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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倾天下

_18 慕容湮儿(当代)
  这句话使他动容,曾为太子每次对着红墙高瓦,最渴望的便是离开宫廷,品味五柳先生口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可十四年来,都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出去见识这个繁华天下。
  她没等他回答便扯着他的手臂跑了出去,没有挣扎,随着她一同偷跑出若然居。她就像个对任何东西都如此新鲜的孩子,这看看,那瞧瞧,对一切都是那样稀奇。其实当时的他对这一切也是很稀奇的,只不过他不会表达情绪而已,只是静静的追随在蹦蹦跳跳的她身后,目光在四处辗转流连。
  黄昏时分他们才回到若然居,却被莫攸然逮个正着。他们二人垂首站在他跟前,她尤其紧张,十指紧扣。他一直都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莫攸然生气。所以,当她说:是楚寰带我飞出若然居。他没有反驳,毕竟,她说的没错,确实是他以轻功带她飞出若然居的。所以最后,受罚的是自己。
  记得在若然居第七年,一向不敢忤逆莫攸然的她竟对他怒言相向,因为提前进帝都之事,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两都不肯出来,更是滴水未进。一向纵容她的莫攸然这次竟出奇的没有去哄她,而自己却开始担心她是否能承受住两来的饥饿,所以为她送出了香喷喷的米饭。
  突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竟已开始追随于她,常常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一喜一怒。在这七年中,最初对她的反感与仇恨竟随着时间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习惯。
  后来,她离开了若然居,他却没有去送她,只是将自己浸在寒潭中,想用那冰寒刺骨的温度将自己冲醒。
  不能阻止她去帝都,他不能坏了满盘计划,大仇未报,怎能谈起儿女私情。若他注定要为仇恨牺牲感情,那便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毕竟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深到可以为她放弃仇恨。
  直到一个名叫辕羲九的男子出现,他看见她为辕羲九落泪,看见她因为莫攸然杀了风白羽而露出仇恨的目光,甚至为了他而忤逆进宫。那时他才深深懂得,原来爱情可以不顾一切。
  他不懂,那时自己的心为何会隐隐作痛,是因为她为了一个男人而哭泣?
  直到那个辕羲九为了留下她的命,宁可自己万箭穿心而死……是的,当辕羲九万箭穿心那一刻,他也在场,本是为了搭救她,却未曾想过自己会目睹那样触目惊心的一幕。
  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泪水,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瞬间他才明白,原来爱可以用性命来证明,原来爱可以如此伟大。可是辕羲九只知保护她,却不知他正在对她做一件极其残忍的事。他万箭穿心,死在她怀里,了无牵挂的离开了,却把一个沉重的包袱交给年仅十五岁的孩子。
  那时候我的心也随着你的悲哀而扯动,而伤痛。回首多年的往事,原来楚寰并不是个冷血之人,他除了仇恨,原来还可以有爱。
  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人,那个叫未央——辕慕雪的女子——
  浮华梦,仇似海(13)
  当他一字一句平淡的叙述完多年的往事,虽然没有正面的回答我之前对华莲的质疑,却清楚的让我知道,那天他冒着重罪带我出宫,并非假意。我苦涩的笑了笑:“对不起。那任性的要你带我出宫,害你杖责六十刑棍。”
  “从没想过,未央也会有说对不起的一。”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如冰,听不出喜怒,只是用那淡淡的目光深深注视着我。
  那瞬间与他的对视,又想起他字字句句述说的往事,我不大自然。虽然他说这些之时口气仿若事不关己,可我却看出,今夜的他与往不一样,在他的眼中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眼底的真诚。未央再不懂人事,也能感觉到他的情意。也明白了莫攸然当初为何会要我好好保护自己,安抚楚寰。是否楚寰曾对他要求过什么?
  可我必须忽略这些,不管此刻的他到底是做戏还是真情,但是这一切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计划可以提前一步实施了。
  我由草地上缓缓爬起,与他面对面的站着:“当你听说辕羲九万箭穿心那刻,你的心是否痛快?而当年谋夺皇甫家江山的旷世三将,莫攸然也是其中之一,你是否也在深深恨着莫攸然?”
  见他目光一沉,正欲启口说些什么,我便悠然截断:“你若有恨,莫攸然心中定然清楚。”
  他清渺锋锐的眼睛打量我许久才说:“未央确实聪明,看透三分便能猜透七分。”
  “你提起莫攸然时没有尊他为师傅,而是口口声声喊着他的名讳,可见你至始至终都未将他当做你的师傅对吗?你们一直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我与莫攸然心中都清楚。”
  “若这次莫攸然成功了,得到他想要的,他还会留下你吗?”
  他深邃的目光冷寂如冰:“只要他为皇甫家报完大仇,我便功成身退,哪怕是丢了这条命。”
  “你要任他宰割?”声音微微提高。
  “这些年来,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仇恨,若大仇得报,此生已毫无留恋。”
  “此生,无留恋?”我轻吟着重复他这几个字,随即对上他那双死寂的瞳子:“可是……未央需要楚寰。”
  骗中骗,谋中谋(1)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冬雪始伊,北风猎猎,红梅绽放。
  春冬寒暑交替,又迎来一个腊月,算算子,来到夷苑已有一年又一个月。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夜苦练剑法,子倒也过的飞快。
  而朝廷中也发生了很大的分歧,原本范上卿与莫攸然是站在一条线上,却因这立后之事分裂。
  四个月前,王上提议选后,询问众卿意见,莫攸然推举莲贵人,范上卿却拥护自己的女儿如贵嫔,一时间争执不休,不仅在御前吵的面红耳赤,背地里都暗自搞小动作。终于在争执一个月后彻底分裂二人关系,朝廷如今形成两方势力,一方是拥立莲贵人,另一方拥立如贵嫔。故而王后人选迟迟悬而未决,我却像一个看戏人,每都听紫衣对我说起朝中之事,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莫攸然位居丞相之位,朝廷巴结之人自是不少,但他在朝为相两年不到,其势力还未在朝中扎根,能真正能为他效命的除了楚寰还能有几个?都是一群攀龙附凤的官员。
  可范上卿却不同,自先帝夜宣登基三年后,便靠着自己的才学一步一步爬上正一品上卿之位,在朝二十年有余不说,其朝中挚友更是比比皆是。
  莫攸然这样公然与范上卿较劲并非明智之举,夜鸢是何等人,在此刻竟是隔岸观火,看鹬蚌相争。莫攸然,一向冷静的你去哪里了?还是你有把握你会赢?
  静坐在炭火旁,将手置于其上烘烤,可是我的手却像冰一般,怎的都烤不热。后窗半掩着,北风夹杂着阵阵幽冷的花香扑鼻而来。
  一声声急促的步伐由远至近匆匆跑了过来,紫衣莽撞的推开门,带来一阵冷风,我打了个哆嗦奇怪的看着紫衣:“何事如此慌张?”
  “糟了糟了,宫里传来消息,有人向王上呈递密折揭发莫丞相谋反。”
  “那王上什么态度?”
  “紫衣也不知道,只听闻军队隐隐有调动,似乎……”紫衣目光闪烁着,吞吞吐吐。
  我起身,拂了拂自己散乱的衣襟,举步走向窗旁,推开半掩的窗,迎风而立。裙裾逶地。
  “不知是谁出卖了莫攸然……”我似在自问,又像是在问身后的紫衣。
  整间屋子顷刻间只剩下风声,仿佛只剩我一人存在。
  一阵风过,颈间传来疼痛,我还没来得及呼痛便已经栽倒在地。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安静到令我觉得不真实,想动,却感觉到双手被麻绳捆绑住。我挣扎了几下,却无法挣开,隐隐听见呼吸声。 “谁。”我出声试探性的一问,因为眼睛被黑布蒙着,故而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使我有种恐慌的感觉。
  没人回答我,便又出声:“说话,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绑我至此!”
  感觉一只手被蒙在我眼上的黑布用力扯下,一阵强烈的光直扑我的眼睛,我别过头,避开强光,缓和了好一阵才睁开,看着眼前人,竟是莫攸然。而我则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不得动弹。
  “莫攸然,你抓我来做什么!”含着怒气,略微激动的冲他怒道。
  “我以为,未央很清楚为何抓你来。”莫攸然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笑。
  “确实不清楚。”扬眉冷对,用眼神质问。
  他冷哼,邪魅的目光直逼我的眼底,我却是坦荡的迎视。
  忽然间的沉默使得空气渐渐凝滞,一直坐在右侧的楚寰手中仍旧执着那把剑起身,待走至我面前才沉声说:“相信你已听闻有人密折状告师傅谋反之事。”
  “你们认为是我做的?我那样恨夜鸢,怎会帮他对付你们。”我好笑的看着楚寰。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楚寰,你。”莫攸然口口声声的质问,仿佛已有证据在手,证明我就是告密人一般。
  “你似乎漏说了一个人吧。”我的话使得莫攸然目光一凛,我继续说:“华莲,她是你的人,对吗?”
  莫攸然的眼睛微眯成缝,格外危险:“你似乎很清
  楚。”
  “你举荐华莲为圣女,封后那日她来捣乱,楚寰正好撞见要出宫的我。被废入夷苑之后,你要与我重新合作。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是理所应当的巧合,可加起来却是一个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就算我用了手段,也只不过是揭发真相而已。”
  “就因为你揭发的是真相,所以未央没有怪你,仍旧决定与你合作,毕竟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夜鸢与璧天裔。可是今日你竟然怀疑密折是我呈给夜鸢的,我有何理由帮他,况且我一直呆在冷宫,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呈密折?”我一句一句的给他解释,他似乎也有动容,我乘势继续说:“而华莲就不一样了,她只是你的一枚棋子,她与夜鸢也无深仇大恨,难保不会因为真爱上他而出卖了你。你却在事发后将我绑了过来,未央在你心中竟是如此得不到信任?”
  “师傅并非不信任你,其实他也将华莲绑来了。”楚寰走至帘幕之后,将一名同样被绑了双手,堵了嘴的华莲扯了出来,下手丝毫不留情面,她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
  楚寰蹲下身子,将其口中那一团布扯了下来。
  “主子,不是我,她血口喷人!”嘴巴刚得到自由,她便激动的说。此时的华莲早已没了昔日的风采,发鬓散乱,衣襟微敞,几缕发丝凌乱的散在耳边,格外狼狈。
  “血口喷人?北国人尽皆知夜鸢的风流往事,就连三位圣女都能不顾死活的爱他,你与他朝夕相处,难保不会春心大动。”我的声音很平淡,换来的却是华莲一阵大笑。
  “我从未否认夜鸢的王者魅力,那你呢?他那样深情款款的待你,你又能如此铁石心肠?”
  “够了。”莫攸然愤怒的将相互冷嘲热讽的我们打断:“既然你们都不承认,那我便两个都杀了。”
  “主子,你要相信华莲,不要被她的几句话蒙骗了!”华莲恐惧的仰头乞求莫攸然要相信她,眼角有泪水
  缓缓滑落:“华莲对您的心日月可鉴,您不能怀疑我。”
  莫攸然冷眼俯视躺在地上的她,瞳子里毫无温度,猜不透他眼中到底想什么。“楚寰,你怎么看。”
  “徒儿认为,华莲的嫌疑似乎更大。”楚寰的话还未落音,华莲便愤愤的仰头瞪着楚寰:“华莲当然比不过未央与你的十年情谊,你的话自然偏向于她。主子,你为何不怀疑他!”
  “你也说了,十年情谊。我与莫攸然还有楚寰,你
  比不上。”我眸光一闪,深深看着莫攸然:“你是了解
  我和楚寰的,有什么事能瞒的过你?”
  莫攸然突然笑了:“好,我信你们。到时候我会让夜鸢来告诉我,到底哪一个才是背叛我的人。”
  一名家仆匆匆跑了进来,单膝跪下禀报着:“丞相,禁卫军已将丞相府团团包围,听说,王上亲自领兵前来......”
  “如今丞相府内因紧急调动已经有千余名精兵守卫,我们的大军由于事发突然,未来得及调动,如今正在赶来,现在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楚寰的声音依旧平稳,丝毫未受到外面危急时刻的影响,平静如常。
  莫攸然瞅了我与华莲一眼,挥手将外头两名侍卫召了过来:“看好她们俩,一会儿还有大用途。”随后双拳握紧,青筋浮动,头一回,我看见他这样愤怒,目光含着嗜血的杀戮之气。也深深感受到这一刻的危机。
  当我与华莲被松绑后就一路尾随着莫攸然与楚寰走到相府大院,四名侍卫分别手持大刀置于我与华莲的颈项,仿佛只要一个用力,我将会血溅当场。
  大院内两批人马拔刀对立,隐隐杀气尽显于空气之中,一眼望去,正前方一名明黄身影我已一年未见。
  他众侍卫的拥簇中傲立,让人无法忽视他身上的气势。
  他的眼神淡淡扫过被挟制的我与华莲,表情不变,唯独目光凌厉了几分。
  站在他身边的是范上卿,目光愤愤的指着莫攸然怒道:“莫攸然,你这个奸佞小贼,竟敢私国莽匪,暗中
  铸造兵器,你是何居心!亏的老夫早早与你划清界限,
  相信王上乃圣明之明察秋毫。”
  “十年了,你似乎忘记诛杀黄埔家你也有一份大功劳?”楚寰的声音冷至机电,语调中藏着无情与冷漠,那一瞬间,已经否决他们十年的师徒之情。
  “将莫攸然拿下。”夜鸢沉声下令,众将领命,提刀欲上前拿他。莫攸然却斥道:“不劳动手,如今我已是瓮中之鳖,还怕我插翅飞了不成?”她决绝的看了我与楚寰一眼,将腰间的若然笛取出:“在我死前,还是想为我的好徒儿与好妹妹吹奏一曲。《雪未央》,这曲创作许久,从未奏过,今日就让你们听听这天籁之音。”
  不等我们说话,他便将笛置于唇边缓缓吹奏起来,柔美宛然,曲调飞扬,如慕如诉,眼前仿佛若流霞飞掠,心中丘壑斑斓广阔。
  当众人皆沉浸在这无限的美妙之音中时,曲调一转,尖锐的闪过耳畔,我的小腹一阵绞痛,闷哼一声,捂着小腹。而一直挡在我身前的楚寰双肩微颤,背脊有些弯曲。
  曲调逐渐尖锐,如鬼魅炼狱般的嘶吼传到我的脑海中,击溃着我的全身,小腹的疼痛如万千只毒虫在里面啃噬。再也承受不住那疼痛,我跌倒在地,而楚寰也单膝跪倒在地。
  “不要吹.....了,不要....再吹了。”我强忍着疼痛对着莫攸然大叫着,到底怎么回事,我与楚寰为何会因这首《雪未央》而疼痛?
  莫攸然的嘴角一勾,收音,狠狠的看着我们俩:“做任何事都该留一手的,你们也太小瞧我了。早在你们第一日来到若然居我便将嗜血蛊虫的种子种在你们体内,十年了,应该长大了。你们若是不背叛我,它将会永远沉睡在你们体内,可你们背叛了我!!这首雪未央已将你们体内的蛊虫唤醒。每当它饿了,就会在你们体内嗜血,待血慢慢吸干......就开始食肉.......”
  我的手死死握拳,躺在地上听着莫攸然一字一句的讲述着嗜血蛊虫的厉害。
  众多侍卫冲上来将莫攸然制住,他没有丝毫的挣扎,就那样冲着我们笑着,笑的那样刺骨。
  “这就是你们背叛我的下场!”
  一双手有些颤抖的将我拥起,他用暗哑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慕雪,对不起。”
  靠在那个熟悉的胸膛之上,深深感受他身上的杜若之香,红了眼眶,忍着疼痛笑道:“慕雪说过,定不会让你负天下,所以,不用说对不起。”
  “可是,朕负了你。”他的手笔将我紧紧圈在怀中,一滴泪水沿着他的眼角而滴落在我的手背,灼伤了我。
  看着相拥的我们,莫攸然彻底明白了一切,喃喃着用我们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我心怀不轨,便将计就计,让华莲将你引去掘墓,乃至废后。利用你的失宠,提携众位高官的千金,表面看来是夜鸢因爱二狂,其实是为了分裂原本与我站在一条线上的高官。
  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妃,王后的位置又悬空,各怀鬼胎是必然,谋久必裂,这样便成功瓜分了我的势力。原本与我连成一线的范上卿在女儿入宫之后他便与我渐渐疏远,他心底打什么主意我都明白,若他拥立自己的女儿做了王后,将会是我在朝廷一个很大的威胁。我只能想方设法的拥立华连,当机立断的与他划清界限。我可以等时机成熟,但是我的时机成熟,那夜鸢的时机也将成熟。我只能尽量缩短时间,在夜鸢初登大宝天下朝廷未定之时奋力一搏,可是我漏算了,漏算了你与夜鸢竟能配合着演这一场苦肉计引我上钩。
  而你又一再表明自己恨夜鸢将辕羲九锉骨扬灰,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说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这个理由足以废后。这一切看起来都是这样合情合理,却没有料到,其背后都是一场戏。我以为自己对你很了解,以为你根本不爱夜鸢,以为你已被辕羲九的仇恨冲昏了头脑......”
  夜鸢将我横抱起,冷冷的看着莫攸然:“将他押入天牢。”
  我靠在他怀中看着莫攸然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犹记得他临走前说:未央,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虽然小腹中的绞痛一刻都没消逝过,我却一直在笑,因为不知道此刻的我除了笑还能做什么。
  范上卿似乎也听到了莫攸然那席话,一张老脸都绿了下来,不可置信的凝望着我与夜鸢,眼中还有恐惧。
  我相信,经此一事,朝堂上再也无人敢轻看这个年少的王上,无人再敢与之对抗了。只有朝堂稳定,皇权得到控制,百官真心臣服,这个北国才会真正的强大,才有足够的实力,与南国相抗衡。
  熏炉内瑞脑香阵阵萦绕,金砖铺首,明黄纱帐轻轻摇曳飞舞,宫灯通明,映的满殿明灿熠熠。
  我躺在龙床之上,隔着纱帐看地上跪了一拍冷汗淋漓的御医,垂着首大气不敢踹上一声。夜鸢脸上净是寒意,声音夹杂着隐隐怒火:“朕养你们这么久,为的不是听一句”束手无策“。若你们再找不到去除王后体内的嗜血蛊虫方子,都给朕卸袍归田。”
  “王上息怒.......臣确实是........”太医院首一边擦拭着额上的冷汗,一边俯首吞吞吐吐无法再说出下面的字眼。
  “废物!都给朕滚出去。”
  得到这句话,众御医仿若得到解脱,仓惶逃出了大殿。
  我深深凝视着失控的夜鸢,竟笑了出声:“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王上,胡乱发脾气呢.”
  他的目光愈发暗沉,揭开纱帐,于榻边坐下,俯首深深凝视着我:“对不起。”
  “我没怪你。”巍巍的伸出手握住他那紧握成拳的手,他的拳被我触碰之后渐渐松开,反手回握着我问:“还会痛吗?”
  我摇头:“早不痛了,它怕是已经吃饱,睡去了。”
  他无奈:“如今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另一手抚上我苍白的脸颊,目光又冷凛了几分,眼瞳身处有藏不住的伤痛。“朕,一定要将你体内的蛊虫去除。”
  呆呆的看着他,心里深知除了莫攸然,无人能解。
  “我不许你这样。”他手中多用几分力,捏着我的手心,让我回神。
  “思伊心乐又黯然,急雪风快寒露冷。帝业星辰乾坤定,白头死生共携手。谢谢你。”我突然吟念起那夜孔明灯上题的诗。
  “你看懂了?”
  “每句第四字,乐,快,辰,生。连起来不就是生辰快乐吗?”回想起那日见到孔明灯时我内心的震撼与激动,却不能在人前表露,只能默默看着的煎熬。我苦涩一笑,浅浅低语:“夜鸢,哪怕不能偕老,我也会执子之手。”
  他眼底动容,将我搂起,轻吻落在我的额头,暖暖的呼吸拂在眼睑:“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
  不答话,我往他怀里钻了钻,闭上眼帘呢喃着:“我想睡了。”
  “嗯。”
  “你不要走开。”
  “嗯。”
  “我想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
  “嗯。”
  .......
  我的思绪恍恍惚惚的回到了一年前。
  记得那夜我陪伴夜鸢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我支撑不住昏昏而睡,迷迷糊糊感觉有一个人影飘过,还听见他隐隐低语说华莲圣女的行迹可疑。顿时,我睡意全无,睁开眼睛时御书房内只剩下夜鸢一人。
  他对上我睁开的眼睛,良久都未说话,而我也是沉默片刻才起身,跪在他跟前,他诧异之余要扶我起来,我却挣开他的手说:请求王上重设后宫。
  他微微叹了一声,无奈的将跪地的我揽起,指尖轻划过我的鼻尖:都听见了“重设后宫又如何,并不知道华莲到底是谁的人。
  我问:那你觉得?
  他说:两种可能,一是璧天裔送至北国的奸细,二是莫攸然纵其进宫。
  我暗自沉思片刻,后说:我觉得莫攸然的嫌疑最大,因为华莲圣女是他举荐进宫的。若华莲背后的人真是莫攸然那就危险了,他贵为丞相,现在与范上卿的关系格外密切,楚寰也掌握了兵权......
  他就静静的瞧着乱猜的我,也不说话,我急了,轻捶他的胸膛:你倒是说句话呀,你才刚登基,许多事也未稳定,万一莫攸然再插上一脚,你......
  突然间我住嘴,怔怔的看着他那复杂多变的目光,我深深意识到此刻的情形比数月前谋夺王位之时还要严峻。掐着他胳膊的手隐隐用了几分气力,突然觉得是自己将夜鸢逼到这一步,若不是空设后宫,皇权又怎会分散,百官亦无人可以真正信任。
  夜鸢说的对,重设后宫又如何?真正能引诱他们分裂的是王后之位!
  于是我说:那就废后吧。就在立后当日
  深深记得当时他的眼神格外深沉,深沉中蕴含着一抹使我看不懂的东西,看着我,他只说了一句:慕雪,你不恨我吗?
  我明白他口中所指的是辕羲九那件事,其实,早在他登基为王当日他便将辕羲九之事告知于我。记得当时,他每说一句,便会有一滴泪沿着我的眼角滚落,那份痛依稀是一道烙印,刻在我的心上痛的让我无法呼吸。
  得知他将辕羲九暴尸于城墙之上,甚至焚烧尸骨,挫骨扬灰的种种行为,我只问了一句:为何如此对待一个尸体,我要听你亲口解释。
  那一刻,他的眼中是诧异的,或许他曾想过我会恨他,会怨他,会与他闹,却没想过我会如此平静的要听他一句解释。
  后来,他告诉我:对辕羲九做的一切只为保你。你与辕羲九皆是北国来的奸细,辕羲九惨死,而你却安然待在鸢王府无人动你,皆是因为辕羲九的暴尸与挫骨扬灰让父王泄了愤。而我以诛杀奸细的功臣做了这件事,自然有资格为你求情,因为你是我的鸢王妃,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呆呆的听着他的解释,我紧握着的双拳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反反复复。
  我说:我信你。
  他问:为何?
  我说:因为你是我丈夫。
  再后来,我们绝口不提这件事,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可我们都知道,其实这件事已经产生了一道隐形的隔阂,即使我们仍旧这样甜蜜的在一起。
  当我们决定在封后那日用辕羲九这件事来引发两人的矛盾,可是华莲圣女先行一步,正好,我便将计就计,顺着她的计划走下去。果然发现,华莲背后的 莫攸然。
  后位一空,夜鸢便大肆选进佳丽充实后宫,所有人都以为夜鸢此举是因为我,其实不然,他立了很多高官千金,包括范上卿的女儿范雪如。为了争夺那个后位,诸位有声望地位的大官开始相互猜忌,暗中联合官员打算推举自己的女儿为后,这样以一来,便成功的瓜分了朝中那几条统成一线的势力。只有他们的势力散了,才能更好的掌握皇权,坐稳龙椅。
  废入夷苑之后,夜鸢曾偷偷来看过我一次,记得那夜我病的很重。他抚着我的脸颊说:对不起。
  我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在他怀中无声的哭了出来,这些日子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掘墓时的疯狂,虽然那都是做戏,可是我流的泪全是真的。
  为大哥,为夜鸢。
  也就在那夜雨中的疯狂与放纵,让我真正明白,大哥是真的已经离开我了。而夜鸢却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一直都在。
  其实一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夜鸢一直在包容着我的任性与放纵,即使我利用他,即使我的心底仍旧藏着大哥,他仍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从何时起,夜鸢他竟已驻扎进我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到如今已经开了花,结了果。我很想伸手去摘采那美丽的硕果,可是现在的我还不能去摘。
  我不要做百姓口中的“祸水”,辕慕雪,绝不能让夜鸢因我而负天下。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后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双迷人的眼瞳正专注的看着我。削薄的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浅笑,仿若耀目的日光穿破冰层,绝锋雾散。
  青丝流泻在枕边,他轻倚在龙床之上,手似乎还是维持我睡前的姿势。我问:“我睡多久了?”
  “两个时辰。”他轻柔的将我鬓角一缕发丝勾至耳后。
  “你一直都没离开吗?”
  “嗯。”双手一个用力,将我横抱而起,越过珠帘,转出插屏,将我置放在妆台前的小凳之上。
  他单膝归在我的身侧,与我平视,冰凉的指尖触碰着我的颈项,一阵疼痛油然而生。我由镜中看见颈项上已有一圈青紫的淤痕,很是骇目。
  而夜鸢的目光却愈发的冷凛,身上散发着无限的危险气息。片刻后,他便取出一条又粗又长的珍珠项链,替我戴于颈项之上,遮去那圈骇目的痕迹。
  “以后,朕都不允许你再冒险。”他的声音中印有怒气,目光含着浓郁的寒气,像是在责怪我,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突然,门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王上,天牢有报,莫攸然要见......”他的声音一顿,为难的望着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王后。”夜鸢冷冷的提醒。
  得到夜鸢的命令,他立刻颔首道:“王上,天牢有报,莫攸然要见王后娘娘。”
  我疑惑的回首看着夜鸢渐有怒气的目光,心底夜疑惑他为何在此刻要见我。
  在天牢中见到那个依旧风雅脱尘的男子,他负手立在牢中央,仰头凝望窗外的一轮明月,皎洁如银霜,将他沐浴其中。这样的他又使我想到多年前,他总是执着铁笛一人孤立在高山之巅,任狂风吹的发丝散乱,目光幽幽的看着脚底的一切。也正是那份脱俗深深吸引着我,使得他在我心中有着崇高而不可亵渎的地位。
  而今日却是我亲手将这个我仰慕的男子推进了牢中,还联合了他苦苦训练多年的徒儿。
  感受到我的到来,他才收回视线,回首看着我。如今已少了那份决绝与恨意,有的只是平静与淡漠。
  见他始终都不开口,我便率先问:“你明明可以辅佐王上对付璧天裔,为何要兵行险招?”
  他轻笑一声:“我不想借助他人之手来对付璧天裔,我要真真正正的与他较量。”
  “借口倒是冠冕堂皇,只不过是经不起权利的诱惑罢了。”我平静的与他对视片刻。“姐夫,你后悔吗?”
  他嘴角一勾:“后悔?”
  “教导七年,教出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未央。”
  他失声而笑,凝视着我的眸子仿佛多年前在若然居,每当宠溺我时的目光。“错了,心狠手辣的未央并非莫攸然教导出来的。自我第一眼见到你,便想到一个字,妖。听起你的往事,我倒是觉得当年高僧说的话所言非虚。妲己转世,妖孽降临,祸害南国。如今的你,已经助夜鸢颠覆了一个北国,那麽下一个将是南国。”
  “所以,你因信了这个语言,故而想将我送去南国。你想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帮你颠覆南国的。”冷冷的接下他的话,这句预言是深埋在我心中的痛。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很了解你对辕羲九的情,却未想到,事到如今,你依旧站在夜鸢身边。”
  “弱者,要不起未央。这句话不是你对我说的吗?所以未央一直在寻找一个强者,可以让我栖息在他的羽翼下,哪怕会粉身碎骨,也会忠于我选定的强者。”
  “看来你爱的并不是夜鸢,而是因为他强。”莫攸然恍然大悟,可眼中却又闪迷茫:“璧天裔也是强者,为何不选他?”
  “我选过他,只因他心中无我。更因.....我的心中只有辕羲九。”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一幕幕的往事,璧天裔将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发间,承诺为我盖一座宫殿,在里面种满我最爱的芙蓉花。
  莫攸然脸色微变,喃喃道:“无你?”
  牢中突然静了下来,我静静的垂首看着金黄的月光铺洒了满地,更显凄凉。
  暗自思量良久才转入正题:“奴才禀报说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用一颗嗜血蛊虫的解药换我这条命。”他似乎很有把握的看着动容的我,“我这条命如今已一文不值,只要你在夜鸢耳旁一语,他定然为了救你而放我。”
  “放你出去只是举手之劳,但我的条件是,两颗解药。
  ”
  他扬眉一笑:“怎么,一向只顾自己死活的未央竟关心起楚寰来了?”
  “你到底给不给。”看着他那可以激怒的笑,我的口气不大好。
  “我若说不给呢?”
  他的声音才落下,我便转身离开大牢,不再多说一句话。
  我相信,莫攸然会再来求我的,他绝对不会甘心就这样被处死,他还要找璧天裔报仇。
  所以,现在就是比谁更能忍。
  淡月如银,红烛烈烈,轻纱映在窗上,熙熙攘攘的寒影飞扬,满殿凄凉。
  束手无策的御医们来来回回急的焦头烂额,医书捧在手中胡乱的翻阅,却也不知有没有真正看进去。
  我捂着绞痛的小腹在床地间翻滚,一个月内这蛊虫已发作三次了,一次比一次痛的厉害,折磨的我痛不欲生。
  手死死转着明黄的被褥,虽强忍着不让疼痛的呼喊由口中逸出,可是那忽牢忍。好几次我都想要松口,想向莫攸然妥协,可是我不能,绝对不能!
  未央可以对任何人狠毒,可是曾经有恩于我的楚寰,相信现在的楚寰也如我一样正在承受着蛊虫的啃噬,辕慕雪怎能如此自私的只顾自己的死活呢?
  两颗解药而已,莫攸然能给一颗,就一定能给两颗,我相信他一定会给的。
  只要再忍两次就可以了,只要.......两次...
  突然,门扉大敞,北风呼啸而至,夜鸢匆匆进殿,心疼的看着我良久。
  回首对着殿外的侍卫大吼:“来人,将莫攸然给朕带来。”
  “王上.....不好了.....”李公公火速奔了进来,“有人.....有人劫天牢,将莫攸然救了出去。”
  “劫天牢?朕养你们这群废物何用?竟能让他们在朕的眼皮底下飞了,去给朕抓来......抓不回来,提头回来见朕”此刻的夜鸢已没了昔日的冷静,火红的眼瞳里蔓延着熊熊的烈火。
  莫攸然被救走.....
  只有一个人有那个能力将莫攸然救走,是楚寰。
  我失算了,莫攸然可以与我解药交易,同样可以对楚寰解药交易。
  难道楚寰为了解药已经出卖了我?
  再也承受不住身心的疼痛,我一松口,疼痛大声的由喉间逸出:“啊......夜鸢.......”
  夜鸢闻声上前,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心疼的安抚着:“慕雪,我在这,我在这.......”他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想要抚平我的疼痛。
  可是疼痛仍啃噬着我的身心,我在他怀里翻滚着,我不想呼痛,我不想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表现出我的懦弱。努力想要咬住唇不喊出声,直到夜鸢将他的手伸至我嘴里,让我紧紧咬着。
  口中传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我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的滚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夜鸢。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慢慢消逝,我瘫软在夜鸢的怀中,神情恍惚的盯着御医跪在一旁小心翼翼为他包扎才从我口中取出的左手。
  “你可以将帕子,将木棍,塞进我口中,可你竟将自己的手塞了进来,你怎么那麽傻!”我的语气虽虚弱却饱含怒气。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笑道:“陪你一起痛。”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傻的皇帝。”我低嗔一句,双手不禁环上他的腰际,脸深深埋入他的胸膛。
  我们都不再说话,跪了满地的奴才也是安静的匍匐着,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会打破此刻的宁静。
  此次李公公再次闯了进来,满头大汗的俯首:“王上......王上......”偌大的声音与寂静的大殿显得格格不入,唯剩下那来回蔓延的声响。
  仿佛意识到此刻凝重的气氛,李公公突然憋住了气,不敢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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