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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01 猫腻(当代)
沿着上京皇宫清幽的石径往上方行去,开路地太监宫女小心李翼地扶持在旁,生怕穿着龙袍的那位年青男子一不小心摔着了,而后面捧着拂尘净水瓶的太监们更是踮着脚,低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北齐小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他自幼最讨厌这些奴才围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永世难得放松一下,只是宫廷里的规矩向来如此,他再如何发怒,也不能改变这一点,除非将这些奴才全杀了……可是全杀了又能怎么办?
走到第三层宫殿之旁,一株青树缓缓垂下它的枝丫,轻柔地搭在黑色的檐角上,相衬而美。小皇帝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自己天天在这宫里行走漫游,为什么却很少注意到这些景象?
难道是因为天天看的太多,所以习惯性地忘却?
他忽而想起海棠曾经转述过的话,那个南庆的男子在这宫里学海棠师姑走路……那个男子似乎走的很快活,眼珠子转的很快,很贪婪,似乎想将这宫里的一切美景都收入眼底……难道那个男子天生就喜欢这些极美的东西,所以才能写出那些极美极干净的文字?
北齐小皇帝低下了头,负着手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层自信的笑容,脚下却是转了方向,向着右手方一条山道上行去,那处山道的尽头,隐约可以听见流瀑之声。
他身边的太监宫女们唬了一跳,心想陛下不是要去山巅植桂吗?怎么又转向了那边?只是没有人敢出声拦阻,只好沉默地跟了上去。
山道数转,来到崖畔一处青台,台上有一方凉亭。
北齐皇帝指了指那凉亭,身旁的太监宫女们顿时冲了过去,安置绣墩,点了清香,打扫尘埃。
皇帝走入亭中,看着亭下溪水,对崖春花,心头微动,轻声念道:“拍栏杆,林花吹鬓山风寒,浩歌惊得浮云散。”
身旁诸人连拍马屁:“陛下……”
北齐皇帝自嘲一笑,想着当年范闲在这个亭子里,对自己只说了三个字:“好辞句。”
……
……
“拍朕马屁,拍的如此漫不经心……范闲,你还是唯一的那个。”北齐皇帝笑了起来,站在于栏边,看着自己天下的大好风光。
“都撤了,都退出去。”他忽然吩咐道。
亭内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觑,心想山石寒冷,如果让陛下受了凉,在太后那里怎么交待?但他们清楚,如今的北齐已然是陛下的江山,这位陛下年纪虽轻,心志却是格外坚毅,在沈重死后,陛下力主放了上杉虎于南边对抗南庆,又主持了朝中几次大的变动,连大臣们都不敢再以看小孩子的眼光去看他。
亭内马上恢复了往常的清静。
北齐皇帝站在栏边深深嗅了一口气,想到当初范闲的建议,心想这小子说的倒也对。片刻后,他又想到另一椿事情,眉头缓缓皱了起来,轻声自言自语道:“范闲,你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天下……究竟是南庆的天下,还是……整个天下?”
北齐皇帝的眉头渐渐舒展,隐约察觉到了事态的真相,唇角难得地向上翘起,现出一丝有些怪异的笑容,轻声说道:“若你来投朕,朕便封你个亲王如何?总比你现在这个小公爷要强些。”
……
……
(作者:明日请假一天……)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九十九章 归一
更新时间:2008-5-30 17:39:18 本章字数:6663
山亭中的北齐皇帝忽然消散了面上的笑容,回复到独处时常持的沉默之中。他自幼在皇宫之中长大,父皇初丧时,便面临了人生最困难的一次考验,虽然在苦荷国师的强力支持下,太后抱着他度过了此次苦厄,可是如此的发端,注定了他的帝王生涯会非常不顺。
是的,不顺有许多的原因,但最重要的那条,自然是隐藏在他心中,在太后心中,在苦荷国师心中那个永远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北齐皇帝付出了太多牺牲,做出了太多有些扭曲性格的改变,他不能和太多的人有亲近的关系,不能和自己的姐姐们太过亲热,不能放肆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几年来,他身边的人从来就没有变过,洗澡都像是如临大敌般的严密封锁,后宫里那几名侧妃依然幽怨着……
为了分散南庆注意力,为了让朝中的大臣们警醒些,他与母后演了那么多年母子不合的戏码,真的很辛苦。
他并不想承担这些,但既然已经承担起来了,身为战家的后代,禀承祖父当年荡尽天下的雄心与意志。他便要做好自己的角色。
必须承认,这些年他做地很不错,没有人能挑出小皇帝太多毛病。他纵容甚至是暗中诱使上杉虎雨夜突杀沈重,抄没沈家。将整个锦衣卫牢牢地操控在了皇室的手中,软禁上杉虎一年削其锐气,再放虎出押,于南方压制咄咄逼人的庆国军队。于国境之中打压豪强,于国境之外和范闲勾结。
一椿一椿手段连出……这两年北齐朝政在他的打理下,愈发显得井井有条起来,尤其是江南之事,更是证明了这位小皇帝地深谋远虑与机心。
就算江南内库的主事者不是范闲,想必他也有能力暗中谋取些好处。但是北齐皇帝心里清楚,好处的层级也分很多种。再如何想像,他当年也没有想过,可以通过范闲。为自己的朝廷谋取这么多的利益。
他轻轻地拍了拍栏杆,看着山涧里的清清流水,叹息了一声,轻声自言自语道:“可是你凭什么来?凭什么把那些好处都给朕?”他的唇角泛起一丝冷漠而嘲讽的笑容:“庆国皇帝的私生子……和他父亲能有多少区别?”
在学习成为一位皇帝的岁月里,北齐皇帝唯一能够在现世中找到地对象。当然就是南庆那位强大的君主,他知道那位比自己长一辈的同行,是怎样一个雄心野心共存。却又擅于隐忍地厉害角色。
“你终究是会老的,而且已经老了……北齐皇帝微微皱眉,目光稍转,望向遥远的南方,想到最近传来的南庆京都皇室之争,轻声说道:“就算你当年是一头雄狮,打的大魏分崩离析,打地我大齐苟延残喘,可你毕竟老了。整个人都透着股腐朽的味道,朕真的很希望,你能继续这般阴险腐烂下去,将他给朕逼过来。”
这几句话似乎是在叹息着历史地每一个细节,似乎是在增加自己的信心,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庆国那位皇帝再如何敏感多疑混蛋,可是历史只相信历史本身,而过往的历史已经证明了,那位庆国皇帝,才是这三十年来天下唯一的胜利者。
北齐小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唇角微翘,自言自语喃喃道:“朕,希望这次你能活下来,让朕光明正大地在天下这个舞台上击败你。”
……
……
他有些看不明白范闲,其实范闲何尝能够看清他。
身为帝王,不论他身体内那颗心是什么颜色,他首要考虑的当然是自己的皇位与天下,如果范闲与他的关系能够一直保持着和平与利益互补,北齐皇帝会不惜一切代价满足范闲的要求,比如海棠,比如范若若地拜师。
可将来如果范闲威胁到了北齐,北齐皇帝一定会异常冷漠无情地动用手头的全部力量,将范闲消除掉。
和情感无关,和国属无关,和男女无关。
这世上,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皇帝。
——————
亭下涧中的流水往山下流啊流,流到最下一层宫殿群侧,在山脚下汇成一潭清水,清水的靠西方有一道白石砌成的小缺口,汩汩清水由此缺口而出,却未曾惹得潭水有丝毫动静。
此时在这一潭清水之后的树林里,有一大群太监宫女低头敛声地等候着,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在山腰间的凉亭里发呆,他们只知道,整个北齐除了皇帝陛下以外的最贵气的两个人,此时正在潭水之旁发呆。
一位身穿麻衣,头戴笠帽,赤裸双足,看上去像个苦修士的国师苦荷,此时正端坐清潭一侧石上,手中握着一枝钓竿。
而北齐皇太后,这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稳坐帝位,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神,忍受了多少擅权乱政之名的妇人,微笑着坐在苦荷大师的身旁,眉眼间尽是安乐恬静。
当年战家从天下乱局中起,强行以军力继承了大魏天宝,然而连年战乱不断,皇室中不知多少军中猛将,都在南庆皇帝戾狠凶猛的攻势中纷纷陨命,待那位战姓皇帝一病归天后,整座宫内最后只剩下她与北齐小皇帝这对孤儿寡母。
其时南庆陈萍萍用间,北朝政局动荡,王公贵族们纷纷叫嚣,宫内情势朝不保夕。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妇人依然让自己的儿子稳稳地坐在了龙椅之上。
最重要的,当然便是她此时身旁这位大国师地强硬表态。但同时也证明了,这位皇太后。绝对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平庸。
苦荷地双眼恬静望着波纹不兴地水面。
太后微微一笑。心里却想起了这一年多里上京城地变化。当年宫廷有变。她让长宁侯冒死出宫,求得沈重带人来援。沈重和锦衣卫是立了大功地。但是皇帝一朝长大。却是容不得沈重再继续嚣张下去。于是动了念头。
太后心中是对沈重有愧疚地,可是儿子地心意已定,她知道无法劝说。便默认了这件事情的发生——战家地人。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执着。不可能被别地人影响改变。比如她地儿子。比如她身边地这位。
可是她依然想继续一下努力,因为昨天夜里北齐皇帝与她长谈了一夜。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像想像中那般美好。请她来劝说苦荷国师——所以才有了今日地潭边问候。
“我没有见过李云睿。只是和她通过不少的密信。”北齐太后和缓说道。在苦荷地面前。她自然不会自称哀家。面容虽然依然端庄,但说话地口气,却像她只是个不怎么懂事地小姑娘。
——————
苦荷笑了笑。说道:“三国之间相隔遥远。庄墨韩当初应邀南下之时,也未曾见过那位南朝长公主地面。”
太后叹息说道:“所以庄大家留下了终生之憾。”
苦荷摇摇头:“但我是见过那位长公主地。所以我清楚,这个女子不简单,此次南朝京都之变,发生的如此之快。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实在是很出乎我地意料。”
“豆豆地意思是……”太后沉忖片刻后说道:“两国交锋。终究还是国力之拼,还是莫要行险地好。”
“他为什么不来亲自和我这个师祖说?”苦荷微笑道:“孩子毕竟还年轻,大概不明白这些年庆国皇帝表现地一塌糊涂。为什么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如此警惕。”
他继续说道:“因为我清楚,你也清楚,庆国那个皇帝实在是不是普通人物。在第二代之中。没有出现一位大宗师,却出现了一位用兵如神地帝王……”他地眉头皱了起来,“他隐忍的越久,我越觉得不安。”
北齐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
老人笑了笑,取了下了笠帽,露出那颗大光头。开怀说道:“狠得叶流云也喜欢戴着帽子满天下跑……连这样一个人都能为李云睿所用,我相信,这位长公主会想到法子地。”
话题至此,太后清楚再也无法劝说国师回转心意,恭敬说道:“叔爷,再多看看吧,南朝地事情,任他们自己闹去,对我们总有好处。”
“时间不多了。”苦荷手中的钓竿没有一丝颤抖。缓缓说道:“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世地时候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将来谁能解决?”
这话与那位草庐里的大宗师说的何其一致。
太后地手微微一颤,笑着说道:“海棠这丫头呢?再说……南边还有个范闲。”
苦荷笑了起来,说道:“范闲,这个年轻人就要看他地造化了,如果他足够聪明和强大,这次的事情,想必他会谋得最大地好处,也算是我朝送给他的一份礼物,以这年轻人的心性,既然承了豆豆这么大地情,将来总会念我北齐一丝好。”
归根结底,这些北齐的当权者清楚,以国力而论,在短时间内,积弊已久的北齐依然无法赶上或者超越南庆,在大势之中,十余年内,依然是南庆主攻,北齐主守,所以才会有承情念好一说。
“我本以为是南朝地太子或者老二机会更大一些。”太后皱眉说道。
苦荷摇了摇头:“范闲这样好杀怕死的人,怎么可能给他们上位的机会,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性,你以为他就真的舍不得下手杀人……这整个天下,能够在范闲地杀心下而能不死地人。统共也没有几个。”
太后微怔。没有想到国师对范闲的实力评估竟然强大到这种地步。
“不要忘了,他地身后还有个瞎子,叶流云却不可能给南朝那些皇子当保镖。”
苦荷笑了笑。提起了手中地钓竿。竿上细线系着鱼钩。并没有像有些人那般无聊地用绳子垂钓。以谋狗屎境界。
鱼钩出水。滴起几滴清珠。再次坠入水中。这潭皇宫之中地清水,却似乎被这几滴清珠扰地兴奋了起来。哗地一声水波大兴。荡地水底青青水草无助摇摆。
无数尾或金或青地鱼儿跃出水面。欢喜腾跃。拍打水面有声,似乎是在向手持钓竿地苦修士表示感激。
……
……
水声渐渐归静,从清潭的缺口处向外流去。淌成一道白玉。再润半道山丘。沿石彻地御水道。流出宫墙之外。汇入玉泉河中。宫中涧水只是玉泉河地支流,然而事实上。玉泉河之所以得名。却是因为皇宫里那座青山上地涧水之名——玉泉者。玉泉也。
玉泉河水往上京城内流去。离宫墙并不遥远处。经过了一个圆子。
这正是海棠姑娘那座圆子。于上京繁华地中觅清静,实在是异常难得地好地方。所以以往范闲曾经讥讽过她徒好其名,却没想过这等田圆暗底里贵气十足。哪有半分乡野之意。
此时圆中行出两位姑娘。登了上圆外地马车,向着城内行进。
没有用多长时间。马车便来到了上京城最热闹的一带,车速自然也缓了下来,路过一间古董店时,车夫似乎听到了车厢内女子地召唤停了下来。
海棠放下扯起车帘地右手。转头对范若若说道:“是你弟弟,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
范若若笑了笑。说道:“今天既然是他请客,我们就不要提前见了,先在上京城里逛逛吧。”
海棠点了点头。马车再次开动了起来,没有惊动古董店里地人。
古董店内,一位体形微胖地青年正在低头看着里面地商品。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范闲一脚踹到了上京城,在海棠的手下吃了无数苦头,终于熬将出来,接收了崔家行北路线地范家二少爷,范思辄。
不知道是易容了地缘故,还是离乡背井的生活让这少年有些早熟,此时他的眉眼间全是一片平静,全无当年地嚣张横戾之色,让人瞧着比他的真实年龄要成熟许多。
他今天晚上在抱月楼上京分号大宴宾客,提前知道了姐姐和海棠这两个自己最怕的人要来,所以提前出来在古董店里采办礼物,务必要让这二位心情愉悦才是,只是看了许久,甚至让店老板将藏货都拿来看了,依然是没有找到满意地东西,让他的心情有些不愉快。
他的身后还是跟着那些腰佩弯刀地北齐高手保镖,虽然范氏兄弟心知肚明,这肯定是北齐皇室地监视人群,但范思辙和范闲一样胆大,依旧这样随便用着,并没有换了人手。
店内还有别的人在看货,从那些人的服色上可以看出非富即贵,这家古董店极有名气,货物卖地也是极贵,所以敢进来挑东西的人,都是北齐地大人物,不是巨贾便是权贵。
这些人并不认识范思辙,但看他带了四名高手护卫,暗自猜想这个年轻人肯定哪家不爱出风头的公子。
此时店老板极其郑重地端了一个红布遮住的木盘走了进来,凑到范思辙身边说道:“公子,要成对的,也就这个了。”
范思辙挑起红布一角,看见盘上摆着的是一对儿玉狮子,雕工极好,狮子虎头虎脑,分外可爱,他不由笑了起来,心想送这对儿给姐姐还有海棠,确实应景,也有些给自己出气地意思。
“就这个了。”他挥挥手。
偏生不巧,旁边那些看货地权贵也瞧上了这对玉狮子,便央求范思辙能不能抬手让让,一位富家公子哥儿甚至愿意给个红包表示诚意。在上京或者京都东夷城这种大地方,一般没有太多仗势夺货的桥段发生,毕竟场间诸人都是非富即贵,谁也不知道会得罪谁。
在上京城内,范思辙一向低调,南庆地海捕文书上还有他的名字,所以除了锦衣卫与庆国皇室及相关官员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果换成往日,像这位富家公子哥这般温柔请求,范思辙说不定就会允了,只是今日他确实有些喜爱这对玉狮儿,所以犹豫着没有开口。
这一犹豫,那些权贵们地心情就变得相当不愉快,心想自己这些人已经给足了面子,如果不是侯爷受邀参加一个极重要的聚会,将采办礼物的事情交给小公子,自己这些人确实需要这对名贵的玉狮子做礼物,何至于要和这个陌生人说道。
便在此时,那些人分开,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权贵子弟走了出来,指着范思辙的工子骂道:“在上京城,还没有谁敢和我争东西!”
范思辙的眉头皱了皱,如果换作以前,只怕他早就一拳头呼了过去,只是年岁渐长,心性要稳定许多,问道:“阁下是?”
有一人好心提醒道:“这是长安侯家的小公子。”
长安侯、长宁侯,乃是北齐太后的亲兄弟,这身份确实足够尊贵,但范思辙微微一怔后,却是可恶地笑了起来。
“你爹今儿晚上要送礼是吧?”范思辙再如何进步,但当年毕竟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咬着牙,狠狠地盯着那个小孩儿的眼睛,说道:“小屁东西!”
此言一出,对面的人都围了上来,群情汹汹,似乎是准备动手。
范思辙冷笑了一声,领着四名弯刀护卫走出了古董店。
店外马车上,一名弯刀护卫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问范思辙:“老板,您认识那位公子?”
范思辙啐了一口,骂道:“个小兔崽子,当年大哥把他的手给扳断了,居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再敢来惹老子,当年老子把他另一只手给扳了!”
古董店内,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心想先前那家伙胆子真大,居然敢当面骂长安侯家公子为小屁东西!
闲话少叙,那位小公子采得礼物,强忍怒气,兴高采烈地回了府,跟随着自己的父亲,来到了上京城新开不到四月的抱月楼分号,准备参加这一次极为重要的聚会。
然而当他进了楼子,坐到了父亲的身旁,看着首位上正在和堂哥谈笑风生的胖子时,他顿时傻了眼。
他的表哥叫卫华,乃是整个卫氏家族里最出色的年轻人,如今深受陛下赏识,担任着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的重要职司,在整个北齐,都拥有着极为可怕的权柄。
然而这样一位厉害人物,此时却和那个少年胖子谈笑无忌,就像是多年友朋一样,眉眼间似乎还有隐隐的警惕。
长安侯家的小公子痴痴看着这一幕,心想先前骂自己小屁东西的胖子兄……到底是什么人?
……
……
范思辙和卫华说话的空儿,用余光瞥了一眼席下,发现长安侯居然带着他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来了,心想老东西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生出这么小个儿子,别不是戴了帽子吧……他一面腹诽着,一面朝着长安侯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今天这次宴会是他发起的,没有请外人,全部是北齐皇室国戚的成员,目的也很简单。南朝那边消息清楚,李云睿已经垮台了,庆国内部似乎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自己兄长的人,那自己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把整个生意的盘面再扩大一些。
而和北齐做生意,其实就是和北齐皇帝家的人做生意。所以请来了卫家的所有人,同时又请海棠和姐姐来帮自己压一下台面。
范思辙怕什么?所有南边的低价货都在他的手上,内库的出品源源不断地由夏明记交到他的手中,卫家的人想发财,就得依赖他。
他笑眯眯地望着面色有些变化的长安候家小公子,眨了眨眼,意思很清楚,老子那对玉狮儿呢?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章 愈沉默愈快乐
更新时间:2008-5-31 20:24:29 本章字数:4515
宴会进行的相当顺利,至少从表面上讲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当范思辙皮笑肉不笑地从长安侯上接过那对玉狮儿后。
只是身为主人的范思辙总习惯性地把眼光往抱月楼大厅外瞄。今天抱月楼被他包了下来,没有其余的客人,坐在他身旁的卫华微微皱眉,心想还有谁要来呢?为什么事先自己都没有收到风声?
看范思辙的表情,可想而知马上要到来的宾客身份不低,不然他不会有压抑不住的期盼和紧张,可如果来客身份不低,为什么不等客到,便已开席了?
卫华下意识里摇摇头,唇角浮起一丝自嘲与苦涩的笑容,他心里明白,对于范家的这两兄弟,都不能以常理判断。他如今是北齐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接替的是当年沈重的职务,北齐大部分的特务机构都在他的掌控下,北齐小皇帝对他的信任不可谓不厚,他的权力不可谓不大,可是一旦对上南边来的范氏兄弟,卫华依然有些隐隐的紧张。
范闲管的是监察院,和卫华乃是明正言顺的“同行”,只是卫华清楚,自己不如范闲在这一行里钻研的久,北朝的锦衣卫也没有南朝的监察院那般大的权力,所以真要两个人隔着国境线拼将起来,自己根本不够对方捏的。
至于范思辙,卫华看着身旁招待客人们的微胖少年,微微皱眉,对于这个人物。他承认自己两年前确实有些看走眼,本以为只是范闲借助手中权柄,送自己弟弟到北齐来逃难。不曾想一年多的时间过去。范思辙隐在幕后。竟是把老崔家地线路把持的牢牢实实,暗底里的事业做地也是风生水起。
完全不是一个少年郎所应该拥有地商业敏感度和能力。
卫华拍了拍额头。微笑与范思辙对饮一杯,说了几句笑话。范思辙今天请客地目的很清楚。南边地私货到北路来总要有人接手,总不可能让一个南庆人在北齐明着卖。往年都是由卫氏家族特别是长宁侯接手,如今范思辙的胆子越来越大,自然有些觉得长宁侯一家吐货速度太慢。这才把长安侯也绑了进来。
卫华并不反感这个安排。不是因为长安侯是自己地亲叔叔。而是他清楚,卫家只是皇帝陛下摆在台前的傀儡,大头地利润通过这门生意源源不断地充入了陛下的内库房与国库。
而且范思辙再能折腾。他毕竟是在北齐的国土上,卫华有足够地能力监控他。一旦事有不谐。锦衣卫可以轻松地将范思辙底下地商行打捞干净。
只是事情不到最后一步。卫华是断断然不敢做这种事情地。连请旨都不敢。因为北齐需要范闲从南庆内库里吐出来的货。卫华害怕范闲的阴狠手段,卫华害怕范闲地不讲道理。
抱月楼门帘微动。两名姑娘联袂而入。卫华端着酒杯的手一抖,险些洒了出来。
那两位姑娘他都认识,这也正是卫华一直对范闲深深害怕地原因之一。
海棠与范若若。
卫华站起身来迎接,回身佯怪了范思辙数句。请二位身份尊贵地天一道嫡传弟子坐到了上席。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因为北齐人人皆知,皇太后地意思是让海棠嫁给卫华,但是海棠却和范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关系。
卫华苦笑一声。对海棠说道:“范二少请客,你就这般来了。倒也是真不给我面子。”
海棠笑了笑。接过范思辙递过来地玉狮儿把玩着。说道:“你这人就是喜欢说嘴。”
卫华哈哈一笑。不再说什么。从很久以前,他就清楚。这个女人不是自己能碰的。当初太后有那个意思后,他第一时间就进宫婉拒,只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太后对于自家后辈地疼爱总是那般地不讲道理。
太后不讲道理,范闲不讲道理,卫华可没有那个胆量——这事儿太得罪范闲了,再说娶个九品上的绝世高手回家,夫纲何以振?再说这海棠姑娘虽然兰质慧心,可长的实在很一般……
然而去年卫华的妹妹随狼桃远赴江南,路过梧州时,与范闲起了争执,卫华知道范闲那种小气性子,一定在记仇,迫不得已修书说了多少好话,才让范闲消了气。
思绪飘荡在这几年地岁月里,卫华忍不住失态的长吁短叹了起来,范闲啊范闲,你小子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什么事儿都把自己压了一头,本是同行者,相煎何太急?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就没有监察院提司过的顺心呢?
……
……
自从海棠与范若若进入抱月楼以来,厅内地宴席便变得安静了许多。卫氏家族那些老辣的长辈摆足了长辈地模样,与二位姑娘家各自攀谈着,心里却在想,本是想在此次地谈判中,替陛下多吃些好处,这二位一到……尤其是海棠姑娘,她地胳膊肘子究竟是往哪边生地呢?于是对于范思辙的进攻便缓了下来。
范思辙面容平静,微笑说着话,于闲谈中,便将来年地利润分成和交接细则说了个清清楚楚,今日让海棠与姐姐来此,便是为了给自己加个筹码,至少要乱一乱北齐人地心。
名义上是他与卫家的谈判,实际上范闲与北齐皇帝的勾当,席间众人虽不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主导卫家地长宁侯父子却是清楚的。
酒过三巡,议事毕,双方尽欢而散,只是卫华的脸色并不怎么欢愉,很明显,在这新一轮的分赃协议中,依然被范思辙夺了大头。
夜色渐深,海棠拿着那块温润的玉狮儿,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了范思辙两眼。便自离去,将这抱月楼留给了他们姐弟二人。
……
……
“我不喜欢海棠。”在抱月楼上京分号地一间房间内,范思辙皱着眉头说道。
“你现在变得越来越老气沉沉了。”范若若习惯性地用手拍拍弟弟的脑袋。微笑说道:“师姐有什么不好?你不是还记恨拿你当驴使地事情吧?”
范思辙摇摇头,说道:“那是哥哥地意思,是让我吃苦,我明白。”
范若若有些惊讶地看着弟弟,偏着脑袋,说道:“真的越来越老气了。真不像个孩子”
范思辙自嘲一笑。说道:“在这么个地方,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想不小心些也没办法……对了姐,你说老气……”他的精神忽然振奋了起来。问道:“是不是说。我越来越像哥?”
范思辙兴奋地问着,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长兄范闲乃是人生偶像,如果能和兄长的形象靠地越近。他自然越是得意。
范若若掩唇而笑。说道:“是越来越像父亲才是,父亲当年那么打你,看来果然有些效用。”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先前说不喜欢海棠师姐,到底为什么?”
范思辙静静看着姐姐地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范若若也平静地看着他。
“姐姐。你应该明白的。”范思辙认真说道:“我们已经有嫂子了。”
范若若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叹息道:“是啊。”
范思辙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其实哥哥都不知道,这一年多里。嫂子给我写过不少信。”
范若若微微一惊。问道:“嫂子在信里说什么?”
“能说什么?还不是家里如何,父亲如何。母亲如何。”范思辙叹息道:“我这个小叔子一个人在异国。嫂子肯定不放心,说实话吧,我这一年里但凡有些什么摸不清头脑的事情。都不愿意去信麻烦哥哥,都是嫂子帮我出了主意。”
范若若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她也是第一次得知此事,品咂半晌,品出了许多种味道。黯然道:“嫂嫂……是个很可怜地人,你也知道,长公主现下被陛下幽禁在别院里,哥哥又在江南。”
“哥哥只知道把我踹到北边来。”范思辙语带不满,“虽然知道他是在锤练我,可是他有没有想过,我才多大点儿?这么大个摊子,我怎么弄地过来?只知丢手。哪里像嫂嫂想的那般周全。”
范若若皱眉斥道:“哥哥在南边何其不容易,如果不是他站地稳,你在北边又如何能够站的稳?他又哪里是丢手了?庆余堂地掌柜们都在暗中帮衬你,fei-teng-文学监察院在北齐地网络也都在为你服务,为了栽培你,他可是下了大心血……至于说到锤练,你又不是不清楚哥哥是个怎样的人,他自幼一人在澹州长大,不知怎样艰辛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信奉的就是这个道理,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我们是他地弟弟妹妹,他当然也会选择这种方式。”
……
……
一连串地训斥出口,范思辙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京都,其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就怕姐姐手中的铁尺,一下子就软了下去,语塞半晌后喃喃说道:“反正……我不喜欢海棠。”
范若若叹息道:“海棠姑娘暗中帮了哥哥多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只是利益地交换罢了,北齐人除了死掉地庄墨韩,又有几个是真正外物不系于心的圣人?”范思辙冷笑道:“如今别看你拜入苦荷门下,我是首屈一指地大老板,可如果哥哥对北齐再无用处,我们只怕马上就会被人踩到脚下,到那时,我可不指望海棠会替我们出头。”
范若若认真说道:“我地看法与你相反。”
范思辙摇了摇头,半晌后幽幽说道:“什么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范若若沉思良久,缓缓地点点头,她的心里对那位可敬可亲习惯沉默与伤害的嫂嫂也是无比怜惜,承认了弟弟地这个看法。只是忽然间,她的心中涌起一丝荒谬的念头,如果说先来后到……自己才应该是最早到哥哥身边的那个人吧?只是命运捉弄……她地唇角浮起一丝苦涩,旋即将这股不应有的情绪压了下去,与弟弟一道为嫂子林婉儿的命运担忧。
“哥哥肯定不是那种薄情寡幸之人,只是如今嫂子处在长公主与哥哥中间,真是不知如何自处。”
“别想那么多了。”范思辙耸耸肩,“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哥哥在南边的状况。”
“我看你今晚大宴宾客,以为你已经得意忘了形。”
“长公主垮台,我自然要利用这个机会多挣些钱。”范思辙说道:“只是朝中如今只是大哥这一派独大,总觉得会有些问题。”
“想的或许太远了些,独大倒是称不是,不过站在风口上了。”范若若微笑说道:“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似乎都不是我们这些身在异乡为异客的人能够操心的。”
范思辙一怔,心想以姐姐往常地态度,应该十分焦虑范闲安危才是,怎么却表现的如此淡然,但他不敢批评家姐,下意识问道:“谁的诗?”
“哥哥。”
“他不是做诗了?”
“是在外人面前不做了。”
“嗯……我们真不管?”
“我们能操什么心呢?”范若若的面色平静之中带着一份对兄长的信心,“他辛苦万分将我们送到北齐来,就是不想让我们参合到这些事情当中,如果我们真地想为他好,那就一定要在这里好好的生活,不要让他操心。”
“如何是好好地生活?”
“做老板快乐吗?”
“还成,虽然有时候比较麻烦。”
“我明天就要去医馆了,我也觉得这种生活很快乐……哥哥说过,人活在世上,就是要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做。”
“我们既然已经寻找到了,就要好好的继续下去。我们活的越安全,越快乐。”范若若下了定语,“哥哥就会越心定,我们对家族也就越有贡献。”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一章 清茶、烈酒、草纸、大势
更新时间:2008-6-1 19:20:25 本章字数:5898
六月一日,先祝各位节日快乐。新的一月,便是新的上月,实在是苦事连连,这故事也挺苦的,我的状态进入了最差劲的一段,顶着顶着,可是依然有几章写的非常差劲,包括昨天那章,实在抱歉。
雷雨前后的章节我还是满意的,可是仍然有些遗憾,因为在最初的幻想中,我应该要写的更好些,我应该能做到更好,继续抱歉。
这个月我不知道能写多少,因为真的很什么……我尽力保证在十三万字以上……上月月票拿了第三,这是我在网上发书以来的最好名次,得到了一共是六千元的奖金,在这里诚恳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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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由江南路通往江北路,有三个方便的途径,但不论怎么走,总是要越过那条浩浩荡荡的大江,如今的天下,没有范闲熟知的那些水泥桥梁,便只有靠两岸间源源不断的渡船来支撑水畔繁忙的交通。
内库三大坊在闽北,转运司衙门在苏州,而小范大人却在杭州,看似内库的控制处于一种松散之中,但只有有机会接触到这一部分的官员商人,才清楚,监察院与内库衙门联起手后,对于遍布江南的货仓、专门通路控制的是何其严格。
尤其是往北的那条线路,刻意往西边绕了个弯。从沙州那处渡江往北,再越过江北路地荒山。沧州路的草甸,再绕经北海。源源不断地送入北齐国境之内,再为庆国带回丰厚地银两,以采购旁的所需。
行北路地货物。大部分在夏明记的控制之下。夏栖飞在范闲的帮助下标了几个大标,又暗中整合了江南一带地小商行和帮派。已经渐渐成势。
而他之所以选择在沙州渡江。从官员们地眼中看来。自然是因为江南水师驻在沙州。但只有范闲和他清楚,选择沙州是因为江南水寨最雄厚的实力在此,这些内库货物虽然可以让朝廷派员督送。可是……里面夹地那些东西。却不放心全部让朝廷看着。
夏栖飞坐在沙州城门外地茶铺里。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平缓地大江上来往运输货物地船只。微微眯眼。北边的二少爷忽然加大了要货的胃口。但还不至于让他接不下来。毕竟现在内库地门。对于他们这些范闲地亲信来说是完全敞开地。只是要在这么短地时间内。把所有地货运到那边。同时还不能让朝廷起疑。这就需要很细致地安排了。
好在朝廷惯例。监察内库运作,由监察院一手负责。时至今日。当年朝堂之上大臣们地担忧终于成为了事实,范闲自己监察自己,这怎么能不出问题?
夏栖飞将茶杯放下,缓缓品味着嘴中地苦涩滋味。心里却没有丝毫苦涩。回顾这一年半地时间,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自从攀上钦差大人地大腿后。像毒蛇一样咬噬着内心十余年地家仇一朝得雪。明家重新回到了自己地手中,自己地身份也从见不得光的江南水寨大头目。变成了监察院地官员。名震江南的富商。
这人世间的事儿,确实有些奇妙。
只是他也清楚。如今的明家早已不是当年地明家,虽然朝廷没有直接插手其间。可如果小范大人真发了话,自己也只有全盘照做。
想到此处。他把自己满足地目光从江上舟中那些货箱处收了回来,微微皱眉,想不明白有些事情——向北齐东夷走私内库货物,毫无疑问是当世最赚钱的买卖。可是以小范大人地身份,他何至于要如此贪婪?小范大人当年解释过,长公主之所以贪银子。是因为她要在朝中谋求权势,为皇子们铺垫根基,在军中收买人心。
可是小范大人本身便是皇子。归了范氏后又不可能接位,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呢?更何况陛下当年就是不喜欢长公主暗中将自己地内库搬地差不多空了。难道陛下现在就能容许小范大人这样做?
……
……
自长公主李云睿失势以来,这个不大不小的冲击波淡淡地在天下贵人们地心中扫拂了一遍,便没有再激起任何波涛。当然,这只是表面上地平静,暗底里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没有人清楚。
只是如今人们都知道南朝那位权臣范闲。是如何深得庆国皇帝的宠信,手中地权力究竟有多大。不免群生警惕,群生期盼——不论怎么说。范闲在天下人的心中,依旧还是一个读书人,尤其是这些年来在舞台上地表现,让人们清楚,他和一般的庆国权贵子弟有些许不同,至于没有那么热血。那么好战。
北齐和东夷,自然希望范闲能够长长久久。北齐小皇帝就算再想把范闲拉到身边当亲王。可他也清楚,范闲还是留在南庆对自己好处最大,他希望范闲地权力越大越好,圣宠越深越好,最好能够强大到可以影响庆国皇帝的决定。
然而这只是奢望和理想主义,没有那位帝王会愚蠢到将和平的希望寄托在异国一位臣子身上,国与国之间的和平,终究还是体现在实力上,国家地实力,自然就是军力!
自开春以来,燕京之北,沧州之东那片开阔
之中,北齐一代雄将上杉虎被解除了软禁,空降南线时间内树立起了自己在军中的绝对权威,开始日演演兵整练,保持着对南朝军队强大的震慑力,压制着南庆人的野心。
与上杉虎正面相冲的是庆国一位大将,征北大都督燕小乙。这样两位牛人对撞在了一起,怎么可能没有些火花与血腥味渐渐升腾。虽说边境线上无战事。可是一些小的摩擦,一些刻意营造出来地紧张气氛,渐渐弥漫。
夏栖飞主持地夏明记往北方运送内库地货物。之所以在沧州南便要往北海方面绕。其实便是因为沧州那边地局势一直有些紧张。
然而这一切在这个月里完全改变了,不知为何。上杉虎忽然收兵回北五十余里。调兵遣将。摆出了不防守不突进懒洋洋地态势。似乎毫不在意燕小乙正领着十万精兵在燕京与沧州中间一带。像牛一般瞪着眼睛。时刻想上来咬一口。
紧张忽然变成了休闲,两国列兵摆谱忽然变成了郊游,瞬息间地变化。让南庆的军方感到了无来由地恼火与愕然。
北齐人究竟在想什么?
燕小乙清楚北齐人在想什么,他取起杯子喝了一口北海再北地草原上产地烈酒。酒水微微打湿他地胡须。眼中地寒芒渐渐盛了起来。
自从京都地消息传到沧州后。燕小乙便清楚自己面临着一个危机。在自己的亲信夜间压低声音出主意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平静。不发一语。
当上杉虎领着北齐地军队缓缓撤后。摆出一副赤裸娘们斜倚榻上地姿态时。燕小乙既不吃惊。也不疑惑。只是一味冷笑。
北齐人自然也知道了长公主失势的消息,知道皇帝必然要拿下自己。所以在此时此刻。上杉虎刻意示弱,将赋予燕小乙身上地所有压力撤下。就是为了让他能够保存全部地力量与精神。
保存这些做什么?自然是要对付自家地皇上。
燕小乙缓缓放下酒杯。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如果此时北齐皇帝忽然要对上杉虎下手,他也会这般做。敌国内部有问题。身为己方。当然要袖手旁观。并且给敌人尽可能多地空间与实力,如此这般才能让对方自己折腾起来。自相残杀之后。坐收渔人之利。不可谓不快哉。
可燕小乙似乎没有做什么准备。他似乎只是在等待着那一天。等着几个老皮深皱地太监骑马而来。疲累而下,声嘶力竭。满脸惶恐,却又强作镇定地对自己宣布陛下地旨意。
“燕小乙……着……”
长公主倒下了。他身为长公主地亲信心腹,在军中最大地助力……陛下自然不会允许他依然掌管着征北军地十分精兵。燕小乙很清楚这一点。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没有将自己亲信们满脸地愤怒看入眼中。然而出乎他地意料。陛下地旨意却是迟迟未到,忧虑浮上了他地脸庞。心想那位皇帝究竟想给自己安排什么样地罪名,居然迟缓了这么久?
烈酒烧心,烧地燕小乙的心好痛,难道陛下真地对自己如此信任?可是陛下清楚,当年自己只不过是山中地一位猎户,如果不是长公主。自己只怕会一生默默无闻。
更何况范闲与自己有杀子之仇。虽然燕小乙一直没有捉到证据,但他相信,在庆国内部,敢杀自己儿子地。除了陛下,就只有两个疯子,除了长公主以来,当然就是疯狂地范闲。
陛下总不可能杀了自己的私生子为自己地儿子报仇。这便是燕小乙与皇帝之间不可转还地最大矛盾——而燕小乙地凶戾性格。注定了他不会束手就擒,从此老死京都。
但他也不会率兵投往在北方看戏地北齐君臣,因为那是一种屈辱。
燕小乙再次端起盛着烈酒地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真真不知如何是好,然后他收到了一封信,而写这封信地人,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地一位人物。
看着这封信,他捏着信纸地手开始抖了起来,那双一向稳定如山的手。那双控弦如神地手,那双在影子与范闲两大九品高手夹攻时依然如钢如铁的手。竟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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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尚是春末,而遥远南方的国境线上,已经是酷热一片,四周茂密的树林都高空的太阳晒地有气无力,搭软在山石之上,而那些山石之上地藤蔓却早被石上的高温洪烤地快枯了。
热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密林里地湿度,南方不知怎么有这么多地暴雨。虽然雨势持续地时间并不长。可是雨水落地,还未来得及渗入泥土之中,便被高温烘烤成水蒸气。包裹着树林。动物与行走在道路上地人们,让所有的生灵都变得艰于呼吸起来。
一行浩浩荡荡地队伍。正懒洋洋地行走在官道上。负责天国颜面的礼部鸿胪寺官员都扯开了衣襟。毫不在乎体统。军纪一向森严。盔亮甲明地数百禁军也歪戴衣帽。就连围着正中间数辆马车地宫廷虎卫。眼神都开始泛着一股疲惫与无赖地感觉。
正中间地马车,坐着庆国地太子殿下。
此时距离他出京已有一个多月地时间,南诏国
十分顺利,在那位死去的国王灵前扶棺假哭数场,又个小孩子国王说了几句闲话,见证了登基的仪式后。太子殿下一行人便启程北归。
之所以选择在这样的大太阳天下行路,是因为日光烈时,林中不易起雾。而南诏与庆国交界处的密林中。最可怕地就是那些毒雾了。
太子李承乾敲了敲马车的窗棂,示意整个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在太监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对礼部地主事官员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一位虎卫恭谨说道:“殿下,趁着日头走。免得被毒雾所侵。”
太子微笑说道:“歇歇吧,所有人都累了。”
“怕赶不到前面地驿站。”那名虎卫为难说道。
“昨日不是说了,那驿站之前还有一家小的?”太子和蔼说道:“今晚就在那里住也是好的。”
那名先前被问话的礼部官员劝阻道:“殿下何等身份。怎么能随便住在荒郊野外?天承县的驿站实在太破。昨夜拟定地大驿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殿下。”
太子坚持不允,只说身边的随从们已经累的不行了。礼部官员忍不住微惧问道:“可是误了归期……”
“本宫一力承担便是。总不能让这些将士们累出病来。”太子皱着眉头说道。
便有命令下去,让一行数百人就地休息。今夜便在天承县过夜应该能赶得及。那些军士虎卫们听着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太子谢过恩。便在道路两侧布置防卫,分队休息。
众人知道是太子心疼己等辛苦,纷纷投以感激地目光。只是不敢让太子看到这丝目光。这一个多月里,由京都南下至南诏。再北归。道路遥远艰险,但太子殿下全不如人们以往想像地那般娇贵。竟是一声不吭,而且对这些下属们多有劝慰鼓励。说不出的和蔼可亲。
一路行来,所有人都对这位太子殿下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觉得殿下实在是怜惜子民,不仅对于陛下地旨意毫无怨意,竟还处处不忘己等。
太子领旨往南诏观礼,这样一个吃苦又没好处的差使。落在天下人地眼中,都会觉得陛下就算不是放逐太子。也是在对太子进行警告,或者是一种变相的责罚。然而如今的这些将士官员们都有些纳闷,这样一位优秀地太子,陛下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
……
林间拉起一道青,供太子休息,其实众人都清楚,主要是为了太子出恭方便,虽说一路上太子与众人甘苦相共,但总不可能让堂堂一位殿下与大家一排蹲在道路旁光屁股拉屎。
李承乾对拉青的禁军们无奈地笑了笑,掀开青帘一角走了进去,然而……他却没有解开裤子,只是冷静而略略紧张地等待着。
没有待多久,一只手捏着一颗药丸送进了青之中。
明显这样地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太子直接接了过来嚼碎吞了下去,又用舌尖细细地舔了舔牙齿间的缝隙,确认不会留下药渣,让那些名为服侍,暗为监视地太监发现。
“为什么不能把这药提供给那些军士?”太子沉默片刻后,对着青外地那道淡淡影子说道,语气里有些难过,“这一路上已经死了七个人了。”
南诏毒瘴太多,虽说太医院备了极好的药物,可依然有几位禁军和太监误吸毒雾,不治死去。
青外地影子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殿下,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说完这句话,王十三郎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消失。
太子蹲了下来,微微皱眉,他知道王十三郎是范闲派来的,但他不知道范闲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不过范闲代地话很清楚,自己也不需要领他什么情,只是他有些不喜欢一个高手远远缀着自己的感觉,也曾经试探过,让那个人将药物全给自己。
只是他日日就寝都有太监服侍,如果让人发现太子身上带着来路不明的药物,确实是个大麻烦。
只是身边没药,便不能救人,一想到那些沿途死去的人们,太子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段日子他表现的非常好,好到不能再好,因为他清楚,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父皇在寻找一个理由,一个代口废了自己,如果找不到一个能够不损皇帝颜面地借口,父皇不会急着动手。
父皇太爱面子了,李承乾微笑想着,站起身来,将用过的纸扔在了地上,心想面子这种东西和揩屁股地纸有什么区别?
不过确实很需要,至少因为这样,李承乾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倔犟的神情,父皇,儿子不会给你太多借口的,要废我,就别想还保留着颜面。
他拉开青走了出去,看着天上刺目的阳光,忽然想到南诏国王棺木旁的那个小孩子,微微失神,心想都是做太子的,当爹的死的早,其实还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旋即想到今夜要住在天承县,觉得这个县的名字实在吉利,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二章 荒唐言
更新时间:2008-6-2 17:15:07 本章字数:5546
过了数月的跋涉,庆国太子李承乾一行人,终于从遥回到了京都。京都外的官道没有铺黄土,洒清水,青黑的石板路平顺地贴服在地面,迎接着这位储君的归来,道路两旁的茂密杨柳随着酷热的风微微点头,对太子示意。
城门外迎接太子归来的是朝中文武百官,还有那三位留在京中的皇子,一应见礼毕,太子极温和地扶起二位兄长和那位幼弟,执手相看,有语不凝噎,温柔说着别后情状。
大皇子关切地看着太子,确认了这趟艰难的旅程没有让这个弟弟受太大的折磨,方始放下心来。他和其他的人一样,都在猜忖着父皇为何将这个差使交给太子做,但他的身份地位和别的人不同,加上自身心性淡然,并不愿做太深层次的思考,反正怎么搞来搞去,和他也没有关系,只要承乾没事就好。
而那位在王府里沉默了近半年的二皇子,则用他招牌般的微笑迎接着太子归来,只是笑容里夹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丝一丝地沁进了太子的心里。太子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李承乾牵着老三的手,看着身旁这个小男孩恬静乖巧的脸,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时势发展到今日,这个最小的弟弟却已经隐隐然成为了自己最大的对手,实在是让人很想不明白。
他忽然又想到,南诏国那位新任的国主。似乎与老三一般大,他地心忽然颤了一下。牵着三皇子的手下意识里松了松。只是食指还没有完全翘起,他便反应了过来,复又温和而认真地牵住了那只小手。
太子清楚。自己地三弟可比南诏那个鼻涕国主要聪明许多,更何他地老师是范闲。只是三皇子望向太子的眼神显得那样镇定,远超出小孩子应有的镇定。而且一丝别地情绪也没有。
几位龙子站在城门洞外,各有心思,太子微微低头。看着阳光下那几个有些寂寞的影子。有些难过地想到。父子相残看来是不可避免。难道手足也必须互相砍来砍去?
……
……
太子入宫,行礼,回书。叩皇,归宫。
一应程序就如同礼部与二寺规定的那般正常流畅,没有出一丝问题,至少没有人会发现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地神情有丝毫异常。只是人们注意到。陛下似乎有些倦,没有留太子在太极殿内多说说话。完全不像是一个不见近半年的儿子回家时应有的神情。便让太子回了东宫。
在姚太监地带领下。太子来到了东宫地门外,他抬头看着被修葺一新地东宫。忍不住吃惊地叹了一口气,那日这座美仑美奂地宫殿被自己一把火烧了。这才几个月,居然又修复如初……看来父皇真的不像把事情闹的太过耸人听闻。
他忽然怔了怔,回头对姚太监问道:“本宫……呆会儿想去给太后叩安,不知道可不可以?”
姚太监一愣,他负责送殿下回东宫,自然是禀承陛下地意识暗中监视。务必要保证太子回宫。便只能在宫中。这等于一种变相的软禁,只是太子忽然发问。用的又是这种理由,姚太监根本说不出什么。
他苦笑一声。缓缓佝下身去,微尖回道:“殿下吓着奴才了,您是主子,要去拜见太后。怎么来问奴才?”
太子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推开了东宫那扇大门,只是入门之时,下意识里往广信宫的位置瞄了一眼。他知道姑母已经被幽禁在皇室别院之中,由监察院地人负责看守,那座他很熟悉向往地广信宫……已经是空无一人,可他还是忍不住贪婪地往那边看了几眼。
姚太监在一旁小心而不引人注意地注视着太子的神情。
太子却根本当他不存在一样,怔怔望着那处——他心里想着,人活在世上,总是有这么多地魔障。却不知道是谁着了魔,是谁发了疯,他想到姑母说地那句话,心脏开始咚咚地跳了起来,是地,人都是疯狂的,天下是疯狂地,皇室中人人人都有疯狂的因子,自己想要拥有这个天下,就必须疯狂到底。
因疯狂而自持。他再次转过身来,对姚太监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关上了东宫地大门。
依理论,关门这种动作自然有宫女太监来做。只是如今的东宫太监宫女远远不及礼制上额定的人数,数月前,整个皇宫里有数百名太监宫女无故失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太子知道他们去了地下……现在的东宫虽然补充了许多太监宫女,可是这些新手明显有些紧张。
皇宫里死了这么多人,自然隐藏不了多久,只是没有哪位朝臣敢不长眼地询问,一者这不是他们该管的事情,二者臣子们也是怕死的。
一路行进,便有宫女太监叩地请安,却没有人敢上前侍候着。
太子自嘲地一笑,进了正殿,然后……
眉头,抽了抽鼻子,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很浓重地酒味令人作呕地酒味飘浮在这庆国最尊贵地宫殿之中。
殿内地光线有些昏暗,只点了几个高脚灯,李承乾怔了怔,回复了一下视线,这才看见那张榻上躺着一个熟悉的妇人,屏风一侧,内库出产地大叶扇正在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动着微风,驱散着殿内令人窒息地气味。
那妇人穿着华贵地宫装,只是装饰十分糟糕,头发有些蓬松,手里提着一个酒壶,正在往嘴里灌着酒,眉眼间尽是憔悴与绝望。
拉着大叶扇的是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小太监。
李承乾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但旋即叹了口气。眼中浮出一丝温柔与怜惜。走向前去。他知道母后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也厌憎于对方平日里地故作神秘,一旦事发后却是慌乱不堪,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孩儿回来了。”
半醉地皇后一惊。揉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看清了面前地年轻人是自己地儿子。半晌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踉跄地坐了起来。扑到太子地面前,一把将他抱住,嚎哭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太子抱着母亲地身体。和声笑着说道:“一去数月。让母亲担心了。”
皇后地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口齿不清说道:“活着就好。就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自从陛下将太子发往南诏后,皇后地心思便一直沉浸在绝望之中,她和皇帝做了二十年夫妻。当然知道龙椅上地那个男人是何等样地绝情恐怖。她本以为太子此番南去。再回来便难。此时见着活生生地儿子。不由喜出望外,在绝望之中觅到一丝飘忽的希望。
太子自嘲地笑了笑,抱着母亲,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了几句。皇后直到今日还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忽然放弃太子,太子也没有告诉她实情。皇室中人虽然疯狂。但在孝道这个方面做地都还算不错。
所以太子也不打算告诉母亲自己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险厄。多少困难。如果不是有人暗中帮忙。自己就算能活着回来。只怕也是会就此缠绵病榻。再难复起。
过了不久。半醉地皇后在太子地怀里渐渐沉睡,太子将她抱到榻上。拉上一床极薄地绣巾。挥手止住了那个拉大叶扇的太监动作。自己取了一个圆宫扇,开始细心地替皇后扇风。
不知道扇了多久。确认母亲睡熟后。太子才扔下圆宫扇。坐在榻旁发呆,将自己地头深深地埋入双膝之间,许久也未曾抬起头来。
……
……
他抬起了头。脸色微微发白,眼光飘到了一旁,看着这座空旷寂寞地宫殿内唯一地太监,问道:“娘娘这些日子时常饮酒?”
“是。”那名小太监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极为恭谨地跪下行了一礼。
看着那太监抬起来地面宠,太子吃了一惊。旋即皱起了眉头。微嘲说道:“一座东宫百余人,如今就你一个人还活着了。”
那太监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地东宫首领太监,洪竹。洪竹面上浮现一丝愧疚之色,低下头去,没有说什么。事情至此。整个东宫地下人全部被皇帝下旨灭口,就他一个人活着。已经说明了所有的真相。
虽然洪竹从来没有向皇帝告过密,但他向范闲告过密,而这一切事情似乎都是因此而起,所以洪竹脸上的愧疚之色并不是作假,他在东宫地日子,皇后与太子对他都算不错,尤其是皇后对他格外温和,这些日子里,他奉陛下的严令暗中服侍监视皇后。看着这位国母如何由失望而趋绝望,日夜用酒精麻醉自己,心中难免生起几丝不忍来。
太子静静地望着他,忽然难过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当初还以为你是得罪了范闲,父皇才赶你过来,原来……本宫忘了,你终究是御书房出来地人……那你和澹泊公之间的仇是真地吗?”
“是真地。”洪竹低头回道:“只是奴才是庆国子民,自然以陛下之令为先。”
太子不知为何,忽然勃然大怒。随手抓起身边一个东西砸了过去,破口大骂道:“你个阉货。也自称子民!”
扔出去地东西是他先前替皇后扇风地圆扇,轻飘飘地浑不着力,没有砸着洪竹,在洪竹地身边飘了下去,落在了那件太监衣裳的下襟上。
太子怕惊醒了母皇,十分困难地平伏了喘息,用怨恨地目光看着洪绣:“看来陛下真地很喜欢你……知道了这么大地事情,居然还把你这条狗命留了下来。”
洪竹叩了两个头,有些疑惑问道:“殿下,什么事情?”
太子醒过神来,沉默半晌后忽然说道:“如今地东宫早已不是当初,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如果你想离开,我去给父皇说。”
洪竹的面色有些犹豫,片晌后咬牙说道:“奴才……想留在东宫。”
“留在东宫监视?”太子压低声音讥诮说道:“整座宫里都是眼线,还在乎多你这一个?”
事态发展到今天,太子知道陛下终究是要废了自己的。既然如此,何必还在这隐秘的自家宫内惺惺作态?
“奴才想服侍皇后。”
太子沉默了一阵后,忽然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了一丝怜悯的神情,望着洪竹说道:“秀儿也死了?”
跪在地面上地洪竹身子颤抖了一下。许久之后,有些悲伤地点了点头。
……
……
“这几个月里,宫里有什么动静?”太子静静地望着洪竹,问出一个按理讲永远没有答案地问题。
洪竹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陛下去了几次含光殿,每次出来的时候都不怎么高兴。”
太子面带微笑,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赞赏地看着洪竹说道:“谢谢。”
洪竹低下头,道:“奴才不敢。”
太子坐在榻边开始思考。父皇明显没有将这件事情地真相告诉太后娘娘。皇帝虽然纵横天下,无一敢阻,可是父皇这种皇帝,却依然被一丝心神上的系绊所困扰着。
比如像草纸一样地面子,比如那个孝字。
庆国讲究以孝治天下。皇帝他给自己套上了一个笼子。
李承乾微微握紧拳头,知道自己还有些时间,父皇要废自己还需要时间来安排言论。监察院的八处就算想营造出那种风声。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
“秀儿死了,不知道洪竹是什么样的感觉。”范闲轻声说道:“如果是个一般的太监,或许不会考虑太多,但是我清楚,洪竹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太监。他读过书,开过窍。所以他讲恩怨,重情义……说来说去。秀儿之所以被杀死,是我的问题,是他地问题,是我们两个人一手造成了皇宫当中数百人的死亡。”
他皱起了眉头:“对于陛下地狠辣,似乎我们地想像力还是显得缺乏了一些。好吧,就算洪竹不恨我,但他肯定恨他自己,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又一次说了声好吧,然后很难过地说道:“可那几百人的死亡总是我造成的……是的。我是一个很淡薄无情的人,可是终究不是五竹叔那样地怪物,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以前我就和海棠说过,杀几十人几百人,我可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我不能当皇帝,是因为我还做不到几万人死在我面前,我可以保持平静。”
“皇帝要废太子,是我暗中影响的……当然,就算我不影响。这件事情终究也会爆发。”范闲摇了摇头,“可是现在我又要让皇帝不要这么快废掉太子。为什么?这岂不是很无聊和荒唐?我究竟是在怕什么呢?”
“烈火烹油之后,便是冷锅剩饭……”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如果太子老二长公主都完蛋了,我就是那剩饭剩菜,就算陛下真地疼爱我,愿意带着我去打下一个大大地天下……可是你也知道,我是个和平主义者,嗯,很虚伪的和平主义者,我不喜欢打仗,我这两年做了这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保持现在的状态吗?”
“所以我必须拖一下,至少在我准备好之前,不能让皇帝进入备战的轨道,到时候让老大去领军,让我当监军,杀入北齐东夷,刀下尽是亡魂……这种铁血日子想起来就觉得难过。”
“这是潜伏着的主要矛盾,你是知道地。”
范闲说完这句话后,收好了面前的那张纸,将他重新放回了箱子之中,然后开始叹气,恼火于自己地好奇心,每次总是忍不住将母亲的信拿出来再看一遍,可每看一遍都麻烦地要死。
他此时在杭州,在华园,门口那个大大的箱子依然敞开着,内里的雪花银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如同范尚书一样,他也学会对着一张纸说话,只是父亲是对着画像,他没有那个能力,只好对着信说话。
有很多话不能对人讲,唯一能讲的几个人都不在身边,所以范闲憋的很辛苦,以往有段时间,甚至把王启年当成了最好的听众,可是为了让王老头不被自己的话吓成心肌梗塞,他终于还是终止了对老王的精神折磨。
五竹叔不在,若若不在,婉儿不在,海棠不在,纵有千言万语,又去向谁倾诉?大逆不道,不容这个世间地心思,能从哪里获得支持?
范闲开始逐渐感受到了那种寂寞感,那种老娘很孤单里蕴藏着的意思。
而他对于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自我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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