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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配

_4 居尼尔斯(当代)
  易绪没有回话,伸过去开门的手却收了回来。
  苏也宜疾步冲到易绪身后,矮身也想换鞋,却突然道:“咦?我的鞋子呢?”
  她还穿着昨天穿得小短靴,不过,却只有右脚穿着,左脚分明只穿着一只袜子。怪不得她刚才进卫生间的时候脚上怪怪的……
  又低着头满地找起来……
  门口易绪突然冷冷扔来一句话:“我先走了。”
  苏也宜只好放弃找鞋,随便从鞋柜里摸了双鞋,追了出去。
  十八面
  苏也宜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思考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前排的易绪:“昨天晚上……是你送我回的家?”
  易绪没回头,淡应:“嗯。”
  苏也宜搓着手指:“那……我的另一只鞋……”
  “不知道。”
  苏也宜疑惑地看着易绪的后脑勺,心里有些纳闷,她的问题还没问完,他怎么就……
  后来又想,或者回家再找找就能找到也不一定。
  海淀医院门口大风扑面,下车后,苏也宜被吹得后退了一步,幸被随后下车的易绪扶住,她才没朝地上倒去。
  苏也宜张口想说“谢谢”,风儿带着沙及时的袭入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易绪走在她前面。
  接下来的一路,苏也宜都在拼命“驱除”嘴里的沙子,直到易绪在一处病房门口停下,苏也宜才疑惑了问:“到了?”
  这就走上前去,伸手要敲门,连门板都没挨着,一股来自后颈的力道突然将自己“提溜”了回去。苏也宜受惊转头,眼睛睁得巨大,看见易绪正朝她倾身过来,他的视线从病房里缓缓转移到她脸上,隔着非常近的距离,近到苏也宜甚至可以看见易绪右唇角下的一个小酒窝——
  易绪在她耳边低声说:“别说话。”
  只是简单了交代了这一句后,易绪又重新站直身体,眼神一抬,示意苏也宜朝病房里看。苏也宜看着他的身影发了会儿呆,终是忍不住好奇,走近病房门口,扒着门框朝里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苏也宜又受惊了。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捂着嘴巴跳离了病房门口,好半晌才睁开眼,易绪已经朝出口走去了。
  末末姐和谢彬哥真奔放啊,医院里也能吻得这样如胶似漆的。想到刚才谢彬手放的位置,苏也宜真是脸如火烧。疾步追上易绪,苏也宜回头看了看,确定说话不会被肖谢二人听见后,她问:“不看谢彬哥了吗?”
  “嗯。”
  “那我们不是白来?”
  “你来医院的目的是什么?”
  苏也宜想也没想,道:“看谢彬哥啊。”
  易绪推开楼道大门,不疾不徐地问:“看他什么?”
  苏也宜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易绪:“看他身体恢复了没,现在怎么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电梯口,易绪伸手按了电梯,转头看向苏也宜,缓慢地说:“那你刚才看见了吗?”
  被易绪这样直视着,苏也宜已经有些害羞,再被他提醒到刚才的所见,苏也宜愈加不知所措。赶紧低下头,好半天才讷讷的说:“看见了。”心里想着,也是啊,都能接吻接得那么欢畅,怎么会还没恢复呢。
  出了医院,易绪有事离开,苏也宜一个人回家。
  其实医院离住的地方没有多远,苏也宜抻着口袋吹着风,慢慢的走着,也慢慢的想着,想到很多事情,主要是弹钢琴的易绪、冷冷看她的易绪、说有喜欢的人的易绪……
  或许她该放弃了。
  在易绪面前,她总是很没用,她连和他对视都做不到。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挡住她的视线,就在这个时候,她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珍爱生命,远离易绪。
  这个决定得到了周一诺的极大赞同。“你的观点非常正确,去不了云南、转不了正都是暂时的,这些个情情爱爱啊却是一辈子的,就易绪那种人,眼睛长在头顶上,被他看上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不谈啊不找什么的……估计是在等吧。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得转移目标啊,天底下男人这么多,你何必在一块冰山上撞死自己?”
  苏也宜坐在电脑前,对着视频里的周一诺用力地点头。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苏也宜摇头。
  周一诺白她一眼:“P大很多才子的。”
  苏也宜摇头。
  “你这么宅,又笨又呆,看人又没有眼光,反应又慢……”
  苏也宜愤怒:“你是不是人啊!”
  周一诺:“听我的,元旦来我学校,带你去参加聚会趴体什么的。”
  “元旦我出差。”
  “出完差再来。”
  苏也宜眼一亮:“你要把周老师带出来给我看看吗?”
  周一诺神色一顿,斥道:“小破孩不许多问。”旋即巧妙转移话题,“J市还挺冷,出门记得多带衣服。”
  谢彬出院回家的第二天是苏也宜出差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她收拾了很久,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因为是第一次出差毫无经验,她往行李箱里塞了很多东西。肖末末后来去她房间替她检查,又一件件将无用的东西挑出来,意味深长地说:“你这性格,得找个会照顾人的男人。”
  苏也宜自然没听出其中的暗示,还愣愣地问:“末末姐怎么突然说这个?”
  肖末末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笑,没再说话。
  在路上耽搁了一阵的苏也宜以为自己是最晚到机场的,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晚。而且这个晚到的人也实实在在让苏也宜大吃一惊。
  “这可是我职场生涯中第一次出差啊,说起来,竟然有些难以名状的激动。”事实上,赵悦一出现就受到了不小的关注——脸上别着一个硕大蛤蟆镜、打扮也走浪荡骚包风,他最开始出现的时候,苏也宜根本没认出他。
  听他这样兴奋的语气,苏也宜心底小小的兴奋很快被比下去,她没好气地说:“你确定你这样是出差吗?”
  赵悦摘下蛤蟆镜,道:“这样才符合咱们门户网站的身份啊。”
  苏也宜不跟他臭贫,直言道:“上头不是没安排你吗……”
  赵悦一手搭上苏也宜的肩膀,神秘一笑:“我这不是知道你要去我才去的吗!”
  “……”
  “你爱我爱得那么惨烈,我怎么忍心放你一个人去辛苦呢?有我在,我会照顾你的。”
  苏也宜警惕地再度搜索了一遍和自己一起出差的同事,确定陈百梦不在之后,她道:“陈百梦难道在J市等你?”
  赵悦脸一僵,轻哼一声:“小也宜,你真被祝莉她们带坏了。”
  到J市的第二天,电影展正式开幕。
  苏也宜早晨八点就在展馆里忙得焦头烂额。
  展馆里各处电影展台上明星大腕云集,苏也宜脖子上挂着相机,逮着一个就采访一个,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取照。展馆里有飞鸽的工作台,苏也宜每在馆内跑完一个采访,就得回到工作台导照片、传通稿给北京的同事。
  当苏也宜不知是第几次跑回工作台的时候,公子哥范儿的赵悦正坐在工作台后的椅子上和几位女星聊得风生水起——尽管影展前她很认真的和赵悦交流为什么他会来出差、他的工作具体是什么,赵悦却每每都能用各种不正经的话搪塞过去,苏也宜干脆放弃,也不管他,自顾的和新闻组的同事跑现场。虽然到现在苏也宜也不知道他来出差的目的是什么。
  赵悦此时是在闲聊还是在采访,苏也宜并不关心,她比较在意的是,工作台边唯一一把椅子此时正被赵悦坐着,苏也宜走过去,笨重的相机放在桌上,示意性的轻咳了两声。
  赵悦显然听见了,很欢快地说了句:“也宜回来了!”
  苏也宜闷闷地斜了他一眼,“嗯”了一句,然后等待他离开。
  赵悦没有离开。他只是朝她笑了笑,继续扭头满面春风的和几个女星聊天。
  稿子和图片需要尽快传回北京,苏也宜也顾不得和赵悦生闷气。于是干脆站着完成了那些工作。
  吃午饭的时候,苏也宜已经累得浑身不舒服。回到展台时,赵悦已经不在。艺人组有个男同事正在发汉堡,见了苏也宜,他关切地道:“辛苦了。”
  苏也宜朝他微笑,接过他手里的汉堡道:“赵悦去哪儿了?”
  赵悦的大名全频道全公司都知道,听见苏也宜的问题,正坐在电脑前忙碌的一个女同事抬头道:“好像和梁琳她们吃饭去了。”
  梁琳是国内新生代女演员,苏也宜听后了然,心里不自觉的涌上一种消极的情绪,却没再说什么。
  晚上忙到九点多才收拾东西回宾馆,艺人组一位同事建议出去吃顿好的,大家都很支持。苏也宜是电影组的单兵,忙的时候大家还顾着她,闲的时候其他人就跟自己熟的人凑成伙,苏也宜又不愿意挤过去搭话,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抱着器材走在最后。
  出了展厅,南方特有的湿冷气息钻入苏也宜未系围巾的脖子里,进入她原本温热的体内。她冷得瑟瑟发抖,不自觉加快步子。
  就在这时,一辆骚包的大红色跑车在她眼前急急停下,拦住了她的去路,苏也宜以为是某个富豪来接什么人,正打算绕道而走,车门打开,一如既往着重打扮的赵悦从车上走下来。笑呵呵的用那口好像和她很熟的声音道:“他们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让你一个人搬这么多东西!”随即走过来试图接下苏也宜手上的重物。
  苏也宜累了一天,对赵悦是很有怨言的,此时他这样热情,苏也宜却并不想领情。手一挪,她很客气地说:“不麻烦你了,我先回宾馆。”
  赵悦也不介意,仍然嘴角带笑:“吃了晚饭吗?”
  苏也宜此时正处在一种又冷又饿又累的精神状态里,只想快点回宾馆洗澡睡觉,赵悦这样拦着她让她很郁闷。再出口语气不自觉的就变差了:“你该干嘛干嘛,不用你管我。”
  赵悦笑容一僵,无辜地说:“你怎么舍得对我这么凶?”
  苏也宜绕开他:“我走了!”
  赵悦却不是个知趣的人,他再拦上来,按住苏也宜的肩膀,很认真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苏也宜手里抱着东西,肩上背着器材,被他这样按得身体一重,心里的火气一下就蹿上来:“你干嘛啊!”
  赵悦嘴角很不正经地一掀,痞笑道:“调、戏、你、啊!”
  苏也宜边瞪着他边推他,没推开,她很生气的喊:“你有病啊,赵悦!”
  赵悦还是一副无赖的样子按着苏也宜的肩膀不动,苏也宜气不过,抬脚踹他,赵悦轻巧躲开。
  再踹,赵悦还是灵活地躲开……
  “你这无赖!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苏也宜终于被折腾得气不过,大喊了一句:“我很累很想休息!”喊完,苏也宜似乎听见空气里她声音的回响——她还是头一次这么歇斯底里。
  赵悦仍不放开她,只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呢?”
  苏也宜无力地蹲了下去,道:“干嘛都欺负我呢。”
  “我很努力的工作啊……真的很累啊……”
  赵悦垂首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嘴角不禁滑起一丝可以称之为欣慰的笑容。接着,他也蹲下去,看着苏也宜纠结的脸,和声道:“你看,脾气发出来多好。”
  苏也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赵悦笑嘻嘻地说:“中午我坐了你的座位,我却只是和别人闲聊搭讪,不干活不帮忙……你忍着不说,宁可自己站着工作。其实你心里恨死我了,对吧?”
  苏也宜更加疑惑的看着他。
  “脾气好是好事,但是委曲求全就不见得是好事了。每个人生来的权利都是平等的,既然你想要,那就勇敢去争取。何必迁就和退让?没有谁是应该得到什么的。”“应该”二字,赵悦说得很重。
  苏也宜仍旧似懂非懂。
  赵悦很认真的说:“你的工作被我抢了,当初我问韩柯这件事你的反应,他很诚恳的向我表示你没有怨言,我当时就想,这个叫苏也宜的人怎么这么虚伪呢。后来和你相处,很多细节上我发现,你不是虚伪,你是傻,傻得无可救药,傻得旷世难寻的那种……”
  苏也宜抬眼瞪他。
  赵悦继续说:“吃饭点菜,你怕辣,不想吃川菜,可是祝莉想吃,你就让她点,到最后,你就扒拉那一道素菜;工作,杂活、麻烦的活都你干……所有人都抢着下班,赶着坐班车挤地铁,只有你一个人加班到十点多;哪怕出去玩,你也是尽着别人的喜好……说真的,苏也宜,你不累吗?”
  赵悦低昂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苏也宜听得内心底泛起狂潮,那狂潮卷着她的心,涩涩的感觉,她无所适从,只能求助性的看着赵悦,那样子像个初生的婴儿。
  赵悦被她纯真的眸光惊得目光一闪,起身把她拎起来,道:“走吧,车里我继续教育你。”
  苏也宜错估了赵悦这个人,从头开始就错估了他。
  “……这么说,你是故意激我发脾气的?”
  “唔,基本上算是吧,哎,瞧我多么用心良苦!”说完,他又不正经地说,“怎么样?由暗恋我升华为爱我爱得无法自拔吧?”
  苏也宜“嗤”他:“你真阴险,算计我!”
  赵悦却苦恼的笑:“女人都像你这么好算计,我就不用算计了。”
  苏也宜坐在副驾上,转头看他,倏然发现此时的赵悦脸上正裹着一层愁云。思及他开始为自己解忧,不由关切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被人无情的、一次又一次的甩了而已。”
  “陈百梦吗?”苏也宜毫无阻碍的报出这个名字,报完她自己都惊讶了,她怎么记这个人记得这么清楚?
  赵悦心头一痛,仍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她挺不识好歹的,我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她居然不珍惜。”
  苏也宜安慰他:“她也许是不了解你、还没发现你的好吧。”
  赵悦低哼了一声:“她连我没穿衣服的样子都见过,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苏也宜:“……”
  赵悦叹气:“也宜,以你女性的视角来看,为什么我会不如一个消失了很久的破青梅啊烂竹马什么的?是不是你们女的都有天生的母爱情怀,喜欢小时候的儿童形象,不喜欢我这种成熟稳重的男人?”
  被赵悦的语气逗笑,苏也宜直觉的否定:“才不是!大家只是喜欢那个时候的纯真而已,因为再也回不去……”说到这里,苏也宜怅然起来,语气也渺渺的,“……所以珍贵,因为珍贵,所以珍惜,所以放不下。”
  “说的好像你也有匹竹马似的。”赵悦不屑地说,“你不是暗恋我吗?”
  苏也宜不想和他争执这个问题了,因为她的愁绪又被易绪牵引过去。
  赵悦却以为她是为人生观的问题而烦恼,不由温声道:“别去想那么多了,记住哥哥的一句话,人生是自己的,也就那么百十来年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所以,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活得畅快些吧。”说完,他认真的补了一句,“你虽然这么傻这么呆,还愣愣的,但你值得别人全部的好。”
  苏也宜眸中闪了闪,隐有水汽。她转头看着他,偷偷的将他拉进了自己的心里,并默默地给他加了个称号:对我最好的异性朋友。
  十九面
  接下来的一天又是忙得昏头转向,苏也宜工作很认真,传回北京的图片和消息都很及时。极少夸人的左单更是在网上难得的当着组里众人的面夸奖苏也宜“这次表现很优秀很给力”,为着这唯一的一句认可,苏也宜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辛苦都变得值得。
  1月3日傍晚的飞机,苏也宜飞回了北京。
  在飞机上没睡着、困得已经不成人样的她在回家出租车上给肖末末打了个电话,肖末末在电话里告诉她家里没电,又说电卡在谢彬那儿,可能没那么快买好电,让她回家的时候小心。
  苏也宜意识朦胧的回了她的话,身边坐着一位新闻组的同事,苏也宜困倦地和她说了句“我睡会儿,到了叫我”,然后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同事推她,她才幽幽醒来。下了车,差点连行李箱都忘了取就朝家里走去,幸得热心的司机大叔开了车窗大声喊她“姑娘,你行李箱不要了”她才愣愣怔怔走回去。
  出差的时候很怕出错很怕自己精神萎靡影响工作,苏也宜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到如今,这根弦可以松了,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原来这么累。
  回到家门口,掏钥匙打开门,进了屋,按了开关,灯没亮。她在门口回忆了一会儿,想起肖末末说家里没电,又无力地关上门,行李箱就放在玄关,肩上包包飞快扯下,扔在一旁,朝黑暗中依稀可见的沙发扑过去。
  因为腰酸背痛,苏也宜习惯性的往沙发背上扑,像只软趴趴的小虾米一样瘫在沙发上,脸贴着沙发背上的毛绒,然后重心全向下。
  果真很舒服啊……
  苏也宜开心得嘴角泛笑,又换了一边脸贴,她闭着眼,只觉得全身都放松下来。意识模糊了一阵之后,受地心引力影响,她的身体开始往地板上倾斜,为了不让自己从沙发上滑下去,苏也宜利索地再往里扑了些许距离,脚离地,打算干脆就这么把自己挂在沙发上。
  “柔弱”的沙发因为突来的重力而小弧度的震动了一下,苏也宜吓了一跳,乍然睁眼——
  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
  客厅无灯,苏也宜因为沙发被自己撼动而产生的些小恐惧因为这双眸子而骤然消失。她疑惑地盯着它们,不可置信地自语道:“我是在做梦吗?”这双眼睛看着怎么那么像易绪呢?
  边想着,苏也宜边伸出手去,她伸手的速度太快,和那张脸的距离太短,不过几秒的时间,苏也宜的手已经触上一方温温的、软软的——皮肤。
  她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睛里添上一种叫“不可思议”的震惊情绪,隐约感觉到什么不对劲,苏也宜却没收回自己的手。
  一声来自灯管里、细微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吱”后,灯光突然大亮。
  苏也宜先抬头看了眼灯,确定是它亮了之后,又再低头——
  “啊!!!!!!!!”苏也宜吓得尖声大叫,并以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高度弹跳出去。
  沙发上躺着的不是易绪是谁?
  刚才牢牢黏在他脸上的手不是自己的是谁的?
  原来不是做梦,不是她思念过度,不是……
  苏也宜捂着脸再次倒退了几步。
  门外传来对话。
  “……谢彬,你听,刚才那喊声是不是也宜的?”
  “好像是。”
  “家里进贼了?”
  “门好好的锁着,贼穿墙而过吗?”
  “……”
  “也许是吓着了,也宜胆子那么小,插电卡的时候应该事先和她打个招呼的,或者在电表那里喊一句‘也宜,要来电了,你小心一点’,或许她就不会被吓了。”
  门外肖末末忍不住笑出声:“臭贫!”
  伴随着笑声和门锁开动的声音,肖末末、谢彬二人出现在门口。肖末末先看见捂着脸的苏也宜,欢快地走进屋,她朝苏也宜道:“我就猜到你会比我先回家,刚才真被吓着了?”
  苏也宜放下紧捂着脸的手,看见易绪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俊挺的侧影在沙发旁顿了顿,他步伐稳健的走向了自己房间。
  收回视线,苏也宜见肖末末正认真地盯着自己,抓了抓头,道:“是吓着了,嘿嘿。”心里却在想,被人摸了脸,易绪当时怎么不给个反应?
  春节放假的通知出来之后,娱乐中心开了个全体大会。
  穿花衬衫的韩柯当着所有人的面盛赞了电影组在这次电影展中的优秀表现,并将苏也宜拎出来做了特别表扬。不止如此,在大会开完之后,韩柯还将苏也宜留下来,严肃而坚定地说:“过完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你转正的事基本可以尘埃落定了。”
  苏也宜很欣慰,低声道:“谢谢总监。”
  韩柯笑了笑:“这次的专题做得很棒,和你在前线辛苦的采访分不开的,张孟的独家采访你都能拿到,我实在是惊喜而又意外。”
  张孟是世界闻名的导演,也是出了名的难采访,去年他当着所有媒体面责骂一位电视台记者的事曾一度让媒体人对他退避三舍。这次苏也宜敢去做他的专访……
  其实想想还挺后怕的,要不是赵悦从中帮忙,苏也宜绝对没有那个胆量在老虎脸上捋须。思路到了这里,苏也宜开始琢磨着,或许她得请赵悦吃个饭。
  这个想法在苏也宜的脑中晃过一段时日,可是年底事多,她自己忙,赵悦似乎也忙,忙到苏也宜连他人影都没再见到过。
  直到那天晚上苏也宜去负三层拿东西,拿完东西,她准备乘电梯上楼的时候突然听见楼梯间传来一声怒吼:“你放开我!”
  苏也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按电梯的手停住,蹑手蹑脚走向电梯间的途中,她听见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和女人的第二句怒吼:“你要不要脸,赵悦?”
  苏也宜心“咚”的一下,步子停了下来。
  “你觉得我还有脸可要吗?”赵悦的声音——苏也宜头一次发现,他的声音可以低到这样哀伤。
  “我没有割腕没有跳楼没有撞墙没有找死,你放心了吗?我求求你,不要管我死活行不行?”
  苏也宜再细听了一遍,确定这是陈百梦的声音。
  后面的话,苏也宜没再听了,电梯到了负三,她转身疾步走进了电梯。就在电梯里,她靠着梯壁,忽然很好奇陈百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赵悦又是怎样爱上她的。
  春假倒数第三天是公司一年一度的年会。
  因为会有抽奖环节,所以几乎所有员工都出席。许多人对于年会的想象都过于庄重,苏也宜没参加工作之前一直以为企业的年会都像言情小说里面写得那样——衣香鬓影、推杯换盏诸如此类。
  其实大多数年会都很稀松平常,就像那天苏也宜拉着祝莉问时,祝莉的回答:“看过春晚吗?早几年的春晚,就是那样……大家一桌一桌的坐,吃点东西,看看节目什么的。”
  苏也宜被这番形象的描述雷住,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幅场景:她和祝莉她们坐一堆,桌布是红色的,桌上放了些花生瓜子什么的,然后一伙人吃着瓜子看节目……
  反正她心目中的年会已经幻灭了。
  可真正到了年会这一天,苏也宜却是十分激动的。大概先前抱的要求太低,真正到达会场的时候,她确确实实的震惊了。
  范佳和陆小敏在不远处朝她招手,苏也宜走过去,抬头扫了一圈,道:“祝莉呢?”
  范佳轻蔑地说:“你先找到易绪,祝莉一定在他身边。”
  陆小敏接话:“莉姐真威武,这么冷的天敢穿低V。”
  范佳笑:“莉姐向来很威武,她没告诉你她打算今晚拉着易绪去隔壁的宾馆?”
  听到这里,苏也宜脸都白了。好半晌没想明白范佳和陆小敏在交流什么,遂问:“什么低V?什么……宾馆?”
  范佳:“小破孩,不懂别问。”
  陆小敏突然笑嘻嘻地凑过来低声问:“也宜还是处吧?”
  范佳嫌恶地打断她:“瞧你问问题的水平。”瞥了一眼苏也宜发红的脸,范佳没好气的对陆小敏说,“这孩子恋爱都没谈过,比白纸还白。”
  陆小敏又凑过来:“天哪,怎么就我不知道!”
  范佳:“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陆小敏:“我老公单位好多优秀单身男青年……”
  “得得得,别荼毒傻孩子了。说说祝莉今晚搞不搞得定那小帅哥……”
  “我看……悬。且不说追他的人多,前几天我还听行政的一姐们儿说,王智萍和易绪都是N城的,过年回家,王智萍一行政的老油条,愣是扒着人跟她一起回家呢!”
  范佳“嘶”了一声:“王智萍不是向来觉得自己美得天下无双?说实话,样貌她是不错,可气场……真比陈百梦差太多了……”
  后来,两人开始针对公司几位美女同事展开了讨论。苏也宜没兴趣听,更没心情听,只好自己愣愣的吃着桌上的点心。
  明面上她好像是因为停电那晚的尴尬经历,实际上她却是怕自己陷得太深,总之自停电那晚后,苏也宜避易绪避了整整二十三天。这二十三天里,她很想变得淡定,可每每在家听到他的脚步声、开门声、甚至拉动冰箱门的声音,她都会不自觉地紧张。她那么希望他看到自己,那么希望他走过来和自己说话……哪怕打个招呼。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完蛋了。
  所以,这二十三天里,她也在挣扎中做了个尚未成型的新决定,年后回北京,她就搬出去,自此和他尘归尘,土归土。
  如果有那个必要,或许还要换个工作……
  想到这里,苏也宜郁闷地端起桌上的红酒,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二十面
  年会例行的传统流程走完后,祝莉才回来。
  她一脸春风荡漾的表情让苏也宜很低落,此时此刻,她的眼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红酒。
  偏偏祝莉还在苏也宜身边坐下,苏也宜随便一眼望过去就看得见她低V领口下的灿烂春光。看着那一道狭长而深邃的沟壑,苏也宜在心里委屈的想,祝莉在易绪身边晃了那么久,他怎么着也该看到她的“货”吧?
  他喜欢大胸吗?
  “怎么样,纯情小帅哥喜欢你的大胸吗?”苏也宜脑内思考的问题被陆小敏口头问了出来。
  苏也宜端起红酒,竖起耳朵,听见祝莉“哼哼”了两声,道:“谁知道呢。”
  范佳笑:“此话怎讲?”
  祝莉:“男人都爱装逼,喜欢也不会表现出来,尤其这种青涩的小子。”
  范佳:“原来莉姐被拒了。”
  陆小敏:“这倒另说,也许……”
  祝莉:“也许什么?”
  陆小敏神秘一笑:“也许易绪是GAY。”
  范佳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身,祝莉倒是“哼唧”一声,轻蔑地对陆小敏说:“作为一个有夫之妇,腐成这样……你老公不会有压力吗?”
  陆小敏推她:“我这种话说得有根据的。”
  范佳捂着笑得发酸的肚子道:“来,说说你的根据。”
  “易绪的服饰是英伦风。”
  范佳深表赞同:“嗯,说起来,把英伦风穿得那么地道那么有气质的,生活中很少见,哪怕是一些圈子里的男艺人,很多都没他身上那种奇怪的、不知道哪儿来贵族气。”
  陆小敏点头:“据说,走这种风格的有百分之八十是GAY。”
  范佳再度笑倒在桌上。
  陆小敏臊红了脸,急道:“喂喂,我说的是有根据的好不好,凭我研究同志们多年的临床经验……”
  祝莉打断她:“行了行了,别给我找理由了,姐不需要。”顿了顿,祝莉表情坚定地说,“实在不行我待会儿给他下猛的。”
  “猛……猛的?!”
  祝莉淡定地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也宜一直心神恍惚。范佳几次和她说话她都没听见,直到祝莉起身离开,她才回过神来。不过,这之后,她开始陷入深深的担忧中……
  她脑补的情节是,祝莉在易绪的酒里偷偷放下某种药物,然后殷勤的把这杯酒递到易绪手里,眼睁睁看着易绪喝下去,阴险一笑……
  等夜深人静药效上来之后,易绪一定见了母的就想扑,何况祝莉还穿着那么劲爆的衣服……
  他们都不用去宾馆……
  想到这里,苏也宜“噌”地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陆小敏被她吓了一跳,拉了拉她的袖子道:“要抽奖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苏也宜愣愣地看向她,回了一句:“上厕所。”再也不做一秒的停留,大步离开了餐桌。
  她的视力很好,比莫宁和周一诺都好。当初她们三个一起看的演出,可是,只有苏也宜发现了坐在角落一隅给演唱者做钢琴伴奏的易绪,只有她那晚一秒不落的欣赏完他的演出,只有她记住了他的样子,只有她在N大茫茫人海中再度搜索出了他,只有她到现在还忘不了他……
  然而此时此刻,她这样好的视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连祝莉的影子她也没找到。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她脚步虚浮起来……
  走着走着就走出了酒店。门口的风吹得她的头发乱飞,口袋里的手机像是打了鸡血,一直没命地震、震、震……
  苏也宜最终掏出了手机,接起:“喂?”
  “也宜,是妈妈。”
  彼端亲切熟悉的声音入耳,听得苏也宜心里一酸,语调变得有些哽咽:“妈妈。”
  “怎么了?听着很委屈的样子?”
  苏也宜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在外面呢,风大。”
  苏妈妈“哦”了一句,道:“没事,我就是打电话来问问你,第一次参加公司年会的感想怎么样?来和妈妈说说。”
  苏也宜强自抚平情绪,扯出一个妈妈看不到的笑容道:“很开心,很好玩。”
  苏妈妈似乎很欣慰,柔声说:“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吧?要不要妈妈去北京陪陪你?反正孩子们的寒假还得到三月份呢。”
  苏也宜摇头:“我很能照顾自己。”
  苏妈妈轻笑,突然问:“在北京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苏也宜一顿,许久没说话。
  “看来是有了。”苏妈妈停了一下,接着说,“那男孩子喜欢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苏也宜大脑突然一片空蒙,她也没思考什么,直接回答:“他不喜欢我。”
  “他有其他喜欢的人?”
  苏也宜猛点头:“嗯。”
  苏妈妈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也宜,小时候妈妈教你背过的一首小诗你还记得吗?‘公鸡叫,母鸡叫,别人的东西不能要,自己的东西保管好’。这首诗你到高中都还会背给我听,你想要别人可爱的橡皮擦、别人漂亮的圆珠笔……妈妈就和你说这首诗,现在,我还和你说这首诗,长大了,更要知道什么东西该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只有看得清楚了,才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听出了苏妈妈话里的意思,苏也宜赶紧打断:“妈妈你误会了,我没有做不道德的事,他没有女朋友。”
  “那他……”
  “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苏妈妈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吐了一口气,继续问:“你喜欢那个男生什么?”
  夜风很冷,苏也宜的心却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意,她断断续续的说:“喜欢他低调不张扬,喜欢他有才华,喜欢他不轻浮聒噪,喜欢他努力上进,喜欢他很多很多,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他有缺点吗,宝贝?”
  苏也宜答得坚定:“没有。”
  “那只是喜欢。孩子,对一个没有缺点的人的喜欢并不是爱——或者只能说是泛泛之爱。试着去发现他的缺点,或许,你会发现自己原来不是真的喜欢他。”
  后来的时间里,苏也宜一直很认真的听妈妈说。
  妈妈说:“试着离开他,也许你会发现他不是你想要的。”
  妈妈还说:“他占据了你太沉的心里地位,你要撼动他,同时,让别的人走近来。”
  还有许多许多。
  苏也宜从没觉得这么受教过,仿佛豁然开朗,仿佛前面的路变得清晰可见。
  路灯迷蒙地照着晚间的路,苏也宜脑子里徘徊着很多很多种情绪。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突来的喇叭声把苏也宜吓了一跳,抬眼四顾,这才发现自己正站着马路中间,而前方的路灯显示的是黄灯。
  那一刻,苏也宜想也没想,抬腿就朝马路对面疾步跑去。
  停下来时,苏也宜觉得胃里难受,不断涌出一股又一股想吐的欲望,而且这欲望因为刚刚疾驰过而愈加强烈,苏也宜扶住一根电线杆,捂着胃站在路边干呕。
  这种翻滚的恶心感折腾得苏也宜全身无力,她缓缓下蹲,用力地抱住膝盖,让膝盖顶住自己的胃,好像这样才能好受些。
  蹲久了,耳朵和脸都被低温浸得发麻了,苏也宜试图站起来,双脚发麻,无力支撑,她只得再度蹲下去,等着那一股酥麻感退离她。
  一片阴影袭过,苏也宜的视线凝在远方,没着重注意,却听见一个声音自上而下:“苏也宜。”
  她吓了一跳,抬头朝声源望去,双手抻在大衣口袋里的易绪正站在人行道上俯视着她。
  苏也宜一时失神,以为自己在做梦,也没出声,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
  易绪突然倾身过来,他的脸离她的脸极近,近到鼻息可闻。苏也宜仰头看他,发现他以往面无表情的脸此刻被路灯昏黄的光线裹着,竟然变得柔和起来。她嘴角勾了勾,差点想说“你真好看”,幸而忍住。
  她在笑,易绪却在皱眉,眉头蹙起的同时,他说:“你又喝酒了?”
  苏也宜很乖巧地冲他点了点头。
  易绪眉头皱得更深,重新站直了身体,他道:“回家吧。”
  苏也宜朝他摇了摇头。
  易绪凝神看了她半晌,未发一言。
  不过片刻,他又侧身,淡淡道:“你要想在这儿过夜就继续蹲着吧。”话毕,抬腿迈步离开。
  苏也宜笑了,笑得眼里泪光闪闪。为什么幻想中的他还是这么不温柔。
  可是她的目光就是没办法从他身上收回来,她抱着膝盖,认真而执着地盯着易绪前行的背影,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停下步子,看着他转身,看着他在原地回看她,她又朝他笑了笑。
  她保持着那个笑容看他再度朝自己走过来。
  他几个大步走到了她身前,定了定,他背过身去,缓缓下蹲,用很轻的声音说:“上来。”
  苏也宜伸手扒上他的肩膀,毫不客气地将自己身体的重心过渡给他。
  北京的深夜很冷很冷,苏也宜却觉得易绪的背上很暖很暖。
  她总不相信这是真的,于是伸手,绕住易绪的脖子,很紧很紧的抱住他……易绪停下了步子,有几十秒的时间,苏也宜执拗而顽固地抱着他,他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而是继续迈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得到了这个默许,苏也宜干脆放肆地把自己的脑袋斜放在易绪的肩上。她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很清淡,很干净……
  苏也宜没被红酒灌醉,却被这味道诱得心醉。
  这一刻,苏也宜忽然贪心的希望脚下的路一直延伸到地老天荒,她突然这一片断持续到地久天长,哪怕要她变作石雕……
  想着想着,苏也宜又想到妈妈的话……
  可是,好像没有办法离开他,好像没有办法找到其他的代替,他就是我想要的,怎么办才好呢,妈妈?
  [VIP部分开始,有些许缺字]
  二一面
  被易绪背回家的一路上,苏也宜脑海里的情绪如浪潮起伏。
  直到回家,这股浪潮才渐渐平复。易绪要空出一只手开门,所以另一只手相应的多给了些力道,这种力道传到苏也宜身上,让她止不住的心酸。
  多希望这一刻定格到永远啊……
  苏也宜被易绪轻放在沙发上,为了掩饰自己可能会露在外面的情绪,她装作很累,一挨着沙发,她的脑袋就移向了沙发边角。身体一侧,她蜷了起来。
  接着,苏也宜的耳力开始变得异常灵敏,她听着易绪的脚步声---他走进了房间---他走出了房间---他来到了她身边。
  身上一重,苏也宜受惊睁眼,看见一双温柔的手替她把被子盖得周正。
  苏也宜因为吹多了夜风而苍白的脸在几秒钟之内满布红潮。
  给她盖好被子,易绪关了客厅的灯。
  他的步子变得很轻,先去了房间,在房间待了不久,又打开门,进了卫生间。少顷,卫生间传出“哗哗”的水声---他在洗澡。
  苏也宜一点困意也没有,就这么认真的听着屋子里的所有动静---“滴答”的钟声;卫生间水停的声音;冰箱运行传出的细微声响、卫生间水流的声音;屋子里加湿器的声音也很清晰、卫生间窸窣的穿衣声……
  他洗完澡了。
  苏也宜在卫生间门被拉开的前一刻将被子踢下了沙发。
  她的挣扎和思考进行了很久,决定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做出---如果洗完澡出门的易绪会来替她拾起地上的被子,她就不再想着搬出去,她就不再想着喜欢别人,她就这么一辈子……喜欢他就好。
  如果他没有,她就自此死心。也不用等过完年,回家前两天内她努力找好新房子,一次性将东西全搬过去,再也不要见他,再也不要喜欢他。
  后一种可能,苏也宜连想一下都觉得心疼。
  门开的声音有些刺耳。苏也宜的拳头捏得极紧,一颗心也悬得极高……总觉得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易绪大概在擦头发,有毛巾和头发摩擦的声音。
  他大概正站在卫生间门口,因为门开后,苏也宜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他是在看他吗?苏也宜的手心里冒出汗,拳头也快捏不住。
  脚步声响起……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苏也宜闻到沐浴露的味道,像薄荷,又像柠檬,闻起来很清新。苏也宜凝神听着周遭的声响,奈何太紧张,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听到,温暖的被子已经盖在了自己的身上,紧接着的是从沙发前离开的脚步声,再接着,是门关上的声音。
  客厅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先前那些细微的、零碎的声音此刻全体消失。苏也宜在黑暗中睁开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忽然嗫嚅着说了一句:“好像……又更喜欢了。”
  春假如期而来。
  回家后的苏也宜在爸妈面前足足撒了两天的娇。大年初三以后是访客的日子,苏妈妈知道苏也宜心情不好,便拉着她四处走亲访友。在南方,苏也宜这样的姑娘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去年上大学的时候叔叔阿姨还劝她好好找工作、奋斗什么的,今年过年,大家便集体劝她早点交个男朋友,赶在明年过年之前带回家看看诸如此类。
  头两天,苏也宜还愿意和妈妈一起出门,第三天之后,任苏妈妈再怎么劝说,苏也宜没有再走过亲戚。
  莫宁似乎也遭受到了这样的待遇,不过莫宁向来很擅长对付三姑六婆们的询问。那天苏也宜在家和她视频的时候,莫宁很义气的给苏也宜支招:“直接说你有不就得了。”
  苏也宜叹气:“我妈妈知道我喜欢易绪,易绪不喜欢我。”
  莫宁摇头:“你怎么什么都跟你妈说?”
  苏也宜诧异:“我不跟我妈说她也会知道的。”
  莫宁看了她晌久,了然似的说:“你跟你妈真不像。”
  苏也宜眼一亮,兴奋地说:“我阿姨们都说我比我妈漂亮。”
  莫宁白她:“阿姨是个很聪明很黠慧的女人,可作为她女儿的你……”
  苏也宜:“……”
  苏妈妈的目的很明确---让苏也宜早日挥别对易绪的痴恋,寻找新的阳光。苏也宜很了解苏妈妈的目的,前几天她也极力配合了。
  可是真的……累得慌……
  春节本来是七天假,如果苏也宜要求,她可以晚些到公司报道。因为这种累,她甚至提前回到了北京。
  回北京之前给肖末末打了电话,肖末末说她和谢彬都会在正月十五之后回到北京。苏也宜还想问易绪什么时候回去,终究没问。
  虽然想到自己要一个人住一套大房子会有些害怕……
  回北京的时候是中午。
  二月的北京大学纷飞,苏也宜到家的时候冻得瑟瑟发抖,开了门箱子也没来得及安置,大喊了一声“冷死啦”,然后整个人就那么三步跳远式的跳进了沙发里。
  苏也宜没想过易绪会在家里。所以当她在沙发上转了个身坐正之后看见窗前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人时,她几乎是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苏也宜很想找个地洞钻出去,于是把脸埋进沙发里,好半天不能言语。
  隐隐听到易绪清了清嗓子:“……刚到?”
  苏也宜点头:“嗯。”转回头看他,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的?”
  “昨天。”答完,易绪又微微靠向沙发背,拿起手里的笔,戴上耳机,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苏也宜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他画的是乐谱。
  大概又是要做带子吧。他回来得早,是因为要做这些么?
  坐了一会儿,怕吵到易绪,苏也宜不敢开电视。肚子开始唱响,她这才觉得饿,起身去翻冰箱,冰箱似乎歇用了一阵,电也没插。
  又走到客厅,扣扣索索了好半天,苏也宜大声问:“……你吃了午饭吗?”
  易绪摘了耳机,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不用这么大声。”
  苏也宜脸上绯红一片:“我……”
  易绪低头继续看乐谱:“厨房有泡面,”边说着易绪边用笔画着音符,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笔一停,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没有火腿肠。”接着画音符。
  易绪后来补上的那句话让苏也宜纠结了好半天,她完全没想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暴露过自己喜欢在泡面里加火腿肠的习惯的。
  下午更晚的时候,易绪还在客厅画谱子。苏也宜看着很心疼,几次三番偷窥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下了小阁楼问他:“你晚上要出门吗?”
  易绪摇头:“不了。”
  “你饿了吗?”
  “不饿。”
  “晚上会饿的吧?”
  易绪终于抬头看她。
  苏也宜吓了一跳,悄悄地后退了一步,解释道:“我是想说,我中午吃的泡面,没吃饱,晚上可能会吃得丰盛一些……可是明天要上班,晚上我做的东西要的一个人吃不完的话,会很浪费的。”
  “你可以做一份。”易绪好心的给出意见。
  苏也宜狡辩:“超市的菜没有一人份的。”
  “我不想吃炒菜和米饭。所以,我也没办法替你分担。”易绪说的诚恳,却也很干脆。
  苏也宜大受打击,却也不再说话了。
  转身正打算一个人躲起来舔伤时,易绪突然喊她:“苏也宜。”
  苏也宜兴奋转头:“嗯?”
  “你会做……饺子吗?”
  易绪形容的做饺子,其实是包括擀饺子皮和剁馅儿一起的。然而苏也宜是典型的南方人,烧菜还拿手,与面粉有关的食物,她真的只会做现成 的。不过,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她还是很勇敢地决定尝试。
  超市有各种绞好的肉馅,饺子皮也有袋装的。苏也宜兴奋地买了些配料,在大雪漫天里喜滋滋地往家赶。
  上次做好饭易绪却临时离开的事对她造成了很大的阴影,这回进屋后,她仔细地在屋子里搜索了一遍,差点因为没在客厅看见他而难过,转眼四望,易绪正好从房里拿了一个CD机出来。虽然他从房间出来的一路上根本没看见苏也宜,苏也宜却拎着一大袋东西站在门口傻呵呵的笑。
  进了厨房后,开始切切剁剁拌肉馅儿,味道调好后,她又做了些其他的准备工作。厨房太小,不够施展,她就在饭厅的长桌上铺了一条干净的白布,将饺子皮放在白布上,一遍研究怎么包,一遍慢慢包起来。
  包了露馅儿的饺子苏也宜会懊恼,接着拆了重包;包了形状很丑的饺子,苏也宜会一遍继续包一遍看着那只丑饺子笑得弯腰……
  “你确定你会包饺子吗?”
  苏也宜包得太入神,冷不丁听见这么个声音,手里夹着肉馅的筷子掉在桌上,她惊讶着半张着嘴,视线汇聚在正前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说……我会,但……”为了能顺序说完话,苏也宜低下头,“……我包得不好。”
  她低着头,没看见易绪表情里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她却清楚地听见易绪从她身后走过,转身回望,易绪已经走进厨房,再接着,“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易绪在洗手。
  不过片刻,易绪回来。
  他低头看了眼饺子皮和肉馅儿,拾起白布上苏也宜掉落的筷子。
  餐桌不长,又因为饺子皮和肉馅儿的摆放位置,易绪离苏也宜很近,她不自觉地紧张,小声问:“……你,你会包饺子?”
  易绪垂首看了眼她,道:“不会。”
  苏也宜惊讶地抬头:“那你?”
  易绪嘴角微澜:“看起来好像很有趣。”
  苏也宜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正笑着,易绪突然看过来,很认真地说:“不需要用到什么东西让它们黏得牢固些吗?”
  苏也宜低头看他手上的饺子,道:“你放的肉太多了,这样,即使饺子皮暂时黏住了,煮的时候还是会散开的。”
  易绪点头,拿起筷子挑出一些肉,将饺子皮对折了一下,又用力紧掐黏合的那部分,仿佛那饺子皮是他上辈子的仇人。
  苏也宜被他的动作逗笑,又觉得笑话他很不厚道,只得咬唇生生忍住。
  苏也宜以为易绪是那种因为好奇才沾手包饺子的人,令她意外的是,易绪竟然全程陪伴她包饺子。尽管他不爱说话,但他确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每一个饺子他都包的很认真,也很……使劲。
  这样的易绪,苏也宜以前没见过。可是,一想到他皱着眉头对付着饺子的样子,苏也宜的心就会变得很轻很柔很软,像一片小绒毛一样。
  饺子出锅的时候很惨烈。
  苏也宜包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全体变了形,而且,很多露馅儿的饺子干脆一露到底,饺子皮和馅儿完全分家。易绪用蛮力“造就”的那些饺子倒是个个完好无损。苏也宜很郁闷,偷偷把那些散了、碎了的饺子盛进自己的碗里,把卖相好的那些端了出来,放在餐桌上。摘了围裙,苏也宜喊了句:“饺子好了。”
  易绪正在客厅“工作”,闻言回了句:“你先吃吧。”
  苏也宜“哦”了一声,然后小声地、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等你一起吧。”说完坐了下来,目光呆呆地遗落在冒着烟的饺子里。
  过了会儿,她又挪了视线,往客厅里易绪的背影看去,不过看了十几秒,沙发上的易绪却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胳膊搭在沙发上,他转过头来,目光直向苏也宜。
  苏也宜被他看得一激灵。机械地扯了扯嘴角,她“嘿嘿”笑了两声。
  易绪却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沙发上起身,朝她走来。
  二二面
  “……正月过完,频道可能会有一些大的变动,还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韩柯说完这句话后,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唏嘘声。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好奇加认真,除了苏也宜。
  其实苏也宜也很认真,不过,她是在认真的回忆昨晚和易绪一起吃饺子的场景。
  她是闪电般记起正月还没过去的,就很应景的说了句:“新年快乐。”
  她记得很清楚很清楚,当时易绪抬起头,目光粼粼地看着她说:“新年快乐。”
  然后,他忽然唇角一弯,笑了。
  苏也宜当时就想到一个词——倾城一笑。
  观察了苏也宜好半天,在她露出傻笑之后,祝莉终于忍不住伸肘拱了拱她,低声道:“在做春梦?”
  苏也宜被祝莉的手肘拱回了现实,她小声回问:“怎么了?”
  祝莉叹气:“你还是继续做春梦去吧,孩子。”
  苏也宜等了祝莉半天,见她确实没有任何下文,于是又捧着脸继续沉入昨晚的回忆里。
  易绪应该喜欢吃她做的饺子吧……
  毕竟,他碗里好像一个也没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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