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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15 赵扬(现代)
薛都尉躬身答应,心里却暗暗叫苦,外面一片黑暗且一片混乱,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两个人呢?
薛都尉出门后,就见那三名入宫探事的兵士回来了。薛都尉将他们引入城楼下的暗影中,悄声问道:“宫中到底是何状况?”
其中一人答道:“禀都尉,我们靠前观察,原来是万骑在那里闹事。领头的两人我们识得,一个叫葛福顺,一个叫李仙凫,他们手中持有四个脑袋,说是高嵩、韦捷、韦播、韦濯大人的。
“嗯,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说韦太后毒死先帝,欲谋逆篡位,今日他们要诛灭韦党,迎相王为主。”
“他们在那里吆喝什么?”
“他们每到一门,皆拿那四个脑袋示众,然后将这一番话说出。说也奇怪,各门兵士闻言皆欢呼起来,然后弃甲投顺。”
韦捷与韦濯在北军中也曾立威一番,使其中下层军官怨气不小。这薛都尉也是北军的一位资深果毅了,深明眼前形势,他闻言后喃喃自语道:“奶奶的,大势如此,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眼前有一个天大的礼物,何不抢占先机呢?”
他说罢召来数十人,吩咐道:“大家随我入内,听我的号令,把刚才入营的三个人统统斩首。”
有一名兵士询问道:“薛都尉,我刚才识得他们,那是皇太后呀,如何能下手?”
薛都尉伸指示意此人来到自己面前,然后挥刀将其砍翻在地,他伸袖抹了一把刀刃上的血珠子,狰狞说道:“谁再啰唆,此为榜样。什么皇太后,她现在已然不是了。我们拿下她,大家都有好处。”
众人轰然答应。
韦太后看到薛都尉带领一帮人闯入室内,尚未感到有异样,问道:“薛都尉,这么快就回来了,找到他们了吗?”
薛都尉答应了一声,说道:“禀太后,已然找到了。”然后拔出刀来当空一挥,大声喝道,“大家动手。”
众人一拥而上,分别扯紧了三人,就见三道白光一闪,三人的首级顿时滚下地来。
可怜尊贵而美貌的韦太后,就这样不明不白做了刀下之鬼。让她感到欣慰的是,两位榻上之伴也随同她命丧黄泉,其在阴间的路上不至于孤独,如此就有了不少慰藉。
所谓墙倒众人推,薛都尉认为韦太后找到自己,实乃天赐良机。以此来邀赏,定可官升几级。人在关键时候反目,非为大义,非为小人,实因其自身利益使然,那也怨不了别人。
婉儿在寝宫中闻到鼓噪声,她先是坐立榻上倾听良久,然后作出了自己的正确判断:事情果然来了,李氏宗族不忍太后革命,决然动手了。
婉儿令人掌灯,然后派出一名宫女悄然出外打探,她自己从腰间取出钥匙,抬步向墙角的那只描金木箱走去。
这只木箱的钥匙由婉儿独掌,平素不许别人染指。她打开木箱,小心地倾身从箱角处取出一个小小锦包,然后移步来到灯下,解开锦包上的丝结,从中取出折叠着的丝绢。
婉儿将丝绢按在自己胸前,眼睛微闭。看得出来,这方丝绢对婉儿十分重要,大约她事先已筹谋良久,到此关键时候方才取出。
这时,那位探事宫女跌跌撞撞闯入门内,惊慌失措地喊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婉儿反而款然坐下,斥道:“有什么事值得如此大惊小怪,慢慢说!”
宫女敛了一口气,禀道:“婢子闻听鼓噪声在凌烟阁处,就小跑着前去。婢子到了凌烟阁在暗处细细观察,发现是万骑反了。”
“嗯,都是些什么人?”
“婢子不甚清楚,只见众人皆向一人禀报,婢子依稀听众人呼年轻人为临淄王。”
婉儿心里顿时了然,临淄王即是李隆基,其背后定是相王和太平公主在那里指使,这也印证了婉儿此前的判断。
宫女急急说道:“娘娘,赶快逃吧,婢子离开时,他们已然大张火把向南面行进,很快就到这里了。”
“逃什么?”婉儿斥了一声,然后大声喊道,“都起来,到殿门外列队。”
殿内的近二十名宫女闻言纷纷出外,她们在门外列成两队,人手或持灯笼或执团扇。婉儿缓步出殿,站立在两队之间,她环视宫女们一眼,轻声说道:“随我走吧。”
宫内于是有了这样一种奇观,宫内此端喊杀震天,两列执灯青衣宫女缓步行走,显得不慌不忙,很明显她们正迎向声响最大处走去。
李隆基到了凌烟阁前与葛福顺等人会合,他在行进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错误,就是不该放钟绍京出去。宫内道路曲折,钟绍京最为熟悉,眼下正是用得到他的时候。他当即唤过一人,令他快马去传钟绍京入宫。
葛福顺向李隆基禀道:“殿下,真是想不到的顺利。各门守卫闻听擒拿韦太后,皆二话不说纷纷加入队伍。他娘的,这老淫婆实在不得人心,就是我们不反她,她也难以长久。”
李隆基抚慰了他们几句,然后唤过葛福顺和李仙凫道:“你们还是兵分两路,一左一右逐殿搜索,像韦太后、上官昭容、尚官柴氏、贺娄氏,以及女巫第五英儿为首恶,务必擒拿。”
葛福顺道:“殿下太麻烦了,何必擒拿他们,‘咔嚓’一刀结果了她们最为省事。”
李隆基点头道:“嗯,你们可以便宜行事。不过到了太极殿,你们不可入内,可将那里团团围住。”
于是,两队人马散开后大张火把,呈扇形向前搜索前进。
李隆基面向刘幽求和普润说道:“我们也走吧,听说上官婉儿的寝殿内笔砚齐备,我们就奔向那里。待寻来皇帝玺印之后,该是你们忙累的时候了。”
这时,钟绍京气喘吁吁地赶到,李隆基马上说道:“绍京兄,你来得正好,你熟悉宫殿内的布置,我给你二百人,由你负责把各种玺印找到,并马上送到上官婉儿的寝殿,将之交给刘兄使用。”
钟绍京点头答应,他大致知道玺印的所在。由于太后专权,其将所有玺印收归到显德殿,由自己亲自看管使用。那么只要到了显德殿,这些东西就唾手可得。
说话间,就见一彪人马斜刺里大张火把飞速而来,李宜德见状带人上前盘问,他们说了几句话,李宜德即后转身来到李隆基面前,禀道:“好叫主人欢喜,那个老淫婆已被飞骑兵宰了。他们由一名薛都尉带领,现在前来找主人请功。”
李隆基大喜,说道:“好哇,让他们把首级带来瞧瞧。嗯,让他们大多数人退后等待,来三四人即可。”李隆基心细如发,深明此黑夜里什么事儿都可发生,因此百般警惕。
薛都尉带领两名从人走了过来,他们将韦太后的首级放在地上,然后请李隆基验看。
李隆基问道:“嗯,怎么成了三人?”
薛都尉道:“禀殿下,除了太后首级之外,另两个为其奸夫马秦客和杨均的脑袋。”他起初仅知是万骑之人在这里起事,后来得知领头者为临淄王李隆基,不禁大喜过望,明白这一宝彻底押对了。
“好,薛都尉,你深明大义,立下大功,事情过后朝廷定会重重赏你。眼下事情紧急,你还要继续出力,一者,你要保管好韦太后的尸首,不可在混乱中遗失;二者,从现在开始,你要听从钟总监的号令,现在须往显德殿搜索。”
薛都尉顿时跪倒在地,心里狂喜,口中说道:“末将谨遵殿下号令。”
“去吧。”李隆基挥手令他们离开,自己带领一帮人奔往婉儿寝殿。他们刚刚过了拐角处,就看到那群奇特的宫女,顿觉奇怪,刘幽求带人迎上前去。
上官婉儿并不认识刘幽求,她看到有人来迎,急忙趋前道:“来者是谁?我为上官昭容,特来迎候临淄王殿下。”
刘幽求还是识得这位才名满天下的宫中奇女子的,他听到婉儿说主动来迎李隆基,心里大觉奇怪,想不通他们什么时候做成了一路。其心中怀疑,口中犹问道:“本人正是临淄王的属下,敢问昭容,你深夜迎候殿下,到底有何要事?”
婉儿此时明白刘幽求的背后肯定有李隆基,遂大声说道:“贱妾心向唐廷,早与太平公主私下沟通。殿下今夜举事,大遂贱妾心愿,特来投效殿下以供驱使。”
刘幽求哼了一声,斥道:“上官昭容好大的名声,谁不知道你与武三思、韦太后沆瀣一气,怎么又突然成了反水之人?我劝你呀,早早束手就擒,若殿下恩典,你许是能保下一条命来。”
婉儿眼见事态紧急,急忙从胸前摸出那方丝绢,挥向刘幽求道:“口说无凭,我有证据。先皇遗制让相王辅政,正是贱妾与太平公主一起谋略而成。此方丝绢,正是当初所草遗制,你一看便知。”
刘幽求接过那方丝绢,展开后借着火把之光扫描了几眼,赫然正是传说中的李显遗制。当初太平公主入宫参与遗制草拟之事,他与李隆基也是知道的,他一时拿不定主意,遂向婉儿说道:“你在这里稍待片刻,待我向殿下禀报。”
“好呀,你可速去。记住,其中的幽微之处,太平公主最为知晓,若殿下存疑,可天亮后找太平公主求证。”
刘幽求点点头,转身向后走去。
李隆基阴沉着脸立在那里,他听清了两人对话的大概,心中早有了决断。
刘幽求将素绢递给李隆基,并说道:“殿下,看来上官昭容早就与太平公主联络,从他们共同让相王辅政来看,此人还是有功的。”
李隆基不接丝绢,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杀了她!”
刘幽求显然于心不忍,急忙止道:“殿下不可!若果然有此事,将来太平公主知道,她会怪我们的。”
李隆基冷冷地看着刘幽求,并不吭声。
刘幽求又道:“再说呢,此人文名满天下,若殿下杀了她,定会寒了天下文士之心。”
李隆基开口道:“寒了天下文士之心?一个人纵然有天纵之才,然心底龌龊,没有正义,其才具又有何用?再说了,眼前的乱世,皆是这几个女人造就而成,这个上官婉儿惯会见风使舵,首鼠两端,实为极大的祸胎。刘兄,从今日起,你要记住,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话。”
刘幽求在火光中见到李隆基那坚定而阴沉的神色,这是他以前很少见到的,其心底竟然涌出一阵莫名的寒意。他知道不宜再多说话,遂转头对李宜德说道:“你去,速将其头斩下。”
李宜德抖动了一下手中的利刃,疾步向婉儿走去。
婉儿早把那方丝绢看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若韦太后一直权柄在手,此丝绢就可永压箱底;若李氏宗族势起,此丝绢又可证明自己是拥立相王的立功之人,那么自己就可摇身一变成为李氏宗族的功臣。
她在那里满心希望地等待着李隆基的答复,相信凭着这方丝绢可以度过眼前的危机。人言狡兔三窟,婉儿向来对自己的眼光颇为自信,当初韦太后权倾朝野,自己隐秘地通过太平公主向李氏宗族示好,现在正是收到成效的时候。
然而她在灯影中看到一人腾跃而来,那人手中的刀锋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心思电转的婉儿心想不好,急忙转身向后逃跑。她未及逃走十步,就觉后颈上一凉,其凄厉的惨叫声尚未出口,已然身首两处。
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殒。
麻嗣宗快马赶到王崇晔宅中,见到崔日用和王崇晔说道:“葛福顺他们已在万骑中得手,阿瞒让我们速速包围韦温之宅。”
崔日用问道:“你看到葛福顺他们得手了吗?”
“不错,陈玄礼携来四颗首级,除了高嵩与韦播的脑袋之外,竟然还把韦擢和韦捷也同时宰了。听陈玄礼说,李仙凫现在占据了玄武门,葛福顺正带领数千万骑兵前去会合。”
崔日用脸含喜色,似自言自语说道:“不料事儿竟然如此顺利,这些人入宫之后定然所向披靡,嗯,事儿成了。”
王崇晔道:“崔侍郎,我们走吧。”
李隆基指明由崔日用担当该行动的主事,崔日用此时责无旁贷,问王崇晔道:“崇晔,你宅中的马儿有多少?”
“约有四五十匹。”
“嗯,我们不用再隐秘行事了。你把马儿牵出来,让所有人都骑上。你可带十五人到韦氏后门,我与嗣宗带同其余人到前门,我们前后闯入,见人就杀,不可跑了一个。”
麻嗣宗大喜,说道:“好呀,这样最畅意,崔侍郎此举最合我心。”
王崇晔疑惑问道:“我们此前多说要隐秘行之,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违了初衷?”
崔日用道:“待会儿宫中定会大乱,如此寂静深夜定会波及全城,何必再行隐秘之事?我们结果了韦温全家,就把事儿办妥了。临淄王那边肯定需要人手,我们办妥后可前去听从召唤。”
三人说干就干,王崇晔出门后唤人牵来马匹,一帮劲装之人很快人手一匹,他们分成两队,马鞭一扬,迅即消失在夜幕之中。
张暐带领着手下二十余人,悄悄摸往金城坊。此时宫城里尚无动静,京城街道杳无人迹,偶尔有巡街之人孤独走过。
他们到了安乐公主府门前,就见大门紧闭,两盏气死风灯悬于大门两侧,门前并无值守之人。张暐向手下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人当即溜到墙根儿,他们试图搭起人梯,以攀过高墙跳入院内。
这时,就听门内有人喊:“什么人?”
张暐还算有急智,他从容答道:“我们从宫中而来,太后有急事,让我们传信儿给公主。”
里面的人可能扒在门缝上观察了半天,然后冷笑道:“深更半夜,太后能有什么急事?瞧你们的打扮,又怎么成了宫中之人?宫内又如何有了你这名京外口音之人?好好在那里等着吧,等天明了再说。”
张暐向那面做了个手势,令攀墙之人抓紧行动。他事先知道安乐公主府中仅有些值守之人,并无兵丁,所以大为放心。
里面的值守之人又道:“你们不许乱动!待我先向公主禀报一声,也许不用等到天明。”这人看到门外的数十人手持家伙,知道他们来者不善,于是暂行缓兵之计。
张暐大声喊:“快点!”
门内的杂沓脚步声响了起来,显然是值守之人入内报信。
张暐大急,他知道安乐公主府中还有其他角门,万一安乐公主闻讯溜走,这次行动岂不是彻底砸了?
两人攀上了墙顶,然后溜着绳索进入院中。过了一会儿,就听门内有搏击声音,显然这里还留有值守之人。张暐心中愈发着急,万一对方人多,己方寡不敌众,自己连大门都进不去,如何向李隆基交待呢?
大门这时有了响动,有人在里面抽动门闩。张暐大喜,挥手令众人集于门前。就见大门缓缓打开,一人露出脸儿大叫道:“主人,快进来。”
张暐入得门来,发现一人尸横当庭,心想刚才好悬,若再多几名值守之人,那就大大糟糕了。他令那两名攀墙之人留在大门处值守,喊道:“大家都拔出刀来,随我入内,不可走了一个!”
那名值守之人来到安乐公主寝殿前敲门,殿内侍女开门将其呵斥了一番,如此首先惊醒了武延秀。他披衣下榻来到门前细问究竟,值守之人将来人情况说了一遍。武延秀闻言大惊,当即转身回殿。
武延秀令人掌灯,就见榻上的安乐公主依旧睡得香甜,其长长的睫毛搭在一起,比白日时的美艳更多了一层韵味。武延秀上前将其晃醒,说道:“裹儿,快快起来,外门有人要闹事。”
从睡梦中惊醒的安乐公主老大不愿意,迷迷糊糊答道:“闹事?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武延秀道:“裹儿,那些人手里皆拿着家伙,来者不善啊!我们府中并无护卫人员,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还是赶快入宫吧。”
安乐公主揉了揉眼睛,说道:“也罢,我们就入宫吧。来人,帮我穿衣。”
武延秀却不用侍女帮助穿衣,他快速地穿衣蹬靴,动作非常麻利,而此时安乐公主仅仅穿好内衣。此时,大门处传来动静,间或有凄厉的哀号声。武延秀知道,这种声音唯在人临死前方能发出,如此看来,门外之人已然攻入府中且已砍死数人。
武延秀催促道:“裹儿,快点,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安乐公主并不慌乱,她始终以为眼下之势,没有人能奈何自己,外面有人捣乱,不过几个小蟊贼罢了,应该翻不起大浪。她扭头吩咐武延秀道:“你先去孩儿们那里,把他们也唤醒,我们一起走。”
安乐公主此前与武崇训生有两个孩子,近来又与武延秀生下了一个儿子,尚无半岁,他们皆在后室中由人抚养。武延秀闻言,就答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门外。他倾听大门方向的声音,感觉那些杂沓的脚步声音近在咫尺,他并不停顿,快步向后门处走去。为了自己逃命,襁褓中的儿子也不必管了。
安乐公主好歹穿好衣裳,她推开侍女走至梳妆台前,开始揽镜作眉。
铜镜里现出一位慵懒少妇的面庞,面目虽在烛光中有些昏暗,但仍旧难掩其艳丽。
安乐公主近来将眉描成柳叶状,初成此眉时,宋之问为之写诗赞美,有两句诗最为传神:“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该诗当时传遍长安,贵宦之女皆效此眉,成为当时风尚。
安乐公主拿起眉笔,轻轻向眉间描了几笔,柳眉顿时成就黛色,眼神也似乎为之清澈起来。
这时,门侧传来一声粗豪的呼叱:“说,她就是安乐公主吗?”安乐公主侧头一看,就见两名劲装汉子正拿刀逼着侍女,那名侍女浑身颤抖不止,仅拿手向安乐公主一指就瘫在地上,一名汉子伸手一刀,那名侍女顿时了账。
看到这两名汉子提刀向自己奔来,安乐公主并无惊慌之色,她反而向两名汉子浅浅一笑。
两名汉子何曾见过如此明艳的面庞,他们呆了一下,然后缓了一步,但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念头,马上加快步伐。就见其中一人刀挥空中,然后向前掠去,安乐公主的香发裹着脑袋,无声无息地跌落在地。
安乐公主一生骄横,且劣迹无数。然其非凡的美貌为世人所称道,其面临死亡并不畏惧,反而揽镜作眉,好像就是死了也要将美丽长留人间,由此引起后人的许多惋惜。
张暐提着滴血的刀抢入殿来,看到安乐公主被斩,急忙问道:“武延秀呢?你们见到没有?”
两名汉子急忙摇头。
张暐道:“快快找寻,别让这厮跑了。他若跑了,我如何向殿下交待?”
张暐注定抓不到武延秀,他此时已逃出府外。武延秀出府后想到那些掌控军权的韦家子弟,于是想逃往军中寻求庇护,就一溜烟向军营奔去。他很快到了肃章门,这里例由北军镇守,武延秀到了门前报了自己的名号,要求得到保护。
此时,万骑将士已经拿下皇宫。北军将士知道自己的首领韦捷与韦濯已然身首两处,他们明白大势所在。众人一听武延秀自报名号,顿时欣喜不已,他们把武延秀围在当中,一人呵呵笑道:“武驸马,你很好哇,天佑我们有了立大功的机会。”
一道寒光闪动,武延秀的脑袋也掉在地上。武延秀至死也不明白,这帮人为何要杀了自己。
一切都在按着李隆基的谋划进行,他静观其变,心思百转,生怕有一丝纰漏。
“刘兄,那少帝重茂已然安排好了吗?”
“殿下,陈玄礼已带一队人马赶赴东宫,将那里团团围困,不许任何人进去。”
“嗯,一定要确保重茂安全。”
“请殿下放心吧,没有人敢动他的一根毫毛。看来韦太后确实处心积虑,竟然不肯让少帝在太极殿居住。”
“哼,这老虔婆活该不得好死。刘兄,我们干脆到太极殿去吧。估计现在绍京兄应该找到那些玺印了。”
“是呀,应该找到了。”
“不知崔日用和张暐这两路人马现在如何?”
“只要宰了韦温,则万事大吉。现在城外并无动静,崔日用他们应该得手了。”
说话间,就见钟绍京带人迎面走了过来,其手向后一指,那里有两人手捧数只函盒,向李隆基禀道:“殿下,都带过来了。”
李隆基说道:“很好,我们回太极殿吧。绍京兄,待会儿你与禅师一起,全力协助刘兄办些书函之事。此刻离天明没有太长时间了,我们要把诸事办得妥当。”
三人齐声答应。
李隆基所说的书函之事,其实主要是眼前的人事安排。这一夜乱象纷生,必须在天亮之前明确关键人员的职务。
李隆基他们到了太极殿,令人掌起灯来,殿内顿时灯火通明。过了一会儿,葛福顺与李仙凫前来禀报,宫内已清理完毕,如尚宫柴氏、贺娄氏以及女巫第五英儿已被诛,各城门皆替换成万骑将士把守。
李隆基长吁了一口气,他欣然坐下,知道这次举事已然完全成功。
他们说话间,崔日用、麻嗣宗、王崇晔和张暐进入殿内,众人惊奇地发现,在张暐的身后,竟然跟随着王毛仲。
王毛仲趋前禀道:“主人,小人前日饮酒太多,在一处酒馆里昏睡太久。醒来后回府找寻主人,然府中已然无人。也就刚才碰到王大人他们,方才得知了主人的所在。”
李隆基不想细究,说道:“你回来了就好,此后就跟着崇晔他们办事。”
王毛仲答应了一声,然后退至后面。
李隆基向众人说道:“看来大局已定,我们事不宜迟,要速速办好下面的事儿。刘兄,你把笔砚备好,先来拟第一道诏命,崔侍郎代韦温知京城内外兵马事,另兼雍州长史。崔侍郎,你从现在开始,要紧闭城门,将韦氏一族及其党羽搜索干净,不可漏了一个。可让福顺从万骑中拨出五百人,由你节制。”
崔日用躬身答应。
“这第二道诏命,由王崇晔、麻嗣宗典城外左右大营;葛福顺、李仙凫押万骑左右屯营;陈玄礼、张暐典北军左右屯营;钟绍京典南衙军。诸位,你们拿到敕书后速到各营,要设法笼住所属将士各守本位。”
众人齐声答应。
李隆基说道:“你们拿到诏书后就速去吧。暐兄,你先去东宫叫上陈玄礼,然后一同入北军营中。记住,务必要小心谨慎,以求稳为要。”
众人于是围着刘幽求讨要诏书。刘幽求拎着管笔凝神书写,书成后交付普润用玺,他们先后离去。
李隆基在一侧沉默良久,然后说道:“刘兄,这一道诏书却让我犯了难。”
刘幽求急问是什么事儿。
李隆基道:“宗楚客谄事韦太后,这中书令一职他不能再当了。天明之后,朝中百官须有人主持,看来需要韦公出山担当中书令。我一直在想,刘兄须入政事堂。然我们现在来拟诏命,事后定会有人说嘴。此事如何办呢?”
刘幽求道:“殿下所虑甚是,我以为,韦公的诏命可发,我的事儿暂缓吧。殿下,我刚才与禅师商量了一下,现在宫中已定,诸军也由我们掌控,殿下似应去迎候相王了。”
“嗯,我正准备走,剩下的事儿由你和禅师在这里办吧。”
“我以为殿下向相王禀报后,相王应入东宫请出少帝,天明后同登安福门。”
李隆基点头赞同,他明白刘幽求的意思,即是让相王与少帝从此旦夕在一起,接受百姓与百官的朝拜,并抚慰百姓。这样下来,可以挟李重茂号令天下,同时加重相王的分量。宫中问题解决后,如何迎立相王,就成了关键之事。
李隆基带同李宜德离开太极殿,刘幽求与普润在殿中埋头拟章及盖玺,一个多时辰中,竟然发出了一百多道号令和诏敕,累得刘幽求的手都软了。
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太阳在地平线上渐渐向上攀升,大地上的光线逐渐增强。刘幽求与普润步出殿外,两人皆伸了一个懒腰,刘幽求笑道:“普润禅师,我们多日的思虑,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了。”
这时由于光线增强,他们彼此可以看清各自脸上的轮廓,普润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终归是佛祖保佑我们。自起事至今,诸事顺利,没有出现任何差错,看来临淄王毕竟是有福之人啊。”
李隆基此次起事,虽事先筹谋甚细,然没有大人物主持,临时反水而来的崔日用官职便属最高,皆是一帮官职低微的年轻人行险而成,其中应该有许多侥幸的成分。也正是因为他们官微名低,此前未引起韦太后和宗楚客的注意,如此方能一击而中。
这时,从太极殿两侧过来数十名太监和宫女,其中大多数人皆有宫中职衔。他们走到刘幽求面前,忽然全体跪下,弄得刘幽求摸不着头脑,急忙问道:“你们不好好待在各自殿中,为何来这里聚众?”
一名年长太监向刘幽求叩首道:“刘大人,今晚韦太后被诛,实为大快人心之事。我们看到刘大人在这里拟诏发敕,心里有个要求,特来请命。”
刘幽求观看这名太监的服色,似为内侍局的令史一类的职位,因问道:“你们又有什么命可请?”
年长太监再叩首,说道:“刘大人,韦太后被诛,则太后之位虚悬。小人们以为,圣上之生母刘氏处事端庄,有国母之姿,可立为皇太后。”
刘幽求闻言后,顿时大怒,张口骂道:“你为阉竖之身,怎能妄议此等国家大事?”
那太监再顿首道:“此非小人一人之言,实属大家共请。今晚宫中大乱,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嘛。”其话中其实暗藏机锋,你刘幽求自拟诏敕,自盖玺印,何曾按规矩了?
刘幽求当然听出其话中的刺头,当即大骂道:“你们赶快滚,若再赖在这里,瞧我定派人用大棒子把你们赶走。”
那帮人当然明白刘幽求不是虚言恫吓,当即作鸟兽散。
刘幽求愤愤地对普润说道:“你瞧,这是什么事儿?一帮太监宫女,竟然也想迎立太后了。”
普润笑道:“这很正常。宫中遭逢大变,他们若迎立太后成功,他们就成了新太后的拥立功臣,今后他们在宫中定会风生水起。唉,其实宫内自成一统,其权谋机变一点儿都不比朝中差,由此可见一斑。”
刘幽求点头称是。
普润又说道:“你刚才的态度粗暴了些,别小瞧这帮人,他们今后若搬嘴生事,可以了无痕迹杀人于无形,你要切记。”
刘幽求道:“是了,要小心这帮宫人,不可给临淄王添乱。”
相王府此时灯火通明,夜来宫中大乱,街道上又有一队一队的士兵往来穿梭,相王李旦当然知道发生了大事。
天色微明之后,李旦的几个儿子陆续过来,唯独不见李隆基。李旦问长子李成器道:“三郎呢?”
李成器答道:“儿子曾派人入三郎府中邀其过来,然府中人说三郎昨日傍晚时就出外未归。”
“出外未归?莫非昨晚的事儿与三郎有干系?”
“禀父王,儿子心里也有疑惑。三郎这一段与一帮朋友来往甚密,且与几个万骑果毅交往甚多。昨晚的事儿,说不定真与三郎有干系。刚才我派人出去打探,外面传言昨夜宫中大乱,乃临淄王率领万骑将士杀了韦太后等人所致。”
李旦沉吟道:“哦,看来果然是三郎办的事儿。他哪儿来的胆子,竟然做出如此惊天之事?”
李成器道:“是啊,他事先不向父王禀报,也不与我们几个兄弟商议,就自顾自去干了。若果然杀了韦太后还好,若事败反受其祸,我们一家岂不是跟着遭殃?”
李旦叹道:“唉,他就是果然杀了韦太后,这事儿过程实在凶险万分啊!大郎,我们一家在如此短的时辰里,竟然不自觉地到鬼门关走了一回。大郎,你赶快带人出去把三郎找回来,我要问个清楚。”
李成器答应一声向外走,几个弟弟见状也要求同去,李旦挥手同意。
恰在这时,李隆基到门首下马,兄弟几人在大门处碰了个照面。李成器见之大喜,说道:“三弟,父王正让我们去寻你呢。你这一夜跑到什么地方了?让大家实在牵挂。”
李隆基拱手道:“大哥,事关重大,我们先一同入室,待小弟详细向父王禀报。”
李隆基见了李旦,“扑通”一声跪在其面前,叩首道:“父王,孩儿不孝。昨夜孩儿带人夜战禁宫,已诛了韦太后及安乐公主等人,此事未事先向父王禀报,请父王降罪。”
李旦心里一沉,心想此子果然做下了大事。李成器几人面面相觑,心中震骇无比。
李旦叹了一声,说道:“唉,果然如此。三郎,你起来说话。既然事儿已做出来了,我们且商议一下下步行止。”
李隆基再叩首,然后起身。
李旦又问道:“三郎,现在宫中形势如何?”
李隆基道:“宫中形势已经安定,现在万骑将士已紧闭城门,搜杀韦氏、武氏之党。孩儿估计,天亮后此举即可大致完成。”
“那韦氏果然死了?”
“不错,韦太后、安乐公主以及韦温等掌控军中的韦家子弟,已然被诛。另韦太后的党羽上官婉儿、贺娄氏、柴氏、第五英儿也被乱军所杀。”
李旦虽性格恬淡,闻言也不禁震惊万分。如何一夜之间,这些鲜活的人忽然成为了地下之鬼?而指挥这次行动的,正是眼前这个平时话语不多的三儿子。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李旦还感觉李隆基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李隆基转头对李成器等人说道:“大哥,众位兄弟,原谅我事先未与你们商议,其实这件事情变起仓促,兵部有一个侍郎叫崔日用,你们此前可能也听过他的名字。此人一直跟随宗楚客,这一次忽然良心发现,前两天他单独找我,密告说韦太后欲革唐命,宗楚客首先要不利于父王和太平公主。我无可奈何间,只好放手一搏。”他又转向李旦道,“父王,儿子事先不向您禀报,其实缘于这样的考虑,起事毕竟把握不大,万一事败,则独罪我身,说什么也不敢攀上父王和众位兄弟。”
李旦闻言没有吭声,李成器在侧说道:“三弟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你若有事儿,父王和我们能逃脱开吗?”
李隆基点头说道:“大哥说得对,我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总算天佑我们,否则我的罪过就大了。”
别看李旦平时谦逊为怀,内心其实如明镜一般。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却在想着一件事儿:韦家和武家势力此次一扫殆尽,李重茂毕竟年幼,以后监国的担子就要落在自己肩上了。他知道,李隆基之所以如此卖力,其心思就是这样想的。他又问道:“三郎不用多说了,你当机立断将大事办成,由此延续了我李家祚业,实为大功一件,也为至孝。我问你,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李隆基道:“昨晚万骑将士之所以奋勇诛逆,缘于他们不忍韦太后和安乐公主毒死先帝,皆渴望父王出来主持大政。儿子以为,父王应该顺应民意,及早出山。”
李旦摇手道:“不可。韦氏虽死,那少帝重茂犹在,再抬我的名号,实为不妥。”
按照李隆基的本意,自己此次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拼杀胜出,当然将父亲推上皇位最为理想。然他毕竟是一位思虑缜密之人,知道在此混乱之际人心不稳,若贸然拿下少帝肯定会有变数,所以他愿意让自己的父亲以辅政的面貌出现,如此最为稳妥。看到父亲摇手不许,李隆基急忙劝道:“父王说得对,我们还要拥护辅佐少帝。当初先帝的遗制曾写有父王辅政的字样,只因韦氏的阻挠因而未行。现在韦氏已死,少帝在那里六神无主,正是父王辅政的好时机。”
李旦道:“少帝昨晚无恙否?”
李隆基答道:“宫中大乱之前,儿子即让陈玄礼带人保卫东宫,所以少帝现在毫发无损,请父王勿念。父王,儿子以为,您现在应该赶往东宫,对少帝抚慰一番,待天明之后,您可带少帝登上安福门,在那里接见群臣和庶民百姓,如此可安民心。”
在场的人十分明白,李旦此次前往辅佐李重茂,意义十分重大。换句话说,此前实际掌握权柄的韦太后已烟消云散,从今日起,此权柄要换成李旦来执掌。
李成器见父亲在那里不吭声,遂躬身禀道:“父王,三弟之言发乎至诚,就请早点成行吧。为策万全,儿子带领府丁跟随父王,以为护卫。”
李隆基喜道:“大哥和兄弟们护卫父王,确为万全之策。我事情忙乱,分身乏术,父王只有仰仗你们的保护了。”他又对外大喊一声,“李宜德,进来。”
李宜德快步入内,躬身听令。
李隆基道:“李宜德,你可带领三百万骑兵士,听从我大哥指挥,以全力护卫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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