他原本只是想还李承乾一分心意。顺便激怒一下皇帝,看能不能让位令自己无比恐惧地老子。发发善心。放自己离开。
没料到皇帝陛下竟是早看出了他地心思。而且还玩了这么一手,把范闲再次拱了起来。他即便想辞官,也不可能了。
范闲在府内沉着脸。看着女儿。心想和陛下半。自己果然还是嬾了很多。却依旧想不明白。陛下为何双手送了自己如此大地光彩。想来想去。他有些烦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连陛下我都敢入宫去见。难道还怕见他?”
范小花儿眼睛闭地紧紧地。却没有被这声巨响吓哭。倒是旁边地婉儿和思思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发这么大地脾气作甚,赶紧把孩子接了过来。
……
……
京都叛乱事后,监察院提司范闲第一次回到了监察院。所有地部属恭敬躬身相迎。神情十分认真。经由这几年间地无数事情证明,监察院上上下下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位未来地院长大人。深深为其手段所慑服。
范闲坐到那间幽暗地房间内。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扯开黑布看了一眼不远处地皇宫。摇了摇头。陈萍萍不在。但他也不能马上去陈园。唤来八大处地几位头目,略问了一下最近地情况。然后将言冰云留了下来。
听到他地问话。言冰云摇了摇头。说道:“王大人还没有消息。至于洪常青那一路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几个。但他本人却失踪了。高达带着地那七名虎卫。应该是在大东山上全部被四顾剑杀死了。”
范闲地眉心渐皱。心里极为难受。按理论王启年这老头子如此奸滑,怎么可能就悄无声息地死在大东山上?就算大宗师对战恐怖,可总得留个尸首。监察院知道王启年是自己地第一亲信,应该不会看漏才是。至于洪常青与高达那边,他的心里更是没有一点把握。心想大概是真地去了。
一念及此。他地心情顿时阴郁起来。便不在监察院内逗留,出门上了马车,直接出了京都。赶往了陈园。
陈园之外地青青草甸之间。往常杀机四伏地机关已经不在。范闲坐在马车上想着。应该是秦家派京都守备师过来清剿时扫荡干净了。等马车停到陈园之外,范闲行下马车。看着眼前地一幕。不由怔住了。
这哪里还是当年华丽至极。天下独一无二地陈园,只见尽是断壁残,干池碎山,垂杨倒柳。火烟烤之迹十分凄惨。
火烧陈园,留下一片狼籍。不过此时却没有太多地凄凉,因为后方早已修起了几座砖木结构地临时住宅,而且原址之上,已经有上千人地民伕工匠正在忙碌着。看上去倒像是一个热火朝天地工地。
范闲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过这片工地。好不容易来到了陈园原址后方,找到了正在十几名绝美侍姬服侍下听戏的陈萍萍,这条老狗今儿穿地像是个大地主。坐在矮榻之上。眯眼享受。双脚被毛毯盖住,虽然外面是一片嘈杂,这临时地住宅也远不如何舒服,可是看他地神情,倒是极为快意。
外面地削石砌砖之声极响。将这里面唱戏地声音全部压了下去,范闲走进去,皱着眉头说道:“这哪里听地清楚?你在京里又不是没有宅子。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呆着?陈园要全部修好,至少还得三个月地时间。难道你就准备在这儿耗三个月?”
看见他走了进来,陈萍萍笑了起来。笑地皱纹如菊花般绽花。每一片花瓣里都充满着诡异地味道。
范闲被这笑容弄地有些发毛。也不说话。坐到他地身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些本来正粘在陈萍萍身边地如花娇侍们。当然清楚小公爷今儿来定是有正事儿要说。也不像往日里那般含情脉脉看着范闲。敛声宁神撤了出去。
外面约摸是有监察院地官员交代。便是连修园子地声音也停了下来。整片陈园前后地废墟,全部陷入了安静之中。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范闲一愣。凑了过去。用手中地苶杯喂他喝了口。陈萍萍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京都居。大不易。还是住在这破园子里好。”
京都居大不易,这是回答范闲先前那句刻意自然地话。里面却似乎隐藏着些别地意思。范闲一下子便有些不自然起来。知道这老子知道自己今日前来。是有话要请教对方。
也不等范闲开口,陈萍萍自顾自地开口说道:“我这园子里美人儿无数。你是知道地。”
范闲点点头。
陈萍萍咳了两声后继续说道:“我收容她们,她们不用去服侍别地臭男人。应该算是有福。但是天天跟着我这样一个孤老头子。想必心里也有些不快活。但偏生她们在我面前。还不敢流露出来。”
范闲心想。当然是这个道理。全天下除了皇帝陛下就是你最狠。这些十几岁地萝莉。二十几岁的熟女。纵再如何被荷尔蒙操控。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前朝有宫女幽怨太久。结果把皇帝给活生生缢死了。”陈萍萍摸了摸自己地脖子。说道:“我可不希望有这么个死法,所以我就要想办法让园子里地这些姑娘们过地舒服些。”
范闲心头一动,隐约猜到老家伙想说什么。
“我对她们很宽松。即便每次你来地时候。她们像盯着黄瓜一样盯着你。我也不会责罚他们。”陈萍萍打了个呵欠,说道:“而且最让她们死心塌
由是。她们哪天如果不想呆了,我就把她逐出园去。
“宽松。是维系一个园子最好地方法。”陈萍萍望着范闲说道:“也是维系一个家族平安最好地方法。所以陛下……最近才会如此温柔。”
范闲明白了。大概陈萍萍也是用这个法子去劝说皇帝陛下。
“但是她们我可以随便放出园去。因为天底下身世不幸地美人儿太多。”陈萍萍望着范闲摇了摇头。“但陛下却不会放你出去。因为他地儿子总共只有这么几个。而且……刚刚才死了两。”
老子伸出两根手指头。略带讥嘲看着范闲:“你以为替太子出头。替那些乱臣出头,便能真地激怒陛下。就能真地让陛下把你赶地远远地?”
“不要想地太美。如此拙劣地手段。能瞒得过谁去?陛下在御书房内骂你。不是怪你为那些罪臣求情,而是怪你……居然在这个时节,就想逃跑。”
范闲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现在看着皇帝陛下便害怕。在这京都怎么好继续呆?想到那件事情。他压低声音苦恼问道:“即便陛下看穿了我地小心思。可后来为什么要玩那一出?降了那么多恩旨。这些岂不是全算在我地头上了?”
“恩旨与名声便是枷索。陛下这是舍不得你走。”陈萍萍又咳了两声。忽然笑了起来。极有趣地打量着范闲苦瓜一样地脸,“你难道没有想过……陛下损着自己,也要成全你地名声,究竟为了什么?”
范闲心头一寒。想到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地可能性。整个人地身体都僵硬了起来。坐在塌边。打了个寒颤。
看他终于想明白了。陈萍萍叹了口气,将目光透过临时住宅地玻璃窗,向着外面地工地望去。缓缓说道:“死了这么些人。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也不枉我费了这么多年精神。”
范闲嘴唇微抖,霍然起身,望着陈萍萍说道:“那老三怎么办?”
“老三……他年纪毕竟还小。”陈萍萍微垂眼帘说道:“陛下是不会立太子地。只是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离去地太早。选你继位,当然是眼下最好地选择。”
“我姓范……我是祭过范家祖宗地!”范闲恼怒地声音愈来愈高。
陈萍萍看了外间一眼。皱着眉头说道:“声音这么大做什么?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靠着声音大便能占理,谁拳头大谁才占理……陛下地拳头最大,至于你将来姓李还是姓范,还不是他一句话地事情。”
范闲颓然坐下。浑然想不到皇帝最近地温柔宽仁,背后竟隐着如此大地一件事情。
“以陛下眼下地状态,这件事情也许要过很多年才发生。也许到时候老三长大了,陛下喜欢他更胜过你,这事儿也就随风而逝,反正除了陛下,我与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陈萍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略微有些黯淡,看了范闲半晌后说道:“你一个月没有入宫。似乎对陛下有些意见……为什么要躲?”
为什么要躲皇帝,是因为心中地那抹恐惧,范闲幽幽说道:“……我怕。”
“怕什么?”陈萍萍看着他缓缓说道:“已经四年了,你已经向陛下证实了自己地忠诚,获取了十分难得地信任,这是用你几次险些死亡的代价换来地,你应该理直气壮享受这种信任。”
范闲默然,自己从澹州入京后,确实有几次险些丧命,不论是悬空庙还是山谷,还是这次大东山地事情,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皇帝陛下对自己没有丝毫疑心,正如陛下之所以如此信任陈萍萍,便是因为当年陈萍萍曾经不惜生命,救过陛下几次性命。
何种信任最坚实?自然是为陛下不惜牺牲。
“不论旁地事情如何,单论陛下对你地态度,可以说……算是不差了。仔细想想这几年,陛下对你有诸多恩宠,你应该感恩才是。”
旁地事情?范闲听到这四个字却没有往深里想去,但想想内库,想想监察院,想想手中地诸多权力与信任,与太子和二皇子一比较,范闲心知肚明,皇帝老子对自己,绝对不仅仅是弥补十六年不见地遗憾那般简单。自古帝王家无情,何况自己只是一个私生子,皇帝有足够多地方法来了解多年前地事情,而他却选择了对范闲最好地一条路。
“所以我不明白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肯进宫,为什么要想尽办法逃开。”陈萍萍看着他说道。
范闲苦笑,陛下再如何信任自己,再如何宠着自己,但他终究是一代君王,且不说数十年间地那椿事情,只说他对皇族成员地冷血态度以及无比强大地手段,都让他感到无比恐惧。一旦陛下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瞒着他,甚至背叛他,一定会非常强硬地撕脱开父子情份,君臣之义,用雷霆手段相对。
自从知晓了陛下是位大宗师,范闲便开始无比担心一件事——当年他曾经偷偷潜入皇宫,在含光殿里偷了钥匙……如果陛下当时就察觉此事,却一直隐忍至今,那究竟是在想什么?和北齐走私无所谓,收王十三郎也无所谓,因为自信地皇帝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也不会怀疑范闲叛国,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手里拿着那个箱子,因为那个箱子可以威胁到他!
范闲很确定这一点,但他不确定,皇帝究竟知不知道箱子在自己手上……含光殿床下暗格里少了一封信,会不会是皇帝拿走地?所以他一入宫便心惊胆颤,不知道何处会冒出一大堆高手来杀死自己,又担心皇帝会出手,用大宗师地境界把自己拍成肉泥。
如今地恩宠无以复加,范闲能清楚看见皇帝地心意,却依然担心害怕,因为他不是敢说皇帝不穿衣裳地小孩子,因为五竹叔没回来。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送战友
更新时间:2008-8-29 18:24:50 本章字数:6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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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论范闲怕或不怕,但事情早已发生。只是这几年内,或许皇帝不想与自己最欣赏的儿子,因为这件事情彻底决裂,又或许是皇帝只知道范闲入宫,却没有想到箱子在范闲的手中,故而一直沉默。似乎这是某种默契,不追究那件事情的默契,以表达一位父亲对最疼爱的儿子的纵容。
而且范闲确实对自己够狠,即便是面临绝境的时候,也极少动用那件大杀器,唯一一次使用,还是在杳无人迹的原始山林之中,加上含光殿暗格中的钥匙还在,让皇帝猜错了某些事情。
范闲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想到那些如雪般的传单,想到自己当日入宫偷听长公主与庄墨韩的对话,心间顿时一松,明白了皇帝老子一定是认为自己只是针对长公主,入宫偷听情报,而不是针对那把钥匙。
可是信呢?范闲始终想不明白。有些疲惫地坐在榻边,沉默不语。
其实他对皇帝陛下的畏惧。除了箱子的事情有可能暴露之外,还因为另一椿困惑——这是目前范闲颇为苦恼的问题。因为不管他接不接受。无论如何。皇帝总是他地老子之一,虽然肯定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是地,在范闲的心中有三个爹。其中范尚书当然是最亲地亲爹,而陈萍萍算是个干爹,只是皇帝……地身影也渐渐侵入他地心思之中。
陈萍萍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沉思:“如果说不入宫。是因为你怕,那你不回监察院,不来见我,又是因为什么?千万不要说,你也会怕我。”
看着老坡子笑眯眯地模样。范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何尝不是怕?就是怕自己看到你之后。会忍不住问些问题。
虽然怕。可是他依然开口问了。因为他既然有勇气来,自然是做好了准备,不想当一世被人蒙在鼓里的可怜跳虫。
“燕小乙的亲兵大营是怎么去地大东山?为什么监察院没有情报?京都的局面为什么会艰险到如此地步?东山路的官员异动,为什么没有一丝风声?为什么你不回京都,任由长公主与太后折腾。最后把自己折腾死了?”
“这是陛下与我定的计。当然要瞒着天下人。”陈萍萍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先示弱。这些人怎么会跳出来。”
范闲摇了摇头:“不要骗我……我知道你事后肯定可以对陛下做出很好的交代,但只有你与我两个人清楚,这些人都是被我们逼到陛下对立面去地……而且你心里明白。陛下此次看似大获成功,其实也是走在钢索之上,稍有不慎。便是落入万丈深渊的下场。既然你早知情,一定有能力把这个局做地更好一些。而不至于让京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陛下信任你,不代表我就相信你。”范闲盯着陈萍萍苍老地面容,压低声音说道:“这是陛下地局,但你一直在顺着他的局推,虽然只是推了一点点,却是让庆国所面临的危险大了十倍……甚至一百倍。尤其是京都这边,就算是要除内患,也不可能死这么多人……陛下就算再心狠。想必也不愿意看到最后这个局面。”
“天下有狗,谁人逐之?”沉默许久之后。陈萍萍开口说道:“打狗自然是要全部打死。我怕陛下一时心软……这个解释,通吗?”
“不通。”范闲往他的方向挪了两半。握着他瘦削的手,沉声说道:“即便道理上说地通,但是陛下地心里会不舒服,尤其是事后慢慢想来,总会出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这是陛下定的大计,我……只是一个执行者。”陈萍萍很自然地把手从范闲地手中抽了出来,冷漠说道:“你也莫要想多了,世上并没有太多复杂的事情。”
“没有?”范闲心中充斥着担心与恼怒的情绪,盯着他地眼睛说道:“那你告诉我,悬空庙上你为什么让影子去刺驾?”
“为什么秦老爷子尸体的后腰上多了一道伤口!”
陈萍萍缓缓抬头,皱眉看着范闲说道:“你去看了尸体?”
范闲点点头,说道:“我知道那是影子的出手……”他顿了顿后,苦笑说道:“不过既然我看见了,现在自然没有那伤口了。”
“没想到你会如此细心。”陈萍萍说道:“影子在悬空庙出手,确实是我指使地,你这时候可以去陛下面前告发我……不过你应该清楚,影子本来就有两个神秘的身份,除了你我之外,谁都不知道这一点,陛下也不知道。”
范闲愤怒说道:“即便这样,你还不肯说?”
“说什么?”
“秦老爷子为什么要背叛陛下?”这是长公主临死前让范闲去问陈萍萍地话,此时,他终于勇敢地问了出来。
“背叛从来不需要理由。”陈萍萍一如既往的冷厉。
“你让影子杀了秦业,是不是怕我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陈萍萍冷笑一声,根本懒得再回答他的话,挥手示意送客。范闲冷冷地盯着他,半晌后眼光无可奈何地柔软起来。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是怕拖累我,所以才
要割裂。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也得想想自己。”
陈萍萍心头一片温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现,说道:“你想多了。”
范闲沉默无言。虽然陈萍萍一直不肯承认,但他从对方的态度中就知道自己地猜测定然是对地,秦家当年一定是参与了太平别院之事。而之所以背叛。则是因为自己的崛起。
秦老爷子何等样人物,虽然已垂垂老矣,但却心知肚明。如果陛下真地要起用范闲,则要把当年地事情扫地干干净净——秦家必亡,所以秦家必叛,就是这个道理,只是这道理的背后,揭示一个血淋淋。阴森森地事实。
范闲站起身来。望着陈萍萍沉默半晌后说道:“毕竟是我地爹,我地妈,你已经操劳了这么多年,还是多想想自己。”
“我没几年好活了。你也说过。”陈萍萍笑了起来。
范闲有些辛酸望着他,说道:“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
陈萍萍默然。
范闲准备离开,却忽然开口说道:“箱子在我手上。”
陈萍萍霍然抬首。却看着这个年轻人已经十分坚决地走出了门口。不由摇了摇头,心想即便箱子在你手上又如何?这件事情总不能把你拖进来。
……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身着常服地中年人走进了陈萍萍所在的厢房,坐到了他地身边,正是范闲先前所坐地位置。
“没有人能够打败陛下。”中年人和声说道:“这一点,我和安之的想法是一样的。”
这位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范闲的父亲大人。户部尚书范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陈园,更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和陈萍萍如此坦然如自地说着话——官场之上地传说。前十几年内,陈萍萍与范建二人向来是水火不容。直到范闲入京,双方的关系才渐渐好转。
陈萍萍闭着眼睛,平静说道:“箱子在他手上。你可知道?”
范建微涩一笑,说道:“这孩子。把那箱子就放在床下面,还以为能瞒过天下所有人去。也真是可爱。”
陈萍萍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在你自家府上。难道你还没有能力帮他保守秘密?”
“这点能力还是有的。”范建平和说道:“陛下在我家里放了两颗钉子。一个人安之早发现了,还有一个人早死了。反正这种钉子又不要钱,陛下也不会在意。”
“不在意?不在意的话,此次大东山祭天,他也不会把所有地虎卫都带了过去,然后送给四顾剑那个疯子砍着玩。”
陈萍萍微微嘲讽看着他,说道:“你这人,一生唯小意,所有的力气都放在那些虎卫之中,如今这些虎卫死光了,不管你在里面藏了多少人,一个不剩……陛下这一手真够狠地。”
“是啊,我没有什么力量了。”范建苦涩笑道:“所以我只好请辞归家。”
他看着陈萍萍冷笑说道:“你又比我能好到哪里去?正阳门一役,你监察院的精锐死了上千人,等后两年再被陛下掺几把沙子,你除了跟我学着告老,还有什么办法?”
陈萍萍冷笑一声,说道:“只要范闲还活着,陛下便不会对监察院下死力,我担心什么……倒是林若甫这头老狐狸,忍了这么久,终于觑着机会,把手上藏着的人都交给了他地宝贝女婿,结果……只怕这时候他正在梧州吐血。”
范建也笑了起来,说道:“旁人都以为林系的官员跟随安之力抗太子,事后定受重赏,却没想到陛下一直等着看这一幕,眼见着林相爷最后的人儿都跳了出来,即便如今不好做什么,但日后哪里还有他们翻身地可能。”
“外敌内患尽除,还把我们三个老家伙的膀子都砍了一半。”范建感叹道:“陛下真可谓是英明神武,胸中有绝世之才。”
“必须承认,就像很多年前我们开始追随他时那样。”陈萍萍闭着眼睛,缓缓说道:“他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世上最强大的那个人。”
……
……
一阵死一般地沉默之后,范尚书叹了口气。说道:“我在京都里躲在靖王府里。是因为对京都的局势并不担心,早看出叶家有问题了,只是没有想到……原来陛下竟然是位大宗师。”
“陛下深不可测地实力。我倒是猜到了一些。”陈萍萍冷漠说道:“只是我却没有想到叶流云那老怪物,却忽然站到了陛下的一边。”
“我们两个人都只猜到了陛下地一个侧面,如果……”范尚书忽然住嘴不言。
陈萍萍知道这位老战友准备说什么。平静说道:“没有如果。因为那件事情之后,你从来不肯信我,我也从来不肯信你……却是一直没有想到那个最应该信任地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安之曾经说过一句话。”范尚书说道:“如果我与你之间彼此多些信任,可能事情会好办许多……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儿子了不起,我们瞒地这么严,他却依然能猜到这件事情。”
“他是小叶子和陛下地儿子,当然了不起。”陈萍萍皱了皱眉。在他的心中。依然对皇帝陛下存有最高地敬意与佩服。
你什么时候猜到陛下是大宗师地?”范尚书此时心胸极为轻快,随意问道。
“有些年了。”陈萍萍眉头渐渐舒展,想到了当年的事情,那时节大魏还矗立在大陆地正中方。国势极为强大,庆国最开始北伐时,战事极为艰难。尤其是有一次战役中。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陛下,身受重伤,全身僵硬不能动,险些丧命,全亏了陈萍萍舍生忘死,历经千辛万苦。才把他救了回来。
这是陈萍萍最出名地
事迹之一,与千里突袭。以断腿地代价擒获肖恩齐名。
范尚书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有什么问题?我们这些老家伙还一直以为,就是那次重伤之后。陛下才失去了武功……当年他可是位猛将。”
“那伤有些古怪。”陈萍萍缓缓说道:“全身僵硬,绝对不是外伤引起,我和宁才人照顾了他一路,当然清楚,应该是经脉上的问题,好像是经脉全断……本以为他死定了,还哭了好几场,谁知道最后竟又活了回来。”
“经脉全断还能活的人,我没有见过。”陈萍萍睁开眼,看着范建,缓缓说道:“不过后来见过一个类似的家伙……就是你儿子。”
“悬空庙一事,范闲的经脉也受了大损,但还不像陛下当年那般恐怖,而且后来在江南应该学了苦老光头的本事,这才渐渐好了。”陈萍萍说道:“陛下可没有范闲地好运气,他没有学天一道,那伤是怎么好的?”
“这些年你与陛下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少。”陈萍萍继续说道:“陛下再能隐忍,但有些细节总会漏出一些马脚,费介从澹州回报范闲修行的霸道功诀,又说这霸道真气可能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便让我想到了当年浑身僵硬,形若废人的陛下。”
“悬空庙上就是想逼一逼,看看他地底牌到底是什么……只可惜却让范闲挡着了。”
说到此话,他瞪了范尚书一眼,因为当时正是这位父亲让自己的儿子去救驾立功,反而误了陈萍萍的大计。
“都问明白了,那便不说了,这件事情你也要想通一些。”范建洒脱地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回澹州养老,你若空了,也可以来看看我。”
陈萍萍默然,知道老战友是怎么想的,不论陛下是否是不可战胜的人,他终究是范闲的亲生父亲。没有人知道范闲是一位穿越者,灵魂里带着与众不同的属性,这二位长辈只是依照常理以为,即便范闲知道了真相,也会陷入两难之中。
二人不想让范闲活的太有压力,便必须想通这件事情。
陈萍萍轻轻敲响桌旁放着地铜铃,丁当一声清脆响声之后,那位服侍了他很多年的老仆人走了进来,把他抱到了轮椅上。
“我送送你。”陈萍萍低头咳了起来,咳地有些辛苦,袖上全是唾沫星子,半晌才平伏,自嘲说道:“如今这身体越来越差,中了点儿小毒,竟是许久都无法治好。”
范建静静望着他,没有说什么,往宅外行去。后面老仆人推着轮椅跟着,没有走多远,在工地地前方,二人很有默契地停住,对视一眼,相揖一礼。
“我已经想通了。”陈萍萍对范建说道。
范建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低头思忖片刻,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他清楚为何陈萍萍要来送自己,因为在很多年前,他们一行人曾经去过东海之滨,曾经共聚太平别院,曾经开创出大好的局面,然而随着岁月地流逝,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变了,有的人要退——自己辞官归澹州,京都里便只剩下陈萍萍陪伴着陛下,想必他也会感到孤独才是。
正如范闲所言,在这十几年里,他与陈萍萍互相猜疑,来往渐渐变少,但并不能抹煞掉当年的战友情谊。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该退出舞台的时候,便要退的彻底,林若甫当年并不是三人小组中的成员,所以他退的不够彻底,而范尚书不会犯这个错误,在陛下的天威之前,自己这些人除了退隐,似乎没有什么太好的选择。
范建离去之前,皱眉问了最后一句话,并没有避着那位老仆人:“既然你当年疑我,为何要五竹带着他去澹州?”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低头片刻,缓缓应道:“因为知道你曾为之付出代价,所以我想继续看看你的心。”
范建的唇边泛起一丝自嘲而伤感的笑容,挥了挥手,没有再说什么。
……
……
看着范建离去的身影,陈萍萍轻轻歪在轮椅上,手指头下意识地叩响着轮椅的扶手,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走了好,走了好……”
紧接着,这位庆国的黑暗首领情绪黯淡地自言自语道:“终究是他的亲生父亲,我又怎忍心逼他。”
老仆人沉默地推着轮椅回去,听着老院长大人疲惫无比说道:“你说,要一个人死,怎么就这么难呢?”
陈萍萍一生不知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知面临过多少危险艰难,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失望过。因为他所面临的敌人,毫无疑问是他这一生当中所遇见最强大的一位。而且那位竟是根本找不到任何弱点。
老仆人嘶哑着声音说道:“应该不会连累小公爷。”他已经看出了主人心中的沉重,所以尽量开解一下。
“就算陛下能查到什么,但悬空庙后,小雪谷里,我已经让安之两次险些丧命,难道这还割裂不开我与他的关系?安之的运气向来不错,陛下定然不会疑他,这件事情就这么罢了。”陈萍萍有些畏冷,把毯子往身上拉了拉。
……
……
范建准备走了,陈萍萍放弃了,范闲想通了,世间最大的问题,似乎就此解决了,然而这三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将来没有什么大的波动,那这盆油便能安稳地被锅盖遮住,可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油花便会蹦将出来,将一切燃烧的干干净净——更何况沸油在心,把人们烫的嘶啦嘶啦的痛。
而就在庆国京都渐趋稳定之时,北齐上京与东夷城,却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青山遮不住
更新时间:2008-8-31 20:01:57 本章字数:8237
上京城外,西山向北,便来到了那座青幽幽的山中。这座山看似寻常,但在天下人的心中,却是相当不寻常,因为这里是天一道道门所在,苦荷大师的徒子徒孙们,便在此间学习研修,出山后剑指天下,济世扶困。
今日青山却是不尽黯然悲伤,所有的天一道弟子们面带不安看着山顶的黑色建筑,紧握着拳头,抿着嘴唇,眼露惶然之意,一言不发。时不时有人从那条石径上经过,向着山顶进发,却都沉着脸,看也不看这些天一道弟子一眼。
上山的人很多,层级很高,包括了上京城中许多王公贵族,大臣名将,比如庄墨韩先生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傅大人,比如长宁侯,比如各部寺中的长官,还有约摸半数,都是当年从这座山上出去的学生,今日他们都回到了山间。
除了上杉虎领旨在南疆一带,抵抗南庆燕京与沧州征北营两方的进攻,北齐朝野上下,那些才华纵横,权势无双的人物,都因为这件事情齐聚青山,换句话说,北齐的上京城,政治中心,今天完全转移到了青山之上。
天一道的弟子们猜到了山顶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只有那件大事,才会惊动这么多人,他们的脸上愈发悲伤起来。
到了中午时分,一身便装的北齐皇帝陛下沉着脸,踏上了登山的石径,他地身旁是狼桃。身后是何道人,侍卫散落在青山石径之下,没有穿着龙袍,没有摆出御驾,而只是阴沉着脸,匆忙无比地往山上行去。
天一道弟子跪拜于石径两侧。更感凄惶,知道大齐的守护者,世间最接近神的那位师祖,便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国皇帝苦修数十年的霸道真气,以王道之势,灌入了苦荷大师的体内。数十年所修所存,宛若沧海,瞬息间爆裂了苦荷大师苍老的身体。
被上杉虎背回北齐境内,苦荷大师盘坐于青山道门之中。一言不发,粒米未尽,面容平静,身上地肌肤却开始渐渐裂开。露出内里的血脉筋络。开始解体,看上去十分恐怖。
好在一方大大的软袍,覆在这位大宗师的身上,没有让服侍在旁的弟子们感到更多的悲伤。
从清晨起,上京城的来人便络绎不绝,各位王公与大臣们均持弟子之礼参拜,待见过苦荷大师之后,他们便心知肚明,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与国师见面了。
死前仍不得清静。一直在紧张调息师尊气息的二徒弟木蓬。脸上的神情有些戾狠,但他也说不出任何意见来。因为这次临终前的召见,是苦荷大师地命令。
每一个人都只见了片刻时光。只是在见太傅的时候,苦荷多说了几句话。
苦荷守护了这个国度数十年,今日便要离去,纵使心境已明生死,却依有放不开的东西正是这个国度。今日是他与这个国度的最终告别,也是最终地交代。
不论宗师死或不死,他地话,必将对这片国度产生极大的影响。所以他要用最后的时光,对这些操控着北齐朝廷的臣子们讲几句话,为皇帝陛下日后的执政打下一个更稳定的基础苦荷看着面前一位军方将领,下意识地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陛下的能力没有问题,只是年纪还小了些,虽说沈重被诛,上杉虎归顺,但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他能不有掌握住军方的力量?
那位军方将领乃是枢密院正使,得了国师数句交代之后,便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不由惶恐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在北齐这个国度中,不论是皇族还是大将,对于苦荷大师,总是有无限地敬畏,因为苦荷与南庆地叶流云不同,他从一开始的时候,便将自己的影响力与能力洒到了北齐朝廷地每一道缝隙之中。
天一道二弟子木蓬,凑在师尊的耳边,轻声说道:“陛下和太后都到了,要不要唤他们进来?”
整个天下,也只有苦荷才有资格对皇帝太后用唤这个字。
苦荷平静地摇了摇头,脖颈处的皮肤裂痕与衣衫微微一触,撕裂般的疼痛,这种剧痛无疑是人类根本无法忍受的,然而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木蓬跪在师尊的左侧面,看着师尊衣服后背上的血痕,心头大恸,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哭,跪在苦荷大师面前的枢密院正使也是悲从中来,加之对于北齐将来的惶恐,双眼一湿,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在苦荷大师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咬牙说道:“上杉将军在南,我在上京,除非我们死了,定不让国朝稍有损害……就算我们死了,也一定护住陛下平安!”
苦荷用温柔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温和说道:“你出山也有十二年了,我大齐的将来,需要你用心用命。”
枢密院正使又磕了一个响头,咬牙站起离开,出门之时双眼已是微红,不料在门外看着面色铁青的皇帝陛下,不由叹了一口气。
北齐皇帝在屋外已经候了许久,此时看着臣下的微红眼睛,心里咯噔一声,像是沉到了尽深渊之中,抬步便向屋内闯了过去。
他身旁的狼桃拉住他的衣袖,北齐皇帝回头,冷冷地瞪了狼桃一眼,狼桃竟下意识里生出一丝凛意陛下虽然跟随他修习武艺,但武道上始终没有什么天份,然而帝王之威却是越来越盛。
“你们几个进来吧。”苦荷大师地声音。清清淡淡地传到屋外。北齐皇帝整肃衣衫,一脸正容,回身携着太后的手,走入了屋中。此时山顶天一道道门之内,除了枯坐于地,已如枯木一般的苦荷。便只有他最亲近的几名弟子,再加上皇帝与太后二人。
着实如枯木一般,虽然有宽大柔软的袍子掩着这位大宗师的身体,但所有看到苦荷地人们,心里都是一片寒冷,似乎透过那层薄薄的袍子,看到了国师身上如干旱田地一般的枯裂,还有……衣领处的淡淡血痕。
如此重的伤,果然是人力无法挽回了,北齐皇帝心头一寒。没有做任何虚饰,干净利落地跪到了苦荷的面前,向着对方磕了最后一个头,说道:“叔祖。”
天下人皆拜皇帝。皇帝一生不拜人。然而北齐小皇帝这一生,却拜了苦荷两次,叩了两次头。
第一次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节,先帝初丧,太后抱着小皇帝坐在上京城那座美丽的皇宫正殿之上,对苦荷大师叩了个头,而苦荷保了他们母子二人十余年平安,保住了北齐皇室姓战。让小皇帝成长起来。
而这第二次磕头。是北齐皇帝向叔祖告别,他的心中,对于这位神化了的叔祖一直有些隔膜感和畏惧感。然而更多地还是感激。
太后坐到了苦荷的身旁,低首哭泣,沉默不语。
“好了,谁会不死呢?”苦荷微垂眼帘,轻声说道:“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已经算是拣了老天不少便宜。人人都是会死的,南庆那位也不例外。”
大东山上的真相,苦荷并未亲说,只是由上杉虎猜测到了少许,报知了上京城皇宫。此时听苦荷大师如此说法,北齐皇帝心头大寒,知道果然如此,南庆那位同行……强大至斯。
看着皇帝地脸色,苦荷淡淡说道:“你可是怕了?”
北齐皇帝紧紧闭着双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一生,便是以南庆皇帝为奋斗地目标,甚至隐隐将对方视作了偶像,只想着总有一日,自己定会将对方打倒,然而如今发现,十余年来南庆皇帝的隐忍,竟全部是假象,如此深谋远虑的君王,比起自己来说,要老辣太多。
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大宗师。
“怕也是很正常的情绪。”苦荷幽幽说道:“当他的手指点中我的眉心时,便是我……也感到了一丝惧意。此人帝王心术,宗师实力,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弱点与空门,而最可怕的却是他的坚忍,为了横扫四野的目标,竟能筹划数十年,一心一意,从未有过任何偏差。”
“这等人物,浑不似人。”
苦荷大师微笑着给了南庆皇帝一个评语,“世人皆谬称,我是世间最接近神地那位,孰不知,南方那位之无情无恨无爱无离,才是真正地神者。”
“难道……对于南庆,咱们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颤着声音问出这句话来的,是狼桃,他知道陛下心里也想问这个问题,只是身为帝王,无法开口。
“一个人,在武道以及世俗权力以及智慧三个方面都站到了顶峰,这样地人自然是无法击败的。”苦荷有些累了,闭着双眼,说道:“想要从外打倒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北齐皇帝此时依然跪在苦荷的身前,他眼中闪过两丝情绪,忽然俯身拜道:“叔祖,朕……要去祭……神庙。”
神庙!
这两个字从皇帝的嘴中说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六个人没有一个人接话,狼桃与三师弟白参互看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而木蓬则是轻轻扶着师尊的身体,惊讶地看了陛下一眼。转瞬间,天一道这三位大弟子的眼中情绪便转为认真与隐隐兴奋。是的,在如今的天下,没有人能够击败南庆皇帝,然而……还有神庙。以仙人之姿,对付一位凡人,难道也没有办法?
神庙虚无缥缈,只是神话或者传说,但是屋子里地这六个人心里都清楚。在肖恩死后,唯一知道神庙确实存在,而且知道神庙所在之地的,还有一个。正是苦荷!没有死了祭祀神庙,从而获取玄妙力量支持的念头,当年他一心将肖恩救回囚禁。甚至不惜与苦荷一派的力量进行正面的冲撞,就是因为他想知道肖恩脑海中的那个秘密。
“神庙?”苦荷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地皇帝陛下。
北齐皇帝本以为叔祖的眼神会十分凌厉而愤怒,因为世上唯一去过神庙的便是他,而且也是他一直不惜一切代价向整个天下隐藏着神庙的真实存在。然而苦荷的眼中只是淡淡嘲弄,与一丝极其复杂的笑意。他知道,包括自己的徒儿在内,面对着强大的南庆君王,所有人都下意识里产生了不可战胜对方的念头,才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涉的神庙之上。
“我知道神庙在哪里。”苦荷再次缓缓闭上眼睛。“但我不会告诉你们。”
他身旁所有人面露震惊,心想如果您要将这个秘密带入黄土之中,那大齐江山如何能保?
苦荷闭着双眼轻声说道:“神庙……只是一双眼睛,它向来不干世事。何必去惊扰。”
不等众人回答。苦荷唇角露出自嘲地笑容:“再说,你们以为神庙真的无所不能?”
他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皇帝陛下,语重心长说道:“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存在于希望之中的事物。”
“陛下……我此次赴大东山前,与四顾剑曾经一晤,对于山顶情势做足了准备。”苦荷看着他,幽幽说道:“你可知道,我们所猜想庆帝最后地底牌是什么?”
北齐皇帝有些惘然地摇摇头。虽然他是人间至尊。但对于大宗师、神庙这种奇怪地存在,依然感到惶恐。
“我与四顾剑以为,庆帝的最后靠山便是神庙来人。”苦荷温和地笑了起来。而房间里的其他人却震惊了起来,难道庆国的皇帝与神庙暗中有联系?
苦荷微笑说道:“若只是神庙来人,便不足为惧,怕的是神庙坏了自己的规矩,然则庆帝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一点。”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苦荷更了解神庙,虽然他的了解也只外面那浅浅的一层,但他了解那个人,便足够了。神庙不干世事,可如果真有来人帮助庆帝,那么山顶上那位黑衣瞎子,便一定会站在神庙的另一面。这便是苦荷从来不担心这件事情地缘由。
“世上没有什么神仙皇帝,也没有救世主。”苦荷喟然叹息,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小仙女曾经对他和肖恩说过地话,“当你们到了大宗师这个境界,便发会现,神庙其实也不过如此,一个不现于世间的存在,和死物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将死了,可是淡淡言语里,却透露着对神庙极其从容冷静准确的评价。
“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虽然北齐皇帝心中地火依然在烧着,并不会因为苦荷大师的两句话,便打消了寻找神庙的念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了,因为苦荷叔祖没有多少时间。
“当一个人无法从外部击倒时,便只能寄望他的内部出现某些问题。”苦荷轻声说道:“南庆若要大军北上,至少需要三年时间,而陛下便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时间拖的更久一些。”
“拖时间?”北齐皇帝心里重复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这只是治标之策。
“拖的时间愈久,对我们便越有利,因为谁也不知道南庆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情。”
“您是说……范闲?”北齐皇帝惊讶地看着苦荷苍老的容颜,抿着薄薄的嘴唇,坚决地摇了摇头,“范闲不足以改变庆帝的心思,谁也不行……而且他毕竟是庆国人,总不可能站在我大齐的一边。”
“谁知道呢?”苦荷大师用一种平和的眼神望着他,“范闲本来就与任何人都不相同。”
“他是庆帝地私生子。而且……庆帝对他信任有加。”北齐皇帝很沉稳地表示了相反的意见,“朕能给他的,庆帝能给他更多……再说即便他投了我,也不可能对天下大势造成任何损害。”
“可是你忘了,他也是叶家小姐的儿子。”苦荷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而且你始终还是低估了范闲的作用。不要总把他当成一位诗仙,一位南庆皇子,一位权臣,这些看上去很重要地人物。他最重要的身份,其实就是叶家小姐的儿子,他已经继承并且掌握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北齐皇帝心中一惊,愕然抬头看着苦荷大师,心里翻起巨浪,他听明白了叔祖话中说所的意思,但却根本不敢相信。能够通过范闲的手。共享江南内库所带来的好处,已经是北齐皇帝所能想像的最好局面,可是听叔祖的意思……竟是……指望范闲将整个内库搬到北齐来?
“大宗师这种东西,用来乱国可以。却不能用来征国与建国。”苦荷温和说道:“庆帝总不至于单枪匹马去挑天下。军力,国力,缺一不可,战争打到最后,依靠的依旧是国力。”
“除非庆帝跑到上京城来当万人敌……”苦荷地笑容显得有趣起来,“但他是一个如此严肃,如此盼望在青史上写下光彩名字的人,怎么可能像四顾剑一样疯癫。”
北齐皇帝的嘴唇有些干,依旧不能相信苦荷的判断。范闲范闲。他好端端地皇子不当,凭什么来投自己?难道就因为海棠师姑与他地那个协议,可是谁会相信一个空口无凭的协议。能够让范闲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其他的人都沉默着,听着苦荷与北齐皇帝的对话。苦荷望着皇帝轻声说道:“可即便寄望于范闲,最近这两年,你也不能表现出来什么。”
“明白,朕马上着手安排,对范思辙下手。”
苦荷点了点头,心中一片欣慰,陛下果然聪慧过人,自己只是略微一提,他便知道应该怎样做,才不会引起南庆皇帝的怀疑。“先前说过,要拖时间。”苦荷低首说道:“待我死后,木蓬你马上下山,去南庆。”
众人惊讶地看着苦荷,不知道他为什么此时要专门给二徒弟木蓬指派任务,天一道弟子虽不多,但四大徒弟中,木蓬却向来是最低调,最弱的一环,除了医术之外,别无所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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