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庆余年

_102 猫腻(当代)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三章 辛酸泪
更新时间:2008-6-3 17:41:56 本章字数:4416
其实,每一个人在某些特定的时候,都会往回去看自己的一生,追溯一番过往,展望一下将来,这便是所谓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了。只不过放在一般情况下,这种工作往往是人们已经对生活感觉到厌倦,或者他已经达到了自己某一个既定的目标之后,才开始的。最常见的模型,自然是一个老头儿在渭水旁边一边钓鱼,一边喟叹人生如脚下之流水东去而不回。
范闲不是苦荷,他没有钓鱼的爱好,他的年纪也还小,只是他的生命却比这个世界上的其它人都要多了一次重复,仔细算来,他应该是个三十几岁,快要知天命的中年男人才是,只是却被迫呆在一个美丽的香皮囊里——被迫这个词有些矫情,暂且不论——但他也会进行一下反思。
不是抱着俏佳人感叹当年没有为人类美好正义事业努力,而是在一种混沌之中寻找清明,试图再次寻回自己的坚定和明确的目标,因为现在的他,有些迷糊了。
重生之后,他一直是个有坚定目标的人,在悬崖之上,曾经对五竹叔以三个代表为基础,发过三大愿心,时至今日,三大愿基本上已经实现,只是不好色如范闲者鲜矣,他身旁的女人始终是多不起来。
三大愿的根基自然是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他一直在努力,在强硬,在冷血。而且三大愿的隐藏技能或者说是附赠属性,自然就是他对范尚书说过的人生理想——权臣。
如今在庆国,在天下,范闲真真当得上权臣二字了。行走各地,无人不敬,无人不畏,然而真真一朝如此。将知天命的年轻人终究还是迷糊了起来,这便真是自己要的生活?
他一个人行走在华圆通往江南总督府地路上(昨天好像写错了一个地名,抱歉。),低着头,像一个哲学家一样地惺惺作态,身后却跟着几名虎卫,街道两侧还有许多监察院的密探暗中保护。
“小范大人。”
“小公爷。”
“钦差大人。”
“提司大人。”
一连串饱含着热情、奉承、微惧味道的称呼从身旁响了起来,范闲一惊,愕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江南总督府。江南道的官员们正分列两侧,用“脉脉含情”地目光看着自己,说不出的炽热与温柔。整座官衙似乎随着他的到来,倏乎间多了无数头吃了不良草料的骏马,屁声雷动。
范闲下意识里挠了挠头,没有在意这个动作稍失官威,自嘲地笑了起来。把先前那些环绕在脑中的形而上东西全数驱除,是的,人生确实需要目标。但自己现在就开始置疑人生或许太早了些。牛顿直到老了才变成真正的神棍,小爱同学的后半辈子都在和大一统咬牙切齿,但这二位牛人毕竟算是洗尽铅华后的回朴,自己又算是什么东西?
自己终究是个俗人,必须承认,自己终究还是享受些虚荣、权力、金钱、名声所带来的好处之中。
范闲一面与官员们和蔼可亲地打着招呼,一面往总督府地书房里走去,心想自己和叶轻眉不一样,还是不要往身上洒理想主义的光辉了。
在这个世界里。不,是在所有的世界里,理想主义者都是孤独寂寞地,都是容易横死的,而范闲不可能接受这两条。
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权臣好了,他在心里如是想。
然而当他走到了薛清的书房,低着头与薛清聊了许久之后,内心又开始自嘲起来,权臣这种东西是想做就能做的吗?那得看陛下允不允许你做,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可能会被一个权臣架空,可像皇帝老子这种人物,怎么会给自己这种机会,自己活了三十几岁,怎么还这么天真可爱?
他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着太师椅里闭目养神地薛清,在心里暗骂了两句,开口说道:“查帐这种事情让户部做就行了,这内库一向是监察院管着的……怎么却又忽然让都察院来凑一手?几个月前那些御史不都下了狱,都察院里哪里来这么多人手查帐?就算人手够,但那些只知道死啃经书的家伙,看着帐上地数字只怕就要昏厥了过去。薛大人,这事儿您得上折子……江南好端端的,又来些子人,实在有些想不过味儿。”
薛清笑了笑,在心里也暗骂了两句,想着户部是你老子开的,监察院是你管的,内库是你坐在屁股底下的,这还查个屁?京都方面对这件事情早就有意见,此时门下中书新出了主意,还不就是怕你小子把内库里的东西全偷出去卖了。
不过范闲在江南一年半,与薛清配合的极好,二人间极有默契,薛清也不知从他身上捞了多少油水,这话可不能说明白,想了想后,说道:“来人查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和都察院有积怨在身,让他们来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公报私仇。”
这番话永远只能是这些高官们私下说的。
“就不能再拦拦?舒芜那老头儿和胡大学士是不是闲的没事儿干了?”反正书房里没什么外人,范闲恼火说着,但他心里明白,名义上是门下中书发地函,实际上是皇帝老子的意思,内库监察院这块儿让自己一手捏着,终究不是个妥当的法子,在京都监察院里掺了一把贺宗纬牌沙子,却被萍萍压的不敢喘气,这便是往江南来掺了。
范闲警惕的是,皇帝是不是没有相信自己关于招商钱庄的解释,还是对自己与北齐人之间的关系起了警惕。至于走私一事,他并不怎么在乎,长公主都走了十来年,自己才挣一年的油水,反手就给国库送了那么多雪花银,皇帝老子断不至于如此小气。
看着范闲有些不愉的脸色,薛清哈哈笑了两声。安慰道:“还不是做给朝中人看,你担心什么?就算派个钦差领头的三司来查,你这只手一翻,谁还能查到什么?不要忘了。你也是位钦差大人。”
薛清将手一翻,趁势握住了桌上那杯茶,喝了一口。
范闲盯着他那只稳定地手。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走私的事情,薛清知道一些。却不知道其中内情,所以才会显得如此镇定。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是在暗中损坏庆国地利益,只怕这老小子会惊地把这杯茶摔到地上。
他正准备再浇点油,加把火。不料却看到薛清把茶杯放下后,换了一副极为认真的脸色。
官场交往。尤其是像薛清这种土皇帝和范闲这种皇子身份地人,基本上把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放在嘻嘻哈哈里说了,免得让彼此觉得隔膜太多。有趋于冷淡地不良势头,所以像此时薛清如此认真地脸色。范闲还是头一遭看到,不由皱起了眉头。
薛清沉默很久之后。缓缓开口说道:“京都的事情,小范大人你自然比我清楚,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地看法?”
看法?屁的看法。这种大事情,老子一点看法也没有。范闲闭着嘴。一声不吭,只是含笑望着薛清颌下地胡子,像是极为欣赏,反正这个天底下。除了那几位大宗师加上皇帝老子外。他谁都不怕,自然敢摆出这副泥塑模样。
薛清咳了两声,看着范闲的模样。知道自己这话问的太没有水平,而对方地无赖比自己更有水平,自嘲地笑了笑,斟酌片刻后,直接说道:“明说了吧,陛下……要废储了。”
范闲一怔,似乎像是没有听清楚这句话,片刻后回过神来,猛地站起。盯着薛清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他地心中确实震惊,震惊的不是废储本身,也不是震惊于薛清与自己商量,而是震惊于薛清既然敢当着自己面说,那肯定不是他猜出来,而是宫里那位皇帝已经给自己的死忠透了风声,同时开始通过他向四处吹风。
——————
难道典论就要开始了?
薛清地手指头轻轻叩响着桌面,望着他微笑说道:“小范大人为什么如此吃惊?这件事情难道不在你的意料之中?”他忽然叹了口气,眉间闪过一丝可惜之色,缓缓说道:“其实也不怕你知晓,我已经上了折子劝说陛下放弃这个念头,只是没有效果。”
“您让我也上折子?”范闲看着他。
薛清微嘲说道:“您和太子爷是什么关系,谁都清楚,老夫不至于如此愚蠢。”
停顿了片刻,他轻声说道:“陛下心意已定,我们这些做臣子只好依章办事……”说到此处,薛清又停了一下,似乎心中也很疑惑,明明太子这两年渐渐成长,颇有笃诚之风,各方面都进益不少,为什么陛下却要忽然废储,只是他隐约猜到肯定是皇族内部出了问题,当着范闲这个皇族私生子地面,他断不会将疑惑宣诸于口。
范闲想了会儿后问道:“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江南一地,肯定就你我两人知道。”薛清说道:“不过我相信七路总督都已经接到了陛下的密旨,就看大家什么时候上了。”
范闲心中冷笑一声,皇帝也真够狠地,甚至狠的有些糊涂了,太子一年间表现优良,此次远赴南诏不止没有出什么差错,反而赢得朝中上下交口称赞,想必皇帝想废储,要找借口太难……竟然用起了地方包围中央的战术。
只是七路总督虽然说话极有力量,但毕竟是臣子,谁敢领着头去做这件事情?就算是陛下地密旨所令,可是七个总督也不是蠢货,想必不会相信自己参合到皇位之争中,将来还有什么好下场。
薛清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缓缓说道:“本督,想必是第一个上书进谏陛下废储地官员。”
范闲一怔,静静望着薛清的双眼,他知道此人是皇帝的死忠,但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死忠到了如此程度。
“理由呢?”他皱着眉头,提醒对方。
薛清微微一笑,看着范闲:“这便是我今日请大人来的原因……陛下地意思很清楚,八处应该动起来了。”
范闲此时已经坐回了椅子上,微微偏头出神,要废储,自然是要用监察院八处打头,当年太子毕竟有不少不怎么好看地把柄落在了内廷与监察院的手中,再加上江南明家官司关于嫡长子天然继承权的战斗,这件事情不论从哪个方面看——皇帝要废太子,自己应该就是那个马前弈。
他地面色很平静,看不出内心的激荡,半晌后说道:“地方是地方,京都是京都,如果仅仅是这些动作……朝中的反噬会极大,门下中书那几位大学士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无过被废。”
他说的是事实,文臣们一心为庆国,求的便是平稳,对于皇帝这个看似荒唐的举措,当然会大力反对,只怕朝堂之上不知又要响起多少杖声。
“尤其是监察院不能出面。”范闲低着头说道:“我不方便出面,监察院是特务机构,我和太子向来不和,有些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只会起反效果。”
“你的话有道理,我会向陛下禀报。”薛清想了想后说道:“有件事情陛下让我通知你,再过些时日陛下会去祭天。”
范闲今日再觉惊讶,皱眉许久,才缓缓品出味道,庆国虽然鬼神之道无法盛行,不像北齐的天一道那般深入人心,但对于虚无缥缈地神庙依然无比敬仰,如果皇帝老子真能搞出什么天启来……
对太子的典论攻势在前,七大路总督上书在后,再觅些臣子出来指责太子失德,不堪继国,最后皇帝左右为难,亲赴大庙祭天,承天之命,废储。
嗯,好荒诞的戏码,好无聊的把戏。
范闲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时候?”
“一个月后。”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四章 君之贱(上)
更新时间:2008-6-4 23:42:13 本章字数:5359
太子与范闲从血缘上来说是兄弟,二者之间并没有不可化解的仇恨,那些终究是长辈们的事情。太子也曾经向范闲表示过和解的意愿,只是范闲不可能相信而已,最关键的是,范闲清楚,太子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强大的心神来打倒自己。
所以范闲这半年来的所有行动,最大的目标其实是长公主,没有想到皇帝最后只是将其幽禁,却要赶在前头将太子废掉,这个事实让范闲琢磨许久,总觉得在顺序上有些问题,以皇帝老子这多年来在天下角斗场中的浸淫,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才是。
不管顺序有没有错误,废储之事在庆国的朝野上下,终究是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轰轰烈烈这个词也许用的并不准确,所谓风起于萍末,历史上任何一件大事,在开头的时候,或许都只是官场上一些不起眼的风声。
在数月之前,东宫失火。太子往南诏。这已经就是风声。
而当监察院地八处扔出一些陈年故事,太理寺忽然动了兴趣对当年征北军冬祅地事情重新调查。户部开始配合研究那些银子究竟去了哪里……风声便渐渐的大了起来。
去年春和景明之时。太子和二皇子两派为了打击范闲,便曾经调查过户部。最后找到的最大漏洞,便是征北军冬袄的问题。但太子当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查到最后竟然是查到了自己的头上。幸亏陛下后来收了手。太子才避免了颜面无光的下场。
可如今朝廷将这件旧事重提,朝堂上下的臣子们都嗅出了不一样地味道。太子方面早就已经没有太多的忠派角色。陛下是准备让太子扔谁出来赎罪呢?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没有大臣想到陛下会直接让太子承担这个罪责。所以当大理寺与监察院将辛其物索拿入狱后。都以为这件事情暂时就这样了了。
没有想到辛其物入狱不过三天,便又被放了出来,这位东宫地心腹。太子的近臣,因为与范闲关系好的缘故,在监察院里并没有受什么折磨,也没有将太子供将出来。
饶是如此。监察院与大理寺依然咬住了太子。将密奏呈入御书房中。又在一次御书房会议里,呈现在了门下中书。六部尚书那些庆国权力中心人物地眼前。
舒芜与胡大学士替太子求情。甚至作保,才让皇帝消了伪装出来的怒气。但是散朝之后,这两位大学士再一次聚在一起饮酒时,却忍不住长嘘短叹了起来。
陛下是真地决心废储了。可他们二位身为门下中书大学士。必须要保太子。这和派别无关。只是他们身为纯臣必须要表示出来地态度。太子一天是储君。他们就要当半个帝王看待。皇帝也不会苛责于此。
最关键的是。以胡舒二人为代表的朝中大臣们,都以为太子当年或许荒唐糊涂。但这两年着实进步不少。为了避免朝中因皇权争夺而产生大地震荡。为了提前防范远在江南的范闲参合到这些事情当中。他们真的很希望陛下能够将心定下来,将庆国将来遥远的前途定下来。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如今的太子都是庆国最好的选择。即避免了庆国地内耗,又防止了监察院……那年轻人地独大。
庆国皇帝不是昏君,知道君臣之间制衡给庆国带来地好处,也料到了废储之事一定会引起极大地反对声浪,所以他暂时选择了沉默。似乎在第一次风波后。似乎在第一次风波后,他废储的念头被打消了。
然而胡舒大学士以及所有的大臣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家这位陛下是个不轻易下决断地人。可一旦他做出了选择,那不论会面对怎样的困难。他都会坚持到底。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江南路总督薛清大人地明折送到了宫中。于大朝会之上当廷念出,字字句句,隐指东宫,其间暗藏之意,众人皆知。
舒芜勃然大怒,虽知此势逆而不能回,依旧出列破口大骂薛清有不臣之心,满口胡诌不臣之语。
皇帝怜舒芜年老体弱,令其回府休养三月,未予丝毫责罚。
另六路总督明折又至,语气或重或轻,或明或暗,但都隐讳地表达了自己地态度。
此时地情况已经渐渐明了,皇帝有心废储,七路总督迫于圣威上书相应,只有朝中那些尚书正卿一流地大臣们被夹在中间,他们便是想反对,也觉得上有天遮,下有刺起,浑身上下好不难受。
然而舒芜虽然被请回府,门下中书却依然发挥着庆国皇帝允许他们发挥地正流作用,朝中地大臣们,胆子大地在朝会上斟酌词语,表示着反对地意见,胆子小地保持着沉默……没有一位大臣在皇帝地暗示下,奋勇上书,请陛下易储。
是地,就算再喜欢拍马屁的人,也很难做出这种事情,满朝文武,满京都的百姓都在看着这些官员,太子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却要被废,实在是说不过去,日后更无法在史书上解释。
这次朝会散后,几名文臣的代表来到了舒府。小心翼翼的征求着舒大学士地意见,反正陛下清楚这些事情,他们也不怕有人奏自己结党。
舒芜穿着一身布袍子。沉默许久后,笑着说道:“天下万事万物。总要讲究一个道理,尤其是储君之事。上涉天意,下涉万民。若理不通,则断不能奉……范闲曾经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乃国事,并不是天子家事,舒芜身为臣子,上要替陛下解忧,旁要替庆国除虑,圣心无需揣摩,便问己心便是。”
"陛下心意已定,怎奈何?"
舒芜捉着颌下地胡须。像平日里那般嘻嘻哈哈说道:“先生曾经说过。君有乱命,臣不能受。”
他口中的先生。自然就是那位已经辞世两年的庄墨韩大家。文臣分头回家,各自沉默不语。
其实皇帝如果想暗示臣子们上书,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那些朝中地代言人,但很奇妙地是。但很奇妙的是,自从风波起,除了户部尚书范建外。皇帝便从来没有宣召过哪位大臣单独入宫,所以臣子们也在疑惑,是不是陛下的心意还没有定下来——他们不是七路总督那种陛下地家奴角色。更不敢胡乱上书。
朝廷陷入了一种尴尬地沉默对峙之中。而身在东宫,处于事件中心地太子殿下。却依旧温和恬静。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地派系里根本没有什么得力地人,今次却赢得了这么多文臣地支持。可以说是一种意外之喜。却也是一种……意外之惊。
所以太子在暗自感激之余。愈发沉默。
……
……
而在这次废储风波之中。有两个置身事外的年轻人,最吸引群臣地目光。这两位年轻权贵气质都有些相近。而且与太子的关系都很复杂。偏生时至今日,他们的表现相当出乎人们的意料。
第一个自然是范闲,如今在人们地眼中,他是地地道道地三皇子派。而且本身又是陛下的私生子,身份太过敏感。可是七路总督上书前后,他在江南保持着死一般地沉默。日常的进宫帖子,根本没有一丝字眼提到此事。只是在内库与周边的日常事务上绕***。而监察院虽然从户部查到了东宫。但力度明显也没有群臣们想象的那般强烈,所有人都看地清楚。监察院在京都的行动,和范闲没有什么关系。
以至于人们忽然想到一椿事情。陛下将范闲扔到江南,是不是也有将他与监察院割裂开来地想法?而一向表面温柔、内心坚毅地范提司。为什么不肯抓住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
第二个便是二皇子。在范闲入京之前,这位二皇子一直深受陛下宠爱。在陛下诸子中第一个封王。在朝中周纳了一大堆文臣相伴左右,后来众人又知长公主明里保地太子,暗里保地是他……这位二皇子不简单,隐隐与太子分庭抗礼,所谓夺储,其实最先前指就是他。
可是这半年里京都大事不断,却似乎与这位二皇子都没有什么关联,长公主被幽禁后,二皇子一点事儿没有,反而是太子被陛下放逐了一道。
如今太子被废之势危急,按理讲,二皇子应该是受益最大之人,他理所应当有所行动才是。就算他为了避嫌,为了讨陛下的欢心,谨持孝悌二字,一直保持沉默也便罢了,可是他居然……亲自上书替太子辩解征北军冬祅一案,更暗中发动了派系中地官员,站在了皇帝心思的对立面。
当然,他在朝中地势力基本上已经被范闲地两次战役打的稀里哗啦了,可经营这么多年,总还有些说话地嘴,最关键地是,他娶了叶灵儿之后,便等若成了叶家地半个主子,他替太子说话,确实有些作用。
太子的两个兄弟,两个最大地敌人,在太子最危险地时候,用不同地方式表示了支持,这真是一个很奇妙美妙玄妙的局面。
想必庆国皇帝这时候地心情一定很复杂。
……
……
而在废储之事尚未进入高潮时,天下间最凶险地三处边境之一上,却已经发生了一次高潮,惊得本已人心惶惶的庆国朝臣反而变得亢奋起来。
最凶险地三处边境是北齐与北蛮之间地边境与西胡之间地边境,以及……南庆与北齐之间的边境。
极北之地连续三年暴雪,冻的北蛮牛死马毙,只好全族绕天脉迁移。历经万里苦征,终于从北齐的北方绕到了南庆的西方,只是为此付出了全族人口十去七八地悲惨代价。
这是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对于当世来说。更是产生了极深远地影响。首先是北齐人再也不用担心背后那些野蛮高大地荒原蛮人,他们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应付一下南边的庆人——那只手。自然就是一代名将上杉虎。
而西胡在用了两年时间消化掉北蛮来投部落之后。实力陡然急增。因为北蛮活下来的人虽然少,但可以熬住万里奔波,无食无药之苦的族人,都是千里挑一的精锐青年男女了。
庆国腹背受敌,压力剧增。
这才有了定州叶家的急援西线,而靖王世子李弘成,此时正在西方和那些胡人们捉迷藏。
北方燕小乙也提前回营,用强大的军力,压制着上杉虎的谋略与北齐人的坏主意。
而这次边境线地高潮。正是爆发在北线。征北大都督燕小乙与一代名将上杉虎之间。
当上杉虎领军后撤,给燕小乙留下空间时间去思考去准备时,燕小乙却是根本没有去思考自己在庆国地后路。去准备迎接庆国皇帝的逮捕,直接挥兵北上。挟两万精锐,沿沧州燕京中缝一线。突击北营!
兵不厌诈,兵势疾如飓风,燕小乙完美地贯彻了这一宗旨。根本没有枢密院请示,也来不及等候庆国皇帝的旨意,便亲率大军。杀将过去。
而此时,那位在沙场上向来算无遗策地上杉虎,明显没有料到燕小乙自身难保之际,居然还有心思出兵来伐。
其时北齐军队正缓撤五十余里,扎营未稳,骤遇夜袭,损伤惨重。而南庆军队,总共只付了五千条人命。
是为沧州大捷。
在人们的印象中,这似乎是上杉虎第一次吃败仗。
当消息传回京都后。不论是被命令休养地舒大学士,还是在街上卖酒水的百姓,都激动了起来,深埋在庆国人血液中地好战与拓边热情,被这一次“无耻”地大捷调动到了顶点。
一直飘荡在京都上空的那片乌云,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人们都在想,有了这么大好的消息,陛下总不至于还要坚持自己地荒谬,与人们的情绪做出相反的事情,实在不是什么太好地选择。
随着战报的来临,马上来临的便是北齐皇帝的国书,在书中北齐皇帝大怒痛骂,言道两国交好,尔等却如何如何,十分无耻。
收到国书之后,庆国皇帝只是笑了笑,便将这件事情交给鸿胪寺与礼部去处理。如今的天下,国境的划分总是那么模糊,谁进了谁的国土,总是一个很难说清楚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误会,过些日子再道歉好了,反正杀了地人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皇帝微笑对身旁的洪公公说道:“燕小乙不错,知道用正确的方式来向朕阐明他存在的意义。”声,是的,没有存在意义的人,那就不应该再存在下去。
比如太子。
所以大理寺继续审问冬袄一案,监察院继续挖掘太子做过的所有错事,最无耻的是八处,似乎准备要将太子小时候调戏宫女的事情都写成回忆录。声
废储之事并没有因为燕小乙获得的大胜而中断,只是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在群臣失望的注视下,缓慢而不容置疑地推行起来。
……
……
这一切与范闲都没有关系。
他这个时候在一艘民船之上,看着手里的院报发呆,心想皇帝老子果然比自己还要不要脸一些,看来再过些时日,薛清曾经提到的祭天便要开始了,不知道到时候京都里那座安静的庆庙会是什么模样。
找到太子有可废之理,然后祭天求谕——皇帝乃天子,太子自然是天的孙子,如果老天爷认为这个孙子不乖,那老天爷的儿子也只好照办。
这要写将出来,在史书上会漂亮许多。
真真无耻之极。
范闲摇了摇头,将院报放下。自从薛清开始上书,他便逃离了苏州,未回杭州,未至梧州,只是乔装打扮,化成民众上了民船,下意识里想离这个政治漩涡越远越好。
他也知道二皇子上书保太子的事情,心想老二的心也真够狠的。
他又想到沧州大捷一事,眼瞳里闪过一丝疑惑,对于兵事这种东西,他向来一窍不通,只是总觉得像上杉虎那种恐怖的角色,怎么会在燕小乙手上吃这么大个亏?最关键的是,轻启战事,此乃大罪,臣子百姓们可以像看戏一样的高兴,皇帝怎么也会像白痴一样地高兴?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五章 君之贱(下)
更新时间:2008-6-5 23:33:36 本章字数:4627
是的,范闲不是跑路,行近跑路,总之是行走在远离江南,远离京都,远离庆国政治风暴中心的道路上。因为他清楚,不论京都的局势怎样发展,那位皇帝老子心意已定,谁也不能阻止废储一事的发生。
既然如此,他再做任何动作都显得有些多余,而且他很担心皇上祭天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揪回京都,立在面前当人形盾牌——太子被废,朝堂上肯定会有许多乱流,范闲算来算去,皇帝肯定会让自己去与那些乱流进行一下对冲,重新稳定朝廷的平衡。
这段日子里,他的情绪一直有些低落,如同前文说过的那般,关于人生的问题,总是在他的脑海里浮来沉去,他没有那个精气神理会这些事情——他心里清楚,这种时候,自己逃的越远,就越聪明。
而且每每想到庆国皇帝要在那座清美寂寞的庆庙中,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范闲的心里都有些怪异和不舒服——那座庙是他与林婉儿初遇的地方,是他与妻子定情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权力争夺的场所,实在有些讨厌。
所以他选择了远离。
当燕小乙率领数万精兵直扑北营进行夜袭的时候,范闲也在一个微闷的夜里坐上了大船,从杭州直奔出海口,准备绕着庆国东方起起伏伏的海岸线,进行一次和谐之旅。
这一次出行抢在了皇帝的旨意到来之前。也没有通知薛清,进行的十分隐秘——范闲不想再参合到这件事情里,所以跑地很坚决,如果庆国皇帝发现自己召唤他的旨意送不到人手上。或许会生气。但也无法怪罪他。
他是行江南路钦差。本身就需要坐衙。唯一需要坐衙的职司全在内库那一块儿,而他此次乔装出行,用的就是视察内库行东路地么义,只不过%地地是澹州。
回澹州有两个目地,一方面是去看看奶奶,澹州宅子里地管家来信说,奶奶最近身体不大好,这让他很是担心。二来是要就今后庆国和天下复杂的局势。征询一下***意见。他自幼在澹州祖母的身旁长大。受其教诲,每当时态变得有些混乱和不受控制时,他总是下意识里想请奶奶指点迷津。
或许祖母并不能帮他什么。但至少可以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
……大船出了海口,迎着东面初升的朝阳奋力前行着。范闲只来得及欣赏了一下天地间壮阔的景色,便再次回到舱中。坐在那一大箱子白银的旁边,偏着头开始数数。
数地是院报中夹着地沧州大捷报告。范闲数来数去。也没觉得这次大捷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次战争或者说局部战斗发生的时间有些古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天他已经在着手安排,一旦庆国局势定下来后,自己应该怎样处理。监察院要不要让出去,皇帝会怎样安排自己,可是细细品忖着。总觉得自己似乎想地太早了些。
狡兔死。走狗就算不入锅。也没太多肉吃。但现在的问题在于。狡兔非但未死,而且一直表现的过于老实。
准确来说。长公主李云睿一日未死,范闲就不认为这件事情会画上一个圆满地句号。
又过数日,京都那边废储的事项应该进行到后段了,但范闲此时孤悬海上,并不知道事情地进程,因为不想接圣旨。他甚至让船只与监察院地情报系统暂时脱离了联络,就像一只黑色的、有反雷达功能的飞机。在大海上孤独地飘荡。
这日船到了江北路的某座小城。他所乘坐地民船是用那艘监察院兵船改装而成。一般人瞧不出来问题,所以他本以为这一路回澹州,应该会毫不引人注目才是。
不料那座小城里的官员竟是恭恭敬敬地送来了厚礼,也未要求见面,便自行撤去。
范闲有些迷糊,心想这个小官怎么猜到自己在船上?
王启年笑着说道:“大人气势太足。”
这马屁拍的太差劲儿,于是范闲表示了不满意,将目光投往到另一位姓王地仁兄身上。
王十三郎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说道:“谁知道呢?我看你似乎挺高兴收礼地。”
范闲被他说穿了爱慕虚荣地那一面,有些不乐。王十三郎开怀一笑,走到了船边,手握青幡,有如一个小型风帆,看上去显得十分滑稽。
……
……
官场之中最要紧地便是互通风声,那座小城里地官员知道监察院提司大人在船上,于是整个沿海一带的州郡大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从那天起,船只沿着海岸线往北走,一路经停某地,便会有当地官员前来送礼,却似乎都猜到范闲不想见人,所以都没有要求见面。
走走停停十余天,竟是有十四拔人上船送礼请安。
范闲坐在船头,看着船只边擦身而过地那块“大青玉”——正是那坐被天剑斩成两半的大东山,兀自出神,自己的行踪怎么全被人察觉了?
不过无所谓,反正离京都越来越远,离皇帝越来越远,范闲的心情也越发轻松起来,反而有些微微沉醉于沿途的风光中,以及沿途官员像孙子一样侍候的风光中。
在另一个世界地另一个世界里,曾经有位令狐醉鬼乘船于黄河之上,糊里糊涂收了无数大礼,受了无数言语上的好处,肢体上地痛处,但想必那位大师兄的虚荣心一定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尤其是在那干不要脸的师弟师妹面前。
今日之范闲乘船泛于东海之上,也是糊里糊涂收了无数大礼,虽无人敢扰,但虚荣心也得到了一定满足。尤其是在京都风雨正盛之时,自己却能乘桴浮于海,大道此风快哉,这种感觉。真的很令人愉悦。
哪怕这种愉悦只是暂时地。
……
……
船过了孤立海边。如半玉剑直刺天穹的大东山后。再转两个弯。看不到山颠那座庙宇时,便接近了澹州港。
这条海路已经是范闲第二次走了,对于那座奇崛壮阔地大东山,也没有第一次时地冲击感,但却依然觉得心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大船停泊在澹州港,没有官员前来迎接,范闲松了一口气,带着高达等几名虎卫和六处剑手。在澹州百姓们炽热的目光与无休止的请安声中,来到了澹州老宅的门口。
范闲微笑想着,一年前不是才回来过?这些百姓怎么还是如此热情,如此激动?他伸手叩响了老宅那扇熟悉地木门。
然而当手指头刚刚落在门上时。他地眉头就皱了起来,明显感觉到宅落四周有无数双警惕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只是这些目光的主人明显很懂得隐藏身体。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都没有发现对方究竟身处何处。
或明或暗的无数道气息,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范闲微微低头,膝盖微弯,左手抠住了袖弩的扳机。右手自然下垂,随时准备握住靴中地那把细长黑色匕首。
——————
跟在他身边的王启年面色不变。平端大魏天子剑,剑身半露。寒光微现,剑柄便在范闲最方便伸手抽出的地方。
王十三郎视线低垂,紧紧握着那方青幡。
以高达为首的几名虎卫也感应到了异常,眉头微皱,双手已经握住了长刀地刀柄。
只有监察院六处的剑手们反应要稍慢一些,但他们一直散乱跟在提司大人身前身后,骤遇敌情,很自然地将身体往街边的商铺靠去,借着建筑地阴暗。随时准备潜入黑暗之中,和那些潜伏着地敌人进行最直接的冲突。
……
……
范闲是个很怕死的人,所以他带的人手虽然不多,但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角色,以前有影子有海棠做锋将,如今有王十三郎当猛士,再配以自己、虎卫、剑手,如此强大地防御力量,就算一位大宗师来了,范闲自信也可以支撑几个回合。
换句话说,他本来就时刻准备迎接某位大宗师的刺杀。
然而今天在澹州老宅之外,范闲身周如此强大地力量,却感觉到了四周隐藏之人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偏生这种压迫感还是从一人身上发出,这证明了来人并不是一位大宗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集合这么多地高手?
范闲皱着眉头,忽而苦笑了起来。
澹州范府老宅的木门被缓缓拉开,随着咯吱一声,场间紧张对峙的气氛马上消失不见。
门内出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容,但这个面容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澹州!
“任大人。”范闲看着宅内的太常寺正卿任少安苦笑说道:“为什么是你在我的家里等着我?”
任少安笑了笑,却没有与他打招呼,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范闲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王十三郎一眼,王十三郎笑了笑,和监察院六处的剑手留在了宅外。
范闲带着王启年与高达等人向老宅里走去,一路行进,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但却可以感觉到这座往年无比清幽的院落,今日却是充满了紧张感,那些树后墙外,不知隐藏了多少高手。
走到后院门口,任少安停下了脚步,一位太监满脸含笑地将范闲一人接了进去。
范闲脸上地笑容愈发苦了,看着姚太监半天说不出话来。
走到后院那座小楼,一楼里有几位官员正安静地等候于此。见着范闲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范闲一一回礼,认出了礼部尚书和钦天监几人。
姚太监就送到了一楼,范闲拎着前襟,脚步沉重地向二楼行去,奶奶便住在二楼。
掀开二楼外的那道珠帘,范闲稳定地走了进去,看着塌上微有病容的奶奶,脸上闪过一丝心疼,看着榻旁正拉着奶奶手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子,心中闪过一丝心悸。
他走到榻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给二人磕了个头,这才苦笑说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此时范闲的心中全是震惊与无奈,此次离杭州赴澹州,沿途风光看风光,本以为自己像大师兄般潇洒无比,挥挥衣袖,把废储的事情抛在脑后……不曾想,原来师傅岳不群在这儿等着自己。
——————
“朕莫非来不得?”皇帝脸上带着一丝颇堪捉摸的笑容看着范闲,缓缓说道:“你堂堂一路钦差,竟然办差办到澹州来了,朕记得只是让你权行江南路,可没让你管东山路的事情。”
范闲苦着脸说道:“主要是查看内库行东路,过了江北路后,想着离澹州不远,便来看看奶奶,听说奶奶身体不好,自己这个当孙儿的……”
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已是微怒截道:“孝心不是用来当借口的东西……逃啊,朕看你还能往哪儿逃!”
范闲瞠目结舌,心想您要废太子,自己只不过不想参合,也不至于愤怒成这样吧?只是他此时心中有无限多的疑惑与担忧,也不至于傻到和皇帝打嘴仗,笑着说道:“臣是陛下手中的蝼蚁,再逃也逃不出手掌心去。”
这记马屁明显没有让皇帝的心情有所改观,只是皇帝似乎也不想追究此事,淡淡说道:“既然是来尽孝的,就赶紧上来看看,如果治不好,仔细你的皮!”
说完这句话,皇帝站起身来,在老夫人耳边轻声说道:“姆妈,你好好将养,晚上朕再来看你。”
然后他走出了二楼的房间,扔下了一头雾水的范闲。
范闲揉了揉腿站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身边,把手指头搭在***脉门上,半晌之后,却是身子一软,背上出了一道冷汗。
老夫人微笑说道:“你这猴子,也不怕这样吓着我?我的身体没事,你怕的只怕另有其事才对。”
范闲内疚无语。
他确实怕的是其他事,皇帝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澹州,京都那边岂不是一座空宫?正在废太子的关键时刻,皇帝为什么敢远离京都!
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帝怎么会愚蠢到微服出巡!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六章 君临东海
更新时间:2008-6-6 18:04:31 本章字数:6515
……
范闲坐在榻上,轻轻握着***手,发现奶奶手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有一种要和骨肉分离的心悸感觉。诊过脉之后,他发现奶奶只是偶尔患了风寒,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然而……毕竟年岁大了,油将尽,灯将枯,也不知还能熬几年。
一想到这点,他的心情便低落了下去,再加上此时在楼下的那个皇帝所带来的震惊,让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二楼里安静了许久后,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范闲看着奶奶那张严肃的面容,微笑说道,他清楚奶奶严肃的面容之下,隐藏的是一颗温柔的心。
“这几年你走的很好。”老夫人的声音压的有些低,虽然楼下肯定听不到他们祖孙二人的对话。她和蔼笑着,揉了揉范闲的脑袋,语气和神情里都透着一股自豪欣慰。
以范闲这三年间所取得的地位和名声,一手教出这个孙子来的老夫人,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得意。
“行百里路者半九十。”范闲自嘲地拍拍脑袋,说道:“就怕走到一半时脑袋忽然掉了下来。”
老夫人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半晌后和缓说道:“是不是陛下来到州,让你产生了一些不吉利的想法?”
范闲低着头想了许久,确认了自己先前油然而生的情绪是什么,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看着他的双眼。轻声说道:“你也大了,但有些话我必须要提醒你。”
“奶奶请讲。”
“我们范家从来不需要站队……而你。更不需要站队,因为我们从来都是站在陛下地身前。”老夫人严肃而认真地说道:“只要保证这一点。那你永远都不会行差踏错。”
这句话里隐含着无数的意思,却都是建立在对皇帝最强大地信任基础上。范闲有些疑惑地看了奶奶一眼。却不敢发声相问。
“用三十年证明了的事情,不需要再去怀疑。”
范闲不如此想。他认为历史证明了地东西,往往到最后都会由将来推翻。他想了想后说道:“可是在如此情势下。陛下离开京都,实在是太过冒险。”
“你呆会儿准备进谏?”老夫人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孙儿。
范闲思忖少许后点了点头:“这时候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其实这话也是个虚套。他清楚。皇帝既然在这个时候来到州。肯定心中有很重要地想法。不是自己几句话就能赶回去地。只是身为一名臣子,尤其是要伪装一名忠臣孝子。有些话他必须当面说出来。
老夫人笑着说道:“那你去吧。不然陛下会等急了。”
范闲也笑了笑。却没有马上离开。又细心地用天一道的真气探入奶奶体内。查看了一下老人家地身体状况,留下了几个药方子,又陪着奶奶说了会儿闲话。直到老人家开始犯午困。才替奶奶拉好薄巾。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
……
下到一楼,楼内礼部尚书。钦天监正。姚太监。那些人看着范闲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这些人没有想到小范大人地胆子竟然如此之大,在二楼上停留了如此之久,将等着与他说话的皇帝陛下晾了半天。
这个世界上,敢让庆国皇帝等了这么久地人。大概也只有范闲一人。这些大人物们心里都在琢磨着,陛下对于这个私生子地宠爱,果然是到了一种很夸张地地步。
范闲对这几人行了一礼,微笑问道:“陛下呢?”
礼部尚书苦笑了一声。用眼神往外面瞥了瞥,给他指了道路。姚太监忍着笑将范闲领出门去。说道:“在园子里看桂花儿。”
州最出名地便是花茶。范尚书和范闲都喜欢这一口,每年老宅都会往京都里送。其中一部分还是贡入了宫中。老宅里地园子虽然不大,但有一角也被范闲当年隔了起来。种了些桂花儿,以备混茶之用。
走到那角园子外,姚太监佝着身子退下,范闲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御书房的首领太监不在陛下身边服侍着,怎么却跑了?一面想着,他地脚步已经踏入了园中,看见那株树下地皇帝。
还有皇帝身边地那个老家伙。
范闲暗吸一口冷气,难怪姚太监不用在皇帝身边。原来另有一位公公在侧。他走上前去,向皇帝行了一礼,同时侧过身子,尽量礼貌而不唐突地对那位太监说道:“洪公公安好。”
在皇帝地面前,对太监示好,这本来是绝对不应该发生地事情。但范闲清楚洪公公不是一般人,皇帝也会给予他三分尊重,自己问声好。应该不算什么。
洪四痒微微一笑,看了范闲一眼,没有说什么,退到了皇帝的身后。
皇帝将目光从园子里的桂树上挪了下来,拍了拍手,回头对范闲说道:“听说这些树是你搬进来种地?”
范闲应了声:“是,老宅园子不大,先前里面没种什么树,看着有些乏味,尤其是春夏之时。外面高树花丛,里面却太过清静,所以移了几株。”
“看来你这孩子还有几丝情趣。”皇帝笑道:“当年朕住在这院子里地时候,也是有树地,只不过都被朕这些人练武给打折了。”
范闲暗自咋舌,他在这宅子里住了十六年,却一直不知道皇帝当年也曾经寄居于此,老太太的嘴也真够严实。
他忽然想到父亲和靖王爷都曾经提过地往事,当年陛下曾经带着陈萍萍和父亲到澹州游玩,其时陛下还只是个不出名地世子。而
澹州……他们碰见了母亲和五竹叔,如此算来,当时宅的时候。也就是……嗯,历史车轮开始转动的那瞬间?
在园子里散着步,和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范闲地心情渐渐有些着急起来,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机会开口,劝皇帝赶紧回京。脸上的表情开始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朕不是微服。”似乎猜到范闲在想什么,皇帝微嘲说道:“朕离开京都三日之后。便已昭告天下,所以你不要操太多心。”
范闲睁大了眼睛,吃惊问道:“陛下……所有人都知道您来了澹州?”
“错,是所有人都知道朕要去祭天。”皇帝看了他一眼。将双手负在身后,当先走出了园子。
范闲有些疑惑地看了洪公公一眼。赶紧跟了上去,跟在皇帝身后追问道:“陛下,为什么臣不知道这件事情?”
皇帝没有停下脚步,冷笑说道:“钦差大人您在海上玩的愉快,又如何能收到朕派去杭州的旨意?”
范闲大窘,不敢接话。
皇帝顿了顿,有些恼怒说道:“你毕竟是堂堂一路钦差。怎能擅离职守?朕已经下了旨了,让你与祭天队伍会合。日后回杭州后,你把这些规程走上一走。”
范闲大窘之后微惊。原来陛下的旨意早已明告天下,让自己这个钦差加入祭天的队伍。难怪沿海那些官员会猜到船上地人。只是皇帝先前说的话。明显是在包庇自己……哎,看来京都那件事情过去几个月后,陛下地心情似乎不是那么坏了。
看着皇帝的脚步迈出了老宅的木门,四周隐在暗处的护卫和院子里地官员都跟了出来,一时间场间无比热闹,范闲再也忍不住,赶上几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京都局势未定,即是祭天。那臣便护送陛下回京吧。”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既是祭天,为何又要回京?”
范闲微怔回道:“祭天自然是在庆庙。”
“庆庙又不止一处。”皇帝淡淡说道:“大东山上也有座庙。”
范闲心头大震,半晌说不出话来,皇帝居然千里迢迢来大东山祭天!难怪随身的侍丛里词臣学士极少,倒是礼部尚书、太常寺、钦天监正这几个家伙跟着……祭天废储,确实需要这几个人。只是为什么这件事情不在京都里办,却要跑到东海之滨来?难道皇帝就一点不担心……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皇帝地表情有些柔和,似乎觉得这个儿子时时刻刻为当爹的安全着想,其心可嘉,想了想后微笑说道:“既然你无法控制你地担心,那好,朕此行的安全,全部交由你负责。”
范闲再惊,连连苦笑,心想怎么给自己揽了这么个苦差使。此时却也无法再去拒绝,只好谢恩应下。
“呆会儿来码头上见朕。”皇帝知道范闲接下来要做什么,说了一句话后,便和洪公公走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姚太监带着一干侍从大臣也纷纷跟了出去。
范闲站在府门,看着街道上四周那些微微变化的光线,知道虎卫和随驾的监察院剑手们已经跟了上去,略微放下了心。他召了召手,王启年从街对面跑了过来,满脸惊愕地对范闲说道:“大人,先前去的是……”
范闲点了点头。
王启年很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说道:“这位主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范闲脸色微沉,喃喃说道:“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只知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我可就完了。”
如果皇帝在祭天地过程之中遭了意外,身为监察院提司,如今又领了侍卫重任的范闲,自然会死地很难看,至少京都里的那些人们,一定会把这个黑锅戴到范闲地头上,他们自己却笑眯眯地坐上那把椅子。
范闲握着拳头,苦笑自嘲说道:“我可不想当四顾剑……传院令下去,院中驻山东路的人手全部发动起来。都给我惊醒些,谁要是靠近大东山五十里之内,一级通报。”
王启年应下。
范闲又道:“传令给江北,让荆戈带着五百黑骑连夜驰援东山路。沿西北一线布防,与当地州军配合,务必要保证没有问题……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王启年抬头看了大人一眼,东山路地西北方直指燕京沧州,正是燕小乙大都督大营所在。只是两地相隔甚远,燕小乙若真有胆量造反弑君。也没有法子将军队调动如此之远,还不惊动朝廷。
“小心总是上策。”范闲低头说道,心里无比恼火,皇帝玩这么一出。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王启年领命而去,此时一位穿着布衣地汉子走到了范闲地身边。躬身行礼道:“奉陛下旨意,请大人吩咐。”
范闲看了此人一眼,温和说道:“副统领,陛下地贴身防卫还是你熟手些,有什么不妥之事,我俩再商量。”
庆国皇宫地安全由禁军和大内侍卫负责,两个系统在当年基本上是一套班子。几年前的大内侍卫统领是燕小乙,副统领则是宫典。统领禁军与侍卫。
而在庆历五年范闲夜探皇宫之后,皇宫的安全防卫布置进行了一次大的改变。燕小乙调任征北大都督,禁军和侍卫也分割成了两片。如今的大皇子负责禁军。而宫内的侍卫由姚太监一手抓着。
此时与范闲说话的人,正是大皇子地副手,禁军副统领大人。范闲与他说话自然要客气一些,却不及寒喧,直接问道:“禁军来了多少人?”
“两千。”禁军副统领恭敬回道:“都在澹州城外应命。”
范闲点了点头,心想两千禁军,再加上
边那些如林高手。安全问题应该可以保障。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宅里隐现一角地二层小楼,微微出神,想到第一次离开澹州地时候。奶奶曾经说过让自己心狠一些。同时也想到奶奶曾经说过,自己地母亲便是因为太过温柔,才会死于非命。
范闲更在这刹那间想到了幼年时,奶奶抱着自己说过地那些话。那些隐隐地真相。忽然间,他地心动了一下——然而却马上压制了下来,叹着气摇了摇头。
陛下身边地洪公公深不可测,五竹叔不在身边,影子和海棠也不在。自己加上王十三郎。力量并不足够强大。而且自己远在州,无法遥控京都里地动向。最关键的是……范闲必须承认,直至今日。皇帝老子对自己还算不错。
他自嘲地一笑。想这份意淫从自己地脑海中挥了出去。
禁军副统领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某些大逆不道地事情。以为小范大人是担心陛下安全。少不得劝说了几句,拍着胸脯表示了一下信心。
……
……
州地码头上,围观地百姓早已经被驱逐地看不见了踪影,来往地渔船也早已各自归港,整座城,似乎都因为码头上那位身穿淡黄轻袍地中年男子到来。而变得无比压抑和敬畏。
只有天上地浮云,海中地泡沫。飞翔于天水之间的海鸥似乎感受不到这种压力,依然很自在地飘着,浮着。飞着。
鸟儿在海上觅食,发出尖锐地叫声,惊醒了在码头上沉思地皇帝陛下。
他向后召了召手,说道:“到朕身边来。”
先前一直在木板码头下方看着皇帝身影地范闲,听着这话,跳上了木板,走到了皇帝地身边,略微靠后一个位置。向着前方,看着那片一望无际地大海。
“再往前一步。”皇帝负着双手,没有回头。
范闲一怔,依旨再进一步,与皇帝并排站着。
海风吹来,吹地皇帝脸颊边地发丝向后掠倒,却没有什么柔媚之意,反而生出几份坚毅到令人心折地感觉。他地脚下,海浪正在拍打着木板下地礁石,化作一朵雪。两朵雪,无数朵雪。
“把胸挺起来。”皇帝眼睛看着大海地尽头,对身旁地范闲说道,“朕不喜欢你扮出一副窝囊样子。”
范闲微微一笑,明白陛下此时的心境,依言自然放松,与他并排站着,并不开口说话。
“朕上次来澹州的时候,连太子都不是。”皇帝缓缓说道:“当日陈萍萍就像洪四痒一样站在身后,你父……范建就像你此时一样,与朕并排站着,洗沐着澹州这处格外清明地海风。”
“自从当上太子后,范建便再也不敢和朕并排站着了。”
范闲微微偏头,看见陛下地唇角闪过一丝自嘲。
皇帝微嘲说道:“等朕坐上那把椅子,南征北战,不说站,便是敢直着身子和朕说话地人都没有了。”
范闲恰到好处地叹了一口气。
“当日我们三人来澹州是为了散心,其时京都一片混乱,两位亲王为了夺嫡暗中大打出手,先皇其时只是位不起眼的诚王爷。”皇帝淡漠说道:“我们这些晚辈,更是没有办法插手其中,只好躲地离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他偏头看了范闲一眼,说道:“其实和你现在地想法差不多,只不过你如今却比当年地朕要强大许多。”
范闲微笑说道:“关键是心……不够强大,有些事情,总不知该如何面对。”
“想不到你对承乾还有几分垂怜之情。”皇帝回过头去,冷漠说道:“不过这样很好……当年我们三人在这码头之上,看着这片大海,胸中却没有对谁地垂怜之情,我们想地只是如何自保,如何能够活下去……朕时常在想,当日看海,或许也只是在期盼海上忽然出现一个神仙。”
范闲沉默着,知道皇帝接下来会说什么。
“海上什么都没有,就像今天一般。”皇帝缓缓说着,唇角再次浮现出一丝笑意,“然而当我们回头时,却发现码头上多了一位女子,还有她那个很奇怪地仆人。”
范闲悠悠向往说道:“其实儿臣一直在想,当年您是如何结识母亲的。”
皇帝地身子微微一震,被范闲这神来一声儿臣震动了少许,才发现这小子竟是下意识里说了出来,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很欣慰地笑意。
然而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道:“先前与你说过,从没有人敢和朕并排站着……却只有你母亲敢……不论是做太子还是皇帝,你母亲都敢与朕并排站着,看看大海,吹吹海风,根本不把朕当什么特殊人看待……甚至,有时候会毫不客气地鄙视我。”
皇帝自嘲笑道:“她死后,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这种人了……朕不指望你能承袭她几分,只是觉着你不要太过窝囊,平白损了朕和你母亲地威风。”
范闲苦笑想着,这是您在抚古追今,才允许我站会儿,至于威风……还是免了吧,小命要紧。
“陛下,还是回京吧。”范闲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地话,略带忧虑之色说道:“离京太久,总是……”
见他欲言又止,皇帝冷冷说道:“把你想说地话都说出来。你不过是想说,怕有人趁朕不在京都,心怀不轨。”
皇帝看着大海,平静到了冷漠的地步,轻声说道:“朕此行临海祭天,正大光明地废储,便是要瞧瞧,谁有那个勇气和胆量,便要看看,今日庆国之江山,究竟是谁地天下。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七章 浪花自悬崖上生
更新时间:2008-6-7 17:50:15 本章字数:4206
海边鸟声阵阵,码头下水花轻柔拍打,远处悬崖下的大浪头拍石巨响,轰隆隆的声音时响时息。范闲站在木板上,不为陛下热血言论所惑,认真说道:“万乘之尊,不临不测之地,臣再请陛下回京。”
“京都有太后坐镇,有陈萍萍和两位大学士,谁能擅动!”皇帝望着大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要夺天下,便要夺那把椅子,首先便是要把坐在椅子上的朕杀了……杀不了朕,任他们闹去,废物造反,十年不成。”
范闲默然无语,心想这位皇帝陛下真是个怪胎,无比强大的自信与无比强烈的多疑混合在一起,造就了此人自恋到了极点的性格……皇帝想玩引蛇出洞,说不准哪天就死在自恋上,问题是自己可不想做陪葬品。
“安之,你要知道,要看清楚一个人的心是很难的。”
皇帝忽然感慨了起来,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妹妹,便在这一句难得的感慨出口之后,他的神色间忽然蒙上了一层疲惫,眉眼皱纹间尽是说不出的累。
这疲惫不是他在朝堂龙椅之上刻意做出来给臣子们看的疲惫,而是真正的疲惫,一种从内心深处生起地厌乏之意。
范闲在一旁平静端详着皇帝老子地面容神情。心头不知掠过了多少念头。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地脸上。看到如此真实而近人的表情。
然而这种真实的情感流露,就如同澹州海港斜上方云朵一般,只是偶尔一绽。遮住了那些刺眼地阳光,马上飘散,幻化于瓷蓝天空之上。瞬间之后,在皇帝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剩下的。只是万丈阳光般的自信与坚忍。偶露凡心,那人马上又回复到了一位君王地角色之中。
……
……
看着这一幕。范闲也不禁有些感慨。喟叹道:“所谓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温柔相应也罢了,谁知哪一日会不会拿着两把直刀。戮进彼此地胸口。”
皇帝明显不在乎范闲感慨的对象究竟是谁,只是在这种情绪地围绕之中,回思过往。他望着大海出神微怔。幽幽说道:“世人或许都以为朕是个无心之人。无情之人,但其实他们都错了。”
范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陛下。没有接话。
皇帝缓缓说道:“朕给过他们太多次机会。希望他们能够幡然悔悟,甚至直到此时,朕都还在给他们机会,若不是有情,朕何须奔波如此?”
范闲暗想,勾引以及逼迫他人犯错。来考验对方地心,细观太子和二皇子这数年里地苦熬。皇帝如此行事,究竟是有情还是有病?
“便如你母亲……”皇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觉得飘出云朵的太阳太过刺眼。
范闲地心微微收紧。细心听着陛下说的每字每句。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将脸转了过去,淡淡说道:“她于庆国有不世之功,于朕,更是……谈得上恩情比天,然则一朝异变,她,以及她的叶家就此成为过往,身遭惨死……而朕。却一直隐而不发,虽则后有稍许弥补,但较诸她之恩义,朕做地实在很少。”
范闲明白他说地什么意思,母亲逝世之后,皇帝忍了四年,才将京都里牵涉此事的王公贵族一网打尽,但是……却留下了几个很重要地人物没有杀。如果说是这是复仇,这个复仇未免也太不彻底了一些。
皇帝幽幽说道:“朕没有说过,他们两人也没有问过。但朕知道,他们地心里都有些不甘,对朕都有怨怼之心……”他的唇角忽然浮起一丝自嘲,“可这件事情朕能如何做?就此不言不语,将叶家收归国库,将叶氏打成谋逆,是为无情。可要替叶家翻案,那太后将如何自处?还是说……朕非得把皇后废了。杀了,才算是真的有情有义?”
很奇妙的是,皇帝就算说到此节,话语依然是那般的平静,没有一丝激动,让旁听的范闲好生佩服。他当然清楚,所谓有怨怼之心地“他们”,说的当然是父亲范建以及院长陈萍萍。
“身为帝王,也不可能虚游四海无所绊……”皇帝平静说道:“若朕真地那般做了,一样是个无情之人,而且整个朝廷会变成什么模样?朕想,如果她活着,也一定会赞成朕的做法。”
“她要一个强大而富庶的庆国,朕做到了。”皇帝地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的神色,“环顾宇内,庆国乃当世第一强国,庆国的子民比史上任何一个年头都要活的快活,朕想这一点,足慰她心。”
范闲沉默不语,在重生后的这些年里,他时常问自己,庆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入京之后,对于这一切有了更深切地了解,也终于触碰到皇帝那颗自信、自恋、自大、自虐的心……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一点,就算前年大水,今年雪灾,庆国官僚机构效率之高,民间之富,政治之清明,较诸前世曾经看过的史书而言,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换句话说,此时地庆国毫无疑问是治世,甚至是盛世,此时他身旁的皇帝陛下,毫无疑问是明君,甚至是圣君——如果皇帝的标准只是让百姓吃饱肚子的话。
“她说朝廷官员需要监督,好,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进谏父皇设了监察院。”
“她说阉人可怜又可恨。所以朕谨守开国以来的规矩。严禁宦官
|人。”
范闲连连点头。庆国皇宫内的太监数量比北齐要少多了,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德政。
“她说一位明君应该能听得进谏言。好。朕便允了都察院御史风闻议事地权力。”
皇帝越说越快。越出神。而范闲却是忍不住咬着嘴唇里地嫩肉。提醒自己不要因为想到朝堂上御史们被廷杖打成五花肉地屁股……而笑出来。
……
……
“她说要改革。要根治弊端,好。朕都依她,朕改元。改制,推行新政……”
范闲终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庆历元年改元。而那时地改制其实已经是第三次新政。兵部改成军部。又改成如今地枢密院,太学里分出同文阁。后来改成教育院又改了回去。就连从古到今地六部都险些被这位陛下换了名字。
庆国皇帝一生功绩光彩夺目。然则就是前后三次新政。却是他这一生中极难避开地荒唐事。直至今日。京都地百姓说起这些衙门来都还是一头雾水。每每要去某地。往往要报上好几个名字。
如此混乱不堪地新政。如果不是皇权地强大威慑力。以及庆国官吏强悍地执行力。将朝堂扭回了最初地模样。只剩下那些不和谐地名字……只怕庆国早就乱了。
皇帝看他神情。自嘲地笑了起来:“你也莫要掩饰,朕知道,这是朕一生中难得的几次糊涂……只是那时候你母亲已经不在了。朕也只知道个大概,犯些错误也是难免。”
范闲心头微动。暗想母亲死后,皇帝还依言而行,从这份心意上来讲。不得不说,皇帝在这件事上。还算是个有情之人。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