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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倾天下

慕容湮儿(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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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倾天下》作者:慕容湮儿
【内容概要】
阴柔女和两代帝王的宿命纠缠:眸倾天下
一段预言,受命于天,皇后命格,必母仪天下。而她,又会是谁的皇后?他是南朝的千古帝裔,他是北朝俯瞰江山的王子。两朝帝王与她的宿命纠缠,牵扯出几段恩怨纠葛。南朝旷世三将与她关系千丝万缕,前尘往事,梦魇轮回,不伦之恋,其身份又归何处?与北朝两位王子的生死搏弈,暧昧情愫,阴谋利用,她颠覆了一个王朝,而另一个,是否又能被她颠覆?未央皇后,风波历尽,几度废立。蓦然回首,满地荆棘,灯火阑珊处,还有谁依旧停在原处等她归去?是执子之手,还是相思两处尽?
  第一章
  明月半星,稀疏星露,几声猿啼,肆意挥洒于天地之间。鱼
  南国元和贞承七年,我在这个荒芜人烟的“若然居”住了整整七年。
  若然居位于帝都西北郊深处,上下高岭,深山荒寂。玲珑弥望,薄暮冥冥,几座山峰相对耸立,枫树和松树交错混杂,五色缤纷,颇觉秀蔚。沿涧弈有水瀑迸石间,滔滔汩汩。
  一声笛鸣帘外,西日凝睇乾坤。
  气浸波影尘寰,漫吞浩荡梦泽。
  他又在吹笛了。
  我睁着熠熠大眼,静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着水流飞溅扑簌之妙音,配合着一阵阵萧萧铁笛清鸣,激荡朦胧,直冲云霄。每夜听着笛音我就能安然沉睡,现在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吹笛人名叫莫攸然,大我整整十一岁。他不仅有着精妙骇世的医术,更吹了一手妙音好笛。
  每次听他铁笛声起我就知道,他又在思念那位早已香消玉殒的妻子,我的姐姐——碧若。
  此“若然居”顾名思义。
  攸然怅惘,碧若寒磐,已成空。
  对于这个姐姐,我根本毫无印象。七年前,姐姐的惨死,使我一度晕厥,再次醒来已是一个记忆丧失的孩子。就连一向医术高明的莫攸然也无法将我治愈。他告诉我,这是心结,因为姐姐之死,浅意识封闭了自己的记忆,由此可见我与姐姐的感情有多么深。唯有他亲眼看着至爱之人倒在他面前,痛彻心扉,多年牵肠挂肚,
  虽然七岁之前的一切记忆全是莫攸然告诉我的,而我却深信不疑。
  七岁那一年,我半躺在莫悠然的怀中醒来,第一眼对上的是他那温柔含笑的目光,我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问他,“你是谁。”
  他用那温柔到能蛊惑我心的声音回答,“我是莫攸然。”
  我皱了皱眉,又问,“那我又是谁?”
  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问,半晌才回神答我,“你是未央。”
  未央,原来这就是我的名字。
  从那一日起,莫攸然成了我唯一的亲人。
  但是,我从来不曾唤他为姐夫,而是直唤他的名讳——莫攸然。
  小时候他总是将我抱个满怀而傲立在苍穹之间,我双手攀上他的颈项,随着他的视线而望日月星辰璀璨。有时候会偷偷的打量他,皓齿朱唇,天质自然,萧疏轩举,幽深的眸子忧郁殇淡。一身素青雅衣配合密林山川绿叶,衬的他更加脱尘超俗。他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风度,我时常会想,他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子怎会安逸于一个小小的心然居,似乎有点暴殄天物呢。
  我听着铁笛声声即将昏昏欲睡之时,有人轻轻敲着我的后窗,惊了我。
  光着脚丫子跳下床,将暗青小窗拉开,对上一双犀眸。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在窗槛上,两碟小菜,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
  他冷冷的说道,“吃吧。”
  我饥肠辘辘的抚了抚小腹,有些不自然的睇他一眼。我没想到,今日为我送饭的人不是一向宠溺我的莫攸然,而是对我向来冷淡如冰的楚寰。
  两日前,我激动的顶撞了莫攸然,那是七年来第一次顶撞了他。
  记得那日,他对我说,“未央,你已经十四了。”
  我点点头,是呀,不知不觉我已经十四岁了。
  他又道,“再有两年你就能进宫了。”
  他这四个字令我的脑子一片混沌,还有两年!在我第一次踏入碧然居,他就对我说过,“未央,你要记住,十六岁那一年,我将会带着你进帝都城,见那位圣明旷世之君壁天裔。他是你唯一的夫君,而你,将是他唯一的皇后。”
  记得我紧紧握着他那浑厚纤长的手还傻傻的问,“为什么我要做皇后?”
  “因为,这是天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认真,而我也将他这句话暗暗记在心中,虽然那时的我还不懂皇后是什么意思。
  直到渐渐长大,在史书上知道了皇后二字的真正意思——弃妇。就拿汉武帝两位皇后来说。金屋贮之的陈阿娇,终以一首长门赋宣告她此生必凄惨终于冷宫。言幸平阳公主家的卫子夫,荣宠一时,奈何岁月流逝,色衰而爱弛,终绝望而自尽。
  这便是身为皇后的下场。
  他经常会一手托着我娇小的身子,另一手执铁笛而遥指璀璨的星辰对我说,“未央,你看见那颗璀璨的紫薇星了吗?将来你的光芒便会掩盖那颗至高无上的星辰,因为你是命定的皇后,必定要母仪天下。”似乎总在提醒着我生存于此的责任,生怕我会忘记。
  当时我的脸色惨然一变,气愤的朝他吼道,“一定要如此纠缠于我才罢休吗?什么母仪天下,我不稀罕。”
  整整两日,我没有踏出房门一步,也没吃任何东西,整个人都快饿慌了,却又因自己的倔强不肯出去吃东西。
  楚寰见我良久都不说话,问道,“你不饿?”
  我见他正要转身端着饭菜离去之时,我一把由他手中夺过托盘,“谁说不饿了!”
  他没有继续与我废话下去,转身绝尘而去。我也见怪不怪了,与他相处七年,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多余的话从来不说,冷冷冰冰。
  初次见他时,他才十二岁。却是仪容冷峻,眸光犀明,身泛杀气,是莫攸然唯一的徒弟。
  曾以为楚寰是个哑巴,每日只是不言不语的听着莫攸然说话,然后点头。可是与他相处的第二年,他突然对我说了一句:“丫头,你真可怜。”我才恍然,原来他会说话。
  若说起可怜二字,岂不是更适合他吗?
  至少,我有莫攸然,我有亲人。
  而他,是一个孤儿,没有依靠。
  其实我很怕楚寰,因为他那噬血凌戮的眼神,仿佛随时可以杀了我。对于他的身份我亦无所知,只知道莫攸然于七年前领我们一同来到此处,隐约察觉到楚寰的身份非同寻常。尤其是眼中昭然可见的仇恨。莫攸然这七年间从未间断的授他武艺,他的资质也颇高,更肯吃苦。所以,如今的他已是能与莫攸然匹敌的高手,而且他们还日夜秉烛研读《孙子兵法》,我不懂,既是隐居于此,为何习武,为何研读兵法。
  若说莫攸然神秘,那楚寰更神秘。
  这七年,我已经慢慢接受了我的责任,做壁天裔的皇后,因为这是天命。但那日我就是这样顶撞了莫攸然,我早就认命了不是吗。
  我听莫攸然提过,我命定的夫君,南国的皇帝,壁天裔。
  这个天下,本姓皇甫,而非姓壁。
  就在七年前的一场雪夜,一位天骄少年横空出世,夺去了本属于皇甫家的天下。
  他乃天下兵马大元帅壁岚风之子,年少时便随父亲四征,虏箭射金甲,履步摧胡血,大小近百次大捷之战他功不可没。当时百姓给予他至高无上的称谓——“战神”。皇甫家的江山就是壁家为其打下,当时天下有句俗话,“壁家在,天下定。壁家亡,天下乱。”当他夺下皇甫家天下之后,用两年平定天下朝野臣民之心,两年培植属于自己的亲信势力。其后兢兢业业的治理天下,将天下臣民百姓领向空前盛世,成为一代圣主明君。百姓称道起这位帝王,无不竖起拇指津津称道。
  莫攸然对我说过,壁天裔的后宫,美女如云,色艺双绝,才貌兼备。
  但是,他的后宫没有皇后。
  因为,那个位置一直在等我,未央宫整整空了七年。
  原来,我名未央,也是天命呢。
  不知不觉,我与莫攸然冷战了一个月。他不再如以往因我的使性而宠溺的前来抚慰,而是漠然对我,一语不发。我才知道,这次真的惹怒了他。多少次想道歉求和,我怕他会永远不再理我,因为他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可每每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没有错。
  未央,也有自己的骄傲。
  可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要有一方先低头吧。终于在多番犹豫之下来到莫攸然的屋前,却在门外徘徊良久迟迟没有动手敲门。
  当我还在踌躇之时,却听门“咯吱”一声被人打开,只见莫攸然与一位紫衣妙龄女子由小屋内徒步而出,女子鼻腻鹅脂,皎若朝霞,分外妖娆。衣着皆是上好绸缎而裁制,手工细腻,柔软丝滑。第一次见到除楚寰与莫攸然以外的人,我略感新鲜,却又深感不安。
  她见到我时,目光闪着异样的光彩,正对上她的目光,仅仅那一瞬间便移开。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更不懂其中的含义。
  莫攸然与她先后走至我面前,我不自然的后退几步。疑狐的看着莫攸然,半个月都没有这样大大方方的看他,他的眸光依旧是那淡淡中夹杂着疏离与哀伤,双唇紧抿,见到我出现于此略微有些诧异。
  莫攸然淡淡的回视着我唤了一声,“未央。”
  一个月来,他第一次同我说话。
  他身旁的女子勾起一笑,格外妩媚,“她就是未央?”
  闻她的声音,蓦地将视线从莫攸然身上转移到她身上,她……是谁?
  莫攸然看出了我的疑惑,忙出声为我解释,“她是当朝涵贵妃,也是我的妹妹,莫攸涵。”
  妹妹!他竟然还有个妹妹,身份还是我命定夫君的妾。
  是的,在我眼里不论她多么受皇上的宠爱,权势有多大,她终究只是个妾。
  莫攸涵从见到我那一刻开始就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难道,外边的人都喜欢用这样的目光看人?
  她带着笑容说,“果然是仙姿玉色,确有资格成为皇上命定的皇后。”
  仙姿玉色。
  是个赞我的美貌的词汇,但是听着却如此刺耳。
  她的笑容甚是虚伪,既不想对我笑,何苦勉强自己强颜欢笑。难道,外边的人都喜欢用这样虚伪的脸庞对人?
  莫攸然又说,“未央,快见过贵妃娘娘。”
  我仍旧不发一语的站在原地,莫攸然皱了皱眉头,启口待语,却被莫攸涵抢道,“哥哥不要为难她,未经世事的孩子怎会懂这君臣之理,本宫不会与她计较。”
  听她言罢,我不自觉笑出了声,“不懂规矩的,怕是涵贵妃吧。”
  一语惊二人。
  我不急不徐的继续说,“我可是壁天裔命定的皇后,试问岂有皇后向贵妃行礼之说。”
  莫攸涵脸色惨然一变,始终挂在两靥之下的笑容僵住,一时竟不知该回些什么话。莫攸然看我的神色却是古怪,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欲将我看透。我知道,今夜的我与往常很不一样。
  曾经,我沉默寡言,逆来顺受。
  盛气凌人,言语刻薄,并不是我的本性。
  莫攸然深莫能测的看我一眼,叹息道,“看来,是该送出去学学规矩了。”
  闻言我全身一僵,他是要赶我走……
  那夜,莫攸涵与她的贴身丫鬟与两大侍卫在这小小的心然居屈就了一夜。
  我却是一直静座屋前竹阶上直到天明,旭日升起。睇睨眼前这片枫林,如今已是润秋时节,暗红的枫叶将整个枫林染红。如今朝霞布空,如天叶一色,相连而映,熠熠如辉,赤若流霞。静静凝神望此情景,我不禁迷惘,我真的要被送离若然居吗?真的甘愿进入那后宫繁乱之地吗?
  未央,你就知足吧。就连不可一世的天下之主壁天裔都在等着你,多么大的荣耀。
  可是“天命”二字我从来没有信过。即使不信,我仍不得不由着它摆布,任它操控着我的一生,包括我的婚姻,我的夫君。
  我不能拒绝。
  无关天命,只关乎莫攸然。是他,要我做壁天裔的皇后。
  莫攸然,一直是我所尊敬的人,所以,我从未忤逆过他,即使是他要我进宫为后。
  澹烟里,香雾飘零,惊风驱雁。楚寰无声无息如魅影飘风般出现在我视线内,他腰间的长剑始终佩带着,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剑始终不离身。用的着如此吗,这儿就我们三个人,有谁会出手加害于他。他在幽暗的犀眸在看见我那一刻僵在我脸上,前行的步伐也停住了,表情木然。朝阳由他身后拂照,映出幻彩斑斓之色,与他那沉灰的布衣与暗冷的表情一点也不搭。
  他问,“你见到她了。”
  我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继续说,“她要带你走。”
  我自嘲一笑,有那片刻的思量,“你错了,若莫攸然不许,无人能将我带走。留下,为他。离开,亦是为他。”
  突然有些困了,想连支起身子回屋,却连起身都要费了一番周折。楚寰始终站在离我一丈之外绝立。我不认为他还会对我说些什么,他向来不擅言语,能有耐性与我说话已是破天荒了。想到这,就打算回屋好好睡上一觉。转身弥留之即,却见我身后站着的莫攸然,我怔怔的望着他躇在我面前,目光带着复杂与矛盾。在晨曦的清冷之风下,他的衣角随风翻飞,顾绝清然,如雾霭一般虚无。
  他说,“只因你是天命,而非我不留你。”
  我的眼眶一酸,泪水凝聚在眼眶之中,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终是咽了回去。深吸上一口凉气,问道,“什么时候起程。”
  他说,“接你走的人并不是攸涵。”
  我含着冷笑道,“有区别吗?”
  他沉下了眸,回避着我的目光,似在愧疚。
  我越过他朝自己的小屋内走去,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我相信醒来一切都会过去的。在关上小木门那一刻,我瞧见莫攸涵微倚在门栏之上若有所思的睇着我,唇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两日后,莫攸涵回宫了,原来她只是来看看我这位未来的皇后。一位妾竟能得到皇帝的允许,单独出宫回来省亲,多么大的荣耀恩典。我想,她一定是很得皇上的宠爱。莫攸然同我说过,壁天裔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对于女人,他无情近乎于残暴。芸芸后宫佳丽三千人,能独得他宠爱的只有莫攸涵。
  我问他,“为什么独独宠爱莫攸涵,难道他爱她?”
  莫攸然笑答,“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我又问,“那他为什么不封她为后,而是等了我七年?”
  他说,“因为你是碧若的妹妹。”
  莫攸涵得宠,只因她是莫攸然的妹妹,他与皇上的关系似乎很密切。
  壁天裔要封我为后,只因我是姐姐的妹妹,姐姐与皇上似乎颇有渊源。
  两句令人费解的话看起来关联非常大,我却无法将它们联系在一起,至今仍不能得到解释。
  在送走莫攸涵之后,莫攸然别有深意的对我说,“未央,数日前你让我见识到不一样的你。”
  我的心因他这句话暗自擂鼓,他又说,“原来,你一直都如此聪慧,什么都知道。”
  是的,这七年我一直在他们面前装傻。
  莫攸然与楚寰之间有太多不愿为人知的秘密,我与他们相处了七年,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但是,为了继续留在心然居,我选择了装傻。可是,莫攸涵来的那一日,我却再也不能继续装了,因为我感觉到自己即将要被推入一个无底的深渊。我害怕,恐惧……与世隔绝了七年,外边所谓的世界我从未接触过,更不了解。多年来翻阅的书籍却让我了解到人心的险恶,深宫的阴暗,我情愿一辈子呆在心然居与他们二人终老此生,但是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幻想。
  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儿,他们二人更不可能。
  因为,他们二人在对弈棋局,未央就是棋盘上的棋子。
  萧索秋风,迢迢清夜。
  淡云月影葱胧,涧水声声如莺鸣,清风遐迩。
  我立于寒潭之缘,睥睨眼下流水飞溅,寒气袅袅。冰寒彻骨的寒潭之水的直逼我的全身,侵袭着我的衣襟,楚寰十二岁便开始尝试进入这寒潭,从最初的一个时辰到现在的五个时辰。当时,对于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该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不可思议。究竟是一种什么信念,让楚寰在这痛苦的七年中挺了过来?
  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冲动的念想——跳下去。曾经他一个孩子都能跳下去,或许我也能尝试跳下去,就不用承受这么多了……
  我的脚步朝前挪了一步,楚寰的声音如暗夜鬼魅在我身后冷冷响起,“你做什么。”
  回首望去,视线追随着他朝我缓缓而来的步伐毫不掩饰的回答,“想跳下去。”
  他冷笑一声,却说,“跳吧。”
  我没想到,他回答我的竟是一句“跳吧”,我有片刻的怔愣。即使他再冷血,我毕竟与他共处七年,竟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就要我跳下去?果真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他将手中的剑插入泥中,“死了,你就解脱了。”
  我惊鄂的瞅着他,他似乎什么都知道。我禁不住地喃喃问道,“我想知道……姐姐她是怎么死的。”
  其实对姐姐的死我一直都不明白,莫攸然也未对我详述,而我也没有问。或许是因为不想再提及他的哀伤,又或许是不愿意提及‘碧若’这两个字。
  淡淡的回了句,“一箭穿心。”说完这四个字后,他将缠绕腰间的暗灰细腰带解开。
  当我还在盘算着他要做些什么,却见他已然褪去外边的薄衣,露出赤裸的上身。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举动,他霍然侧首,皱着眉头瞅着我,“我以为,你该回避。”
  我不解的望着他,“回避什么?”
  他不再愿与我废话,低着头便扯开裤腰带,扬手一挥,暗灰的腰带在空中来回飘扬几圈才跌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我立刻明白他要我回避什么了,听莫攸然说过,下寒潭一定要褪去全身衣物,否则寒气入体而不得四散,会有生命之危。
  未敢多做停留,撒腿便跑,隐约在这漆黑宁寂的阔野之地听见身后传出一声轻笑,是楚寰在笑?
  我想,那是我的幻觉。
  冷血之人,怎懂笑。
  腊月初十那日,若然居迎来了今年第一场瑞雪,而我忧虑了七年的事终于发生了。
  霜迷衰草,暮雪清峭,漠漠初染远青山。
  惺忪的睁开眼向窗外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闯入眼帘,当下便兴冲冲的跑至因北风呼啸吹零的枫林,那儿已是茫茫霭雾寒气袭冬衣,皑皑皓雪铺满地。遥遥而望,楚寰在雪花飞舞的林间练着那精妙绝伦的“伤心雪剑”,气势如鸿,幻影凌波,漫吞皓雪。他的发梢有点点雪花遗落,万年冰霜的脸上挂着认真之态。每次,他只要拔出剑,便再也停不下来。
  我想,他是个剑痴,爱剑胜过爱自己。
  不愿打扰他的练剑,蹲下身子抽出一直紧捂在袖中的手,开始做起来此处的本意——堆雪人。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我的双手早已被冰雪冻的通红,但是我脸上却绽放着笑容。含着澹笑凝望自己堆砌的莫攸然,潇洒俊逸,风度翩翩。虽然没有本人好看,却也似他六分。
  楚寰收起了剑势朝我信步而来。我兴奋的朝远处的他挥了挥手,冲他喊道,“楚寰,你来看看,像不像莫攸然。”
  来到我身边,淡淡的扫了一眼雪人,露出嘲讽之色,“你该再堆砌一个碧若师母。”
  我的笑僵在脸上,一颗心因他的话而急速变冷。雪花拍打在我的脸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他突然侧首面对着我,视线掠过我,遥遥朝我身后指去。
  我顺着他所指之处而转身凝望,在白雪覆枝头的枫林外,一辆马车停在了若然居内,我问,“谁来了?”
  “这次,是真的要带你离开了。”楚寰的声音很低沉,却清晰的萦绕在我耳边。
  那一刻,我飞身冲了出去。
  我在莫攸然的屋外徘徊而踱了许久,仍是不见里边的人出来,我的心乱得六神无主。楚寰安逸的倚在木阶前的竹栏青木上,双手抱胸,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们在里边谈什么,这天色都快临近夜幕,还不出来。
  终于,伴随着一声“人,我就带走了。”的细腻甜美之声,木门“咯吱”一声开了。莫攸然与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迈门而出,他们见到伫立在门外的我,都止住了步伐。
  女子的水眸看了我一眼,便道,“这位,想必就是未央小姐。”
  我不答话,只是问,“你是谁?”
  她宛然一笑,“我叫靳雪,是九爷派我来接未央小姐进帝都。”
  我转望莫攸然,一字一字地问,“你答应了?”
  他点头,我便冷笑。
  靳雪的目光来回在我们身上逡巡一番,“莫将军,靳雪是否该回避?”
  听靳雪唤他为“莫将军”我没就惊讶,数年前,我无意中在他屋内发现一间密室,里面仅藏了一副战甲与一柄金刀。那时我就已猜测到他的身份。
  莫攸然向靳雪摇头,再睇向我:“未央,你随我来。”
  随着他的步伐,再次走进了枫林。双足踏在厚厚的积雪之上,留下排排清晰的脚印,冰凉的温度由脚心传遍全身。
  他在我白日堆砌的雪人边停下了步伐,双手置于身后,背对着我说,“未央,我记得很早就同你说的很清楚,十六岁,会送你进帝都城。”
  我无声的笑了笑,“今年,我才十四。”
  他又道,“做皇后,需懂得宫廷礼仪。此次便是领你进九王府,教你学规矩。”
  我立刻接道,“我不要学那些乏味的规矩,我只想……”
  “未央!”我的话未完,却被他厉声截断,“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使性子。”
  僵在原地,听他那厉声厉语。第一次,他对我如厮冷漠,声音丝毫没有起伏,比楚寰的冷漠还要阴鸷。今日,我总算见识到真正的莫攸然。
  “到了九王府,一定要好好学习规矩。将来,要宠冠后宫。”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只是敛去了微愠之色。
  宠冠后宫?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我不信。
  “为何要宠冠后宫?”
  他始终没有回首看我,如果此刻我能见到他的表情,或许能猜透他的心思。
  “好,未央一定会宠冠后宫,但是莫攸然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我顿了顿又道,“用若然笛,为我吹一曲《未央歌》。”
  他的手轻抚上腰间的铁笛,似在犹豫。
  若然笛,象征着他与姐姐之间的爱情,他从来只为姐姐一人而吹。而今,我却要求他为我吹曲,会不会有些强人所难?
  他却抽出了铁笛,置于唇下,缓缓吹奏而起。悠扬曼妙之声充斥整片枫林,漫天雪夜,白霜耀月,溶溶怅惘。
  未央歌。
  头一回,他的笛声只为我奏。
  在我心中,他的地位早已超越了亲人,即使他的眼中不曾有我。我也从未想过要超越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想代替姐姐陪在他身边,抚平他多年来的心伤。如今他已不再需要我的陪伴,那么,我也不会强留而下。
  一曲未央歌终罢,我毅然转身上了马车,随靳雪离开了心然居。没有告别,没有哭泣,没有回头。
  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我揭开窗帘锦布,探出脑袋向离我愈来愈远的若然居望去。
  崇峦雪,逐濑凄,沧江碧海空浩渺。
  莫攸然没有来送我,楚寰也没有。
  真是两个冷血的男人呢,好歹……咱们也相处了七年呀。
  马车倏地转弯,心然居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地上的积雪之中,惟独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轮胎印。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
  第二章
  :禁囚白楼锁心劫
  一阵风过,铁马冰蹄叮当作响,熙攘飞雪没马蹄,辗转红尘满郊畿。
  在这漫长的路途中,我询问起靳雪口中的“九爷”。
  他一听我问起九爷,眼中立刻闪耀着光彩:“九爷是皇上唯一封王的人,只可惜手中并无实权,连早朝也是可上可不上,每日如同闲云野鹤,遍走锦绣山川。”
  我了然的点点头,笑道:“噢,老头儿啊。”我一直认为这样的人应该是个老头。
  她的脸上顿时布满惊愕,忙解释着:“不是,九爷才不是什么老头呢!他今年才二十有四。相貌极为俊逸邪美,凡是见到他容貌之人,无不为其倾倒颠迷。尤其是他那对龙彰之目,摄人心魄。”
  听她此番描述,我半信半疑的问:“有那么夸张吗?”
  她生怕我不信,用很肯定的语气与坚定的目光回答我:“一点也不夸张。”
  我问:“那他比起莫攸然呢?”
  没想到我会有此一问,她恍了恍神,才回答:“在靳雪心中,唯九爷之貌是天下第一人。”
  “怕是你的魂也早被那九爷给勾了去吧。”我加重了语气,带了几分玩笑之色说着。
  她原本那神采飞扬之色却因我的话黯淡而下,闭嘴不再说话。我虽奇怪,却没追寻着问,他们王府之事,我自是不便多问的。我的目地只是在王府内学习宫廷礼仪,皇后贤德。十六岁再被皇上的金凤鸾椅迎进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回想起她方才提起九爷的双目,我便轻抚上自己这双曾被莫攸然称做‘妖瞳’的眼睛。十岁那年莫攸然惊诧的发现了我的眸竟是如此与众不同,于是经常温柔的抚过我的眸,对我说:“未央,很难相信,你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倾城之貌,竟会有这样一双魅惑勾魂的妖瞳,这双狐目凤眼也唯有商纣妃妲己才有过罢。”他望着我的眼眸良久,也感叹了良久,终于收回了一直抚在我眸上的手,认真的说:“这双瞳太美太耀眼,所以你不能轻易展露笑颜,一定要尽可能的隐藏。因为,你的美只能展现给壁天裔。”
  当时的我还在猜想,他会不会认为我是妲己转世呢。
  自那以后,我便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少露笑颜,如今我已习惯将喜怒藏于心。就算是笑,亦不会让自己的眸流露出一分笑意。也许我这双妖瞳也是上天赐给我的,我就不明白,上天为何要赐予我这么多世人求之而不得的东西呢,我未央真的受不起。
  忽听外边传来马的啼嘶之声,马车骤然一顿,停了下来。靳雪立刻揭帘而望,神色微变。我也顺着空挡朝外望去,闯入眼帘的是两位绝美的红衣少女。笑容中满是邪柔腻美,眉宇尽妖娆。纤腰楚楚,肌若白雪,傲立风雪间,北风呼啸在她们单薄的裙裳间飘逸绝美。
  其中一位女子问:“哪位是未央姑娘?”
  我与靳雪对望一眼,净是疑惑。
  靳雪戒备的盯着她们:“你们是谁。”
  “甭管我们的是谁,只想请未央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她们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言辞有些闪烁。
  靳雪断然拒绝,“不可能。”
  两位女子娇媚的朝我们轻笑出声,纤指把玩着腰间缠绕的红菱,目光突转阴狠:“本姑娘此刻心情尚好,并不想动手杀人。倘若你非要逼我们——”
  靳雪冷地抽上一口凉气,她确实是被这两名女子眼中的凌厉之色给骇住。我探出身子,由马车上跳了下来,靴子踩在冰凉的雪地之上,格外湿冷。
  靳雪一声惊呼:“未央小姐,别过去。”
  “虽然我非悲天悯人之辈,却也不想因此连累你们因我而送死。”我没有回头,缓步朝她们走了去。
  “未央姑娘果然识时务,请吧。”她微微躬身而请我先行,我心中疑云顿生,怎么看她们对我都对我是毕恭毕敬的,难道她们认识我?不可能,今日知道我要走的只有楚寰,莫攸然,不可能泄露给他人的。由她们的态度来看,此次我前去并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 ◇◆◇ ◇◆◇
  花了整整三日,我终于随他们到了目的地,此刻的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因为来的路上,她们二人在我的眼睛蒙上一层黑布。做什么搞的这样神神秘秘,外边的人还真是奇怪了。让我更加奇怪的是这七年间我们隐蔽在这帝都的荒郊之外,根本没人知道我们身处何处。也唯有今日来莫攸然频频飞鸽传书,似乎有意在暴露我们的行踪。而这两名女子怎能在半路上拦截了我?难道他们是拦截到信鸽?还是其中有内鬼?
  感觉有人动手在解开一直绑着的死结,黑布卸下,一阵强烈的光芒传进眼中,我不适应的将眼睛闭上后再睁开。此时我身处一间优雅的小屋,桌上插着一枝梅,花香阵阵萦绕在屋。
  “以后你就住这了。”她草草对我说了一句,又转头对另一位女子说:“落,我现在去禀报楼主,人已经带到,你在这好好看着她。”
  被称为落的女子瞥了我一眼,点点头,便翩然而去。
  我疑狐的盯着落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冷冷的回道:“白楼。”
  白楼?这两个字听着怎会这么耳熟!歪着脑袋,我开始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深处,我肯定在怎么地方听说这两个字。灵光猛的一闪,对了,是在楚寰的口中听过。‘白楼’天下第一楼,武林中最大的邪派组织,掌控黑白两道,以蛊控人心智。可是我不明白了,这白楼与我又有何干系,他们抓我来的目的何在?
  我又追着落问了好些问题,可她一个也没有回答,一直如冰雕般伫立在门侧,静默的看着我。我都心甘情愿的随他们来了,还怕我会跑了?
  天色渐渐暗下,落始终站在原地未动一分。直到一名男子匆匆进来,匐在她儿边说了些什么,她脸色倏地一变,也没顾上我,便与那名男子急匆匆的冲了出去。我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难道白楼出了什么大事?在好奇心的促使之下我悄悄的尾随而出。
  也不知跟了多久,终在一处阔野之地停下,四周火光点点,将黑寂的雪夜照耀的晃如白昼。我躲在一颗槐树之后,探出脑袋观望一丈外的情况。大概数百名底子正两列而站,表情严谨肃然。正中央蜷曲着一名受伤的女子,嘴角有残留着的血迹,很是狼狈。而这些都是次要,令我最为注意的还要属一名迎风而立的黑泡男子,一张银铁铸成的面具遮去了他大半张脸,所以看不清他确切的样子。唯见他那双冷漠幽深的眼睛与露在外的薄唇。
  “如月,你真让我失望。”只见他的唇边勾勒出一抹冷郁的笑,凝视着地上的女子。声音比冰还寒冷,比铁还硬朗。
  被称做如月的女子极为不屑的轻哼一声,满声傲骨的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回。
  他缓而蹲下婶子,单手紧捏着她的下颚,用一双诡魅的犀眸上下审视着她:“不要考验我的耐性,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卧底。”
  如月回视着他笑道:“风白羽,你不是很有能耐吗,去查呀。”
  他猛然松开她的下颚,反手就给了她两巴掌,她被打趴在地已无力动弹。血一滴一滴的渗入洁白的雪中。他由袍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游移在她脸上:“这么美的脸若是毁了。未免可惜。”刀一寸一寸的朝下移动着,最后落在她的紫菱腰带上,轻而一挑。腰带松开,她的衣襟也随之敞开。
  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觉有冷汗溢出脊背,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想当众人的面褪去她所有的衣裳而羞辱她?
  不一会儿,我的猜测果然应验了,他真的将她全身剥的寸丝不挂,赤裸裸的躺在冰天雪地之中,她的神色是羞愤难堪的。我很奇怪,她究竟做了什么事,竟遭到如此羞辱。
  风白羽直将手中泛着冷光的笔受朝雪地间丢弃,淡漠的扫了眼地上的如月,在冷凝着目不转睛淫视她的弟子,勾起一笑:“谁若对她有兴趣,尽管拿去享用。”
  如月的目光终于流露出恐惧之色,大声冲他吼着:“风白羽,你好卑鄙。”
  他丝毫不在意她的言语,毫不留情面的说:“拖下去。”
  几位男弟子兴冲冲的上前抬起赤裸裸的如月,神色猥琐。如月已无力挣扎,只能虚弱的喊:“风白羽,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放过我。”
  “我给过你机会,但是你没有把握。现在,我已经没有兴趣在知道了。”他丢下一句冷冰如寒的话,转身踏雪而来。
  我立刻收回探出的脑袋,隐躲在槐树之后,他不会在那么远就已发现我了吧。果然,他的声音由我头顶传来:“这场戏看的还尽兴?”
  很不甘愿的由树后步出,笔直的注视着他那张被月光照的熠熠泛冷光的银色面具:“你是白楼楼主?”
  冷眸一转,直射着我:“是。”
  “那个如月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这样对她?”我不解的问了句,声音夹杂了丝丝怒气。
  他不答反问:“到现在还有心情管他人之事,不先担心自己?”
  我顺他的话而回了句,“那你抓我来有何目的?”
  他回道:“只想让你在白楼长住。”
  “长住是多久?” 我好笑的迎着他的冷眸。
  “我死那日。”
  错愕的盯着他,根本没想到他会吐出这样一句话,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风楼主,你这句话会让我产生误会的,难道你爱上我了?”
  他冷漠的眸光因我的话而闪过饶富意味的笑:“就算是吧。”
  轻轻拂落衣襟上沾染的雪花,也不打算继续和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道:“风白羽,你即要留我,我也无可奈何。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可是个麻烦,不要后悔便好。”
  他盯着我不语,我们两相互沉默好一阵子,气氛有些诡异。我伸手拂过额间被风吹散的发丝,笑了笑便转身悠然而去,他也没有拦我。
  回到屋内已是子时,我躺在陌生的床上来回翻覆着无法入睡,脑海中不断闪过刚才所看到的一切,这个风白羽就是这样凌辱女人的吗。即使她犯了再不容恕的事,也该留下尊严给她吧。这就是外边的世界呀,竟是如此肮脏不堪。风白羽为何要留我在白楼,难道他知道我是未来的皇后?
  我从床上起身,朝门外一直守着的人喊了声:“落……”
  声音才落下,落就推开了门望我,冷风吹过床上的纱帐飘飘飞扬:“有事?”
  我问:“你们知道是我是谁吗?”
  她点点头:“未央。”
  我摆了摆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吗?”
  “未央姑娘。”她认真的回答。
  我听到她的回话有些傻眼,她是在给我装傻呢。我无奈的盯着落,她勾起妩媚的笑说道:“姑娘若是没其它事那我出去了。”
  我不言不语的躺下了床,将头埋掩在衾枕之内,脑海中一片空白,渐渐地睡意袭来,我的身子沉沉的松弛而下,意识一分一分被人抽离。
  ◇◆◇ ◇◆◇ ◇◆◇
  昨夜又做了一场纠缠我七年的梦魇,一位白衣翩翩少年用温柔宠溺的声音对我说:“我会一直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伤害你。”七年间,这个场面一直闯入我的睡梦之中,好多次我都想看清他的脸,可他给我的始终是个背影。我在猜,那根本不是个梦,而是我七岁之前的记忆。
  虽然看不清白衣少年的脸,但我认定那个人,是莫攸然。
  用过落给我送来的早饭,便径自出门。落没有拦着我,只是寸步不离的紧跟其后。雪渐渐融去,冬风仍旧呼啸而过,千里冰霜。我随性踢踏着雪花,残雪覆在靴上湿了好大一片。
  云低暮薄,半雪压枝。
  我仰望淡云浮苍穹,问落:“你听说过莫攸然这个名字吗?”
  她随着我的步伐而行,踩着孜孜的雪,平缓的回答我:“听过。”
  步伐一顿,我倏然回首盯着她。她也马上停住前行的步伐,奇怪的凝着我。
  “那莫攸然是什么人?”我恍惚刹那,用略微激动的语气追问了一句。
  “莫攸然是个孤儿,后随壁家征战沙场,屡建奇宫。后助壁天裔夺取了皇甫家的天下,却突然失踪,杳无音信。”她很简单的将莫攸然介绍了一番。
  原来壁天裔夺取皇甫家江山也有莫攸然一份功劳,难怪他会因莫攸然一句预言而等了我整整七年,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非常不一般。
  可让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何莫攸然要在壁天裔登位后隐居荒芜之山野,若说成是功成身退未免过于牵强。对了,壁天裔登基在七年前,那一年莫攸然正好将我与楚寰领至若然居,正好姐姐也死在七年前,是一箭穿心。难道这和姐姐的死有关联,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忙问:“莫攸然与九王爷有何干系吗?”
  落摇头:“我只知道莫攸然,壁天裔,辕羲九三人并称‘旷世三将’,以阴、狠、绝著称。”
  旷世三将,阴、狠、绝。
  我细细回味着这七个字,怎么都无法将其与温儒的莫攸然联系在一起。
  还想开口询问些关于他们三人之事,却隐约听见一声悠扬的曲子,我侧耳倾听着。竟是未央歌!难道……莫攸然来救我了。
  我觅着曲之妙音一路追寻着,千转百折后进入一片满是翠绿的青竹林,寥叶风,横斜影,风中孤立一名黑袍男子,手捻竹叶置唇边,冷曲飘飘幻林间。
  我一步步朝他走了去,出声打断了他:“没想到,你竟会吹未央歌。”
  风白羽没有回头,只是将竹叶由唇边取下收入手心捏着,也不说话。
  再听未央歌我的心头竟是五味参杂,数日前离别心然居的酸涩涌入心头,我喃喃念起未央词:
  夜笙清,素微谰。
  潋潋夜未央,碧纱疏韶华。
  萦离殇,惊琼雪。
  黯黯夜未央,月斜愈声悲。
  他因我的词而回头凝望,淡而望之,道:“未央歌?”语气略微有些起伏,飘在空中萦绕着。
  其实未央歌只不过是民间小调中的一首再平凡不过的曲子,但是那一次无意听莫攸然吹 起,我恋上了它那淡淡清雅的平凡之调,所以我为它取名为《未央歌》,还拉扯着莫攸然为我填词,而后我一直将它当作属于我的歌。
  我却不答话,遥指着竹高千尺之上的竹叶:“我想要一片竹叶。”
  他纵身而跃,御驾凌空而上,身形轻然翩飞,掠过竹顶信手摘下一片翠嫩的叶。而后飘然落在我跟前,将一片青翠的竹叶递在我给我。
  我接过,叶子沾了些雪滴,有些冰凉:“未央歌你吹的神似,韵却不似。你听我吹。”置于嘴边,凝气丹田之上,轻轻吹起。
  余音绕林,响遏行云,婉转朦胧。
  当我音遁之时,他盯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复杂,问道:“你是谁。”
  听到他的话我感到好笑,蓦然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抓我回来做什么?”
  他袖袍一拂,将视线由我身上收回。若我没看错,方才他唇边划过一抹自嘲之笑,瞳中竟闪过哀伤,我叹息一声:“我是莫攸然妻子碧若的亲妹妹,我以为,你知道的。”
  “你的曲韵虽显得欢畅悠朗,却有止不住的哀伤。”他避过了我的问题。
  我的笑声逸出口:“没想到这样狠辣的风楼主对音律也颇有研究。”此刻的风白羽与昨夜我所见的风白羽简直是两个人,究竟黑夜的他与白夜的他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笑了笑:“昨天我一直在思虑,抓你来到底是对是错,反倒是今日,你的一曲未央歌释了我心头之乱。或许留你在白楼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还是有些纳闷的问:“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他淡吐二字:“未央。”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无奈的叹了叹,怎么他和落一般,喜欢装傻呢。
  他看着我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说:“未央是壁天裔未来的皇后。”
  我讶异道:“你知道!”
  “天下人尽皆知,未央宫空了七年,只为等待一个名叫未央的女子,南国皇帝命定的皇后娘娘。”
  “那你还敢抓我来,你有几个胆子敢与朝廷斗?”
  “你果然是个与世隔绝的孩子,天真幼稚。”他放声一笑,狂妄的声音在竹林间萦绕着,振落了竹叶。
  对于他的暗嘲我不以为然,薄笑依旧,与他并肩立于漫天飞舞的竹叶间。
  天真幼稚。
  这四个字,绝对不会属于未央。
  第三章:骤雨悠悠黯然伤
  百花已绝迹,鸣笙却子珍,萧萧雪即融。
  独倚阶前睇望寒风北吹,再侧首望了望身边的岚,他与我并肩撑头仰望穹天。自那日与风白羽在竹间的品聊,与落倒是熟稔不少,态度也有了一个大转弯。我才明白,要在白楼过上正常些的日子,最好不要得罪风白羽。这个岚就是落的弟弟,虽然才十岁,却与我的个头差不多。双颊白皙嫩如雪,眼眸纯澈净如水,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心中自然是喜欢,尤其是那粉嫩的颊,克制不住自己便会动手捏捏,
  他总是紧琐眉头的挥开我的手大喊:“臭女人,不要再捏了。”
  落总是笑着低斥一句:“岚,不许对未央姑娘无理。”
  随着岚,原本冷淡如冰的落也渐渐开朗,时不时插上几句与我们打趣着。这些日子有了他们两姐弟的陪伴倒也乐的遐意。常常会想,如果能永远呆在白楼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岚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喂,你想什么呢。”他对我说话的语气就像个大男人,丝毫不客气。
  我整了整被风凌乱的衣襟道:“想,为什么风白羽要抓我来这。”
  他侧首问:“来这不好吗,我与姐姐天天陪在你身边,你不开心吗?”
  我淡淡一笑:“很开心。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他猛的拽着我的手,用无邪的熠熠瞳光望着我:“开心就好了,那就一辈子呆在白楼,岚会一直陪你,逗你开心的。”
  我黯然:“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但是不可能,他……不会允许。”
  岚的眸光一闪:“谁?”
  我也不答话,只是伸手捏了捏他揉软的右颊笑着说:“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他立刻甩开我的手吼了句:“臭女人,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再捏我的脸。”
  看着他涨红了脸的表情,我不由自主的大笑了起来。他愤怒的表情突然僵住,怔怔地凝着我,神色古怪。
  我奇怪的摸了摸我的脸,问:“怎么了?”
  他恍然回神:“你的眼睛,好美。”
  嘴边的笑容渐渐敛去,最后变得冷淡如霜,他看见了。来到白楼,我竟忘记莫攸然多年的叮嘱,绝对不能在他人面前绽放笑颜露妖瞳。
  他不满的问:“怎么了,臭着一张脸?”
  我别开脸,避开他那质问的眼神:“没什么。”
  此时,落阴沉着一张脸朝我们走来,我看见她手心内紧撰着一块小木牌,有些挣扎。岚见到她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才迈开步,落将手中的木牌朝岚丢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湛湛银光,最后被岚接在手心。
  我奇怪的凑上去看了看他手中的木牌,上面刻着三个血红的字:陈金宝。
  我知道这块木牌代表‘弑杀令’,我多次见落身上佩带着这个东西,时常深更半夜才回来。每次回来,身上都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我知道,又有一条命死在她手中了。可如今,落为何要将这块木牌交给岚?他才十岁不是吗。
  我急急的说:“落,他是你弟弟,不可以让他的手沾上血。”
  “未央小姐不知道吧,岚,是白楼第一杀手。”落勾起一笑,眸中带着自嘲之色,静静的凝望着我。
  不可置信的望着身旁的岚,落说这个孩子是白楼第一杀手?
  “我不信。”
  岚很平静的说:“在白楼,没有人的手会干净。”
  他的表情很严肃,那冷凛的瞳,本不该属于一个孩子的。
  那夜,我要落领我去见风白羽。自上回在竹林内品未央歌后,我就再没见过他。落对我说,风白羽一个月只在白楼逗留两日,处理一些非常棘手的事件。一般琐事都是由副楼主绯衣打理。这个月,因为劫了我,风白羽出奇的在白楼逗留了整整五日,这是破天荒第一次了。我就奇怪,他堂堂一个楼主不在白楼坐镇,乱跑什么呢,有什么事比自己创立的白楼还重要?
  而今日,正好是风白羽在白楼逗留的日子,正好借此机会与他说说岚的事。落知道我想做什么却没有阻拦,我明白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永远沉沦在这血腥的杀戮之中。
  落在门外谦恭的朝烛光微暗的屋内禀报:“楼主,未央姑娘要见您。”
  屋内传来细微的声响,淡淡的呻吟之声,我不解的看着落,难道里面还有别人?
  落的脸色有些惨白,拽着我的手就要离开。我不依,忙稳住步伐问:“到底怎么了?”
  门被人拉开了,出来的是一位艳冶的紫衣女子,衣衫凌乱,脸色潮红,目光迷离中带着一丝不满。即使我从未经世事也懂,原来我与落打扰了风白羽的好事,也难怪落的脸色会如此苍白,神色有些担忧。
  落的头垂的很低,细细的唤了一声:“副楼主。”
  原来她就是副楼主绯衣,竟是如此年轻,貌美。
  绯衣凌厉的扫了我们一眼,才高傲的离去,留下身上阵阵余香萦绕廊间,味道格外刺鼻。
  我迈进屋内,风白羽赤裸着上身,那淡淡的抓痕以及明显的吻痕让整个房间内充斥着暧昧之感。慵懒的倚在帏帐内,脸上依旧带着银色面具。真不知道他是面容丑陋还是故作神秘。
  他轻笑一声,支起身子坐好:“你这么晚来找我,会让我误会的。”
  听他轻佻的话语我不以为意,朝他走近了几步:“随你误会。我只想和你说说岚的事,他才十岁。”
  他耸了耸肩:“那又怎样?”
  “希望你不要再让他做杀手,日日将手沾满血腥。”
  “你倒是挺有善心的。”
  “这不是善心。”我顿了顿,又道:“只是同情。”
  “好,我可以答应你。”他倏地由床上起身,一把搂住我的腰,低头在我耳边轻语:“但今夜,你得陪我。”
  靠在他滚烫的身躯之上,我用力想要推开他,无奈却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根本不得动弹,我只能瞪着他。真是没有想到,这个风白羽竟还是个登徒浪子,处处滥情博爱。
  他却笑了,声音却是如此沧肃凄冷。如此近距离的听着他的笑,我的肌肤泛起小小的战栗。果然,夜里的风白羽与白日的风白羽根本就是两类性格,夜的他可怕到令人恐惧,白日的他风雅到令人着迷。
  他一个用力,便带着我跌进深深的帏帐之内,我冷冷的抽了一口气,他却笑的更加邪魅。指尖轻轻抚过我的颈项,一寸寸地朝下移动着最后袭向我的酥胸,隔着衣襟上下揉捏着,他的唇轻吻着我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喷洒于耳之侧。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脸颊烫的灼人。却仍旧克制着我紊乱的心不去挣扎,我知道,越挣扎只会让他越兴奋。于是尽量保持脸上的平静说:“风白羽,我可是未来的皇后。”
  他抚在我胸上的手突然顿住,深炯的目光睇着我,原本随着时间而产生的欲望之色渐渐散去,猛然由我身上弹起。重量突然没有了,我才松了一口气。他俯视着我,目光闪过复杂之色,缓缓道:“你走吧。”
  我起身,整整凌乱的衣襟,再望望他。我不知道,一句‘未来的皇后’可以阻止他的所有动作。他根本不怕朝廷,不是吗?
  当我急急的冲出房后,正对上落担忧的目光。不知何时,岚已站在她身边,瞳如汪海,在黑夜中依旧澄澈清明。
  落垂首低语:“未央姑娘,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走吧。”我扯开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岚冷哼一声:“臭女人,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你这小鬼,要不是看在你才十岁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我瞪了他一眼,径自越过他们离去。
  岚却追了上来,不紧不慢的跟着我的步伐问:“你生气了?”
  我也不理睬他,自顾自的加快步伐疾步前行,岚一把横在我面前,挡住我前行的步伐。他凑出脸蛋,可怜兮兮的说:“大不了……我给你捏。不挣扎。”
  看他的样子,我先前的怒火被他浇的无影无踪,含着笑很不客气的伸手在他脸上狠狠捏下,留下一个红指印。他果真没有挣扎,闭着眼睛,表情是严肃的,思绪似乎正在神游。
  ◇◆◇ ◇◆◇ ◇◆◇
  次日,下了好大一场冬雨,伫立阶前望频雨飞溅,暗有清香度。岚的事我始终放不下。是的,我自问自己的心不能称之为‘善’,甚至有些冷眼观世俗红尘。但是岚毕竟还是个孩子,一个我喜欢的孩子,所以不愿他的纯真被血沾染。昨日我问落,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会成为汇聚无数高手的白楼第一杀手。落说,岚有一颗鬼心,只要他提起剑,就是暗夜撒旦,有着弑血之魂。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要他放下手中的剑,便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这鬼心我是第一次听说,若真如她所言,岚继续握剑杀人的话,将来定成为一个杀人之魔。唯一的办法只有令其终身不再碰剑,再不沾血。
  而今日,风白羽便要离开白楼,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同他说说,争取最后一丝希望。
  一想到这,我便撑起油纸伞冲入漫漫风雨中,落却挡住了我的去路:“不要去,楼主不会答应的。昨夜试过了,不是吗?”
  “不想救你的亲弟弟了吗?”我的神色异常坚定。
  “上天要将一个鬼心赐给岚,这便是天命,我们斗不过天的。”
  一听‘天命’二字,我的悲伤与愤怒一齐侵袭至心头,源源不绝的释放着。雨水一阵阵被风吹洒,倾斜拍打在我们身侧,湿了垂落的青丝。晶莹的水滴沿着流苏划落脸颊,最后点点滴滴汇聚洼水中,随波逐流。
  我一字一字地说:“不要同我说天命,我不信命。”
  踏着满地的雨水飞奔出去,落没有再拦我,呆呆的立在原地,沉沉地道:“楼主在渡口。”
  风遽起,斜斜洲渚溶溶水,雨来溅珠。我立在漫漫渡口放眼四望,别说风白羽的人影看不到,就连一条小船都没有。原来白楼四面环水,一望千里,难怪风白羽这么大胆将我劫来,我想,一般人根本无法找寻到白口的真正所在位置吧。
  但我相信,莫攸然一定会找到我的,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面对苍茫浩瀚之水,滚滚浸吞四海,我喈叹一声,看来他是走了。
  “你在这干什么。”
  伴随着雨珠飞泻的喧嚣沸腾之声,风白羽冷硬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猛然转身对上他,我却愣住了。今日的他并非一身黑袍,而是一袭飘飘白衣,衣角被水珠溅湿。怔怔的望他信步朝我而来,问:“有事?”
  我盯着他,良久都未开口。
  他不愿等我,越过我便继续前行。
  我的手紧撰着油纸伞柄,心绪突然乱的一塌糊涂。蓦然回首,映入眼帘的是风白羽的背影,那白衣飘飘随风舞,如此熟悉。手中的伞悄然划落摔在地上,来回翻滚了几圈。这个场面,似曾相识。是在梦中,纠缠了我七年的梦魇,我恍惚的后退几步,呢喃着:“竟会是他!竟会是他!”
  天外风吹海立,骤玉袭满衣淌。
  湖海水涨,雷声铿锵,我盯着风白羽那一身飘逸的白衣,失神良久。
  踏着逐流的水波,我朝他走去,可走了几步却又顿住了步伐。不,应该不会是他,只是背影熟悉而已,我梦中出现的人一定是莫攸然。也许是昨夜被风白羽一阵轻佻的动作才害得我走哪都想到那一幕,所以将梦中人当他了,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我不禁露出了坦然安心的笑容,却见一直撑着伞毫无留恋朝前走的风白羽突然转身,倾洒在伞上而四处弹滴的雨水珠划出一圈完美的弧度。他的眸在雨水纷纷之下显得有些迷离不清……不对,是我的眼眶中已经浸满了雨水,看着他所以才迷离不清,他的眼神一直是犀利如撒旦,就算在暗夜中也是熠熠闪光的,但是今日的他似乎不同。或许是因他着了一身干净的白袍,所以隐藏了他身上那抹邪气,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出尘的风雅,那份孤傲的气质与莫攸然竟出奇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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