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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

_22 格拉斯(德)
没有受冻,却僵硬地拿着我的鼓棒,抱着粉红色石膏大腿上的我的铁皮,没有敲鼓,
没有确认我的继承权。奥斯卡真希望能得到一份吩咐我接替基督的书面证明。
那时的习惯或者说不良习惯至今仍留在我身上。在参观教堂,甚至在参观最著
名的大教堂时,我只要一踏上铺砖地,即使处在最佳健康状况之下,便会放声持续
地咳嗽,这咳嗽声会各按哥特式、罗马式或巴罗克式的风格、高度和宽度扩展开去。
再过若干年,我还将让奥斯卡的鼓回响起我在乌尔姆以及施佩耶尔大教堂的咳嗽声。
不过那时候,当我于八月中旬让坟墓般冰冷的天主教精神对我施加影响时,我是不
会想到去遥远的地方旅游并参观教堂的。除非我是个穿军装的人,参加了有计划撤
退,那才有可能在随身携带的小日记本里记上:“今天撤出奥尔维耶托,教堂的正
面构造妙不可言,待战后再同莫妮卡一起到此一游,仔细观赏可也。”
变成常去教堂的人,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因为没有任何事情把我拴在家里。家
里有玛丽亚。可是玛丽亚有马策拉特。家里有我的儿子库尔特。不过,这个小淘气
已经越来越让人受不了了。他把沙子扔进我的眼睛,抓我,他的手指甲竟折断在父
亲的肉里。我的儿子还对我挥舞拳头,手指节骨那样白,使得我只要一看到这对敏
捷的双胞胎[注],鲜血就会从鼻子里迸涌出来。
奇怪的是,马策拉特关怀我,尽管笨手笨脚,倒也出于真心。奥斯卡惊讶之余,
便听凭这个他向来觉得可有可无的人把他抱在怀里,紧紧搂住,细细瞅着,有一次
甚至吻了他,同时泪水直淌,与其说是对着玛丽亚不如说是对着自己说道:“这可
办不到。我可不能把自己的儿子送走,即使那个医生说上十次,而所有的医生也都
这么讲。那种信尽管让他们写下去好了。他们肯定没有自己的孩子。”
玛丽亚坐在桌子前,像每天晚上那样把食品印花贴到裁开的报纸上。她抬起头
来说:“你放心好了,阿尔弗雷德。你这样讲,好像这件事同我无关似的。不过,
如果他们说,今天就得采取这种办法的话,我真不知道究竟怎么办才对。”
马策拉特用食指指着那架自从我可怜的妈妈死后再也没有发出音乐声来的钢琴,
说:“阿格内丝决不会这样做,也不允许这样做!”
玛丽亚瞧了一眼钢琴,耸起了肩膀,直到说话时才重新放下来:“这自然啰,
她是他的母亲,一直希望他会好转。可你已经看到了,他好不了,到处受人欺侮,
不知怎么去活,也不知怎么去死!”
贝多芬的肖像始终悬在钢琴上方,他阴沉地打量着阴沉的希特勒。难道马策拉
特从贝多芬的肖像汲取了力量不成?“不!”他吼道,“决不!”他一拳捶在桌子
上,捶在湿的、黏手的贴有印花的纸上,让玛丽亚把疗养院管理处的信递给他,读
着读着读着读着,接着把信撕碎,把碎片扔到面包印花、肥肉印花、食品印花、旅
行印花、重劳工印花、特重劳工印花之间,扔到怀孕的母亲和喂奶的母亲的印花之
间。尽管奥斯卡多亏了马策拉特才没有落到那些医生的手心里去,但他从此以后便
看出这么一件事——而且直到今天还看出来——只要玛丽亚一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就会看到一座漂亮的疗养院,它坐落在最佳的山区空气中,院里有明亮的、亲切
的、现代化的手术室。在手术室加软垫的门前,腼腆然而充分信任地微笑着的玛丽
亚把我交给了一流的医生。他们同样唤起别人信任地微笑着,他们放在白色的、消
过毒的工作服后面的手里却拿着一流的、唤起信任的、立即生效的针管。如此说来,
众人都离弃了我,每当马策拉特想要在帝国卫生部的来函上签字时,唯有我可怜的
妈妈的阴影使他的手指动弹不得,多次阻止了我这个被离弃的人离开这个世界[注]。
奥斯卡并非不知感恩的人。我的鼓犹在。我的声音犹在。读者诸君了解我同玻
璃对阵时的全部战果,但我的声音不能向诸君显示什么新玩艺儿,诸君中间某些喜
欢变变花样的定会觉得乏味。可是,对我来说,奥斯卡的声音是我的存在的证明,
永远新鲜的证明,这一点是我的鼓所不及的。只要我还能唱碎玻璃,我就存在着,
只要我的定向呼吸还能夺走玻璃的呼吸,生命就还在我身上。
那时候,奥斯卡唱得真多。他唱得多是出于绝望。每当我很晚很晚离开圣心教
堂的时候,我总要唱碎点什么。我朝家里走去,从不寻找特殊的目标,而是挑选了
一间灯光没有完全挡住的复斜式屋顶阁楼的窗户,或是一盏为防空涂成蓝色的闪闪
烁烁的路灯。每次上教堂以后,我总要另选一条回家的路。这一回,奥斯卡穿过安
东·默勒路去马利亚街。那一回,他沿乌法根路而上,绕过康拉德学校,让学校的
玻璃大门当啷响,随后走过帝国殖民区去马克斯·哈尔贝广场。八月底的一天,我
去教堂时已经太晚了。大门已经锁上,我决定绕一大段路,消消我的怒气。我走车
站街,每逢第三盏路灯我就让它当啷落地,在电影院后面向右拐进阿道夫·希特勒
街,让左边步兵兵营的沿街窗户躺倒,让一辆从奥利瓦方向迎面开来的有轨电车清
凉我心,车里几乎空无一人,我把电车左侧涂暗了的玻璃悉数夺走。
电车尖叫一声刹住,几个人下车,叫骂,又上车。这点战果奥斯卡并不注重,
为了消释怒火,他寻找着一份餐后小吃,在那如此缺乏美味甜食的岁月里寻找美味
甜食,当他在朗富尔区最外缘、贝伦特家具作坊旁边、飞机场的大片木板房营地前
面见到横卧在月光下的波罗的海巧克力厂的主楼时,他才让他的系带鞋止步。
然而我的火气已不再那么大,所以没有按传统方式立即向巧克力厂作自我介绍。
我从容不迫地把月亮已经数过的玻璃再数一遍,得出的总数同月亮得出的相符,要
是我现在就开始作自我介绍该有多好!可是,我首先得弄清楚那几个半成年人是怎
么回事。他们从霍赫施特里斯区起,也许在车站街的栗树下就开始尾随我了。有六
七个小伙子站在霍恩弗里德贝格路电车站旁的候车亭前面或里面,还可以看到另外
五个站在通往索波特的公路的头几棵树后面。
我已经决定推迟对巧克力厂的拜访,给那些小伙子们让路,绕一段路,沿着飞
机场旁边的铁路桥溜走,穿过劳本殖民区,直到小锤路旁的股份啤酒厂。这时,奥
斯卡听到从铁路桥那边传来了他们的此起彼落的、信号般的口哨声。再没有什么可
怀疑的了:他们冲着我来了。
在这样的处境下,在尾随者业已露面但还没有开始追捕的时间内,一个人会慢
吞吞地、细细品尝地列举出最后的解救办法:奥斯卡可以大声喊叫妈妈和爸爸。我
可以用鼓召来某个人,或许召来一个警察。我的身材肯定能得到成年人的支持,不
过奥斯卡自有他的原则,因此拒绝成年过路人的帮助以及警察的调解,偏偏受到好
奇心和自信心的纠缠,想瞧瞧事态的发展,便干了件愚蠢透顶的事:我在巧克力厂
区前涂沥青的栅栏上寻找一个缺口,但找不到,却见到那些半成年人离开了电车站
的候车亭和索波特公路的树木的阴影。奥斯卡沿着栅栏往前走,铁路桥那边的几个
也来了,木板栅栏还是没有洞。他们来势不猛,反倒是溜溜达达的,分散着走。奥
斯卡还能再找一会儿,他们给我的时间恰恰是在栅栏上找到一个缺口所需要的,终
于有一处缺一根木条,我便从缝里钻了过去,衣服不知哪儿被钩破了一个角。到了
栅栏的那一边,四个穿防风外套的小伙子正好站在我的面前,全都把手插在滑雪裤
的裤兜里。
我马上明白,我的处境已无从改变,便先在衣服上寻找过栅栏缺口时被钩破的
那个角。找到了,在右裤管上。我劈开两指量了量,真气人,口子还挺大,但我装
出无所谓的样子,横竖如此,举头望天,等着从电车站、从公路、从铁路桥几方面
过来的小伙子翻过栅栏,因为栅栏上那个缺口对他们不合适。
事情发生在八月底的某一天。月亮不时被云遮蔽。我数了数这些小伙子,总共
二十人。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十六七岁。一九四四年我们遇上一个炎热干燥的夏
季。四个年纪较大的捣蛋鬼身穿空军辅助人员制服。我现在记起来了,一九四四年
是个樱桃丰收年。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奥斯卡周围,小声聊着,使用一种切口,但
我毫不费力就能听懂。他们相互间用古怪的名字称呼,我只记住了一小部分。譬如
一个十五岁的小子,有一双模糊的抱子眼,叫他力支兔,有时也叫德力支兔。他旁
边那个,他们叫他赤膊天使。那个个子最小但年纪肯定不是最小的调皮鬼,上唇突
出,是个咬舌儿,人家喊他煤爪。一个空军辅助人员,别人称呼他密斯特先生,又
相当贴切地称另一个家伙为汤母鸡,此外还有历史人物的名字:狮心。蓝胡子是个
白嫩脸蛋的小子。有我熟悉的名字——托蒂拉和泰耶,另外两个叫贝利萨尔和纳赛
斯,这真是太狂妄了。我比较仔细地打量着施丢特贝克。他头戴一顶真正的毡帽,
呈凹形,像个养鸭池,身穿一件长雨衣,尽管年仅十六,却成了这伙人的头目。
他们并不瞧奥斯卡,想等他自己屈服,于是我坐到我的鼓上。两条腿真累,我
一半开心,一半对自己恼火,这显然是孩子们的浪漫戏,我怎么参加进去了?我眼
望差点儿就全圆的月亮,打算把一部分念头转到圣心教堂上去。
今天耶稣也许敲过鼓,也说过话。而我却坐在波罗的海巧克力厂的院子里,参
与了骑士和强盗的游戏。他也许等着我,打算敲一通鼓以后再启口讲话,明确地让
我接替基督,可是我没有去,他失望了,肯定又傲慢地扬起了眉毛。耶稣会如何估
价这些小伙子?奥斯卡,与他状貌相同的人,他的接班人和代表,又该怎样同这帮
孩子打交道?他能用耶稣的话“让小孩子到我这儿来[注]!”招呼这些自称为赤膊
天使、德力支兔、蓝胡子、煤爪和施丢特贝克的半成年人吗?施丢特贝克走上前来。
煤爪跟在他的身边,这是他的得力助手。施丢特贝克说:“站起来!”
奥斯卡还眼望着月亮,脑子还在圣心教堂左侧祭坛前面。我没有站起来,施丢
特贝克使了个眼色,煤爪一脚踢开了我屁股底下的鼓。
我站起身来,拣起铁皮,放到外套下面,保护它,不让它继续遭殃。
一个漂亮小伙子,这个施丢特贝克,奥斯卡想道。一双眼睛陷得太深,彼此离
得太近,嘴的部分显出他有活力和富于想象。
“你从哪儿来?”
盘问开始了。我不喜欢这样跟我打招呼,便又举头望明月,它呀,从不挑剔,
我便把月亮想象成鼓,又笑自己的妄自尊大,不觉微微一笑。
“他在狞笑,施丢特贝克!”
煤爪注视着我,他建议他的头头,采取一种他称之为“撒灰”的行动。围在后
面的其余的人,脸上长脓疱的狮心、密斯特、德力支兔和赤膊天使,也都赞成撒灰。
我照旧眼望明月,心里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读“撒灰”这个词儿。多漂亮的
词儿,但肯定不是什么好受的名堂。
“什么时候撒灰由我决定!”施丢特贝克结束了他那一帮人的嘀嘀咕咕,又冲
着我说,“我们常在车站街见到你。你在那儿干什么?你是从哪儿来的?”
同时提出两个问题。奥斯卡打定主意,如果他想控制局面,那至少得给一个回
答。于是,我把脸从月亮那儿转过来,用我那双有影响力的蓝眼睛望着施丢特贝克,
镇静地说:“我从教堂来。”
施丢特贝克的雨衣后面又起了嘀咕声。他们在补充我的回答。煤爪查明,我说
的教堂即指圣心教堂。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非来不可。人与人相遇就会这么问。这一提问在人与人的会话中占有
重要地位。许多剧本就靠回答这个问题而存在,有长的,有短的,也有歌剧,譬如
说,《洛恩格林》[注]。
我等待着月光从两片云之间透出,照亮我的蓝眼睛,再把光辉反射到施丢特贝
克脸上有喝三匙汤的工夫,随后开口,通报姓名。由于他们一听奥斯卡这个名字准
要哈哈大笑一通,所以我怀着护忌心期待着即将说出的那句话的效果,于是,奥斯
卡说:“我叫耶稣。”这番自白,引来了长久的沉默。末了,煤爪清清嗓子说:
“非给他撒灰不可,头儿。”
不仅是煤爪主张撒灰。施丢特贝克也一捻手指,啪的一声批准撤灰。煤爪一把
抓住我,用他的手节骨顶住我的右上臂,快钻,干凿,热辣辣的,叫人好不疼痛,
直到施丢特贝克又啪地捻响手指,下令住手他才罢休。原来这就叫撒灰!
“说吧,你叫什么?”这个头戴毡帽的首领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向右方击一空
拳,让过长的雨衣袖子往后滑去,在月光下露出他的手表,又朝左边的我低声说:
“考虑一分钟。随后我施丢特贝克可就要撒手不管了。”
毕竟有一分钟之久,我可以不受惩罚地举目望月,在月亮的火山口里寻找借口,
对已经作出的接替基督的决定再提出疑问。我不喜欢撒手不管这种话,也决计不让
这帮小子用时间来约束我。于是,约莫过了三十五秒钟以后,奥斯卡说:“我是耶
稣。”
下面发生的事效果非凡,但这不是由奥斯卡导演的。我再次表白接替耶稣之后,
施丢特贝克捻响了手指,但是在煤爪可以撒灰之前,空袭警报响了。
奥斯卡说罢“耶稣”两字,吸了一口气,警报声接二连三地来证明我的身份。
附近匕机场的警报器,霍赫施特里斯步兵兵营主楼的警报器,朗富尔森林前面霍斯
特一韦塞尔中学屋顶上的警报器,施特恩菲尔德百货大楼上面的警报器,以及从很
远处,从兴登堡大街传来的技术高等学校的警报器。延续了一段时间后,郊区所有
的警报器才像大天使冗长而恳切的合唱,接受了我所宣告的福音,使黑夜膨胀、塌
陷,使睡梦颤动、破裂,又钻进沉睡者的耳朵,使不受影响的月亮显得可怖,因为
它是不能用防空黑帘挡住的一个天体。
奥斯卡懂得,空袭警报是完全站在他一边的,相反,警报声却使施丢特贝克变
得神经质。警报直接召唤他手下的一部分人去值勤。他只得让那四名空军辅助人员
翻过栅栏返回连队,去电车停车场和飞机场之间的八十八毫米高炮阵地。他的另外
三个人,其中有贝利萨尔,在康拉德学校值防空哨,也必须立即离去。他把剩下的
十五个小伙子集合在一起,由于天空未出现任何情况,便又开始审讯:“那么,如
果我们没有听错的话,你是耶稣。——好吧!再提个问题:那些路灯和窗玻璃你是
怎么弄碎的?别回避,我们知道得很清楚!”
这些小伙子并不清楚。他们至多看到过我的声音的这个或那个战果。奥斯卡吩
咐自己要对这些未成年的孩子持宽容态度,要在今天的话,人家会干脆地把他们叫
做小流氓。他们有目标,但方法太直接,有些太不聪明。我打算原谅他们,采取温
和的客观态度。他们就是几个星期以来全城都在谈论的、引人注意的撒灰者,一个
青年团伙,刑事警察局和希特勒青年团的许多巡逻队正在跟踪他们。如后来查明的
那样,他们是康拉德学校、圣彼得中学和霍斯特—韦塞尔中学的学生。在新航道还
有第二个撒灰者团伙,它虽由中学生领导,但三分之二的成员是席哈乌船坞和火车
车辆制造厂的学徒。这两派很少合作,只有在下述场合才联合行动,即夜间由席哈
乌巷出发,在斯特芬公园和兴登堡大街兜捕德意志少女同盟的队长们,她们这时正
受完晚间训练从主教山的青年招待所回家去。这两派相互间避免冲突,精确地划分
了行动区域。施丢特贝克不把新航道那一派的首领当成竞争对手而是当做朋友。撒
灰者团伙反对一切。他们把希特勒青年团的值勤处洗劫一空,抢走在公园里同姑娘
们作爱的前线休假人员的奖章和军阶标志,靠入伙的空军辅助人员的帮助,从高炮
连偷走武器、弹药和汽油,从一开始就计划对经济局大举进攻。
当时,奥斯卡对撒灰者的组织和计划一无所知。他感到自己相当孤独与不幸,
想在这些半成年人的圈子里得到一种安全感。我已经暗暗地把自己变成这些小伙子
中的一员了。我虽然快二十岁了,但是说什么我同他们年龄差别太大之类的话我已
经当成耳边风了。我责备自己说:你为什么不给这些小伙子们表演一下你的艺术呢?
年轻人的求知欲总是很强的嘛!给他们看个实例,表演点什么让他们开开眼吧!他
们会佩服你,可能进而会听从你的。你可以对他们施加影响,何况这是由你的丰富
经验和智慧充实了的。现在,服从天意,召集门徒,接替基督吧!
施丢特贝克也许预感到了我的沉思是大有道理的。他给我时间,我为此感激他。
八月底,云稀的月夜。空袭警报。海岸两三道探照灯光。可能是一架侦察机。在那
些日子里,巴黎已经放弃。我面前是波罗的海巧克力厂有许多窗户的主楼。中央集
团军在长距离赛跑以后在魏克塞尔河停住了。波罗的海厂不再为零售商而是在为空
军生产巧克力。而奥斯卡也得熟悉一下这样的想象:巴顿将军[注]的士兵穿着他们
的美军制服在艾菲尔铁塔下散步。这对我来说是痛苦的,于是,奥斯卡举起一根鼓
棒。和罗丝维塔共同度过的那些时刻呀!施丢特贝克党察到我的表情,让他的目光
跟随着我的鼓棒投向巧克力厂。在最明亮的月光之下,太平洋上一小岛的日军被肃
清。这里,月亮却同时躺在巧克力厂所有的窗户上。奥斯卡对所有想要听他说话的
人讲:“耶稣现在要唱碎玻璃。”
在我干掉头三块玻璃之前,我突然注意到我头顶上很远的地方有一只苍蝇在嗡
嗡叫。在另外两块玻璃放弃了月光的时候,我心想:这准是一只垂死的苍蝇,嗡嗡
声这么响。我接着把工厂最高一层剩下的窗户画成黑色。那么多探照灯,苍白得可
怕,我心里这样想。随后,我从工厂中间和最下一层的许多窗户里取走了可能由纳
维克兵营旁边的高炮连射来的灯光的反光。先是海岸高炮连开炮,随后,奥斯卡全
部解决了中间一层楼的玻璃。紧接着,旧苏格兰、佩朗肯和舍尔米尔的高炮连都得
到了开火命令。这是底层的三扇窗户——这是黑夜歼击机,从飞机场起飞,贴着工
厂房顶一掠而过。在我把底层解决掉之前,高射炮停止射击,让黑夜歼击机去击落
奥利瓦上空同时用三个探照灯隆重欢迎的一架远程轰炸机。
开始时,奥斯卡还担心,他的表演跟富有效果的空防工作同时进行会分散小伙
子们的注意力,甚至会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工厂引诱到夜空中去。
工已经完毕[注],尤其使我感到惊讶的是,整个团伙始终还注视着窗玻璃已荡
然无存的巧克力厂。从附近的霍恩弗里德路传来了叫好声和喝彩声,像在剧院里那
样,原来是轰炸机被击中了。它燃烧着,吸引着人们,多半是坠落而不是降落在耶
施肯山谷的森林里。甚至在这时,也只有少数几个团伙成员,其中有赤膊天使的目
光,被拽离了这座无玻璃的工厂。可是,施丢特贝克和煤爪对击落飞机却不屑一顾,
而这两个人对我来说可是关系重大呀!
接下来,同事情发生前一样,天上只剩下月亮以及星星的琐碎事儿。黑夜歼击
机降落。很远的地方响起了救火车的声音。这时,施丢特贝克转过身来,让我看到
了他那始终蔑视地噘起的嘴,作了一下那种拳击动作,露出了过长的雨衣袖下的手
表,摘下手表,无言地递给了我,但又喘着粗气,想说什么,又不得不等解除警报
过去,末了,在他的孩儿们的掌声中对我说:“行,耶稣。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接
纳你,你可以一起干了。我们是撒灰者,但愿你觉得这有点意思!”
奥斯卡掂了掂那块手表,便把这件带夜光指针的相当精制的物件连同它上面的
时间——零点二十三分送给了小伙子煤爪。他向他的头头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施丢
特贝克点点头表示同意。奥斯卡准备上路回家,把鼓挪到舒适的位置,一边说:
“耶稣走在你们前头!你们跟随着我!”
耶稣诞生戏
当时,人们大谈其奇迹武器和最终胜利[注]。我们,撒灰者,既不谈这个也不
谈那个,但是我们真正拥有奇迹武器。
奥斯卡接手领导这个有三四十人的团伙之后,我先让施丢特贝克介绍我认识诺
伊法瓦塞尔派头目。摩尔凯纳,十七岁,瘸子,新航道领港局一名负责官员的儿子,
由于残疾——右腿比左腿短两公分——既不能当空军辅助人员,也不能应征入伍。
虽说摩尔凯纳故意明显地炫耀他的瘸腿,但他又很腼腆,说话声音很轻。这个始终
狡猾地微笑着的年轻人是康拉德学校高年级的优秀生,如果俄国军队不提出异议的
话,他大有希望堪称模范地通过毕业考试。摩尔凯纳想上大学攻读哲学。
像施丢特贝克尊敬我那样,那个瘸子也无条件地把我当成耶稣,带领撒灰者。
一开始,奥斯卡就让这两派领他去看仓库和金库。这两派把外出行劫所获集中在同
一个地窖里。朗富尔区耶施肯山谷路一所幽静、高雅的别墅里的这个地窖,宽敞而
干燥。别墅布满各种爬藤植物,由一片坡度平缓的草地同街道隔开,房主是赤膊天
使的父母,用的是“封·普特卡默”这个姓氏。封·普特卡默先生待在美丽的法兰
西,指挥一个师,系波莫瑞一波兰一普鲁士血统的骑士十字勋章佩戴者。伊丽莎白
·封·普特卡默太太体弱多病,数月前已去上巴燕,在那里疗养。而沃尔夫冈·封
·普特卡默,即撒灰者唤作赤膊天使的那个,成了别墅的主人。留在别墅里照料少
爷的老使女,耳朵几乎全聋了,我们一次也未见到过,因为我们是经由洗衣间去地
窖的。
在仓库里码着罐头、烟草和许多包降落伞。在一个架子上挂有两打军用表,赤
膊天使根据施丢特贝克的命令让表走动着,表上的时间也被调成完全一致。他还得
擦洗两挺机关枪、一支冲锋枪和若干支手枪。他们还给我看了一个反坦克火箭筒、
机关枪弹药和二十五颗手榴弹。这一切以及一大排汽油桶是为进攻经济局而备下的。
于是,奥斯卡以耶稣的名义下达了第一道命令:“把武器和汽油埋在花园里。枪械
撞针交给耶稣。我们用另一种武器!”
小伙子们又给我看一个香烟盒,里面装满了抢来的奖章和荣誉章。我微笑着允
许他们占有这些装饰品。我真应该从这些小伙子手里取走伞兵用的刀。刀把上的刀
刃真漂亮,跃跃欲试,他们日后果真用上了。
接着,他们带我去金库。奥斯卡让他们当面点数,复核,记下金库存款计两千
四百二十帝国马克。时当一九四四年九月初。到了一九四五年一月中旬,科涅夫和
朱可夫[注]突破魏克塞尔河防线时,我们被迫放弃了地窖里的金库。赤膊天使供认
了,在州最高法院的桌子上堆放着我们交出的成捆钞票,总计三万六千帝国马克。
按照我的天性,奥斯卡遇到行动的时候总是待在幕后。白天,我多半独自一人,
偶尔也让施丢特贝克陪同,为夜间行动寻找值得一搞的目标,随后让施丢特贝克或
摩尔凯纳会组织实施,而我则不离开特鲁钦斯基大娘的寓所,到了深更半夜,站在
卧室窗口,用比先前更具有远程效果的声音——现在我称它为奇迹武器——唱碎许
多个党的办事处的底层窗户,一家印生活必需品票证的印刷厂的后院窗户,还有一
次,勉强根据他们的要求,唱碎了一位参议教师私宅的厨房窗户,因为小伙子们要
对他进行报复。
这时已经到了十一月。V-1和V-2飞弹正飞向英国,而我的歌声则飞过朗富尔,
沿着兴登堡大街的树林,跃过火车站、旧城和古城,造访屠夫巷和博物馆,让小伙
子们闯进去,寻找木雕船艄像尼俄柏。
他们没有找到她。隔壁屋里那位摇晃着脑袋、死死地坐在椅子上的特鲁钦斯基
大娘,却跟我有某些共同之处。奥斯卡在远程歌唱,她则在远程思念,在天上寻找
她的儿子赫伯特,在前线的中间地段寻找她的儿子弗里茨。她的大女儿古丝特,一
九四四年初嫁到了莱茵兰,特鲁钦斯基大娘便在遥远的杜塞尔多夫寻找她。她的丈
夫、餐馆领班克斯特有套房子在那里,但他本人却在库尔兰,古丝特跟他一起相处
并认识他总共只有短短的十四天,也即他从前线回来休假的日子。
这是些和平的夜晚。奥斯卡坐在特鲁钦斯基大娘的脚边,在他的鼓上敲了几段
幻想曲,从瓷砖壁炉的烘烤箱里取出一只烤苹果,带着这个老太婆和小孩子吃的皱
皱巴巴的果子消失在黑暗的卧室里。他拉起防空遮光纸,把窗子打开一道缝,送出
他的定向远程歌声。他不去歌颂颤抖着的星星,银河也没有他要寻找的东西,他的
目标是冬野广场,但不是电台大楼,而是那幢盒状楼,里面一个门挨一个门,全都
是希特勒青年团区总部的办公室。
遇上清爽的天气,我的工作只需几分钟就完毕。打开的窗户旁的烤苹果已不是
那么热烘烘的了。我啃着它回到特鲁钦斯基大娘和我的鼓身边,过不多久就上床,
心里满有把握,在奥斯卡睡觉的时候,撒灰者自然正以耶稣的名义抢劫党的钱柜,
生活资料票证,更重要的是公章、印好的表格或希特勒青年团巡逻队名单。
我宽容为怀,让施丢特贝克和摩尔凯纳利用伪造的证件去恣意胡闹,团伙的主
要敌人是值勤巡逻处。我允许他们随着自己的兴致去绑架对手,对被绑架者撒灰,
以及——接负责此事的煤爪给取的名称——掴他们的蛋。
这些行动只是前奏而已,没有泄露我真正的计划,而我都没有直接参与,所以
也无法证实下面这件事是不是撒灰者干的:一九四四年九月,巡逻处两名高级官员,
其中一个是人人惧怕的赫尔穆特·奈特贝格,被捆绑结实,从母牛桥上扔进莫特劳
河里淹死了。
后来有人说,撒灰者团伙跟莱茵河畔科隆的薄雪草海盗[注]有联系,又说图赫
尔荒原地区的波兰游击队影响甚至操纵我们的行动。我,奥斯卡和团伙首领耶稣,
必须以这双重身份否认有此事,这种说法纯属无中生有。
后来,在审理我们的案子时,也有人硬说我们同七月二十日的行刺者和密谋者
[注]有关系,因为赤膊天使的父亲,奥古斯特·封·普特卡默,跟隆美尔元帅非常
接近,因而自杀。在整个战争期间,赤膊天使仅仅匆匆见过他父亲四五次,只注意
到他的军阶标志不断地更换。直到审判我们时,这小子才听说了那起对于我们是无
关紧要的军官事件,于是号啕痛哭,不知羞耻,坐在他旁边的煤爪,不得不在法官
面前对他撒灰。
在我们的活动期间,成年人跟我们接触只有过一次。几个船坞工人——正如我
当即就猜到的那样,是共产党方面的——试图影响我们团伙中那些席哈乌船坞的学
徒,把我们变成赤色地下运动。学徒工并不反对。中学生却拒绝有任何政治倾向。
空军辅助人员密斯特,那个撒灰者团伙的犬儒学派分子和理论家,在一次全体大会
上发表他的见解如次:“我们同各政党毫无关系。我们进行斗争反对我们的父母以
及其他成年人,不论他们赞成什么或者反对什么。”
尽管密斯特讲得太夸张太过火,所有的中学生仍旧都表示同意。这导致撒灰者
团伙的分裂。于是,席哈乌的学徒——这些孩子很能干,失去他们我感到非常可惜
——成立了自己的协会,但又不顾施丢特贝克和摩尔凯纳的反对,仍旧自称是撒灰
者。在审判时——因为他们的组织跟我们的组织同时被破获——他们被指控火烧船
坞区内的一艘训练用潜艇。一百多名正在受训的潜艇驾驶员和海军中士丧命,死得
很惨。大火是从甲板上燃起的,使甲板下睡觉的潜艇人员无法逃出水手舱。不满十
八岁的海军中士们想钻出舷窗跳进港湾的海水里去逃命,不料被他们的髋骨卡住,
迅速吞噬一切的烈火从后面烧上来,他们的喊声太响也太久,别人只好从小汽艇上
开枪把他们打死。
我们反正没有放火。这也许是席哈乌船坞的学徒干的,也许是韦斯特兰德协会
[注]的人干的。撒灰者不是纵火犯,虽说我,他们的精神向导,有可能从外祖父科
尔雅切克身上获得了纵火犯的资质。
那个装配工,我至今记忆犹新,他是从基尔的德国工厂调到席哈乌船坞来的,
在撒灰者团伙分裂前不久拜访了我们。富克斯瓦尔一个码头工人的两个儿子,埃里
希·皮茨格和霍斯特·皮茨格,带他到普特卡默别墅的地窖里来见我们。他专心地
看了我们的仓库,发现缺少实用的武器,但仍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夸奖话。他问团
伙首领是谁。施丢特贝克应声回答,摩尔凯纳犹豫地指指我,他便放声大笑,笑个
不止,狂妄至极,奥斯卡差点儿把他交给撒灰者,给他撒撒灰。
“他是哪一类的侏儒啊?”他用大拇指在肩膀上方指着我,问摩尔凯纳。
摩尔凯纳有点尴尬地微笑着,没等他开口,施丢特贝克就镇静得惊人地回答说:
“这是我们的耶稣。”
这个自称是瓦尔特的装配工,无法容忍这个名词,竟然在我们的窝里发起火来:
“请谈一谈,你们在政治上对头吗?难道你们都是辅弥撒者,正在为圣诞夜排练耶
稣诞生戏不成?”
施丢特贝克打开地窖门,给煤爪丢了个眼色,由上装袖管里抖出伞兵刀的刀刃,
与其说冲着那个装配工,不如说是冲着这个团伙说:“我们是辅弥撒者,正在为圣
诞夜排练耶稣诞生戏。”
不过,那位装配工先生并没有吃什么苦头。人家蒙住了他的眼睛,领他出了别
墅。过不多久,席哈乌船坞的学徒分离出去,在那个装配工的领导下搞起了自己的
协会,只剩下我们了。今天,我敢肯定地说,烧训练用潜艇的就是他们。
那天,施丢特贝克按我的意思作了正确的回答。我们对政治不感兴趣,在希特
勒青年团巡逻队丧了胆几乎不离开他们的值勤室,或者仅限于在火车站检查放荡的
小姑娘的证件之后,我们也把工作地区挪到了教堂里面,按照那位激进的左派装配
工的话,排练耶稣诞生戏。
相当能干的席哈乌学徒被夺取走了,我们首先必须补充力量。十月底,施丢特
贝克让圣心教堂的两个辅弥撒者宣誓,他们是菲利克斯·伦万德和保罗·伦万德。
施丢特贝克是通过他们的妹妹卢齐接近这两兄弟的。不顾我的抗议,这个不满十七
岁的姑娘参加了宣誓仪式。伦万德兄弟必须把左手放在我的鼓上——小伙子们过分
夸张地把鼓看成某种象征——照着念撒灰者的套语:一纸文字,纯属瞎扯,通篇胡
闹,所以我也记不得了。
在举行宣誓仪式时,奥斯卡观察着卢齐。她耸起肩膀,左手拿着一块轻微抖动
着的夹香肠面包,咬住下嘴唇,三角形的狐狸脸上毫无表情,用目光把施丢特贝克
的后背烧得火辣辣的。我开始替撒灰者的前途担忧了。
我们着手让地窖各室改观一番。我在特鲁钦斯基大娘的寓所弓旧,撒灰者通力
合作,来添置财物。我们从圣卡塔琳娜教堂搬来一个约瑟像,半人高,后来证明是
十六世纪的原作,几个教堂烛台,若干弥撒器皿以及一面基督圣体旗。一次夜访特
里尼塔提斯教堂,带回一个木制吹号天使,无艺术性,一幅可以当墙饰用的五彩画
毯。这幅古物复制品上有一个扭捏作态的女士,还有一头顺从她的怪兽,名叫独角
兽。施丢特贝克颇有几分道理地认为,这条毯子上编织出来的少女的微笑,显出玩
弄成性的残酷,类似卢齐那张狐狸脸上的微笑。我仍然希望我的副手可别像神话里
的独角兽那样准备百依百顺。地窖的正面墙上原先画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
“黑手”啦,“骷髅”啦,现在挂上了这幅壁毯,而独角兽终于成了我们议论的主
题。这时,我问自己,卢齐已经在这里进进出出,在你的背后吃吃暗笑,为什么,
奥斯卡,为什么你还要把编织成的第二个卢齐搬到这里来。她要把你的副手变成独
角兽,她栩栩如生,说到底,她的目标是你,因为只有你,奥斯卡,你才真正是寓
言式的,才是有着夸张的旋涡形角的稀世怪兽。
基督降临节来到了。我们从周围教堂搬来了许多圣婴像,真人大小,刻得很天
真。我用它们一层层地挡住了那条壁毯,使这个寓言剧从前台后撤,变成了压轴戏。
十二月中旬,龙德施太特[注]发动了阿登攻势。我们的盛大活动的准备工作也完毕
了。
玛丽亚完全沉浸在天主教精神里,使马策拉特苦恼不已。接连几个星期日,我
搀着玛丽亚的手去望十点钟弥撒。之后,我指示全体撒灰者去教堂。我们熟门熟路,
无需奥斯卡唱碎玻璃,靠菲利克斯和保罗兄弟的帮助,于十二月十八日夜到十九日
凌晨,闯入圣心教堂。
下着雪,但落地就化。我们把三辆手推车停在圣器室后面。保罗·伦万德有大
门钥匙。奥斯卡领头,引导小伙子们相继来到圣水池前,让他们在中堂下跪,朝主
祭坛膝行而去。我接着指示他们用一条义务劳动局的毯子蒙住圣心耶稣像,不让他
的蓝色目光过分妨碍我们的工作。德力支免和密斯特把工具运到左耳堂的左侧祭坛
前。首先必须把有许多马槽圣婴像和冷杉的马厩[注]移到中堂。我们早就备有所需
的牧人、天使、羊、驴和母牛。我们的团伙,有的是跑龙套的,独缺主角。贝利萨
尔搬走祭坛桌上的花。托蒂拉和泰耶卷起地毯。煤爪取出工具。奥斯卡则跪在祈祷
小凳后面,监督拆卸工作。
身技巧克力色粗毛皮的施洗童子先被锯下。真不错,我们带了一把金属锯来。
在石膏里面,有手指粗的金属棒把施洗者和彩云联在一起。煤爪锯着。他干这种活
时真像个中学生,笨手笨脚的。要有席哈乌船坞的学徒在场该多好!施丢特贝克替
下煤爪。他干得稍强些,响了半小时噪音之后,我们放倒了施洗童子,用毛毯裹上,
这才感觉到了午夜教堂的寂静。
耶稣的整个屁股贴在童贞女的左大腿上,把他锯下来,费时颇多。德力支兔、
菲利克斯·伦万德和狮心三人花了整整四十分钟。为什么摩尔凯纳还不来呢?他要
带着他的人直接从新航道来,在教堂同我们碰头,使行进的队伍不致大显眼。施丢
特贝克情绪很坏,我觉得他神经过敏。他多次向伦万德兄弟打听摩尔凯纳。末了,
如我们大家所期待的,他们说出了卢齐这个名字。施丢特贝克不再问,从狮心笨拙
的手中夺过钢锯,咬牙蛮干,给童子耶稣致命的一击。
放倒耶稣像时,灵光圈被折断。施丢特贝克向我道歉。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压下
满腔怒火,让人把这个镀金石膏盘的碎片拣到两顶帽子里去。煤爪认为可以用胶水
粘合。锯下的耶稣用枕头保护,再裹上两条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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