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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16 赵扬(现代)
李宜德躬身接令,又怯怯问道:“小人若随宋王,主人身边无人,如何是好?”
李隆基道:“不妨,王毛仲那里应该事儿不多了,你可派人把他唤来。”然后又转对李成器道,“大哥,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可护卫父王前往东宫。天明以后,我在安福门前迎候你们。”
李成器点头答应。
太平公主自从得知宫中生变后,即抖擞精神,从府中派出许多人出去打探,消息也就一拨拨地传入进来。
“三更之时,葛福顺与陈玄礼在营中杀了高嵩、韦播、韦濯、韦捷四人,李仙凫占据玄武门与之相应。”
“临淄王李隆基出现在玄武门前,他带领一帮人入了玄武门。”
“宫内鼓噪声起,不知里面的详情。”
太平公主闻听了这些情况,心内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大概。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迭声催促下人再去探听,并令人唤薛崇简和王师虔过来。
太平公主怒问二人道:“三郎今晚举事,你们事先难道未得一些讯息吗?”
二人面面相觑,看到太平公主火气很大,只好一齐摇摇头,不敢接腔。太平公主指点着二人道:“你们二人是一对饭桶,我巴巴地让你们与三郎交往,难道仅是让你们与三郎一齐饮酒聊天,遇到关键事情就不见你们踪影了吗?”
薛崇简道:“母亲息怒。三郎这一段确是闭门不出,甚至连寻常宴饮也不参与。他不召唤我们,那是无法之事。”
太平公主怒道:“哼,若按你们所言,那三郎实在是乖得很了。他如此乖觉,怎么可以办成如此大事?他闭门不出,总不成这些人不用召唤,就可自律完成,且不用彼此联络,总而言之,你们二人就是一对木头,赶快滚,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他们看到太平公主火气很大,甚至过于往日生气的时候,一时不敢接腔。现在听说让他们滚,不啻接到了大赦令,急忙躬身快步离开。
这时,出外搜信儿的人又陆续回来,他们带来了新的讯息。
“传言说,韦太后、上官婉儿、第五英儿皆在宫中被杀。”
“韦温一家上下百口尽被屠戮。”
“安乐公主在宅中被杀,武延秀逃至肃章门,被守门兵士斩下首级。”
太平公主得闻这些信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浮现出李隆基常对自己微笑的面庞,心想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辣,此次彰显无余。自己此前虽对他有些不经意的警惕,然都是一忽儿的事儿,没有上升为正确认识。
想起那次李隆基主动登门,席间太平公主曾问起他准备得若何,李隆基用不咸不淡的言语却之,甚至表现出了畏惧之意。太平公主想起这幕场景,不禁出奇愤怒,这小子当时肯定已在暗中紧锣密鼓准备,却表现出一副毫不经意的神色,这小子当时在糊弄自己啊!
经历了似水流年的磨炼,太平公主早就不会让情绪控制自己的思虑,她转而判断起眼前的大势。
韦氏和武氏的势力从此彻底滑落,手绾兵权的李隆基势必推出相王李旦走上前台,这种情势眼前没有任何人能够逆转。自己有着多年的朝野影响,并且有着相对丰富的朝中人脉资源,看似堪与四哥比肩,然实在已落在下风。因为,自己只有支持四哥上位方为明智选择,虎视眈眈手绾兵权的李隆基不允许自己有另外一种选择。
那一时刻,太平公主心间油然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其中多是因李隆基而成。这其中,有对李隆基稚嫩的不屑,有对自己能力的自诩,还有一丝太平公主不肯承认的惧意,毕竟,这样一个稚嫩的人儿办出如此老辣之事,那是不可能挥之即去的。
天色越来越亮,朝霞的浓彩渐渐染红了窗棂以及庭院。太平公主走出门外,召唤那些探事下人道:“你们再去探明,可与宫中之人联络,重点问清宫内下一步有何大动静。”
下人们衔命而去。
当太阳升起一竿子的时候,讯息来了:“东宫有讯息说,相王已入东宫小半个时辰。相王正劝说圣上,让他登安福门抚慰百官及百姓。”
太平公主闻言,一面让下人们备车,一面转身回室内梳妆穿衣。她想好了主意,自己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往安福门。
安福门居于宫城南面,出门后有一广场,南行下台级后即是各衙署办公地点。寻常时候这里不允许闲杂人靠近,遇到节日及大酺期间,皇帝往往在城楼上观瞻,此时允许庶民百姓聚于安福门下,以示皇帝与民同乐的意思。
昨晚宫中大乱,街上的骑马兵士你来我往,天亮之后,气氛稍稍缓和起来。大凡京中百姓最爱探听消息,一些好事之人看到出门性命无虞,纷纷走出户外探听究竟。他们到了皇城门前,看到并无兵丁阻拦,于是越过朝廷办事衙署,纷纷来到安福门前聚齐,他们在那里探头探脑,互相询问,渐渐地在门前集有数千人。
这日的空中有些云层遮掩,使太阳光不能直射,城中也就不十分炽热。数千人挤在这个略显狭小的广场上,于是免了灼热的麻烦。
人群中忽然有了一阵骚动,就听有人喊道:“皇帝来了。”人们皆屏息观看,就见城楼上有了一帮人。安福门建造之时就注意了皇帝观瞻的功能,城楼建得不十分高耸,人们立于下面广场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人的面部特征以及表情。
李隆基站立楼台前端,凝望下面黑压压的人头,气凝丹田,大声说道:“诸位百姓,韦太后毒杀先帝,图谋不轨,已然被诛。今日圣上登楼宣布此事,望百姓勿惊。”
台下顿时嗡声一片,看来韦太后在京中百姓的口碑太差,人群中很快有人喊道:“杀得好哇。”继而汇成整齐的声浪:“圣上圣明,杀得好!”
李隆基在台上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噤声,然后又说道:“好了,请大家从中让开一条通道,圣上要在这里接受百官朝见。这些官儿们有人甘当韦太后的爪牙,有的人还算勤谨,他们究竟如何?请百姓们静观圣上如何发落。”
百姓们得知马上有热闹可看,不用兵士阻隔,很快乖觉地从中间闪出一丈多宽的通道。此路一直延伸至台阶前,便于百官们前来觐见。
一名老者很快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待人们看清了他的面貌,人群中的咒骂声就升腾了起来。此人身材颀长,身体微向前倾,正是“猿马”赵履温。
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陛下,这名老儿是韦太后的狗腿子,应该斩杀。”
赵履温这些年强夺许多人的地亩和房宅,一些人至今无家可归,沦为流民,他的作为实在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现在一面在通道里躲避人们的咒骂和唾沫,一面加快脚步赶快走到楼台下方,意欲磕头求饶。事先他得知昨晚事变的讯息,明白今后彻底成了李家的天下,自己以前紧随韦太后肯定被李氏宗族不喜,那么现在及早前来表现出一副好态度,也许可以争取来几分原谅。
李隆基看到下面如捣蒜般叩头不绝的赵履温,沉声问道:“赵履温,你为虎作伥祸害百姓,知罪吗?”
赵履温抬头向上,正想开口辩解,就觉得后颈处先是一凉,继而一阵剧痛,他“啊”的一声倒在地上。李隆基定睛一看,只见一人满嘴是血,满脸狰狞之色,显是刚刚在赵履温身上咬下一口肉来,他在那里狠狠咀嚼数口,一仰头将碎肉咽入肚中,然后仰天大笑道:“今日生食此贼之肉,快哉!快哉!”
人群顿时寂静下来,阔大的空间仅闻赵履温那凄厉的哀号声。蓦地,人群发一声喊,许多人奋力向前挤冲。李隆基见状不知所以,竟然有些呆了。
原来人们受到那名食肉者的启发,其中许多人或自己或亲戚受到赵履温的祸害,此前发誓赌咒要生食其肉,现在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自然是争先恐后去用牙齿解恨。事儿很明白,赵履温的一身肉能有几许,多少人在等着呢,若去晚了肯定没机会。
安福门下顿时有了一幅很奇异的景观,人们竞相向赵履温委身处冲击,渐渐就压成了一个很壮观的人堆。
李隆基见状,急令下面兵士上前维持秩序,以防人员伤损。兵士们试着上前,然无论如何接近不了,也只好听之任之。
这样过了大半个时辰,人堆才渐渐消失,人们叠压在一起又互相争抢,许多人头破血流,筋骨伤折。不过今日能够生食赵履温,实在是大快人心之事,所以,他们的脸上皆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李旦得知赵履温被百姓生吃,脸现不忍之色,叹道:“自作孽不可活呀!他在得意之日,难道就没有想到过有今天吗?”李重茂毕竟年轻,当得知城楼下有这样的场景,虽未亲眼看到,心里实在不忍,竟然弯下腰来呕吐了数口。
这时,太平公主赶到了。她上来后先走到李旦的身边,说道:“四哥,你现在能在重茂的身边,小妹就放心了。三郎这一次实在立了大功,我们作为长辈,应该勉之奖之啊。”
李隆基看到姑姑前来,急忙趋前问安,并说道:“姑姑,此次事发仓促,侄儿未事先向父王和姑姑禀报,实为不孝。现在大事已定,请予责罚。”
太平公主咯咯一笑,说道:“对呀,大事已定,我们奖赏你还来不及呢,何来责罚之说呢?三郎,姑姑今早得知你事成的时候,实在是欣喜若狂。我们李家祚业眼见在摇摇欲坠,由你拯救于危难之间,实为我家的好儿郎。”
李隆基本想此次举事未事先向姑姑透个信儿,她肯定心中不满,见面后弄不好要说自己几句。孰料太平公主今日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反而大加赞扬,使李隆基感到有些不安。
太平公主岔开话头,问道:“三郎,我听下人们说,刚才百姓竟然把赵履温生吃了?”
“是的,看来赵履温民愤极大,其场面实在残忍。”
“此为咎由自取!三郎,我刚才夸赞你,实为衷心之言。为什么呢,从赵履温的遭遇就可以看出,韦氏他们实在不得人心,你起事来诛灭他们,就是顺乎了民意。”
“谢姑姑夸赞。”
太平公主侧头瞧了李重茂一眼,向李隆基那里迈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三郎,这里的事儿了结之后,你我还要共同努力,赶快把你父亲推上御座。”
李隆基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恰在这时,下面又鼓噪起来,李隆基向下一看,笑道:“姑姑快瞧,下面又有两个宝贝来了。”
下面两人一个为窦怀贞,另一个是秘书监王邕。这王邕娶了韦太后的妹妹崇国夫人为妻,也算是韦太后的至亲。他们俯伏在地叩首不已,身侧皆放着一颗血淋淋的女人脑袋。原来两人闻听事变,韦太后被诛,遂各使利刃斩下了自己的妻子之头,然后手提首级前来安福门,一面撇清自己,一面还想邀功。
此二人虽与韦太后攀了亲戚,平时终无大恶,不过为趋炎附势之徒。李隆基问道:“窦怀贞,王邕,圣上问你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窦怀贞再叩首道:“临淄王,请代罪臣向圣上求情。当初韦太后将其奶妈嫁与我,我心中其实不愿,奈何慑韦太后淫威,我不得不从啊。今日杀了这老不死的,算是得偿这口恶气,罪臣唯颂圣上圣明。”
人群中顿时爆出一阵笑声,窦怀贞所言为实,其日夕伴着一位老妪为妻,又敢怒不敢言,实在是煎熬了他。
李隆基斥道:“你们杀了这两名妇人,算是顺应了大势。然她们毕竟是你们的妻子,如此决绝手刃,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情分吗?圣上说,念你们平时尚无大恶,赦免你们死罪,可先归家思过,静待朝廷的处罚。”
两人闻听保下命来,不禁加额称幸。他们再叩首一回,然后抱头越过百姓的骂声和唾沫鼠窜而去。
此后,百官陆续前来,然并未看到宗楚客的身影。作为韦太后的哼哈二将,纪处讷此时作为大使巡视河南道不在京中,宗楚客知道自己作为韦太后的嫡信之人,肯定难逃一死,于是躲避逃遁。
李隆基还是用李重茂的名义,向百官宣布了几件事。
第一件,由韦安石任中书令,负责主持政事堂,百官无大恶者,须谨守本职,依序办公。
第二件,由崔日用领兵搜诛韦氏宗族,京城之人不得藏匿;至于武氏宗族,重罪诛死,轻罪流放。
第三件,对于宗楚客、纪处讷等韦太后死党,务必擒拿格杀;至于窦怀贞、崔湜、王邕等趋炎附势之人,统统贬官赶出京城,宋之问与沈佺期也因此被牵连,重新被流放到岭南。
百官听言后逐渐散去,百姓们也在兵丁的簇拥下退下台阶,一时间,安福门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隆基转对李旦和太平公主说道:“父王,姑姑,圣上今日可以不在东宫居住,就让他入太极殿吧。这几日政事纷乱,圣上可以在太极殿就近处理。”
相王点头说好,太平公主当然没有什么异议。李隆基即对李成器道:“大哥,你与兄弟们护卫着圣上入太极殿吧。宫中大乱刚过,你们要小心在意,要随时待在圣上身侧,以策万全。”
李成器点头答应,就带领三个弟弟簇拥着李重茂走下城楼。
太平公主目视着他们下楼,心想这个三郎果然细心得很,他让自己的亲兄弟寸步不离李重茂,就是彻底地控制了这个年轻皇帝,不允许别人再来染指。她想到这里,心间又添了一层寒意。
李隆基看到姑姑在那里沉思,就招呼了一声:“姑姑,我们也走吧。”
太平公主先是微笑一下,继而说道:“三郎,不要急着下楼,我有几句话说与四哥,你也一起听了。”
李旦问道:“妹子有何话说?”
太平公主笑道:“四哥,我们要好好感谢这个三郎呢。若没有他,韦氏说不定会革了我们的命。高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也从此变了颜色。”
“妹妹说得对,三郎的功劳很大。”
李隆基急忙躬身推却道:“晚辈不敢窃取功劳,此次事变若无父王和姑姑非凡的威望,万骑将士焉敢从命?我不过为一名无名郡王,他们说什么也不会瞧我的面儿。这一点,晚辈还是心知肚明的。”李隆基此言并非纯粹谦逊之言,他说得对,若无相王与太平公主的影响力,万骑将士不会跟随他卖命的。所以葛福顺杀了高嵩等四人后,马上打出了相王的旗号,人们于是纷纷响应。
太平公主道:“罢了,你有无功劳,我们心中有数,你就不要再谦逊了。四哥,眼前大势如此,你以为下一步如何走?”
李旦道:“除去了韦氏这个祸胎,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们今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即为最大的幸事。妹子,你有何思呢?”
太平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重茂那小子如何能做皇帝?四哥,要我说,这皇帝位早该是你的,这一次就不要再犹豫了。听妹子的话,你来当皇帝!”
李旦闻言连连摇手,说道:“这怎么可以?重茂做得好好的,我若夺之,天下人会怎么说?”
太平公主道:“天下人会怎么说?这个皇帝位本来就是你的,是你主动让给了三哥。三哥当时当了皇帝,欲立你为皇太帝,摆明了让你当副君,你又是力辞,如此才让韦氏那混女人钻了空子。”
李隆基看到姑姑如此力促父亲登上皇帝位,心中不禁大喜。自己提着脑袋拼杀一夜,明面上固然是避祸求存,其内心何尝不想让父亲登上大宝之位呢?因为只有父亲当了皇帝,自己将来才可能有机会。想到这里,李隆基也向父亲进言道:“父王,姑姑所言情真意切。韦氏乱政,使朝野混乱无比,还需父王出面力挽狂澜。重茂年幼无知,不堪重任,长此以往对国家极度不利。”
李旦道:“重茂年幼无知不错,然他总有长大的一天。我们此后用心辅佐,一样能够治世制乱。你们请勿再言,我说什么也不做这个皇帝。”
太平公主知道李旦说的并非虚言,实为其真实心思。多少人为了皇帝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也只有这个四哥,却对皇帝之位无动于衷。其实太平公主力推李旦当皇帝,正是瞧准了他无为不争的特点。一个人若无为不争,则对任何事都不会上心,如此,太平公主这样权力欲望极强的人就有了机会。
太平公主不再理李旦,转问李隆基道:“我听说你昨夜发了不少诏敕,那么皇帝印玺皆在你手了?”
李隆基此时发现姑姑眼中冷峻之光一飘而过,心想姑姑果然厉害,其坐拥家中竟然知晓诸事细微,遂答道:“皇帝印玺现在太极殿,侄儿让重茂去那里,正好办事方便。”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说道:“这又有什么区别?三郎,我们还要姑侄联手,一定要把四哥推向皇帝之位,不用理他的那些迂腐之言。你可以重茂的名义,拟出逊位诏。按照往朝的规矩,须下诏三回,再由四哥辞让。”
李隆基道:“侄儿听姑姑的,侄儿马上让刘幽求办这件事儿。”
经历了血的洗礼,姑侄再度联手。
为了处置纪处讷,刘幽求拟诏快马送往河南道,令当地官员就地擒拿纪处讷,然后押往京中问罪处斩。
崔日用和王毛仲用一整天的工夫,任他们在城中掘地三尺,愣是没有发现宗楚客的一丝踪影。王毛仲因为此前未曾露面的缘故,立功心切,将全部心力用在找寻宗楚客的事儿上,可惜未能建功。
夕阳西下,暮色渐至,城东的通化门前人影渐稀。数名南衙兵士在这里盘查往来行人已然忙累一日,待会儿天黑之后,他们就可关闭城门,然后换班休息。
这时,城中街道的暮色苍茫处过来一人一驴,兵士们待其走近后细看,发现驴背上还坐着一人。一名兵士大声呼叱道:“干什么的?靠边儿走,驴背上的那人,下来。”
牵驴之人怯生生地说道:“兵爷,我们是城外十里铺之人,今日入东市卖些青菜,你们知道,城里今日似乎乱得很,青菜刚刚才脱手,所以出城有些迟了。”
一兵士说道:“你们是十里铺之人?怎么口音不像啊?”
“兵爷真是好耳力,我前几年从关东迁于十里铺,口音尚未改过来。”
“咳,你这人怎么还不下来?找打吗?”
驴背上那人一身农夫打扮,最奇怪的是头上还戴一布帽,其帽檐儿耷拉下来,竟然遮住其半张脸,如此大热天里戴着帽子,确实有些奇怪。
那人闻言只好跳下驴背,然后木呆呆地站在当地。一名兵士走过去,伸手撩开其帽檐儿,然后借着暮色细辨其面庞,那人有心躲避,终归又不敢,只好任其观看。
这名兵士观罢托地一跳,大声叫道:“弟兄们,亮家伙,把这两人围上了。”数名兵士闻言,动作还算迅疾,皆拔出利刃,将二人团团围住。
牵驴之人脸色慌张,急问道:“我们……我们犯了什么事儿?你们这样对待我们,却是为何?”
刚才验看的兵士哈哈一笑,说道:“弟兄们,我们不枉今日值守此门。天大的富贵,就落在这二人身上。”他说罢走至骑驴之人面前,挥手掀掉其帽子,说道,“宗大人,你该露出本来面目了。”
骑驴之人迷茫道:“宗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我为十里铺小民,又如何成了宗大人?”
兵士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宗大人,你此前耀武扬威经过这里数次,你身贵位高,当然不识得我等小兵了。然我可记得宗大人的面貌。”
这两人顿时面如死灰,他们正是宗楚客和其弟弟宗晋卿,二人化装来此,意欲混出城外逃命,孰料竟被小兵识破。
宗晋卿抖开肩上的包袱,就见其中金光灿烂,显是黄金,他将之扔到兵士的脚边,说道:“这些黄金就由大家分了吧,唯望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一名兵士哈哈笑道:“我们感谢二位大人赏我们一场富贵啊!对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价,我们将你们的首级献于朝廷,又有钱物,又可升职,你这点小钱算什么?”
宗楚客急道:“我宅中还有许多积蓄,都送给你们。”
“宗大人又想拿我们开心,你的府第今日已充公,你又怎能送与我们?”
“弟兄们,不和他们废话了。宗大人,你不要怪我们心狠,如今天下之大,恐怕没有你们容身之处。既然这样,我们感谢你给我们富贵。明年今日,是二位的忌日。”
宗楚客兄弟二人的脑袋先后落下,几位兵士欢天喜地提着脑袋前去领赏。
第十三回 李旦荣登皇帝位 长兄固让太子座
李隆基彻底取得了事变胜利,其心腹之人控制着军中实权,刘幽求掌管着皇帝印玺,可以随时拟出诏敕明发天下。他们看到局势已然稳定,遂连下数道诏敕,先对自己犒劳一番。
他们宣布大赦天下,申明“逆贼魁首已诛,自余支党一无所问”,以此来安定人心。另封李隆基为平王,从而以郡王的身份一跃成为亲王之身,并兼知内外闲厩,押左右厢万骑,从而有名有实掌控军中实权。其他有功之人也论功行赏,授刘幽求为中书舍人,并参知机务,有宰相之实;钟绍京为中书侍郎,并参知机务;麻嗣宗为右金吾卫中郎将;王崇晔为左金吾卫中郎将;崔日用为黄门侍郎,并参知机务;张暐为宫门郎,主责宫门守卫;王毛仲与李宜德皆为武卫将军;陈玄礼、葛福顺和李仙凫皆为怀化将军,分掌万骑、北军和南衙军。
李隆基没有忘记薛崇简,嘱刘幽求拟诏,封薛崇简为立节王。
普润也因此被封为镇国大禅师,其名声一时盖过其师兄普寂。
看到这些有功之人被授官后,皆在那里相互称贺,普润心里有了一丝忧虑。他这些天一直协助刘幽求在太极殿里忙碌,这日瞅到刘幽求有些空闲,遂将之拉到殿内的角落里,说道:“刘兄,我有话说。”他们这些天旦夕在一起,普润早忘记了自己的僧人身份,说话时与常人无异。
刘幽求已两天未眠,只是空闲时候打个盹,眼中布满了血丝。看到普润脸色郑重,遂答道:“嗯,禅师请说。”
普润摇摇头,说道:“我们起事之初,因混乱无序,我们以皇帝名义拟出诏敕明发天下,以此来安定大局,实属必要。若长此以往,恐对殿下不利。”
刘幽求明白普润的意思,即如此行事久了,外人定会说李隆基挟天子以令诸侯,定有不轨之心。刘幽求明白李隆基与自己这帮人的斤两,若无相王的大旗罩住,其实毫无根基。他急问道:“禅师以为,我们应该如何行之呢?”
普润答道:“须赶快让相王出面,如此方能稳住局面。”
刘幽求哑然失笑,这样一个关键之事没有顾及,看来自己的确是忙昏了头,他点头答道:“禅师所虑甚有道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不可渐行渐远。待会儿见到殿下,我们就一起提醒他。”
李隆基过了一会儿来到太极殿,刘幽求将普润所虑告知了他,李隆基闻言叹道:“普润禅师果然心思安静,能理大节。然我那父王实在固执,姑姑和我百般劝说,他始终不允,如之奈何?”
刘幽求道:“我们浴血夜战,为的就是将相王拥上皇位。殿下,我意你可发动你那些诸王兄弟轮番劝说,相王终有心动的时候。”
李隆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也罢,就这么办吧。你把手头上的事儿先放一放,随我一同前去。我嘱你拟的诏书,办好了没有?”
李隆基所说的诏书,即是以李重茂的皇帝名义所写就的逊位诏。刘幽求答道:“办好了。我以同样的内容写就了两道,二十一日一道,二十二日一道。”
“嗯,你带着这些诏书随同我入府,将之交给父王。”
同样是力推李旦登上皇帝位,太平公主与李隆基的心思迥异。太平公主近日对李隆基的看法大起变化,她甚至感觉李隆基成为了一个很陌生的人儿。
从默默准备到发动事变,李隆基在其间做到了无痕迹。太平公主可谓全抛一片心,而李隆基却虚与委蛇,让太平公主如坠云雾中,待事变结束,她甚至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多少次,她独自愤愤地骂道:“黄口小子,莫非把我当成傻瓜不成?”
如果太平公主在这件事儿上感受到了李隆基的心机深沉,那么在上官婉儿被杀这件事儿又感受到了他的手段狠辣。过了一日,太平公主辗转得知了婉儿被杀的详细过程,当她得知婉儿手执遗诏向李隆基展示自己的功劳,李隆基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斩杀的时候,她的心里顿时不寒而栗:你李隆基明明已知婉儿与我太平公主交往甚密,婉儿又向李氏宗族示好,并且力推相王辅政,你为何还要不依不饶,斩之而后快呢?
至于这日李隆基授任了一批亲信一事,更加增添了太平公主心中的怒火。不错,李隆基没有忘记薛崇简,不过给了一个亲王的虚名,朝中的实职未任一个,他分明想借着手执皇帝印玺的便利,大肆任人唯亲嘛!如此下去,李隆基说不定会废了皇帝,自己登上御座呢。外人多会认为李隆基的这种做法匪夷所思,然太平公主认为,李隆基现在具备了心机深沉及手段狠辣的特点,那么他若想攫取最高的权柄,显然可以顺势而成。
眼下李隆基已牢牢掌控了军中实权,又掌管着皇帝印玺,可以随意拟出诏敕明发天下。那么,若想改变这种局面的办法只有一个,即是拥立李旦登上皇帝位。太平公主知道,这个四哥对自己友爱有加,自己说出的话到了他的面前一般不会掉在地上。如此,李隆基就可退出前台,他也就从此没有了发号施令的机会。
太平公主思念至此,立刻唤人备车,她要入相王府劝说哥哥。
李旦确实不想做这个现成的皇帝。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有的人生于贫寒之家,虽绝顶聪明又有进取之心,终究不能借力攀缘以致蹉跎一生;有的人生于锦绣之家,其心淡泊不想有所作为,然权柄若即若离不离开身侧,有时候还会主动找上门来,李旦显然属于后者。
李旦因为有了一个强悍的母亲,其对权柄一道向来退避三舍。这也很正常,以太平公主之能,则天皇后在日,太平公主不敢越雷池一步,何况身为男身处于嫌疑之地的李旦呢?当自己的两个妃子入宫向母亲问安尸骨无存的时候,当来俊臣携带刑具入宫问讯的时候,李旦没有其他办法,只好选择缄默来听天由命。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李旦觉得只要保有一个亲王的身份,日日可以赏乐属文,即为人生最大的快乐。他作为父亲言传身教,儿子们大多秉承如此信条,以致多有父风,唯有一个李隆基透出特别,也最让李旦不放心。
于是在毫无先兆之际,李隆基率人做下了惊天动地之事,让李旦为之愕然万分。其愕然之余,突然发现事儿的结果竟然要让自己当上皇帝,他的心中顿时矛盾万分。
李旦不是傻子,他明白若韦太后一旦革命,天下由此姓韦,那么自己一家顿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由此来说,李隆基的行动十分有必要,由此避免了李氏宗族毁灭的境地。然若让自己来当皇帝,自己则从此陷入了纷纭繁杂的政事之中,从此再无安静的心绪;再者,自己夺了侄儿的皇位,世人和后世又会怎样评说这件事儿呢?
他在彷徨无计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韦安石,即令人去将韦安石召来。韦安石到来之后,李旦向他诉说了自己的郁闷之情。
韦安石闻言很干脆地答道:“天降大任于相王,您不可犹豫。”
李旦道:“你熟知我的脾性,做皇帝实在是一件令人很烦心的事儿。我心如此,如何能做好呢?”
韦安石道:“相王如此考虑自身太多,其实不该。如今韦氏被诛,举目天下,能够匡救天下者,唯相王一人而已。若相王不出山,谁来承继高祖太宗皇帝传承下来的大统?莫非相王还想让天下继续混乱下去吗?”
“重茂现在皇帝做得好好的,他亦为李家儿孙,一样能继大统。”
“相王,请恕属下直言。三郎此次领兵诛灭韦氏,立有大功,他能容一个年幼无知之人在那里指手画脚吗?属下知道,相王可以弹压三郎,让他拥戴重茂为帝,然别人会如何想呢?久之必生乱象。若相王进身为帝,则可断了那些窥探者的妄想。”
“唔,你说得还有些道理。”
“再说了,自则天皇后之后,多年来国家权柄多由女人把持。三郎此次诛杀韦太后、安乐公主和上官婉儿等人,已然绝了此患。只要相王登上帝位,重用良臣,纳谏求治,遵贞观之治和永徽之治故事,则国家即可迈入正轨,天下之人定会拥戴欢呼,天下复至太平。”
李旦的心思有些活泛起来,问道:“我若为帝,你须为我出大力气。”
韦安石回答道:“属下跟随您多年,定当鞠躬尽瘁,全倾心力。只是属下才具有限,难孚相王之望。这次三郎起事,顺势荡平韦氏及武氏势力,那些献媚之臣也得到了清理,若您为帝,可召回那些良臣辅弼,像武臣郭元振,文臣姚崇、宋璟、张说等人,他们皆有相者之材,实为国家栋梁。”
李旦道:“你说得对,朝中的官吏该清理一下了。那些多如牛毛的‘斜封官’,该让他们寿终正寝了。”
李旦与韦安石的这一番晤谈,激发了其励精图治的雄心。李旦的这番雄心此前被退让之心深深包裹,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一番心思。不过李旦的这番心思需外力来激发,其有激情时雄心万丈,遇到挫折时则一落千丈,缺乏恒久的坚持。
李旦被激发了雄心,当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轮番来劝他的时候,他先是应景般地推托了一番,最后装作无奈状答应了。
到了六月二十三日这一天,刘幽求又拟出一道李重茂逊位诏,用玺后派人专程送给相王李旦,并将之明发天下。这一道诏书与此前两道有些不同,刘幽求下了不少工夫,明确了相王为帝的法理所在。自周朝以后,立子立嫡之制是传统的典礼,然而之前的殷商时代,还是可以实行兄终弟及的继承办法。所以刘幽求在诏令开篇写道:“自昔帝王,必有符命,兄弟相及,存诸典礼。”用含糊的言语说明了李旦继承其兄李显之位的合法性,因为这种继承法是“存储典礼”的。当然,为了进一步证明李旦成为皇帝的必要性,刘幽求在下面写道:“叔父相王,高宗之子,昔以天下让于先帝,孝友宽简,彰信兆人。神龙之初,已有明旨,将立太弟,以为副君。”这个天下本来就是李旦的,只不过他主动将皇位让给哥哥李显做,李显当了皇帝之后,欲立李旦为皇太弟,摆明了李显身后将由李旦来当皇帝。只不过李旦坚决辞让,此事才作罢。
刘幽求以少帝李重茂的口气,先说李旦当皇帝合乎古代典礼,再说这个天下本来就是李旦的,李重茂当皇帝反而是韦太后主使篡夺而来,所以李重茂翻然悔悟,决心“择今日,请叔父相王即皇帝位”。
如此一来,李旦就是不想当皇帝也不成,因为这个位置单属相王李旦,其他人若有痴心妄想即为谋逆不轨。
六月二十四日卯时,京城中九品以上文武官员皆集于太极殿。殿堂内一左一右分列文武官员,依服色自前而后排列。
殿外净鞭三响,就见少年皇帝李重茂自东序门进入,然后升于御座之上。李重茂毕竟已当了二十余日皇帝,所以其入殿行止显得比较熟悉。
按照往日谒见程序,百官须在黄门官口令下朝拜皇帝。然而这日黄门官不见踪影,百官经此大变,皆静默等待,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深恐行为逾制而得罪,所以殿内显得非常寂静。
蓦地,就闻一阵钿钗轻响,一位身着一品翟衣、头戴九树花钗的丽人缓步自东序门进入,众人凝神细观,赫然发现这位丽人正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来到御座前,面向群臣站立,启唇说道:“宫中有大事发生,韦庶人和悖逆庶人已伏诛,想百官已知晓了。今日不用再朝见少帝,此为我的主意,请百官勿惊疑。”
此前刘幽求拟出一道皇帝制书明发天下,其中历数韦太后和安乐公主的罪恶,最后决定废除其太后和公主封号,贬韦太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
按照大唐礼制,后妃及公主不得在朝会时入殿。然自则天皇后之后,女人甚至可以当皇帝接受群臣朝拜,这日太平公主出现在这里,百官早已见怪不怪。何况现在正是非常时期,百官正在那里惴惴不安,没人敢有异议。
太平公主扬起手中的丝绢说道:“韦庶人和悖逆庶人倒行逆施,所以人神共怒,她们最终灰飞烟灭。她们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却将这个大好江山弄得乌烟瘴气,亟待重整河山。知道这是什么呢?此为少帝的逊位诏书。这个少帝还是有些眼光的,他知道靠自己之力难负重任,因此想将天下让给相王。”
百官闻言,不禁轻轻唏嘘,人群中顿时涌出一阵“嗡嗡”声。
太平公主又道:“这道诏书写得甚好,不错,这个天下本来就是相王的。奈何相王生性恬淡,不以世事萦怀,所以虽有天下,犹让于人。如此诏书已发三道,相王一直不许。没奈何,我妇道人家只好来到前台,要为天下人谋此福祉。诸位,今日皇帝欲以此位让给叔父,你们以为如何?”
李重茂看到自己的这位厉害姑姑长篇大论,不敢吭一声,其瘦弱的身躯缩坐在阔大的御座里。
刘幽求此时站立前排,当即跨前一步跪倒,朗声奏道:“如今国家多难,正需明君励精图治。皇帝明白事理,非常仁孝,其追随尧、舜之风,决然将皇位让给叔父相王,此天幸也。相王领此重任,臣愿意鞠躬尽瘁,尽心辅佐。”
百官见此情景,知道此为大势所趋,遂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唯剩下一个相王李旦矗立当地。
群臣言语杂乱,然可清晰辨出他们皆拥护李旦为皇帝。
太平公主脸上绽开微笑,伸手挥了一下,然后说道:“既如此,大家请起,我们就奉相王为帝吧。”言讫,太平公主走下御台,走至李旦面前牵其手曰:“四哥,走吧,你可升御座接受群臣的朝拜。”
李旦此时半推半就,任太平公主牵着其手走至御座前。
太平公主惊奇地发现,李重茂此时依然瘫坐在御座,没有乖觉地离去。她有些恼火,轻轻去掉李旦之手,然后抓起李重茂的衣领,将之提溜起来,说道:“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你可到台下向相王朝拜。”
李重茂身躯瘦小,所以太平公主可以轻易将之提起。李重茂及地的时候未曾站稳,一个趔趄伏于地下,前列的群臣可以看到,这个少年的眼中竟然噙满了清泪。
太平公主再复转身,轻轻牵过李旦之手,轻轻说道:“四哥,事不宜迟,快坐上吧。”她将李旦迎入御座后,侧脸唤了一声:“黄门官,过来。”
黄门官小心地走过来,太平公主随后退下御台混入人群中。
百官在黄门官的导引下向李旦叩拜,李旦在二十六年前曾经当过皇帝,这一次终于摆脱了母亲威权的阴影,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帝。
按照大唐礼制,新皇帝践祚时需有一套相对繁复的礼仪。李旦这日在太平公主主持下,身着亲王之服升于御座之上,接受群臣叩拜后当即登基,如此简单的仪式倒深合李旦简约的脾性。
太平公主力促李旦即皇帝位,在朝堂之上将少帝李重茂提溜下御座,如此行为让朝臣观之恍若隔世,似乎那个果敢杀伐决断的则天皇后又回来了,心中就对太平公主生出了不少畏惧。其中一些善于趋炎附势之人立刻打定主意,今后要想法向太平公主靠拢,如此方能长保富贵。
李旦坐上御座接受群臣的朝拜,其耳听久违的“万岁”声音,心里得到了无尽的满足。他斜眼瞧了一眼身着翟衣的太平公主,心想关键之时还要靠至亲之人,若无妹子力助,自己怎能轻易登上御座?那一时刻,他心中溢满了对太平公主的感激之情,反把儿子李隆基浴血奋战才是自己能登上大宝的根本原因忘得一干二净。
朝会结束,李旦留下太平公主,两人并肩入侧殿密谈。
两人坐定后,李旦先向太平公主表达了感激之情:“妹子,我今日能够顺利地升上御座,皆为你的功劳。你虽为女身,其魄力和决断能力不让须眉,比我强多了。”
太平公主道:“大事当前,不可犹豫彷徨,如此方能成大事。四哥,你今日很好嘛,群臣没有一人出声反对,看来你能上位,实为众望所归。”
“嗯,眼下百废待兴,我尚无头绪。妹子,你能力超卓,人言你大有母亲之风,你要不吝帮我啊。”
“这还用说吗?四哥,如今韦氏被诛,我们从此就没有了祸胎。天下之大,仅你我兄妹二人最为至亲,我帮你,其实就是帮我自己呀。”
“嗯,你说得对。我现在刚登上皇位,你以为我们应该先办些什么事儿?”
“当前最紧要者莫非人事,譬如军中一定要有至亲之人掌控,朝中也要选出一些心向我们且有能耐办事的人占据要位。”
“军中?三郎现在管得挺好,何必再动?”
太平公主没有接言,她先是瞧了一眼哥哥的神色和眼光,可以看出那是一片至诚。她于是叹了一口气,问道:“四哥,你以为三郎如何?”
“他很好嘛。这一次若不是他出面起事,韦氏也许就很快革命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境遇实在堪忧啊。”
“四哥说得对,三郎的功劳很大。不过此子起事,事先不向我们透出一点信儿,他的主意实在拿捏得结实。四哥,有句话叫做疏不间亲,然三郎如此深不可测,他心中所思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我以为,我们以后要给他安上缰绳,防止他乱蹦乱跳,如此可免他惹出事端。”
李旦的性格恬淡,他常常拿这种标准来衡量调教儿子们。除了李隆基以外,其他几个儿子继承了父亲的性格特点,让李旦感到大为满意,唯对李隆基放心不下,其每每训斥儿子的时候,训斥对象多为李隆基。现在太平公主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李旦深以为然,当即点头赞同,说道:“不错,此子脾性既深沉又飞扬,实难把握,我们今后要注意规范其行为。妹子,我看三郎最听你的话,你要多操点心呀。”
太平公主冷笑道:“四哥,三郎听我的话?你错了,此子只信自己,其心性实在坚定得很。嗯,我们不要扯远了,还回到军中之事上来说。”
“好呀,你意如何呢?”
“三郎现在掌控军中实权,他起事后京中局面复杂,他这样做是唯一正途。然今儿四哥当了皇帝,百官皆拥戴,那么军中实权必须由四哥亲自掌控。”
李旦有些不明白,现在三郎掌控军中,实与自己掌控无异,太平公主为何还要说如此不妥呢?
太平公主十分了解这个哥哥的脾性,他与三哥李显的相同之处,即是不愿在琐事上耗费太多的精力,所以日常处事都相对简单;两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李显的思虑为一团糊涂,根本就理不出头绪来,而李旦只是因为生性恬淡,所以不愿去想去思,他若能静下心来认真地想一件事儿,还是相当睿智的。所以太平公主在这个哥哥面前,还是能把握分寸的。她往往轻轻一点某事,似不着痕迹,李旦过一会儿就能理出头绪。
李旦见妹妹不再吭声,也就不再紧紧追问。他眯起眼睛在那里静思,太平公主见状也不去干扰,场面一时变得很安静。
李旦显然有了主意,他微微一笑说道:“好呀,就按你说的办。我待会儿叫来韦公商议一下,就让大郎他们一同掌控军中,你那大郎只有一个亲王的爵位,也让他随大郎他们一起去历练吧。”
太平公主微笑不语。
李旦又说道:“我刚才想了想,你此次拥立的功劳很大,如何赏你呢?你现在的尊号为镇国太平公主,似无法再加。这样吧,我再增加你的食邑,达到万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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