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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姑娘 [美]西奥多·德莱

_9 德莱塞(美)
会好的。咱们还是可以过日子。”
巴斯的话具有暂时安慰的效力,而且如今丈夫已经回家来,葛婆子也就
恢复了她的宁静。虽然他的手是包着的,但是看见他还能走路,而且别的地
方都没有受伤,也就可以安慰了。也许他还能够恢复双手的用途,仍旧可以
担任轻易的工作。总之,他们还能向好的方面去想。
珍妮那天晚上回家来,本想跑到父亲面前去,把她所有的殷勤和情爱和
盘献给他,只是生怕他还同从前那样的冷漠。
葛哈德心里也觉烦闷。女儿给他的羞辱,他至今还不无遗憾。他虽然也
想回心转意,感情上却仍混乱非常,不知该怎样说怎样做才好。
“爸爸,”珍妮怯生生的走近他去叫。
葛哈德现出惶惑的神情,试想说几句由衷的话,却总说不出口来。他一
面想到自己的无可奈何,一面看出她的悲伤和他自己对于她的情感的反应—
—这都是使他受不了的;于是他心中一软,不由得哭起来了。
“饶恕我吧,爸爸,”她恳求道。“我对你不起。啊,我实在对你不
起。”
他本来不打算看她,但经相会时一阵感情的冲击,他想已能饶恕她,而
他也竟饶恕了。
“我已经祈祷过了,”他断续说。“现在好了。”
他后来恢复原状,觉得他这种情绪有些可羞,可是一种新的同情和谅解
已经确立。自从那时起,父女之间虽然不免仍有很大的隔膜,葛哈德却已不
想再把女儿不当人,珍妮也努力要把做女儿的纯朴爱情跟从前一样显示给他
了。
现在一家人总算恢复了和平,可又不得不面临其他的忧虑和窘迫。他们
的预算已经每礼拜减少五元,又多了葛哈德一口的消费,叫他们的日子怎么
过法呢?巴斯本来可以把他每礼拜的收入多拿些来充家用,可是他觉得没有
这样的义务。因此,只得把这每礼拜九块钱的收入勉强敷衍房租,伙食,和
煤钱,再讲不到意外的费用,但是意外的费用正连连追逼而来。葛哈德每天
得去看医生换药扎手。乔其又正要买一双新鞋。除非由什么来源获得更多的
收入,就必须向人家借债,重新去受从前那样的羞辱。这样的情境,就使珍
妮心中那个才构成一半的决心终于结晶。
雷斯脱的信还搁着未复。他约定的日子已经将近了。她应该复他吗?他
是会帮助他们的。他不曾硬要把钱送给她吗?她于是终于断定,她是有义务
去利用这种自愿献来的助力的。她就坐下来写给他一封简略的信。信里说她
愿意依他的请求和他会面,只叫他不要到她家里来。她这信付邮之后,就等
着那命运所系的一日,心中交混着恐惧和切望的感情。
二十三
那不祥的礼拜五到了,珍妮就要同她平淡生活中这个不可抗拒的新纠纷
去对面。现在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她想。她自己的一生已经是一场失败
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奋斗下去呢?如果她能使她家里人快活,如果她能使味
丝搭受到好教育,如果她能把以前的历史掩饰过去,把味丝搭藏匿起来——
也许,也许——怎么,有钱人和穷女子结婚的事情从前原也有过的,而且雷
斯脱又很和气,他一定是喜欢她的。那天七点钟,她到联桥夫人家里;午刻
她借口母亲叫她有事,告假出来,到旅馆去。
雷斯脱是提早几天离开辛辛那提的,所以没有接到她的信。他到克利夫
兰时,就象天下的事情百无一可。他还希望珍妮的信也许在旅馆里等他,但
到旅馆以后,仍旧杳无消息。他这人原是不容易失意的,但是那晚上感觉到
非常沮丧,只得郁郁的进房去换了衣服。晚饭后,他同几个朋友打弹子,意
欲借此消愁,后来又跟他们痛饮了一番才分手。次日早起,他本想把这桩事
撂开手了,但是忽忽已经快到约定相会的时刻,他因想这最后一个机会千万
不可以错过。他仍希望她也许会来。因此,他早一刻钟就走进楼下的客厅
去。他见珍妮已经坐在一张椅子上等他,这一喜还用说得!——她分明是已
经默认了。他慌忙走上前去,脸上露出满意和感激的笑容。
“那末你到底来了,”他带着一种失物复获的神情瞠视着她说。“你不
写信给我是什么意思呢?我当你既不理我,是决计不来的了。”
“我写过信的,”她回说。
“写到什么地方?”
“到你给我的地址。我是三天前写的。”
“那末对了。信来得迟了。你该早写的。你一向好吗?”
“哦,还好,”她回说。
“可是你的神色不好呢!”他说。“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到底是什么事
情,珍妮?你家里没有出什么岔子吧,有没有?”
这是一个偶然的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这问题是
替珍妮要说的话开了门了。
“我父亲有病,”她回说。
“什么病?”
“他在玻璃工厂里把手烫坏了。我们都着急得什么似的。看样子他那双
手是要没有用的了。”
她住了口,现出苦恼的样子,他就明白看出她正在危难关头。
“那太糟了,”他说。“真太糟了。这是哪一天的事情?”
“哦,差不多三个礼拜了。”
“真是糟糕,可是咱们进去吃饭吧。我要跟你谈谈。我自从离开你,一
径都想知道你家里的事。”说着,他引她进了饭厅,拣了一张隐僻的桌子。
他叫她点菜,想要借此来岔开她的心事,可是她那时毫没心思,又觉羞耻,
还得他自己把菜单开出。他这才用一种引她高兴的神气向着她。“现在,珍
妮,”他说,“我要你把家里的事情同我详细谈谈。上次我已经听到一点,
可是我要弄个明白。你说你的父亲是个玻璃匠。现在他已然不能再工作,那
是显然的。”
“是的,”她说。
“他共有几个孩子?”
“六个。”
“你顶大吗?”
“不,我的哥哥西巴轩顶大。他二十二岁了。”
“他做什么?”
“他在雪茄烟店里当伙计。”
“你知道他挣多少钱?”
“我想是十二块吧,”她想了想回答说。
“其他的孩子呢?”
“马大和味罗尼加不做事情。他们年纪都还小。我的兄弟乔其在威尔孙
店里工作。他当收送货款的店徒,挣三块半一个礼拜。”
“你挣多少呢?”
“我挣四块钱。”
他住了口,把他们一家的收入心里默默计算一番。“你们给多少房
钱?”他接着说。
“十二块。”
“你母亲多大年纪?”
“将近五十了。”
他把一柄叉子在手里翻来复去;他正在恳切地思忖。
“老实对你讲,我设想你家里的情形也大约是如此的,珍妮,”他说。
“我很替你们想过一番。现在我全知道了。你这问题只有一个答案,而
且并不是坏的答案,只要你肯相信我的话。”他停了一停,预备让她问这答
案是什么,她却不问。她的心思完全为她自己的困苦所占据了。
“你要知道吗?”他问道。
“是的,”她机械地回答。
“问题的答案就是我,”他回说。“你得让我帮助你。我上次已然要帮
助你了。现在你必须让我帮助你,你听见吗?”
“我上次本想不要你帮助,”她老实的说。
“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他回说。“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我有心要给你
家里帮忙。而且我既然想到,马上就要做到。”
他就掏出钱包,抽出许多十元二十元的钞票——共是二百五十元。“我
要你拿去,”他说。“这不过是个开头。我要你家里从此不愁贫乏。来吧,
伸手出来吧。”
“哦,不,”她说。“不要那么多。不要统统都给我。”
“要的,”他回说。“不要推了。来吧。伸手出来吧。”
她遵他的眼睛的命令伸出手来,他就扶着她的手指头抓住钞票,同时在
手背上轻轻的一捏。“我要你拿去,心肝儿。我爱你,小姑娘。我不愿意看
见你受苦,也不愿意你的无论什么人受苦。”
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无言的感激,她又啮她的嘴唇。
“我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呢,”她说。
“你用不着谢,”他回说。“我倒要谢谢你呢——相信我吧。”
他住了口,眼睛看着她,她脸上的美使他出神了。她眼睛看着桌子,不
知跟着要来的是怎么一着。
“你想辞了事情呆在家里怎么样?”他问道。“这就叫你白天也得自由
了。”
“这个不能够,”她回说。“爸爸要不答应的。他知道我应该工作。”
“话是很对,”他说。“可是你的钱太少了。天晓得!四块钱一个礼
拜!我很高兴给你五十倍的钱,只要你有法子用。”他无所谓的用指头弹着
桌布。
“我不能够,”她说。“我简直不知道怎么个用法。他们要疑心我的。
我得去跟我妈讲出来。”
他听了她说的话,就明白她跟她母亲之间必定有种同情的联结,就连这
样的事情她也不肯瞒她的。他到底不是硬心肠的人,所以想到这一层,不免
有点感动了。但是他终不肯放弃他的目的。
“照我看起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他很温存的继续说。“你是不配做
现在这种工作的。你太文雅了。我反对这件事情,你把它辞了,跟我到纽约
去,我好好的看待你。我爱你,而且也要你。至于你的家庭,那是你从此再
用不着操心的。你可以替他们找一个美丽的家,好好的设备起来,什么样式
的家具都由你拣。这样办法好吗?”
他说完,珍妮的思想立刻就折回她的母亲——她的亲爱的母亲——身
上。葛婆子一辈子所谈的正是这件东西——一个美丽的家。如果他们能够有
一所稍大的房子,铺排一点好家具,并且有一个种树的院子,她该多么快活
啊!有了这样一个家,她就可以不担房租的心思,不用拙劣的家具,不受贫
穷的苦楚;她一定是会快活的。那时珍妮见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好象窥破自己
的心事,一时回不出话来,而他也看出一种巨大的势力已经发生作用了。这
是一个侥幸的启发——这个给她家里人一个美丽的家的暗示。他又等了几分
钟,这才说道:
“好吧,你就依我这么办好不好呢?”
“好是很好,”她说,“可是现在办不到。我不能离开家里。爸爸要查
问我到哪里去的。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
“你不能借口说是跟联桥夫人到纽约去吗?”他授意说。“那是不能反
对的,是不是?”
“他们要不查出来,原不要紧的,”她不胜惊惶的睁大眼睛说。“可是
要查出来呢?”
“不会查出来的,”他不以为意地回说。“他们不会去查问联桥夫人的
事。人家太太们常要带她们的女仆去作长途旅行。你干吗不告诉他们说联桥
夫人要你去——非去不可——所以去的吗?”
“你想我能这么说吗?”她问道。
“当然咯,”他回说。“这有什么奇怪呢?”
她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个计划也还容易实行。然后她看了看他,心知跟
这人发生了关系,就难免自己又要做母亲。一想起生孩子的悲剧来——啊,
她是不能再经过第二回的,至少不能在同样的情境下。她不能把味丝搭的事
情告诉他,但她不得不把这种不可克服的难处声明一下。
“我——”她才说出一句话的第一个字就停住了。
“唔,”他说。“我——什么?”
“我——”她又停住。
他爱她那羞人答答的样子,她那格格说不出口的妩媚神情。
“什么,珍妮?”他帮助她似的问道。“你真有意思。你不能对我说
吗?”
那时她的手放在桌上。他就弯过身子来,把他那强壮的褐色的手盖在她
的手上。
“我不能养孩子,”她终于低着头说出口来。
他凝视着她,觉得她那坦白的神情实在具有一种魔力,又见她虽处于这
种非常的情境,也仍能够保持天生的文雅,又能毫无虚饰地认出人生的根本
事实来,因此他对她的评价又增高了许多。
“你真是一个伟大的女子,珍妮,”他说。“你是了不起的。可是这桩
事情你不用担心。这是有办法的。除非你要孩子,你就无须有孩子,我也不
要你有孩子。”
从她那种惊疑而含羞的面容上,他明明看出这个问题来了。
“的确可以这么办,”他说。“你是相信我的吧,是不是?你想我是明
白的吧,是不是?”
“是的,”她颤声说。
“好吧,我的确是明白的。总之,无论如何我不会叫你有一点儿烦恼。
我要带你走。我也不要什么孩子。现在我并不觉得有孩子能使我感到满足。
我且等将来再说,可是总不会有这事情,你放心吧。”
“是的,”她有气没力的说,无论如何不敢接触他的眼睛了。
“你听我说,珍妮,”他歇了一会儿又说。“你是对我有意的,是不
是?我呢,如果对你没有意,你想我会坐在这里恳求你吗?我是为你发狂
了,这是千真万确的话。你对于我就象酒一般。我要你跟我。我要你赶快就
干。家庭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为难,可是总能设法的。你且跟我到纽约去。日
后咱们自然有办法。或者我去会见你的家里人。或者咱们假装求婚的样子,
随你喜欢怎么样——且先跟我走再说。”
“你不见得叫我立刻就走吧?”她吃惊地问。
“是的,早则明天,迟则礼拜一一定要走。你总能够设法的。怎么,如
果说联桥夫人要你去,你就随时都可以走,没有人会疑心的。我这话对不
对?”
“对的,”她慢慢的承认了。
“好吧,那末何不马上就走?”
“要说假话总觉有些为难的,”她深思地说。
“我也知道,可是你总走得开的。不是吗?”
“那末你肯不肯稍等一会儿?”她央告道。“事情太急迫了。我害怕
呢。”
“我一天也熬不住了,心肝儿。你看不出我的感情吗?你就瞧我的眼
睛。你愿意吗?”
“是的,”她回话时心里感着悲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爱情的激动。
“我愿意。”
二十三
要这样突然的走,初看看似乎很难办,其实并不怎么为难。珍妮打算对
她母亲把实话完全说出,对父亲不说实情,只说联桥夫人要她同走。她父亲
也许要盘问盘问她,其实他是无可疑惑的。那天下午回家之前,她跟雷斯脱
去到一家百货商店,买了一只大箱,一只衣箱,一套旅行衣服和帽子。雷斯
脱对于他的猎获品很觉得意。“等咱们到纽约之后,我要买几件贵重的东西
给你,”他告诉她说。“我要叫你看看,你到底能打扮到怎么一个样子。”
他把买来的物件统统装进大箱,送到他的旅馆里。这才和珍妮约定,叫她礼
拜一到那里去换衣裳,准备那天下午动身到纽约。
她回家的时候,葛婆子在厨房里,还跟平常一样亲热的招呼她。“你今
天做活辛苦吗?”她问道。“你好象是累乏了。”
“不,”她说,“我不累。倒不是累乏的缘故。我只觉得心里不舒
适。”
“为什么不舒适呢?”
“哦,我有句话要告诉你,妈。叫我为难得很呢。”说到这里,她用询
问的神气看看她的母亲,这才又看到别处。
“怎么,是什么事?”她母亲惊慌地问。原来她过去遭遇的事故太多,
所以一向都提心吊胆的怕见什么新祸事。“你没有丢了事情吧,是不是?”
“没有,”珍妮竭力维持着心境的平静回答说。“可是我要辞了它
了。”
“辞了它!”她母亲嚷道。“为什么?”
“我要到纽约去了。”
她母亲眼睛张得很大。“怎么,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的?”她问道。
“今天。”
“你不是当真的吧!”
“当真的,妈。你听我说。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是知道咱们穷得什
么样儿的。咱们是什么法儿也没有的了。我已然碰到一个人,他要帮助咱
们。他说他爱我,并且要我礼拜一同他到纽约去。我已然决计去了。”
“哦,珍妮!”她母亲嚷道。“这个万万使不得。你以前犯过事儿,往
后再来不得那样的事儿了。要想想你的父亲啊。”
“我统统想过的了,”珍妮坚决地继续说道。“这实在是无法的办法。
他是一个好人。我知道他是的。他有很多的钱。他要我跟他走,我以为是去
的好。等我们回来,他要给我们找一所新房子,还要帮助我们过日子。我是
没有人肯娶的了,你知道的。这个样儿还不是一样。他爱我。我也爱他。我
为什么不该去呢?”
“他知道味丝搭吗?”她母亲审慎地问。
“不,”珍妮自觉有罪似的说。“我想不如不告诉他的好。除非是万不
得已,我不想去连累她。”
“我恐怕你将来要免不了纠葛,珍妮,”她母亲说,“你不想想他总有
个时候要发觉的吗?”
“我想把她放在家里,”珍妮提议说,“直到她能进学校的年龄。那时
候,我也许可以把她送到别处去。”
“她原可以放在家里的,”她母亲表示允可;“可是现在就告诉他不更
好吗?他总不会因她的缘故看你不起。”
“并不是为这个。我是为她,”珍妮热情地说。“我只不愿意连累到
她。”
她母亲摇摇头。“你是什么地方碰见他的?”她问。
“联桥夫人家里”
“多少时候了?”
“哦,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你从来没有说起他啊,”葛婆子带着责备的神气说。
“我不知道他对我有这种心思的,”珍妮辩解说。
“你何不再等几天,让他先到咱们这儿来走走呢?”她母亲问。“这么
办要容易得多。你现在突然的走,父亲总要发觉的。”
“我打算对他说是跟联桥夫人同走的。他就不能反对了。”
“那是的,”她母亲沉吟着表示同意。
说到这里,母女俩默默相视起来。葛婆子天生富于想象,就试把这个进
入珍妮生活中来的可惊叹的新人物构成一幅肖像。他是有钱的;他要娶珍
妮;他要给他们一个好家庭。这是多么动人的一回事啊!
“他还给我这个呢,”珍妮插进来说,原来她也本能地具有想象的能
力,那时正跟随着她母亲的思绪在想。说着,她解开胸口的衣服,掏出那二
百五十块钱来,放在母亲手里。
她母亲一看,直吓得瞠目结舌。这是她的一切灾难的解救——食物,衣
服,房租,煤钱——统都系在小小一叠绿的黄的钞票上。家里如果有很多的
钱,葛哈德就无须担心他那烫坏了的手;乔其,马大,味罗尼加都可以舒舒
服服的穿衣服,快快活活的过日子。珍妮也可穿着得好些;味丝搭将来也可
以受教育了。
“你想他真的会娶你吗?”她母亲最后问她。
“我不知道,”珍妮说,“我想他会的。我知道他爱我。”
“好吧,”她母亲沉吟了半晌才说,“你如果要去告诉父亲,不如马上
就去。不然的话,他要起疑心的。”
珍妮知道自己已经胜利了。她的母亲已经受环境的压迫而默认了。她觉
得有些悲伤,但总以为这是无法的办法。“我帮你去说去,”她母亲微微叹
了口气说。
要葛婆子说这样的谎,本来是很为难的,但她好象毫不在意的去说了起
来,居然把葛哈德的疑心消释掉。孩子们也都已讲明,所以等到大家商量一
会儿,珍妮自己去对父亲说的时候,就似乎是很自然了。
“你想要去几天?”他问。
“大约两三个礼拜,”她回答。
“那是很好的旅行,”他说。“我还是一八四四年到的纽约。那时比现
在地方小得多呢。”
暗地里,他见珍妮有这样的好机会,心里是很高兴的。他以为她的东家
一定喜欢她。
到了礼拜一,珍妮同父亲母亲告别过,一早就动身出门,直向道恩登旅
馆而去,雷斯脱正在那里等她。
“你来了,”她一走进女客厅,他就高高兴兴地欢迎她。
“是的,”她简单地说。
“我现在把你认做我的侄女儿,”他接着说。“我已经在我的房间邻近
给你定好一间房。我叫他们把钥匙拿来,你去换衣服去。等你预备好,我就
把箱子送到车站。火车是一点钟开的。”
她到房间里去换衣裳,他急躁得走来走去,看了一会报,吸了一会烟,
末了就去敲她的房门。
她开了门,身上已然穿着齐全了。
“好看极了,”他微笑说。
她低头不语,因为她觉得心神迷乱了。这几天来,计划,说谎,这全部
的过程,已经使她的神经紧张过度。现在她现出疲倦和烦闷的样子来。
“你不是觉得伤心吧?”他看出了她的神情这样问她。
“不——”她回答。
“你听我说,心肝儿,你千万不要难过。事情马上就会好的。”他把她
搂进怀中,跟她亲了吻,就一同走出大厅。他见她穿着这些朴素的衣服——
虽然是她生平最好的——就显得这么美丽,心里好生诧异。
他们坐了一会儿马车就到车站。座位是预先定好的,所以他算准了时刻
来。及等他们坐在普尔门式的车厢①里,他就感觉到称心快意了。人生是可
乐观的。珍妮现在在他的身边。他所计划的第一看已经成功了。以后的事情
总可以一帆风顺。
当火车驶出了车站,长片的田畴接连往后逝去时,珍妮若有所思地对它
们默默看察。一路所见的,有落叶裸赤的树林,有被冬雨濯湿的荒旷褐色的
田畈,有蹲在平坦草原中的低矮农房,看去好象伏在地面上。火车经过小小
的村庄,见有白的黄的和淡褐色的矮屋,屋顶都经霜侵雨打,变成黑色了。
珍妮特别注意到一座房子,似乎使她记起科伦坡的旧居来,她不由得一阵伤
心,把手帕揿住眼睛,默默的哭泣。
“我希望你不是哭吧,珍妮?”雷斯脱从他正在看的信上抬起头来。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吧。”他见她身上微微颤抖,就接着说道。“这是不
行的。以后不可以这个样儿。再要这个样儿,你是无论如何过不下去的。”
她没有回答,而她那样沉默的悲戚,已经使他充满异样的同情。
“不要哭,”他继续安慰她说;“什么事情都会好起来的。我已经告诉
你了。什么事情你都不用烦恼。”
珍妮费了大劲才镇定下来,擦干了她的眼泪。
“你不要象这样容易伤心,”他继续说。“这是没有好处的。我知道你
丢开家心里难过,可是哭有什么用呢?你并不是永远离家,你知道的。你不
久就要回去,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心肝儿,我是可以安慰你的,不是
吗?”
“是的,”她竭力装出一个微笑来给他。
①普尔门式的客车,就是一种设备精美的卧车,为乔其·普尔门
(GeorgeM.Pullman,1831—1897)所首创。
雷斯脱重新看他的信,珍妮就又想起味丝搭来。她想到自己对于一个已
经跟她很亲爱的人守着这秘密,心里觉得不安。她知道她应该对雷斯脱讲明
这个孩子,但她不敢履行这种苦痛的义务。或者她将来会有这种勇气也未可
知。
“我将来总得告诉他的,”她突觉一阵感情的冲动,认出这种义务的严
重性来,才想起了这一点。“我要不趁早儿告诉他,就跟他去同居过活,等
他一发觉,他是决不肯饶恕我的。他也许要把我赶走,那叫我到哪里去呢?
我现在是没有家的了。我对味丝搭怎么办呢?”
她回过头去审视他,一阵预示朕兆的恐怖横扫过她的心,但她只看见那
个神气俨然的、爱好舒服的人儿默默在看他的信,他那剃得光光的红面颊和
舒服的脑袋及身躯,全没有一点挑战精神的流露,也不象一个复仇神的神
情。在她刚要掉回眼睛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望着她。
“好吧,你已经涤净你的罪孽了吗?”他欣然地问。
她听见这个引喻,微微一笑。这话中的意思暗合事实,她觉得有点触
心。
“我但愿能够这样,”她回答。
他就把话头岔开,她仍旧望着窗外,觉得自己要把实话告诉他的一次冲
动已经失败了。“我不久总要做到的,”她一面想,一面安慰自己,以为她
不久之后就会鼓起勇气来。
第二天到了纽约,雷斯脱就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不知该到哪里去
住。纽约是个大地方,原没有要遇见熟人的多大危险,但他以为这样的冒险
总不是办法。因此他吩咐车夫送他们到一处比较隐僻的分租房子,租定了一
排房间,打算在那里住下两三个礼拜。
珍妮如今进入了的这种新空气,她觉得非常瑰丽,非常辉煌,差不多不
能相信这里跟她以前住过的地方是同一个世界。雷斯脱并不是个喜欢排场的
俗物。他周围的设备一径都是简单而优雅的。珍妮想要什么,他只消眼睛一
瞥就能知道,马上就会细斟细酌的替她买了来。珍妮到底是个女流,对他滥
施给她的那些美丽的衣裳,漂亮的饰物,都感觉到一种深切的快乐。她对镜
自看,见一个女子的形象,穿着蓝色天鹅绒的衫子,领口袖口都镶着黄色的
法国花边,她就要问自己,难道这真的就是洗衣妇人的女儿珍妮·葛哈德
吗?这穿着十块钱一双的时式软皮鞋的,就是她的脚吗?这点缀着闪光宝石
的,就是她的手吗?她在享受多么好的幸运啊!而且雷斯脱曾经应允她,这
种幸运是她的母亲也得分享的。她想到这里,眼泪就涌了上来。亲爱的母
亲,她是多么爱她的啊!
这些日子里,雷斯脱很高兴把她打扮得真正值得自己赏识的样子。他把
他最精细的审择力都用了出来,结果是连他自己也不免惊异。在大厅里,在
食堂里,在街道上,人们都转过头来注视珍妮。
“跟那个人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好惹眼啊!”就是一句常常听见的评语。
珍妮的境遇虽已变化,她却仍旧认识人生的真谛,并没有得意忘形。她
仿佛觉得人生不过姑且借贷一点儿东西给她,过些时还是要拿回去的。她心
里并不存一点虚荣。雷斯脱留心了些时,也就看出来了。“你这样子真是一
个伟大的女人,”他说。“你将来一定有一个结局。一直到现在,人生还没
有给你多少东西呢。”
他心里盘算,倘若他家里人听见这段新关系,他将怎样对他们辩解呢?
如果他到芝加哥或是圣路易去成立家庭(因为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他
能够秘密维持下去吗?他愿意这样做吗?他已经有一半相信自己是实在地而
且真正地爱她的了。
及到他们将近回家的时候,他才同她商量以后该取怎样的行动。“你应
该想个法子,把我当个熟人介绍给你的父亲,”他说。“这样,事情就容易
了。我想我要去看你们。那末你如果告诉他说你要跟我结婚,他就没有话说
了。”珍妮想起味丝搭来,心里暗暗的发抖。但是她也许可以劝父亲不提起
她的。
雷斯脱曾经给她提过一种聪明的办法,叫她把在克利夫兰穿的衣裳保留
起来,将来仍旧可以穿回家里去。”至于这些新东西,是用不着费心的,”
他说。“我会把它们保留起来,等我们有其他的办法再说。”事情都象很简
单,很容易,因为他原是个战略大家。
珍妮到纽约之后,差不多每天都有信给她的母亲。她在信里附着小条
子,是给她母亲独个人看的。有一纸条子里说明雷斯脱要到他们家里去的意
思,叫母亲预先告诉父亲,说她已经遇到一个欢喜她的人了,也好有个准
备。她又在信里提起关于味丝搭的困难问题。她母亲接到这封信,立刻就开
始活动,叫老头子不要提起这一桩事情。她以为现在决不能再遇到障碍。珍
妮必须有个机会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后来珍妮到家,家里人都非常高兴。
她当然不能再回去工作,但是葛婆子替她解释,说联桥夫人给珍妮几个礼拜
的假期,好让她去找找较好的工作,以便多挣几个钱。
二十四
雷斯脱把葛哈德家庭的问题以及跟他自己的关系粗粗想定了之后,就回
到辛辛那提去料理业务去了。那里有个巨大的工厂,居于城市的外圈,占着
两个十字街头的地面。他对于这个工厂的兴趣是极浓厚的,它的经营,它的
发达,他都跟他的父兄一样关心,一样得意。他觉得自己是这正在发展的巨
大工业的一个重要部分。他每次看见铁路上的货车标着“辛辛那提甘氏制造
公司”的字样,或者偶尔看见各城市中陈列着公司的出品,就会感到一种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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