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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桥在狱中》作者:师东兵

_3 师东兵(近代)
  “一、中共中央对林彪、‘四人帮’案件处理是严肃慎重的。一再指出要实事求是,证据确凿,以被告犯罪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黄火青讲到这里时,抬起头来扫视了一遍会场,观察着人们对此的表情。
  其实,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讲这些话纯属多余,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意义。被告死的死,抓的抓,有的已经在监狱里关了四、五年甚至十年之久,报刊上对他们的批判已经使他们的状况家喻户晓。什么证据确凿,什么要实事求是,不过是一种口头上或纸面上的宣传而已。
  “根据中共中央三中全会的决定,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成立了对林彪、‘四人帮’案件审理领导小组,做了大量的工作。审查结果证明,林彪、江青一伙触犯了刑律,应由司法部门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公安部于今年四月下旬对林彪、江青一伙在押犯,开始进行侦察预审过程。因为这是一个特别重大的案件,所以最高人民检察院派出了工作人员,自始至终参加监督侦察预审过程。现在公安部对全案已经侦察终结,并将《起诉意见书》,连同案卷材料、证据,一并移送到了最高人民检察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审查了材料,证据确凿,准备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参加例会的人大常委们,绝大多数在文化大革命中都有着一本斑斑血泪史。虽然有人认为这次审判不过如同演戏,但是他们还是感到了兴奋。毕竟有了一个出气或表示自己清白的机会。即使对对手们的惩罚是象征性的,也是一种正义的伸张呀。所以气氛是空前的。
  黄火青报告的第二点,是就江青和林彪两案的并列审判作了说明:“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是互相勾结,相互利用的,他们既有共同的反革命目的和共同的反革命活动,又有各自的反革命野心和各自的反革命活动。‘文化大革命’的前五年他们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进行篡党夺权、祸国殃民的罪恶活动,犯罪的活动是纠缠在一起,分不开的。例如迫害少奇同志,首先策划制造诬陷少奇同志材料的是林彪和叶群,后来江青直接控制专案组,滥捕无辜,刑讯逼供,诬陷迫害少奇同志。一九七一年九月,林彪叛国外逃摔死后,江青反革命集团搜罗林彪的余党,继续进行反革命阴谋活动。因此,这次决定对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作为一案起诉……”
  与会常委对此没有再提疑义。曾经有人提出过江青和林彪是两个势不两立的政治集团,怎么能并列到一起去呢?但是讲到了他们过去的一致性的活动。这些人谁也不再说什么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只说文化大革命中共同的东西,恐怕所有的人都会在劫难逃的。拉住任何一个在中央的人,都可以给他定上类似的罪名进行处理。
  “三、在侦察预审和检查的过程中,我们进行了充分的调查研究,重证据,不轻信,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办事。对林彪、江青一伙的诉罪,我们依据的是经过检验的原始书证材料和原始物证如档案、信件、日记、笔记、讲话记录和录音等,从大量罪证材料看,林彪、江青一伙的罪恶累累,罪责难逃。”
  “四、准备提起公诉的是林彪、江青一伙触犯刑律的反革命罪行,不涉及工作中的错误,包括路线错误。林彪、江青一伙在‘文化大革命’十年中所犯的罪行,给我们国家和民族造成的灾难是难以估量的,现在我们只准备起诉他们直接的、主要的犯罪行为,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
  “五、鉴于林彪、江青一伙的犯罪,案情特别重大,建议人大常委会组成特别法院,特别检查厅审理这一案件。请予审议。”
  仅仅两天,即一九八零年九月廿九日,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就作出了关于成立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查厅监察、审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主犯的决定。这个决定特别有一条:“特别法庭的判决是终审判决。”
  前不久。华国锋在会见外国记者的时候,曾经就审判林彪、‘四人帮’两案发表谈话时说:“对所有的主犯,都不会判处死刑。”
  但是,后来的宣传舆论似乎是在否定了他的这种说法。围绕着紧锣密鼓的宣传攻势,彭真特意安排了一个技巧,请全国著名法学家、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的张友渔就“特别审判有何法律依据”为名,于一九八零年十一月廿一日来了个答新华社记者问。
  张友渔说:“关于适用法律的问题,我国《刑法》第九条有这样的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本法施行以前的行为,如果当时的法律、法令、政策不认为是犯罪的,适用当时的法律、法令、政策。如果当时的法律、法令、政策认为是犯罪的,依照本法总则第四章第八节的规定应当追诉的,按照当时的法律、法令、政策追究刑事责任。但是,如果本法不认为犯罪或者处刑较轻的,适用本法。’按照这一条的规定……”
  他的解释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但是国外许多的法律界人士却认为恰恰是根据这条规定,不应当再追究江青、张春桥等人的法律责任。因为那时的法律和政策不仅不认为是犯罪,而恰恰认为那是革命。”
  对此特别法庭当然是不屑一顾的。
  新华社记者问:“国外大多认为审理林江反革命集团案主犯是事先确定他们有罪,法院只是决定量刑轻重,因而违反‘无罪推定’的原则,请问对此有何见解?”
  张友渔回答说:“这是对我国刑事诉讼法的曲解。我们坚持的原则是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我们的审判程序是保证贯彻执行这一原则的。法院在审理终结前,既不肯定被告有罪,也不否定被告无罪。而是在审判中根据事实来决定。根据这一原则,特别法庭在对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的审理中,将按照《刑事诉讼法》规定的审讯程序,对被告有罪或无罪的判定,如果判定有罪,然后才能决定量刑轻重。”
  当然,对这样的解释和说明,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几乎没有多少人予以相信。他们都说:“结论早已定了,只不过是一出精彩的闹剧罢了。”
  虽然如此,国内外的相当多数的人们,还是怀着极大的兴趣,注视着这一审判……
  
  第十五章 什么起诉书 纯粹是胡闹
  
  张春桥终于冷静下来了。现在不是说华国锋、邓小平实质上已经从口头上都要彻底翻文化大革命的案,连刘少奇的案都翻了个底朝天。毛泽东亲自领导的十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和结局,从现在起,已经彻底地丧失得干干净净了!回想四年前华国锋刚刚上台,他高叫的那些“继承毛主席的遗志”呀,“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呀,“继续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呀,“华主席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呀,不都像涂在他脸上的令人发笑的油彩吗?
  时间才是最无情的法官。刚刚四年,究竟谁是真正执行毛泽东的路线的人,谁是要修正毛泽东的路线的人,已经一清二楚了!
  还在检察院的特别检察官审讯他的时候,有个检察官就把《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关于为刘少奇同志平反的决议》给他宣读了一遍。
  尽管张春桥一言不发,但是他对决议的每一字都听得特别清楚:
  “林彪、江青、康生、陈伯达等人,出于他们篡夺党和国家最高领导权、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反革命目的,不但对关于刘少奇的错误认识和错误处理的形成,起了极为恶劣的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且利用这个错误,凭借其所窃取的权力,蓄意对刘少奇同志进行政治陷害和人身迫害,并把一大批党政军领导干部诬陷为‘刘少奇的代理人’,统统打倒和进行了同样的迫害……”
  “根据以上复查的结果,中共十一届五中全会认为,原审查报告给刘少奇同志强加的‘叛徒、内奸、工贼’三大罪状,以及其他各种罪名,完全是林彪、江青、康生、陈伯达一伙的蓄意陷害。八届十二中全会据此作出‘把刘少奇永远开除出党,撤销其党内外的一切职务’的决议是错误的。”
  “刘少奇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几十年来,他作为党和国家卓越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对我党的建设,对我国民主革命、社会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都有不可磨灭的功绩。他对党和人民的事业是忠诚的。他把毕生精力贡献给了我国的无产阶级革命和建设的事业……”
  听到这里,张春桥忍不住冷笑起来。
  “你笑什么?”检察官的眼睛是严厉的,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就在这一刹那,张春桥恢复了原来的神态。仿佛压根儿就没听到什么话。
  “张春桥,我们奉命对你的问题进行检察,我们也给你念了党中央的有关决议。你听了以后,可以针对你的活动,把你认为有罪或者无罪的根据,给我们一一地讲清楚。这既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党和国家的利益负责。你听明白了吗?”
  张春桥就像一尊大理石精工塑造的石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们是严格依照事实办事的,不是你的问题,我们决不给你强加。是你的问题,我们也希望你不要推卸。”检察官还是耐心地给他讲述着那一套早以背会的道理,既没有加,也没有减。完全是按照预定的脚本在进行着。这一套,哪里能瞒得过张春桥的眼睛?他很清楚,即使自己在这里把理由说得雄辩无隙,当局照样定自己的罪。与其浪费口舌,不如坐在这里听其自然……
  是的,在打倒刘少奇的整个过程中,江青、康生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林彪早就对刘少奇有看法,所以必然对毛泽东的意图要采取推波助澜的作用。而陈伯达是在看准了毛泽东的思想变化后,迅速采取了迎合和投机的措施而已。
  其实,在打倒刘少奇的整个过程中,叶剑英、陈毅、徐向前、杨成武等人同样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张春桥虽然那时没有在这个重大关键问题上发挥什么作用,但是,他对当时的许多情况是了如指掌的。
  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毛泽东发表《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以后,毛泽东同刘少奇的分歧和矛盾开始日益表面化。但是,毛泽东从策略和斗争的艺术出发,还一直在讲:“刘少奇的问题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只要他肯改,还是可以变过来的。这个就需要大家帮啊,其实需要他自己改,不要搞两面派。”
  到了这年十月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刘少奇和邓小平分别作了检查。在小型的批判刘少奇和邓小平的会议上,发言的主要是叶剑英、陈毅、聂荣臻等军队上的干部,中央文革小组的人大多对他的历史不清楚,开会时也只是老在后面坐着,根本轮不到他们讲话。这时的批判会,是由林彪亲自主持的。向毛泽东汇报也是他和叶剑英、徐向前等人进行,其他的人根本插不上话。当时,毛泽东曾经指示批判会停止再开,说:“再开下去,刘少奇和邓小平就成了反革命了!”
  那时,江青一开始的态度是:“刘少奇的大字报不要上街。我们要听毛主席的安排。不过,刘少奇的检讨确实不像话,在干部中没法通过。全国人民需要一个认识过程,我对邓小平已经认识了十几年了,对刘少奇是一九六四年认识的。当时我觉得我们党处在危险之中,那时我听了他的一个报告,长达七个多小时,完全是赫鲁晓夫的报告,他反对主席的调查方法,主张王光美那样的蹲点,王光美的蹲点是假的。她是一个很不老实的人。那年她陪刘少奇访问印尼的时候,我当时在上海,王光美来请示我,问:‘这次去能否戴项链?’我说:‘不必要戴了,你是一个大国主席的夫人,又是共产党员,不必要戴。’她后来又请示了几次,我都没有同意。她自己也答应不戴了,后来到了印尼,她还是戴了起来。现在刘少奇的问题还是限定在党内,造反派揪不到。清华大学贴了刘少奇的大字报,毛主席亲自让陈伯达去制止。我们应该听主席的。”
  到了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下旬,刘少奇完全拒绝了毛泽东要求进一步对历史上的问题和指示薄一波等人人在一九三六年写《反共启事》等问题进行检查,明确的指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制定出什么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其他的同志们也说不清楚。我是稀里糊涂地被你们把我的权力剥夺了。我现在已经靠边站了,可是全国的武斗、群众斗群众的事件愈演愈烈,中央文革小组下不了台。扣到我的头上来了。我要求中央召开全会,让大家来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我还是党中央副主席嘛,提这样的要求总不过分吧?”
  毛泽东听了这些,气愤地说:“刘少奇要反扑呀。这个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总是不甘心自己的失败的。如果你们解除了自己的武装,就会让这个落水狗上岸。那时,人家就要剥夺你们自由了。中央文革小组的人,我看一个也剩不下!你陈伯达投降,人家也不要!”
  这时,许多的情报反映到毛泽东的耳朵里:
  刘少奇在中南海他的家里,给好几个省市的负责人打电话,密谋研究对付中央文革小组的办法和策略,他的指示是:“什么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完全是空有其名。将来的事实证明我们的办法是对的,毛主席将来也得用那个办法。他用全会的办法改组了政治局常委,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改组政治局嘛。我的意见是再拖一段时间,等到他们的办法混不下去时再说。”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中旬,刘少奇对他的女儿刘涛说:“中南海有中南海的纪律,从这里知道的事情,不许对外讲,否则你就别跑中南海。你们对强加给你们的错误不要轻易地检查。真正认识到错了再检查。认识不到就别检查。一切等待历史和实践来检验。”
  就在这个时候,刘少奇和中央的其他一些领导人打招呼说:“现在的红卫兵自己开始认识到谁的路线是对的,谁的路线是错误的了。有些学生总是没完没了地揪斗我们的一些干部,动不动就是执行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哪里有那么多的反动路线!确实是有一小撮坏人要乘这个运动整我们的干部,可以在学生中展开大辩论嘛。为什么这个时候不搞四大了呢?要搞,让我们的干部子女们也站出来讲话。”
  毛泽东对江青、陈伯达等人说:“最近学生中出了个什么‘联动’,打人、抄家、替刘少奇鸣冤叫屈,张贴反动的大字报和大标语,我看有后台。最近一个时期,刘少奇活动很频繁。你们在睡大觉的时候,人家可是没有睡觉,而是在活动。现在是需要你们开始反击了。过去那些保他的话该作废的作废,该收回的收回!”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廿七日,江青在接见北京少数派代表时,提到不宜给刘少奇贴大字报的问题时,当场就说:“那是几个月以前,现在形势变了。不过,你们要背对背地揭发和批判,不要死揪。除了这条,其他怎么做都可以。现在,两条路线斗争的胜负现在还没有定呀。许多的同志为我们党的前途和命运而担忧。提起许多问题时痛哭流涕,确实是担心呀。可是还有的同志在麻痹不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还在数天之前,周恩来建议中央成立刘少奇的专案组,负责审查他的问题。毛泽东摇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可以先审查王光美。这个人的来历是很复杂的。许多问题可以从她身上得到解释。”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成立了“王光美专案组”。江青说:“这个人可是有特务嫌疑。早在建国初期有人就向主席建议要审查这个人,主席说:‘少奇自己考虑吧。’这些年来,刘少奇将王光美放在了很不适当的地位。竟然让她直接参与了党和国家的许多重大的问题。这是要干什么?我们相信可以通过审查弄清楚这些问题,找出合理的解释。”
  一九六七年一月的《红旗》杂志第一斯发表的姚文元的文章《评反革命两面派周扬》里,有这么一段引人注目的话:
  “鼓吹《清官秘史》的‘大人物’当中,就包括有在当前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他们反对毛泽东思想的反动资产阶级世界观,他们保护剥削阶级,仇恨革命的群众运动的本质,早在建国初期吹捧《清官秘史》时就表现出来了。”
  这是公开在报刊上批判刘少奇的第一个信号。
  一九六七年二月一日,经毛泽东审定的《红旗》杂志第三期社论《论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夺权斗争》中又这样点道:“谁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头面人物,革命群众已经看清楚了。”这里。再一次地把刘少奇等于公开点了出来。
  一九六七年二月廿六日至三月廿五日,周恩来提议,毛泽东批准,中央军委召开了军以上会议。四月间又召开了军委扩大会议。这两个会议实际上就是全国全军公开动员打倒刘少奇和邓小平的誓师会。三月九日,康生在会议上传达了毛泽东在一九六六年五月问同谢胡的谈话和一九六七年二月同卡博·巴卢库的谈话,强调了这次文化大革命实际上就是两个阶级和两条道路的斗争。暗指了党内走资派就是刘少奇。谈话明白无误地说明:毛泽东整刘少奇,早已准备很久了。所考虑的就是,采取什么方式,用什么样的突破口或在什么时机动手的问题。这场文化大革命的发动和整个进展,既有毛泽东的事先安排,又有他根据形势的发展因势利导和随机应变的调整策略和斗争艺术的技巧。
  二月九日和十日,陈伯达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在会上讲话,公开了刘少奇、邓小平和彭真历史上的各种错误,并传达了毛泽东关于批判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的指示。三月十日,康生在大会上再次批判刘少奇的一系列所谓的罪行。在他们的讲话里,都明确地给刘少奇所定的罪名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理人。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没有再称刘少奇和邓小平为同志。
  这就是一个信号,是刘少奇和邓小平的矛盾由人民内部矛盾变为对抗性矛盾的标志。
  在那次会议上讲话的还有杨成武、萧华、叶剑英等军队方面的负责人,他们同样都列举了历史上的许多事实,揭发和批判了刘少奇和邓小平的所谓罪行。
  三月廿二日,林彪在军以上干部会议上发表讲话,明确地提出了任务:“我们这次会议,就是要在军队系统里首先肃清刘少奇和邓小平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影响。这是保证我们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按照毛主席的部署正常进行的关键。通过这几个月来的运动看,带枪的刘邓路线比不带枪的刘邓路线更危险。就是说,通过军队支左,暴露了军队的许多的问题,反映了军队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面的。刘邓路线在军队里还是有着很大的影响的。如果我们不肃清,就会出大问题。”
  对林彪的这个讲话,毛泽东在一九六七年三月三十日下午有个批示:“林彪同志:看了一遍,很好,请交文革小组加以斟酌,然后印成小册子发给党、政、军、民的基层。其作少许几处修改,是否妥当,请酌定。”
  毛泽东所删去的,正是“带枪的刘邓路线比不带枪的刘邓路线更危险”这些话。
  当时,张春桥对毛泽东的思想看得很准。他对江青、姚文元说:“主席已经把解决刘少奇的问题放到议事日程上来了。目前这个时候公开批判刘少奇可以挽救我们党的大多数的干部,否则就会有更多的干部上当受害。时机可是千万不能错过的呀!也就是说,毛主席要我们通过批判刘少奇来促进全党全军全国的团结。”
  三月廿八日,王力和关锋给毛泽东送去《“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九六六年六、七两月清华大学工作组在干部问题上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情况调查)。这个材料里公开点出了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插手清华大学时的问题,把所有的问题或错误都归结到了这一点。
  毛泽东在三月廿九日批示:“此件很好,可以公开发表,并予广播。还应调查一、两个学校,一、二个机关的情况。请先印发参加碰头会的同志及其他同志看一看。”
  紧接着毛泽东在中央文革小组的碰头会议上讲话时,说:“现在刘少奇等人想把打击一大片的问题扣在我们头上,说运动打击面太大了。其实真正要把人民群众和大批干部打倒的正是他自己。对刘少奇的问题可以全面看一看,不要只是限定在这次运动中,也就是说他不仅仅是五十天的问题,而是十七年的问题,甚至更长。”
  一九六七年四月一日,还是毛泽东亲自批准并帮助修改了戚本禹的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评反动影片<清官秘史>》。这篇文章里,公开宣布:“一定要把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拉下马,让他靠边站!”同时提出了八个问题,实际上等于公开了刘少奇的主要的所谓罪状:
  为什么你要在抗日战争暴发前夕,大肆宣扬活命哲学、投降哲学、叛徒哲学,指使别人自首变节,要他们投降国民党,叛变共产党,公开发表“反共启事”、宣誓“坚决反共”?
  为什么你要在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提出“和平民主新阶段”的投降主义路线?
  为什么你在要解放以后极力反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反对农业合作化,大砍合作社?
  为什么你要在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完成以后,竭力宣扬阶级斗争熄灭论,积极主张阶级合作,取消阶级斗争?
  为什么你要在三年困难时期,与国内外牛鬼蛇神遥相呼应,恶毒攻击三面红旗,鼓吹“三自一包”、“三保一少”的修正主路线?
  为什么你要在一九六二年还重新出版过去那种不要革命,不要阶级斗争,不要夺取政权,不要无产阶级专政,反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反对毛泽东思想,宣扬腐朽的资产阶级世界观,宣扬反动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哲学的、欺人之谈的大毒草《论修养》?
  为什么你要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提出和推行形“左”实“右”的机会主破坏社会主义和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答案只有一个:你根本不是什么“老革命”!你是假革命、反革命,你就是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
  所有这些,都是在毛泽东的指示或认可的情况下进行的。张春桥不只一次地和自己身边的人说过:“在文化大革命中,不管是林彪或者是江青,还是任何人,在决定党和国家的重大问题上如果没有毛泽东的指示或者经过他批准、同意,而要另搞一套,毛泽东同志是不会放过你的。林彪的下场,包括关锋、王力、戚本禹的下场,统统都证明了这一点。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能够经受得住考验,不断得到毛泽东的信任和支持,就是因为我们的每一步都坚决地按照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走的。这一点,我们能够经得起任何人的检验和考验。除此而外,我们没有任何个人的东西。”
  张春桥想到这里,似乎坦然得多了。他下定决心,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改变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他准备要扬起头来,不理睬来自任何方面的惊涛骇浪!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接近那个历史的庄严时刻。
  一九八零年十一月二日,由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任命的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庭,根据彭真的指示,完成了审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对林彪、江表反革命集团案起诉意见书》、案卷材料、证据和讯问被告记录,认为此案十名主犯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决定提起公诉,并经最高人民检察院委员会讨论,通过了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厅的起诉书书。
  十一月五日,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厅将起诉书移送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对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提起公诉,并将十名主犯及其案卷材料、证据一并移送特别庭依法处理。
  第二天,特别法庭召开第一次全体审判员会议,讨论接受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厅移送的起诉书,并通过了特别法庭规则。又过两天,特别法庭召开第二次会议,讨论决定受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件,决定向被告送达起诉书副本。
  这一切,很像早已编排好的演戏,一幕幕地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一九八零年十一月十日早晨,特别法庭指派的由各被告书记分乘十辆崭新的小轿车,风驰电掣地直奔秦城监狱。
  举世关注的北京大审判正式拉开序幕了。
  这天,张春桥似乎已经有了预感。起了床后就站在窗口望天空。活动了活动全身,吐出几口胸中的闷气,咬了咬牙关,好像什么事情正在下着决心。吃了饭后,他把碗筷自己洗干净了。揪了揪那件黑色的中山装棉袄,仿佛要等待着什么。
  当监管员和全副武装的两名警卫战士出现在张春桥面前,把他往外边解押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摆了一下手作了个带路的手势,大摇大摆地走出监房的大门。
  进了审讯室,张春桥扫了一遍身穿法警制服的法官们,耀眼的灯光对准了他,那是给他录像的摄影机对着他拍摄电影和电视。他听到了书记员的声音:
  “我们是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的人员,奉命给你送达起诉书副本。根据……”
  话没说完,张春桥把身子一转,嘴里咕囔着说:“胡闹!纯粹是胡闹!我不要!”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十六条规定,被告人有辩护权,你可以委托律师给你辩护,你自己也可以辩护……”
  张春桥瞪了对面的书记同一眼,还是那句话:“我不接受,我根本拒绝你们的起诉书,要什么律师?你们完全是胡闹!”
  书记员把起诉书和钢笔递到他面前,让他在送单上签字,他断然拒绝:“不签!我不接受,我不要你们的起诉书!”说完,张春桥就站在那里,再也不搭理任何人了。
  张春桥被押回监房后。那份起诉书由监管员给他带回来了。监管员说:“你可以到法庭上对起诉书进行驳斥,怎么能不要呢?你有辩护的自由嘛,不接受是错误的。”
  “我不要这些东西!”张春桥还是那个样子。他背转身,不再理睬监管员。
  但是,监管员走后,张春桥见监房里没有人了。便从桌子上拿起了起诉书,坐在床上认真地阅读起来……
  这些,都被窥望镜里的监视人员看得一清二楚。
  
  第十六章 他如同聆听当年的辉煌战绩……
  
  一九八零年十一月二十日一早,张春桥就起了床,开始在临时的囚房里散步。准确地说。昨天一晚上,他几乎就没有睡觉。他的大脑一直在思考着问题。他已经知道了,这天将是一个令全国人民,当然尤其是他永远难忘的日子。今天他和江青等人就要接受所谓特别法庭的审判。这场他称为是反革命的闹剧的审判究竟要怎样开场呢?他在盘算着今天的开庭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他很希望在这天会出现他所希望的一种局面,但是,很难呀!
  表面上,他很镇静,如同原来一样。其实心里就像沸腾的开水,不停地上下翻着。他在想,今天的开庭,会不会见到江青?如果见到江青怎么办?需要不需要说几句什么话?考虑来考虑去,他决定还是什么话都不说,任凭当局随意处理吧。到了法庭上,面对数以千计的听众,最好的武器就是压根儿不理睬法庭的任何动作。这就意味着自己目无他们这伙乌合之众,或者说自己就根本不承认他们有权可以审判自己!吃了午饭,自己刚小睡了片刻,就被提押到轿车里,朝特别法庭的方向驰去。
  下午三点的钟声刚刚敲过,设立在北京正义路一号的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的审判正式开始。这场举世瞩目的审判,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中国人民也希望这是最后的一次。这样的日子多了,并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时,早就坐在旁听席上的近千人,纷杂的议论声逐渐地安静下来,当江华宣布法庭的组成人员时,大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了。人们一个个伸长脖子,想象着当年的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政治巨头们今天的风貌。这种即将揭晓的时候,就像一种特强的磁力,吸引着在场的所有的人。就连参加审判的人员,也多少显得有些忐忑不安了。在场的有一些人早已听说了张春桥在监狱里以沉默为武器进行抗争的传说,他们今天倒想一领这位理论家的丰采。
  三点零三分,江华庭长宣布:“传被告王洪文到庭!”
  随着令下。王洪文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从候审室走了进来。这位被张春桥发现和一手提拔、推荐的所谓希望之星,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光色,他的头被推成立平头,耷拉着脑袋,满脸霉气,精神不振地出现在久违了四年时间的人们面前。随后是张春桥的老搭档姚文元。可以看出,他是强打着精神尽力挺着出庭的。他的眼光不敢在众人中扫视,迈着惊恐的步子出现在人们面前。在江腾蛟、邱会作、吴法宪、黄永胜、陈伯达、李作鹏依次站进了各自的被告席后,张春桥出来了。人们的目光一下子对准了他。
  他,扬起蔑视一切的黄腊腊的面孔,身穿一件中式黑棉袄,敞着领口胡子拉杂,微眯着眼鲭,似乎是满不在乎地走进了审判大厅。从他的表情里,人们可以感受到他的愤怒、不平和嘲弄。这时,人们轰动了:“张春桥没有变,他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你看他。根本不服气,完全是在傲视法庭!”
  最后进来的是江青。她和张春桥有所区别,也和所有的被告不同。她俨然一副挑战者或得胜者的姿态来到法庭。看她那副表情,她不像到法庭来接受审判,而是像当年那样来接见看望她的各界人士来了。用她的话来讲:“我要吃得饱饱的,把身体锻炼好,绝不在他们面前倒下去!”十七年前,她和张春桥决定要给她所说的修正主义一个摧毁性的打击时,说过一句话:“也许我们要受伤,甚至被他们押上法庭。那对我要昂首挺胸,以最后胜利者的姿态来接受历史的鉴证。”不料到现在,她的预言实现了。
  江青和张春桥,在这天的法庭里,成了两个最引人注目的角色。
  张春桥看到江青时,仿佛电传了一下,嘴角微微蠕动着,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了出来。但是,眼神的意思是充分表达了。他朝她点点头,她也向他示了示意,算作互相鼓励吧。江青从他嘴角流露的微笑里,看出了他的所谓勇敢和坚强。他在暗暗地赞赏:“春桥,好样的,像个马列主义者的样子。哪怕就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坚持我们的信仰和理想。我们的事业是一定要胜利的。”
  下午三点十八分,江华宣布宣读起诉书。这时,张春桥才明白,今天的开庭,大概就是这样一项内容。他们利用这个机会,再一次地来公布一下所谓我们的罪状罢了。不过,在他看来。这次罗列的条款,基本上接近了事实了。不过,所谓的罪状,应该是自己的功劳。他对自己所干的一切,并不后悔。
  这时,特别检察庭庭长黄火青开始宣读:
  张春桥微闭眼睛,认真地听着这份断定要载人史册的奇文。他统计过,《起诉书》共分四个小标题,即:“诬陷、迫害党和国家领导人,策动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权”,“迫害、镇压广大干部和群众”;“谋害毛泽东主席,策动反革命武装政变”;“策动上海武装叛乱”。这四个标题里,除了第三个标题里没有自己的所谓罪状外,其他三项都有自己的内容。哼,同修正主义斗争,“迫害”从何谈起?我们从来是反对镇压群众的,我们镇压的是一小撮反革命!把林彪的罪状和我们联系在一起,简直是开国际玩笑!
  他脸上显露出捉摸不定的冷笑,静听着法庭上那个声音:
  “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为了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权,有预谋地诬陷、迫害党和国家领导人和各方面的领导干部。(一)策动迫害党和国家各级领导干部,篡夺领导权。一九六七年一月廿三日,林彪策划夺权,说:‘无论上层、中层、下层都要夺。有的早夺,有的迟夺’,‘或者上面夺,或者下面夺,或者上下结合夺’。并煽动迫害领导干部,说:‘有的关起来,有的戴高帽子,有的抄家’。‘有些方式,如搞喷气式,’‘对有些人得用这个办法,如对彭、罗、陆、杨就很需要’。一九六七年一月廿二日,张春桥在上海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自始至终就是夺权,从基层到中央,党权、政权、财权、文权以及其他权,’,‘我们对所有的权都要夺’。四月,张春桥在上海说:老干部‘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也不留!’一九六七年到一九七五年,张春桥在上海和北京多次说,‘文化大革命’就是‘改朝换代’。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策划夺权,提出‘改朝换代’,暴露了他们的反革命目的就是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权……”
  张春桥狠狠地瞪了审判台上的那些人一眼,脸上露出阴森森的冷笑。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硬把我们和我们为之斗争了好久的林彪集团位在了一起。熟不知,你们所罗列的,正是林彪还没有沦为罪犯时的功绩。林彪真正的罪行是反对毛泽东和我张某人。当时这些在台上的人,还几乎毫无例外地跟在林彪后面大喊他永远健康呢!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下午,张春桥在北东中南海西门传达室单独接见清华大学学生蒯大富。张春桥说:‘中央那一两个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至今仍不投降’。‘你们革命小将应该联合起来,发扬彻底革命精神,痛打落水狗,把他们搞臭,不要半途而废’。在张春桥的支持下,蒯大富于十二月廿五日在北京组织游行示威,张贴标语、大字报,散发传单,呼喊口号,公开煽动‘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
  张春桥坐在那时,干脆闭上了眼睛。不错,这是鄙人的杰作。但是,这不是罪恶,而是辉煌的战绩。
  黄火青还在振振有词地宣读:“(九)诬陷、迫害中共中央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朱德。一九六六年九月到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林彪、张春桥、吴法宪和邱会作等诽谤、诬陷朱德是‘黑司令’、‘老机会主义者’、‘军阀’,‘野心很大,想当领袖’。”“一九七六年二月到五月,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和江青反革命集团重要成员毛远新进一步诬陷邓小平。二月三日,张春桥针对一九七五年中共中央一号文件任命邓小平为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兼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一九七六年中共中央一号文件任命华国锋为国务院代总理,写道:‘又是一个一号文件。去年发了一个一号文件。真是得志更猖狂。来得快、来得凶,垮得也快。’并引用古诗:‘爆竹声中旧岁除,东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再次暴露张春桥妄图‘改朝换代’的反革命野心。……四月五日,张春桥诬陷邓小平是‘纳吉’……”
  张春桥仿佛陷入到当年的回忆里,他想道,今天有此大难,完全是当时一个接着一个的失策。这个失策,其中就包括了自己最敬爱的领袖毛泽东主席对邓小平和华国锋这些人的轻信和重用。他们不是口口声声地讲什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吗?现在,无情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当年自己对一些人的提醒是多么的正确!
  就在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下旬,讨论邓小平成为中共中央副主席的时候,张春桥就对江青说:“再不能无休止地提拔这个人了,再这样提拔他本身就是对文化大革命成果的一个否定。毛主席决定了对他使用时,我就联想到了今后对历史的解释。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轻易地改变了他的政治态度?还是留有余地吧。”
  到邓小平搞右倾翻案,被毛泽东停止工作,决定华国锋担任国务院代总理时,张春桥再次对江青说:“主席的心肠太软了,完全是慈善的老人心肠。可是我们是在搞政治斗争,不是显示公平合理。再这样下去,不利于我们这些人发挥作用呀。”
  很难想象江青是怎样考虑的,她完全相信毛泽东对政局的决策。她说:“主席是决不会走花了眼的。他有他的长远大计,我们就是再受委屈,也应该坚决维护主席的决策。你放心,不管是邓小平还是华国锋,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统统都得完蛋。这已被历史所证实了的。”
  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已经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过低地估计了别人。但是,他实在不想打击她的好强和自信。他知道,人在已经被一种无形的怪物所迷惑住的时候,任何真切的语言都将失去效应。现在他最大的后悔就是没有冒着最大的风险来做避谣的努力……
  张春桥坐在那里,一边想着心思,一边断断续续地听着起诉书里有关自己的那些段落: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张春桥指使王洪文、徐景贤等,借为中共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准备材料之名,编造所谓《陈毅反动言论小集》,在上海的‘九大’代表学习班中散发,诬陷陈毅‘投降帝修反’,‘为复辟资本主义大造舆论’。同时,搜集、编造了诬陷叶剑英、李先念、陈云、陈毅、聂荣臻、李富春、谭震林等材料共七十六份,一一六三页。”
  “一九七四年至一九七六年,江青、张春桥和姚文元指挥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的‘梁效’、上海的‘罗思鼎’、《红旗》杂志的‘池恒’和中共中央高级党校的‘唐晓文’等写作班子,进行反革命宣传煽动。姚文元、张春桥还审定马天水、徐景贤的讲话稿。这些文章和讲话稿,把各级党政军领导机关的老干部诬陷为‘资产阶级民主派’、‘走资派’,煽动加以迫害……”
  张春桥真想站起来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东西,只能欺骗一些没有经历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人或对文章一无所知的人。真正参加和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都可以知道,自己所参与或讲诉的那些话,没有一条是自己的创造,而都是毛泽东主席和全国亿万人们的共同呼声。现在,这些家伙们只字不提毛泽东,而把一切罪名都加在自己头上,这哪里还有半点的公平或真实!
  他突然想起一九七五年八月他和上海的一些干部谈话时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那天,几个年轻人激动地对他说:“请春桥同志转告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我们要坚决跟着毛主席走,在任何大风大浪中都不会动摇。我们跟定你了。”
  张春桥指着墙壁上悬挂着的毛泽东的画像说:“你们想过吗?跟着这个人可不能只是太平无事。你们要准备吃苦甚至倒霉。你们别以为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继续革命会一帆风顺,不是那么回事。我现在才真正相信了斯大林的一句话:社会主义越是接近胜利,斗争越是残酷和激烈。毛主席把邓小平等人重新扶上来,原来就是为我们树立一个对立面的,有他在,我们不会睡大觉。他现在搞的这一套,有多少人赞成他?你可以搞一个调查研究。我看不会有多少人的。这场斗争必然要有一个反覆,不经过这样的一个反覆,人们不会认识到文化大革命的必要和正确的。所以到了一定的时候,你们会感觉到跟着毛主席不仅仅是胜利,还会失败和倒霉。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能断定,谁是真正的革命者,谁是真正的毛主席的好学生。”
  现在,不是充分证明了自己这句话的正确性了吗?
  “被告人张春桥,男,六十三岁,山东省巨野人。逮捕前任中共第十届中央委员、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常务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中共上海市委第一书记、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主任。在押……”
  他弄不清楚,为什么起诉书里要把被告人的名字放在了最后?这样究竟有什么的意义?但是当他听到自己最后的这一连串的职务时,再次感到了某种满足和自豪。说老实话,在自己刚刚参加到文化大革命的斗争行列的时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担任这么多的重要职务,那个令许多人眼红不已的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就已经使他诚惶诚恐了。但是当这些职务到手后,他又产生了一种非我莫属的渴望。与其中央的那些最高职务让华国锋之类占据,不如由我来担任更好。但是,自己毕竟不好毛遂自荐了。在一定的程度上,过分的退缩也是一种失败的开始。现在的结局不是证明了许多的问题吗?当初要是及早采取措施,也许历史会改变一种写法。
  当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老生常谈的废话时,他把耳机摘下来仍到桌案上,闭上眼睛,假装打起瞌睡来……
  张春桥认为他是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在和所谓的特别法庭较量着,较量着……
  
  第十七章 我对我的过去并不悔恨
  
  张春桥回到监房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得出来,他的整个神情和过去产生了一些大的变化,监管员猛然觉得,张春桥似乎变得轻松了。是的,当他出席了第一次开庭后,他强烈地感觉到法庭的气氛并不是像报纸上所说的那么可怕。旁听的人们对他来说,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当医生出现在他面前,要给他量血压和检查身体的其他部位的时候,他顺从地听从了医生的要求。他轻轻地说:“你们辛苦了。虽然是例行公事,但你们做得不错。”
  “你的血压正常,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医生对他说。
  张春桥笑了笑:“我并没有什么压力,’怎么会不正常呢?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只是做了毛主席和党中央要我做的事情,又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我心安理得,身体一切都很正常。今天听了法庭的起诉书,根本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他们是在审判我吗?”
  监管人员给他送来了他需要的基本马列著作,对他说:“你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还没有进行法庭调查呢,时间还长的哩。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张春桥把那份起诉书拿起来,反覆地看了几遍,嘴里喃喃道:“简直是胡闹!搞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对文化大革命一窍不通的他搞的。鸡零狗碎,杂乱无章,相互混淆,没有逻辑。怎么能把毛主席领导下的革命说成是什么‘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呢?简直是在开玩笑!这等于说毛主席在领导人民篡夺领导权,完全是在胡闹!”
  是的,整整四年来,张春桥一直以沉默和置之不理来对付每次来审讯和与他谈话的人,偶尔说上几句,也是怒骂而已。这些,只有在政治局的成员们打交道时才会出现。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牢牢地掌握着对话的身份和等级,从未肯向地位比他低的人就范。用他的话来说:“虎死威风在,人倒品格高。作为一个毛泽东培养了几十年的马克思主义者,我决不能在这些乌合之众面前丢失了我的身份。”
  “张春桥,你到了这个地步,对你的过去感到悔恨吗?”监管他的哨兵和干部这样问他,“你站在被告席上的时候,难道不对过去的事情而惭愧吗?”
  张春桥摇摇头:“不,我对我的过去并不悔恨。要说是我们有什么教训的话,那倒是可以写很多的文章。其中一个那就是我们对修正主义分子太宽大、太没有原则了。导致我们失败的原因很多,但不是当局指我们的那些。他们只是站在他们的立场来考虑问题的。和我的总结基本上是格格不入的。”
  不错,张春桥是这样来对付这次法律的审判的。从一九八零年九月,最高人民检察院按照公安机关的侦察预审中认定的犯罪事实,和他逐条核对时,他就大声地说:“我不是反革命,我拒绝回答你们所提的一切问题。”
  讯问结束,书记员让他看记录时,他把脸一扭,说:“不看!”
  “那我们要给你念一念审你的记录。”张春桥摇头:“不听!”
  “那请你能在记录上签字。”张春桥把递过来的本子推开道:“不签!”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年多,张春桥就是这样默默地生活着,除了散步就是坐在床上思考问题。偶尔的时候,他也和人们说上几句,但绝大多数是谈生活上的事情比较多些。
  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原来那些政治舞台的活跃分子,包括王洪文、迟群、于会泳在内的许多的人,此刻都向当局屈服了,低头了,认罪了。真正能够坚持毛泽东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实践自己当初誓言的人。真是凤毛麟角。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一个道理:革命,革命到底难。越是到了这种情况下,自己坚持大义凛然的革命气节就越发带有重要性。让毛泽东有灵,也为有自己这样坚贞的革命家而感到欣慰。
  这种信念,一直使他度过了整整四年的难熬日子。是的,这,他天天是在批判的声浪中度过的。翻开报纸,他认为没有一天不在骂他,丑化他,侮辱他。而这种批判,还在天天继续着。到什么时候为止呢?他还很难准确地回答。在这样的气氛中而不低头地生活下来,没有一种坚强的勇气和对马克思主义坚定的信仰,是绝对办不到的。想到这里,他为自己能够做到这些而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荣耀。他甚至认为,他自己在将来一定会成为后人景仰和崇拜的一个楷模。所以,他不得不对自己严格要求了,处处在精心塑造着自己的另一种英雄形象。
  这就是在特定环境中的张春桥的心理支柱。
  张春桥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样的一件事情:在一九七五年八月的一次政治局会议上,邓小平曾经挑寻地对他说:“你张春桥口口声声地要限制什么资产阶级法权,我们这些人对这些都不懂,很想听听你的高见,我们也见识见识。”
  张春桥认为,在邓小平的眼里,自己是会捧着书本照抄照录的笔杆子,理论修养很难估量。他索性给他来了个长篇大论,邓不平坐在那里不得不听了好半天:
  “资产阶级法权的产生、发展和消灭,有一个过程。在社会主义时期存在着资产阶级法权,这必然要在上层建筑领域中得到反映。列宁说得好:在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不仅会保留着法权,甚至还会保留没有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国家’(《国家与革命》)。我们现在就是建设了这样的一个国家,还要保障资产阶级法权,这一点跟旧社会差不多。但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同资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毕竟有着本质的不同,资产阶级总是非常虚伪地把社会主义看成是一种僵死的、凝固的、一成不变的东西。对资产阶级法权也是这样。我们要合乎规律地去认识和对待尚存在的那部分资产阶级法权,因势利导地加以限制、缩小,并创造条件去逐步消灭它。而那种要求把资产阶级法权凝固下来的观点,实际上是要变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为资产阶级专政的国家。革命的辩证法,不承认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保障资产阶级法权决不要限制,不要缩小。我们讲保障资产阶级法权,正是在承认的前提下去消灭它。保障不是目的,消灭才是目的。从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走向国家的消亡,这是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过程,也是对资产阶级法权限制、缩小和逐步消灭的过程……”
  邓小平摆摆手说:“你讲了这么多,我总算是听清楚了。看来,你是现在就想实现共产主义呢,是不是?你讲了这么多道理,究竟有多少符合中国的实际呢?以我看,是不是中国的实际的。你现在就想搞共产主义,脱离了中国的条件和实际,还是一种左倾的幼稚病。要不得!如果没有物质基础,你怎么对资产阶级法权进行限制呢?”
  毛泽东听到邓小平在政治局会议和他的实际工作中的表现后,对张春桥、江青、华国锋和毛远新等人说:“邓小平对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很反感,也不奇怪。我和他斗争过多少次了,就是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的。合作化的时候,他就反对。革命他靠的是物质刺激,不要无产阶级的革命理想。这个人,改也难呢。”
  毛远新说:“主席曾经说过,党内的右倾机会主义从来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只不过是跑到无产阶级革命队伍里来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民主派;他们从来不是无产阶级革命家,而不过是党的同路人。我看,邓小平也是这样。我们反对林彪的时候,他很支持,似乎和我们的观点和看法是一致的。但是当我们要进行社会主义的时候,他就不干了。给了他一定的权力的时候,他就仍然要继续走资本主义道路。”
  “这种人正如鲁迅指出的,他参加革命‘不过是争夺一把旧椅子。去推的时候,好象这椅子很可恨,一夺到手,就又觉得是宝贝了。’”张春桥讥讽地说,“邓小平就是这种已经夺上了旧椅子的人,他对我们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和在上层建筑进行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上的继续革命实际上都是要反对的。这也就是他之所以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迟迟不表态支持和维护的原因。”
  毛泽东对邓小平警惕了。这促使他最后带病发动了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那么,张春桥冷静下来思考,这个批邓究竟错了没有?邓小平是不是要搞资本主义的复辟和翻案活动呢?冤枉他了没有呢?这些,已经人民面前作了最好的回答。他现在所干的,正是毛泽东当年所要防止的和反对的。那么,邓小平已经用现在的事实给了全党一个活生生的回答。既然如此,还怎么要把我们向毛泽东反映的问题,说成是什么诬陷呢?究竟是谁诬陷了谁?这已经不是口头上的争论,而是已经用大量的事实给予证明了。
  张春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想起昨天在法庭上宣读起诉书时那些人的脸谱,又觉得有点可笑。他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边,把那份起诉书拿起来,再次阅读:
  “(八)诬陷、迫害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总理。一九七四年十月,江青诬陷周恩来等搞阴谋,说:‘他们国务院那些人,经常借口工作搞串联’,‘总理是后台’。一九七四年十月十七日,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四人帮’在北京钓鱼台十七号楼密谋策划,十八日由王洪文到长沙向毛泽东主席诬告说:‘总理现在虽然有病,住在医院,还忙着找人谈话到深夜,几乎每天都有人去,经常去总理那里的有小平、剑英、先念’,‘北京现在大有庐山会议的味道’,诬陷周恩来、邓小平等像林彪在一九七零年庐山会议那样搞篡权活动。一九七四年,江青、张春桥、姚文元指使清华大学党委书记迟群、中共北京市委书记谢静宜、《人民日报》总编辑鲁瑛和上海写作组负责人朱永嘉等利用舆论工具,编写煽动在全国范围内批‘现代大儒’、批‘宰相’、批‘周公’等文章,影射周恩来……”
  张春桥又回想起了那段往事。他想,如果当时在四届人大前夕能够阻挡邓小平出任国务院第一副总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和后来的中央副主席,也许历史将不是这样来写。中国这个长期有着封建主义和专制主义传统影响的国家,在一定的程度上是最讲究名正言顺的。只要你没有到那个位置上,你从事超出你位置或权力范围内的事情,就会被视为大逆不道。你要是到了那个位置上,你干的就是有点出格,也会被视为是正常的工作范围而不被追究。不管是你有没有先见之明,你都得照既定的条件和位置来办事。这一点,恰恰就是限制了他和那几个同伙。
  现在无须讳言了。周恩来就是要推荐邓小平来主持中央的工作。他对毛泽东说得很清楚:“目前还没有比小平同志更合适的人选了。让小平同志再带一带年轻人,对党的工作极为有利。小平同志有能力、有资格也有丰富的经验。其他人主持国务院或中央的工作条件都不成熟。”正在重病里的毛泽东同意了他的意见。
  当时,邓小平得意了。他认为毛泽东事实上已经丧失了再主政的能力,一切将听凭于他们的指挥和安排。而张春桥就认为,毛泽东一定有当时他的难言之隐。他坚信毛泽东会明察秋毫的。当时毛泽东不让步行不行呢?可以,但是要有风险。
  已经接近双目失明的毛泽东如果不考虑到一定的时候,有人会铤而走险,他会作出更加大胆的选择。但是那样对历史的交代和后人议论会有难以解释的作用。政治家的冒险选择往往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作出的。只要还有一份奈何他们都不会拿上全局的性利益而做赌注。
  老道精熟的毛泽东心明眼亮就是不说出来。他具有统帅全局的能力和水平,可以把魔鬼从瓶子里放出来,而且还能把它再装进去。他打出去又收回的本事使相当一批政治家为此叹服。可是,智者千虑忘记了他的一失。他没有想到他身后的继承人的水平。如果说是教训的话。这便是其中一条最为沉痛的教训。
  几个政治局委员,难道不能在一起商量问题,中央主席作若干看法的反映吗?如果连这样的自由都没有,那还有什么民主可言!
  但是现在,这一条成为他们几个人的一条大罪!《起诉书》里的这些东西,在当时的政策和法律里,哪一条能够称得上犯罪?可是,他们偏偏胆敢这样干!这还不是资本主义复辟的象征吗?
  当时,张春桥就对江青说:“主席能不能听我们的,可是关系到下一步的命运和前途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再等待了。”
  应该说,江青是听取了他的建议的。她也同样看到了当时许多问题的严重性。她当天就把王海容和唐闻生找去,嘱咐她们报告毛泽东:在十月十七日晚上,政治局讨论“风庆”轮问题的会议上,邓小平和江青发生争吵,事后扬长而去,使得政治局的会议开不下去。
  当晚,他们再次把这两位毛泽东身边的女将叫了过去,张春桥说:“国内财政收支和对外贸易中出现的逆差,是国务院领导同志‘崇洋媚外’所造成的。邓小平在风庆轮问题上的态度和一九六七年的二月逆流差不了多少。我们向主席讲一讲,目的在于使主席了解情况,不一定要干扰主席的思路。”
  十月十九日,这两位女将到医院把江青、张春桥和他们谈话的情况给周恩来作了报告,周恩来说:“我已经知道了政治局开会的事情。经过我的了解,江青同志和张春桥的指责水分太大。事情并不是江青说得那样。而是他们四个人事前就计划好要整邓小平,而邓小平容忍了很久了。”
  这些,本来也不过是党内生活的正常规律,有什么可说三道四呢?
  张春桥反对邓小平再次出任党和国家最重要的领导职务,是基于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是积极地支持和推行刘少奇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这一条出发的。虽然他一再表示认识到了过去的错误,表示对运动中对他的批判真诚接受,永不翻案。但是站出来工作以后,并没有什么大的行动,反而和过去一些有这样或那样错误的老干部联系在一起,经常围绕在周恩来身边,有些令人非常可疑的动作和言论。他和江青等人不断地收到有关他和其他一些人的材料,但总是得不到他们的重视,甚至怀疑这是一些人别有用心的挑拨。所以,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但是,当周恩来和叶剑英等人积极地支持邓小平担任中共中央和国务院主要领导职务的时候,他和江青等人都有点慌了手脚,不得不匆匆忙忙地研究阻拦。但是,他不知毛泽东已经有了他的主意。
  他认为,毛泽东的好心并没有得到邓小平这些人的好报。在邓小平这些人清楚地得到毛泽东患了已经不久于世的不治之症——一运动精神原病后,他和叶剑英等人迫不及待地以整顿为名,大搞右倾翻案,而且公然拒绝毛泽东让他主持会议制定一个正确评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议,终于引起了毛泽东对他的愤怒和反感。这才导致了他为政不到一年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
  张春桥依然认为,周恩来的逝世和邓小平两、三年来参与中央工作所造成的影响及一些政治谣言的作用,触发了一九七六年四月的天安门反革命政治事件的爆发。毛泽东虽然对中央的最高领导层采取了断然措施,但是还是不彻底。从政治权力的角度上讲,毛泽东的留有余地实际上是种下了隐患。老人家的防范措施没有及时地跟上去,特别是对华国锋的警惕几乎没有制定任何的限制手段,终于造成了这样的一场悲剧。
  张春桥反覆地研究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巴黎公社起义和失败的经验教训的论述。对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失败也很想总结几条深刻的经验和教训。可惜这个任务是轮不上他来完成了。他的思维至今还停留在那个独特的时代里钻不出来,所以他的有些行为常常使监管人员和警卫哨兵感到发笑。
  “张春桥,马上就要对起诉书指控你的犯罪事实进行法庭调查了,你可要做充分准备呀。你到时候不说话可是对你大大不利呀。”不管监管人怀着是什么样的目的,他还是这样地劝告张春桥,语气并没有斥责和教训的意思。
  张春桥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这和从不正视审讯人员的目光已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起诉书你已经看了几遍了,你感觉到里面有不符合事实的地方吗?到时候你可以进行辩护呀。”监管人继续在开导他。
  张春桥嘴巴张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其实,对这些道理他何曾不知道呢?但是,他不能在这里表示自己的任何意见。他对法庭采取的是不承认这个当局革命的政府的态度,而且压根儿就不认为自己是犯罪,甚至认为当局是在进行反革命的犯罪,他也就谈不到什么辩论或讲话的问题了。在充其量是任凭当局对自己采取措施了。
  “张春桥,这是十一月廿七日上午开庭进行法庭调查的传票。”监管人和法庭的书记员依然来到监狱,行使自己的职责。
  张春桥看也不看,拧着脖子不吭声。等监管员和法庭的书记员离开后,他把那张传票拿在手里,像欣赏什么物品似的看了又看,然后使劲地丢在桌子上。
  尽管他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和烦躁,愤怒和恐惧,但是越压抑他就越是难以安静下来。他想睡一会儿,但是睡不着。头脑里乱哄哄的,真有些坐卧不宁的味道。在法庭上,他产生了一种被人强迫地一件一件地脱下了他的衣裤,赤裸裸地露出了他的全身的那样的感觉。甚至比那种感觉还要令他难堪。有些事情是难以用语言来说清楚的,需要用事实和历史来证明的东西。但是,在这次法庭上,他面对着的除了是代表当局的法官外,他还要面对着自己原来同一个营垒的人的出卖或变节、投降。他们为了自己的解脱,会夸大事态,捏造令人恐怖的罪状,甚至把一切脏水都往自己身上泼。这才是令他最为痛心和难过的。现在看来,自己所代表的这股政治势力在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但是自己还能看上那一天吗?
  想到这里,连他自己也觉得太天真了,不由得摇了摇头。但是,他没有后悔的意思。除了遗憾外,他再没有什么别的祈求。
  明天就是十一月廿七日了。张春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尽管他也知道,开庭审判和当年文化大革命中哪种声势浩大的群众批斗大会不同,没有那些行凶动武的表示。但是,政治的压力和沉闷的社会空气还是使他感到了某种说不出来的紧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还没有进入梦乡。他的思维一直就在这昏昏沉沉的现实里转悠……
  一九七六年一月十五日,周恩来的追悼大会开过以后,邓小平对他说:“春桥同志,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和你好好地谈一谈,交换一下我们之间的看法。我希望团结起来。”
  张春桥侧过身子,斜视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现在和我谈话,难道不觉得已经晚了吗”我们现在能谈什么问题呢?检查吗?你可以在政治局会议上讲,到清华大学去见见群众嘛。辩解吗?我对你的解释毫无兴趣。而且我也回答不了你那些不知道从哪个防空洞里钻出来的奇谈怪论。所以,我没有功夫和你谈那些没用的东西。”
  “谈谈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总可以吗?”邓小平这个时候还想把溃败的结局缩小在最上的范围之内。“主席不是建议我多找一些同志谈谈吗?我找你,这可是你不愿意和我谈呀。春桥同志,就是为了我们党的利益,我们也应该再交换一下看法吧?”
  张春桥这时才转过身来:“小平同志,现在还要称你为同志,至于以后叫不叫你为同志,可就不一定了。这个称呼的主动权掌握在你的手里。也就是说,你自己走什么样的道路完全由你自己来决定。不过我要告诉你,中国人民前进的步伐是绝对不会倒退的。倒退是没有出路的。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已经被广大人民群众所熟悉,所掌握,所运用,你的那一套东西,早已经是被人民群众所唾弃的垃圾了!可是,你自己还要当成宝贝,当成了不起的创造,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邓小平这时也沉下了脸:“春桥同志,我和你谈话,实际上是根据毛主席的指示来做的。你不愿意谈可以不谈。不过,你讲这样的话,未免太狂妄了吗。历史前进的车轮不由我为转移,但是也不会以你为转移的。你就那么自信?你以为人民群众就真的是站在你那一边吗?我看未必!”
  也许三个月后的天安门事件已经证实了这点。但是,张春桥还是不相信!如果他要是真相信这一点的话,也许会作出另外的一些措施来。人呀人,不到历史的大幕拉开的时候,谁也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色。一但看清楚了后,又感到无可奈何了……
  
  第十八章 法官问张春桥时,他……
  
  一九八零年十一月廿七日上午,张春桥作为第一审判庭第四个被告,接受法庭对他的首次调查。
  张春桥被押上法庭后,四周的人们连看都不看,一副傲然的神气。他坐下来以后,也根本没有往审判台上瞅,而是把脑袋歪到了一边,好像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和表情。这时,旁听席上出现了一阵骚动。审判员王战平注视他片刻,开始了正常的法庭调查。
  “张春桥,一九七四年十月十七日晚,你和江青、姚文元、王洪文一起在钓鱼台十七号楼密谋中,你讲了些什么话?”
  张春桥晃了一下身子,把他的脑袋扭到了一边。连问了三遍,张春桥就像没有听见似的,连吭都不吭一声。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浑身的血液在冲腾着,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在蠕蠕动弹。
  这是审判员事先已经预想到的,他翻了翻桌面上的材料,说:“张春桥,我问了你三遍,你不回答。我现在告诉你,不管你无言可答或者是拒不回答,都不影响法庭的审判。因为本法庭是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进行的。《刑事诉讼法》第三十五条明文规定,只有被告人的供诉,没有其他证据时,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判刑。反过来,没有被告人的供诉,证据确凿的,可以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判刑。这一条法律对你同样适用。听懂了没有?”
  张春桥挑衅般地抬了一下脑袋,把眼睛转向了另一边,依然不置一词。
  审判庭里出现了僵持的气氛,旁听席上出现了人们的窃窃私语。
  审判员接着说:“你不讲话,法庭就用证据来讲话。”
  于是,法庭就有关张春桥参与指派王洪文到长沙向毛泽东反映周恩来和邓小平的活动的事情,宣读了王洪文的证词。王洪文在一九八零年六月廿七日的证词供认:“张春桥和我说过:‘邓小平所以跳出来,也可能是与讨论四届人大时对总参谋长等提名有不同意见有关,这是一次总爆发。’他还说:‘我觉得最近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嘛。’”
  张春桥闭着眼睛,脸上微微露出了点笑容。他认为这从另一个侧面印正了他当初判断的准确和预见的英明。
  王战平这时又问:“王洪文从长沙回来后,你们又叫王海容、唐闻生再次去长沙告状,你对唐、王讲了些什么话?”
  张春桥还是一言不发。
  当宣读毛泽东原来的机要秘书张玉凤和唐闻生的证词时,他睁开了眼睛瞅了一下旁边,似乎是有点得意。接着,播放了王海容证言的录音。他注意地听了听,没有回答什么。但是,人们注意到他的脸色明显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是的,在这种历史性的场合下,他没有想到,就在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也经不住考验。暴露了本应该是最为机密的事情。这不能不认为是反常的。
  公诉人王芳开始发表意见:“诬告周总理和邓小平同志,是这个‘四人帮’反党集团篡党夺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他们反革命活动的主要内容。从大量的人证和物证上看,张春桥在这个活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们的证据是确凿的,事实是清楚的。他们的反革命活动目的,用张春桥的话来说,已经是很充分的了。这就是阻挠邓小平同志担任党和国家的主要领导职务。对张春桥所犯下的罪行,张春桥在法庭上默不吭声,表现了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态度。他为什么拒不回答法庭提出的各种问题?因为他早已经做好了杀头准备。我建议法庭宣读有关的证词。”
  这时,审判员指示书记员宣读了马天水和张春桥的女儿张维维的证词。
  证词中说明:一九六八年和一九六九年里,张春桥就多次与马天水等人说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是早已就准备杀头啦!’其实他还有话:‘毛主席要求一个革命左派必须有五不怕的精神准备,我是完全体会到这场大革命的尖锐和复杂了。修正主义上台,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我是逃不脱的。你马天水有这个准备就和造反派站在一起,如果怕死就当逍遥派。那是最保险的。’张维维为自己的婚事征求张春桥的意见时,张春桥说:‘要告诉你的对象,同我张家结亲是有风险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杀头的。讲这个话也可以看出他对你的态度,究竟是真心还是假心。’一九七六年九月,张春桥接见徐景贤的时候,对他说:‘现在中央的斗争十分激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杀头了,我如果有什么事情,总会连累你们的。你们也要有思想准备。有备无患嘛。’”
  公诉人说:“在社会主义的国家里,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条件下,张春桥口口声声地说他要准备杀头,这正好说明了他从事的完全是一种反革命的冒险活动,所以才时时刻刻感到了自己的不安全。他很清楚,他既然干的是反革命勾当,所以他早就横下了一条心,要与我们斗争到底!”
  张春桥用蔑视的眼光扫了一下审判台上的法官们,然后转换了一下坐着的姿态,闭上眼睛好象已经睡着了。
  审判员继续问他:“张春桥,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下午,你在接见清华大学学生蒯大富的时候,和他说了些什么?北京大规模的反对刘少奇的大字报、大标语,是不是你策划的?”
  张春桥的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根本不理睬王战平的问话。
  随着一声传令,蒯大富作为证人出场了。他的气势并没有因为多年的风风雨雨而退缩半点,口才依然不减当年:“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下午,我接到张春桥的电话后,就坐着吉普车来到中南海的四门。和警卫哨兵联系后,我到了西门的接待室。这时,张春桥出来了,就是现在坐在那里的这个张春桥。他对我说‘中央那一两个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至今不投降,你们革命小将应该联合起来,发扬痛打落水狗的革命精神,彻底革命,把他们搞臭,不要半途而废。’张春桥以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的身份,用单独接见的方式,给我下达了把刘少奇和邓小平搞臭的这样一条明白无误的指示,表示了对我特殊信任。于是,我于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廿五日组织了五百多人上街游行,撒传单,贴标语,用高音喇叭宣传坚决打倒刘少奇同志和邓小平同志的过程,扮演着一个幕后策划者的角色……”
  当他说到这里时,张春桥扭过头去,看了一下正滔滔不绝讲话的当年的红卫兵领袖一眼,心里泛起了一种难以铭状的感觉。这真是绝妙的讽刺呀,当初他造反时,张春桥支持了他。轮到自己失败时,他反过来揭发自己。这算不算落井下石呢?是不是一种卑鄙的叛变呢?他不愿意往下想了……
  说实话,他昨天晚上只睡了不足一个小时的觉,现在已经感到一种头晕目眩。但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哧,果然是那个费孝通!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当初会主动找自己要谈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的著名学者,今天倒成了特别法庭的审判员!他感到可笑,但是没有笑出声来。
  “张春桥,现在我问你,起诉书指控你在一九六七年和一九六八年先后污蔑朱德委员长是‘军阀’、‘老机会主义者’,有没有这个事实?请回答。”
  张春桥哼了一声,依然不做声。
  再次宣读证词,那是一九六八年十一月廿五日张春桥在南京军区党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
  “像朱德他有很厚的两本书《朱德传》,我在八届十二中全会的过程里翻了翻。因为我和朱德在一个小组里开会。我说朱德同志这个传记我看了一下,别的东西都是吹牛的,但有一条我比较感兴趣啦!就是你一九二二年第一次到上海找代陈独秀。陈独秀已经是个机会主义者了,按陈独秀的水平就觉得朱德是个大军阀了嘛。这个事实说明了什么,我希望大家应该好好地考虑一下。”
  接着宣读原上海市革委会教育卫生组负责人陈琳瑚一九八零年九月十八日的证词:
  “一九六七年四月,张春桥对我和另外两个教育组的负责人说:‘不把老的打下去,新的怎么能起来呢?’我问道:‘难道像朱老总、陈老总、贺老总等人也包括在内吗?’张春桥回答:‘你还认为他们都是好人吗?老实告诉你,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看朱德是个大军阀,陈毅一贯反对毛主席,他们哪个能留下来?一个也不能留!’”
  公诉人征得法庭的同意后,发言:“通过法庭上出示、宣读的大量的证据,证明张春桥除了对朱德委员长外,还对其他的党和国家领导人进行了大量的诬告陷害活动。他诬蔑邓小平同志是‘匈亚利反革命事件的头子纳吉’,煽动批所谓的‘邓纳吉’活动。他指使人编造了所谓《陈毅反动言论小集》。他还指使人搜集诬陷叶剑英、李先念、陈云、李富春、聂荣臻、谭震林等中央领导人的材料。所有这些事实,都证明了张春桥对我国无产阶级专政政权的极端仇视。他千方百计地要打倒这些领导人,其目的就是为了篡党夺权!就是为了变天,恢复他们梦寐以求的反革命天下!”
  随后,王战平就起诉书指控张春桥多次鼓吹“改朝换代”的问题进行法庭调查。他问道:“张春桥,你是不是在一九六七年九月、一九六八年三月、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先后在北京、上海多次说过:‘文化大革命就是改朝换代’?”
  张春桥的思维已经到了一九六六年初他和姚文元合谋策划批判吴晗、邓拓和廖沫沙的时候,他对姚文元等人说的话:“现在我们批判这些修正主义分子呢,说不定到了什么时候,这些牛鬼蛇神翻起身来就会和我们清算。那时包括我们现在的这些活动都会变成了罪行。法律在任何时候都是有阶级性的,超阶级的法律是没有的。”
  姚文元说:“那好吧,到了人家批判你的时候,我给你辩护去。”
  “恐怕到了那个时候,就连你也牵连进去了。我们是一个笼子里头的鸟,谁也跑不了啦。”张春桥说,“修正主义上了台,可是要用十倍的疯狂,百倍的努力来对革命人民进行反攻倒算的。这点,毛主席也在对我说话时说到了。”
  王战平见他还是不说话,就让人公开宣读有关的证词:
  原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徐景贤一九八零年七月十一日的证词说,一九六七年九月,张春桥在上海康平路小礼堂接见“工总司”的全体委员时宣扬“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改朝换代”。他说:“今天除了徐景贤以外,其他一个旧市委的人也没有,这才像个改朝换代的样子。”
  原上海市革委会副主席马天水一九七八年一月廿六日的证词说。张春桥同他谈话时,指责有些人“根本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改朝换代的运动。”
  同时,法庭还传出了黄涛出庭作证。黄涛说:“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张春桥在北京钓鱼台约见我的时候,说过‘文化大革命就是改朝换代。’在我的记忆里,改朝换代就是张春桥一贯的指导思想。这一点,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作证。”
  张春桥再次抬头时,正好又和费孝通打了一个照面。他和这个学者并不面生,甚至说已经打了多少次的交道了。就在文化大革命中,他还多次找张春桥谈话,表示他对这场运动的认识。费孝通说得很诚恳:“这次文化大革命对国家是一场生死考验,对于我来说则更是一个挽救。没有这场运动,我可能就会滑入到修正主义和资产阶级的泥坑里去了。像我这样的旧社会出来的知识分子,必须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和劳动人民坚决地站在一起,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和刘少奇、邓小平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划清界限。”
  当时,他对这个民主人士曾产生了好感。他对毛泽东说:“这场运动确实对各界的教育很大,连费孝通这样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得到了改造。他们的内心里接受了毛泽东思想,我觉得这是我们这次运动的最大的收获。”
  毛泽东笑了笑说:“有些人接受了教育是真心的,有些人恐怕不是出自自己的本心。如果社会主义的改造那么容易,那么共产主义上就实现了。当然,对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也不能那么苛求。就当允许他们有一个长期的改造过程。这个过程究竟有多长,恐怕是活到老,改造到老了。”
  现在,就连费孝通这样的人也竟然跳了出来,成为什么特别法庭的审判员。这岂不是证明了这些人的改造统统都是假话吗?资产阶级刚刚上台,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这就说明了这些人的动摇性和革命的不坚定性。这也是他们的通病。”
  其实,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张春桥所讲的话如果没有毛泽东的指示,我怎会随便对一些中央领导人表态呢?还在运动刚刚开始的时候,毛泽东就给他和姚文元等人交了底:
  “这次文化大革命是对我们党内的历次错误路线的总清算。”毛泽东一口气点了许多的名字,其中也有朱德、陈毅和其他一些人的名字,他说:“这些人都是我们党的历史上闹过别扭的人。如果这次革命能对他们的错误有所涉及,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许多话,我不好再讲了,但是你们讲可以。你们的大多数人没有经过同他们展开的路线斗争,就可以请他们来给你们当教员。但是你们一定要先批他们。否则他们还会在你们面前摆摆老资格。好像中国的天下是他们打出来的。其实轮到他们自己的功劳,究竟有多少?大家可以具体地分析出来的。”
  毛泽东的这番话,显然是要他们在适当的时候出来批判被他称作“老右”的人们。
  张春桥在正规的审判过程中,一直在思考着许多的问题。表面上看,他对法庭上调查的问题似乎漠不关心,连想都不想。其实,他对那些事情始终在认真地听着,脑海里在盘旋着所有的过程。他突然觉得,法庭上所纠缠的那些,其实早在一九六六年底和后来赤卫队、红革会掀起的“炮打张春桥”的几次斗争中,早已经提出来过。毛泽东看了他们所总结的材料,说“屁话,一文不值!他们所搜集的那些材料不仅打不倒你张春桥,反而恰恰证明了你是正确的,是好同志。”
  现在他们表面上是在审判我张某,实际上特别法庭的矛头处处是在针对毛泽东的。就是连普通的工人和农民也看出了他们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再说的具体些,我张春桥就没有那个本事把这些出生人死的老将帅们整得死去活来,也不可能给他们定这样或那样的罪名。一句话,我没有那个权力!
  还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六日晚上至七日凌晨,也就是在所谓一月革命风暴的前夕,张春桥和姚文元在政协礼堂三层休息室里接见了上海工人革命造反司令部的代表王洪文等人。他们一个绝妙的谈话。王洪文对他俩说:“赤卫队和国绵十七厂的一些人要造张春桥同志的反,说张春桥执行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张春桥说:“这个情况我知道。他们连打了三次电报,叫我回去检查,否则一切后果是叫我负责。我报告了毛主席,毛主席说:他们是胡闹,不要理他们。”
  王洪文说:“他们已经来到了北京,要找周总理告你。”
  张春桥哈哈笑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来告我们,我们也不怕!”王洪文说:“当前运动可能有反覆。我们也清楚,中央文革小组的处境也很为难。”张春桥依然笑道:“你们不要把他们估计过高,你们不要替我们担心。”
  姚文元说:“你们不要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他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在任何时候,毛主席的无产阶级还是占统治地位的嘛。尽管在一些地区和部门,他们占了多数。但是,他们是因为群众不了解他们的情况,一旦了解了情况,就会迅速反戈一击,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的。中央是不会把文化大革命停下来的。这一点,我们的毛主席决心已经定了。不管到了任何时候,这种斗争也是非要进行到底不可。我想我们的同志们已经也应该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王洪文说:“这个我们早就感觉到了。”
  张春桥这时还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小伙子将来会有大的出息,但是他看到了,他是绝对不会寂寞的。他的脱颖而出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那时的不怕,是因为他们有毛泽东的强而有力的支持。现在这个巨人已经永久地倒下去了,所以中国一下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个教训还轮得上我们这一代人吸取吗?张春桥在问自己,也似乎在问所有的人。
  这就是张春桥的心思。
  
  第十九章 他总是在散步 没完没了地走
  
  张春桥回到监房后,在床上刚刚休息,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他们打开量血压的机器,就要给他往胳膊上戴,那个医生想要说什么,被张春桥粗暴地打断了:“请你不要和我说话,我已经很累了,现在什么样的医疗都是多余的。我最需要的是休息。”
  医生们并没有使他为难,见他拒绝进一步的检查身体,就草草地结束了他们的例行公事,退出了监房。他们对监管人员说:“张春桥的情绪很特别,需要你们的高度注意。据我们的经验,这样的人有自杀的可能。”
  但是,这一回证明医生们错了。他们错误地认识了这样一个对象。
  此刻的张春桥想得最多的不是死,而恰恰是想如何活下去?活着如何能看到他所希望的那种局面。这次法庭调查,对他的刺激真是太大了。特别是所谓红卫兵代表的蒯大富的作证,使他对当年的一系指示更有了深刻的认识。
  “你别看现在的五大学生领袖口号叫得比谁都厉害,他们将来是分化的。肯定会有人经不住考验堕落下去。”毛泽东在一九六八年七月对张春桥和姚文元等人说,“现在他们已经头脑发势,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如果连我的话都不听,那么你们的话就更听不进去了吧?什么人的话会对他们有效,那就是坏人的话他们听起来顺耳。红卫兵在文化大革命的初期有很大的功劳,学生运动必须要和工人运动、农民运动相结合,这是历史的证明。、如果仅仅是在学生的圈子里钻着,肯定要走向他们自己的反面。到了资本主义复辟的时候,他们还会把斗争的矛头转向我们。这一点你们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现在的事实不正是这样吗?
  这个蒯大富,他曾经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没想到他会在法庭上用那一种敌视的语气和嘲弄的语言来说话。这太使他感到意外了。
  他曾经研究过这个学生领袖的全部情况:蒯大富生于一九四五年,他的父亲是江苏省滨海县一个普通的农村干部,父母亲都是共产党员。他在家里是老大,还有五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九六三年九月,这个农民的儿子考上了北京清华大学工程化学系,成为一个大学生。
  一九六六年六月一日,毛泽东批准的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广播并发表后,蒯大富也积极响应了毛泽东的号召,起来造反。在刘少奇的指示下,以叶林和王光美为首的工作组进驻清华大学后不久,蒯大富认为这个工作组没有代表他们的利益,所以再次奋起,提出了要让工作组滚蛋的口号。薄一波在六月十九日指示说:“蒯大富要赶工作组,是不要党的领导。这样的牛鬼蛇神跳了出来。我们正好反击。”于是到了六月廿一日,蒯大富在张大字报上写下了这样的批语:“革命的首要问题是夺权斗争。从前权在校党委手里,那我们每个革命左派就应该考虑,这个权是否代表我们,代表我们则拥护,不代表我们则再夺权。”
  王光美听了汇报,马上指示:“蒯大富要夺权,夺谁的权?夺共产党的权!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反革命吗?如果我们不和他展开斗争,那我们的工作组还呆在清华干什么呢?”
  薄一波亲自打电话给工作组组长叶林,布置反击的具体办法。
  一九六六年六月廿四日,叶林在清华大学学生集会上发表讲话说:“目前有一股风,是阴沟里冒出来的风,那就是敌人肆无忌惮地攻击工作组,反对工作组。我在这里再一次宣布:工作组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派来的,反对工作组就是反对毛主席。反对毛主席不是反革命又是什么呢?所以大家要擦亮眼睛,坚决同蒯大富划清界限,坚决同他展开斗争。”这下会场大乱。
  刘少奇听取了汇报后,马上指示王光美等人:“清华的反蒯是正确的,不把这样的人打下去,我们的运动就不能健康地向前发展。对蒯大富这样的反面教员,你们就是要紧紧抓住不放,让他交出后台来嘛。”
  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蒯斗争就在清华开展起来了,蒯大富在多次被揪出斗争以后,要求到中南海喊冤被拒绝后,宣布绝食,以死抗争。
  张春桥从一个简报上看到了这个消息,马上对江青说:“薄一波等人的这些做法太过分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学生,怎么能成了反革命?再说,毛主席并没有什么工作组,他们这样干,不是明明白白地压制学生运动吗?我看蒯大富起码不是反革命。”
  江青说:“清华大学是刘少奇同志亲自抓的点。中央有个规定,刘少奇的点,中央文革小组不能随便去清华领导运动。但是那里的情况可以随时向主席报告。”
  一九六六年七月十八日,毛泽东从南方回到北京后,康生和张春桥等人亲自向毛泽东汇报了清华大学的情况,其中蒯大富问题成了清华大学的一个重要话题。毛泽东气愤地说:“蒯大富要是成了反革命的话,那么整个北京的革命派都应该杀头了。什么工作组,我看就是为了控制整个运动的,是保黑帮的。这次运动就是不能用派工作组的办法。你们仔细再做一些调查。看看派工作组究竟有什么好处!”
  毛泽东指示工作组统统撤出去的决定通过后,以李雪峰为首的北京市委要于一九六六年七月廿九日召开全市大中学校文化大革命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康生根据毛泽东的指示说:“可以找人把清华大学的蒯接来参加大会。”刘少奇坚决反对,说:“蒯大富怎么能成了积极分子呢?他不能参加会议。”康生说:“他最先起来造旧党委的反,为什么不是积极分子?我看他最有资格参加会议。”刘少奇说:“你对清华大学没有做过细致的调查,你是没有发言权的。”康生拍着桌子说:“工作组把人家的团籍开除,在大会上进行围攻,这叫什么辩论!不许蒯大富上中央告状,起码是不符合国法和宪法的。这样的人就是积极分子,我坚决主张把他接来参加会议。这就是对他的一种支持。”
  于是,康生派王力和关锋亲自去把蒯大富接来,参加了这次会议。
  张春桥看望这个学生时,特地说:“你是毛主席把你解放出来的。如果没有毛主席的革命政策,也就不会有你的今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是要置你于死地的。”
  当时,蒯大富连声高呼:“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当蒯大富解放后,组织了新的红卫兵,名称叫井冈山兵团,后来组织成“红卫兵第三司令部”,成为全国很有名气的造反派组织。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初,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央势力和刘少奇等人的矛盾日益尖锐化后,毛泽东下了整垮刘少奇的决心。这时,张春桥想到了那个蒯大富。他在中央文化大革命小组会议上对江青等人说:“我们就是要用蒯大富这样的小鬼打倒刘少奇这样的大鬼。该给蒯大富等小将们放放手了。”
  陈伯达马上就说:“派工作组的怀仁堂会议主要就是刘少奇和邓小平他们两人搞的。北京抓在他们手里,他们想搞一个样板,把全国搞成了白色恐怖。有不同意见的人。他们就千方百计地要把他们打成反革命和右派。清华大学的那个蒯大富完全失去了自由,要到中央办公厅去谈问题,还有两个人押着去谈,可见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春桥同志的建议很对,完全符合主席的思想。”
  所以才有了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张春桥约见蒯大富那一次谈话。
  张春桥反覆回想,记起了那天的情形。但不是张春桥主动地约见他,而是蒯大富几次打电话,说是有重要的情况报告。张春桥请示了江青和康生以后,才和蒯大富定了时间。那天下午,蒯大富一见到张春桥,马上送了一大包材料说:“现在清华的形势很好,包括刘少奇的女儿刘涛都揭发出了刘少奇的大批问题“,我们怀疑这个家伙还要继续进行反扑,和我们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清华的一些人在继续整理中央文革的黑材料,目的就是要继续掀起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逆流。我们希望中央文革给我们下达战斗任务。请春桥同志转告江青同志和毛主席,我们三司誓做中央文革小组的铁拳头。你给我们下达战斗任务吧。”这时,张春桥才说:“你们既要做好胜利的准备,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特别是刘邓那些人上台的准备。这场文化大革命既然是革命,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形形色色的阻力。这次的阻力是很可能要在一定的时候和情况下得势的。”
  蒯大富拍着胸膛说:“请中央首长放心,我们不怕!”
  张春桥说:“中央那一两个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至今仍不投降,他们在用各种花招向中央文革和毛主席进攻。你们能眼看着他们的破坏活动而熟视无睹吗?你们革命小将应该联合起来,发扬彻底革命精神,痛打落水狗,把他们搞臭,把他们在历史的各个时期的问题和罪行统统都揭发出来,调查清楚。不要使毛主席亲自领导和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半途而废。”
  蒯大富当场保证:“请春桥同志放心,我们一定要听中央文革首长的话,把这场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保证不让这场革命在我们手里而失败。”
  现在,当年的这个小将已经不记得他的话了,而把一切都推到了自己身上。好像打倒刘少奇的起源和原因,就在于自己和蒯大富的这次谈话。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张春桥一边在监房里散步,一边出神地思考着当年的往事。他想起了蒯大富那批学生领袖们到了后来,发展到自行其是的地步,任意把中央的一些机密活动公开,甚至把打倒的对象随意升级。还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廿三日,张春桥在接见三司的代表时,就说:“回去告诉你们的蒯大富同志,你们要好好地学习毛主席的《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反对自由主义》、《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关于重新颁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训令》这些文章。只有把你们的队伍好好地整顿成为一支有纪律、有觉悟的革命中坚,你们才有可能在新的斗争中经受得住考验。否则你们一定要成为自己的反面的。”
  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对大中学校革命师生进行短期军政训练的通知》,传达了毛泽东的一个批示:“派军队干部训练革命师生的方法很好。训练一下和不训练大大不一样。这样,可以向解放军学政治,学军事,学四个第一,学三八作风,学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加强组织纪律性。驻京部队训练革命师生的经验很好,很有成效,应当在全国推广。”张春桥对蒯大富等人说:“你们要成为落实毛主席指示的模范。革命左派如果不进行学习,不讲究斗争策略,就会变成极左派了。”
  这些话,蒯大富是一句也记不起来了。他只会到了生死考验的关头把所谓的责任推给了他们认为可以推给的人,以解脱他们自己。张春桥愤愤地想道。
  张春桥不停地在监房里散着步,走过来再走过去,思维一直在毛泽东讲过的话语里转悠。他在暗地问道:“毛主席亲自领导均文化大革命难道果真就这样失败了吗?中国难道真要走一段苏联走过的道路吗?”
  他想起了毛泽东在一九五六年十一月的一次谈话:
  “苏联大反斯大林,吹起了全民国家和全民党的谬论,好像无产阶级专政可以不要了。这就变成了修正主义。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学说,是工人运动经验的总结。但是,除了只存在七十二天的巴黎公社以外,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没有亲自看到过他们所毕生努力争取的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实现。俄国无产阶级在列宁的领导下,在一九一七年实现了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接着又胜利地建设了社会主义。科学社会主义从此由理论和理想变为活生生的现实。但是苏联的革命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在一九一八年到一九二零年,他们经受了十四个资产阶级国家的进攻。早期的苏联,经历过内战、饥荒、经济的困难、党内宗派分裂活动的严重折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决定性时间内,在西方国家开辟第二战场之前,苏联曾经独立经受了并且击败了希特勒和他的伙伴们的几百万军队的侵略。所以,苏联提供的革命和建设的经验是我们必须牢牢地吸取的。”
  什么是苏联的基本经验呢?
  张春桥从他的历次谈话和所发表的文章里认为主要是五条:
  (一)无产阶级必须要有依靠先进分子组织起来的党。这个党必须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针按照民主集中制建立起来,密切联系群众,成为真正的先进分子的领导核心。
  (二)无产阶级在这个党的领导下,联合劳动人民,从资产阶级手里夺取政权。
  (三)在革命胜利后,无产阶级在共产党领导之下,以工农联盟为基础,建立对地主、资产阶级的专政,镇压一切反革命分子的反抗,实现工业的国有化,逐步实现农业的集体化,从而消灭剥削制度和对于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度,消灭阶级。
  (四)无产阶级必须实现有计划地发展社会主义的经济和文化,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并且积极准备条件,为过渡到共产主义而奋斗。
  (五)无产阶级和共产党领导的国家,坚持反对帝国主义侵略,承认各民族平等,维护世界和平,坚持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原则,努力取得各国劳动人民的援助,并且努力援助各国劳动人民和被压迫民族。
  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苏联的十月革命的道路。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就是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和发展。可是,现在这个革命如同存在了七十二天的巴黎公社和苏联近四十年来的经历一样,都失败了。这是为什么呢?
  张春桥在十几平方米的监房里走呀走,走呀走,永远走不出去,永远没有最后的目标和最后的结尾。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一种历史的规律,他在反覆地思考和问自己。最后他还是用毛泽东的一句话做了总结:“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但是,他也知道,他所讲的这个胜利实际上是遥遥无期的。
  “张春桥,你们在文化大革命中鼓吹的武斗,搅得全国不得安宁,这样下去怎么能不出问题呢?你好好想一想,你们之所以到了这个局面,除了华国锋是出自于自己的利益和私有目的外,其余的人都是出自对你们的痛恨。这个教训难道不应该仔细的反思吗?”监管人员看到张春桥只是自己在监房里散步,忍不住对他说。
  这倒勾思起了张春桥过去的往事: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张春桥陪同周恩来、陈伯达和江青等人参加“首都中学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誓师大会”的时候,江青在讲话中宣布解散“西城区纠察队”等镇压革命的非法组织的时候说:“这一小撮坏人大搞武斗,打人、抄家,是法律所不能容忍的。没有无产阶级专政,就不能有无产阶级的大民主。因此,对于社会上的一小撮杀人犯、打人、破坏革命的一小撮坏人,就是要坚决地施行专政和镇压。”
  张春桥也说:“凡是搞武斗的人,都是要隐瞒他们的反革命目的的人。真正光明正大的人是不会搞那些违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坏事的。”
  第二天,即十二月十七日,周恩来、陈伯达、江青和张春桥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召开的“为夺取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新胜利誓师大会”上讲话时,江青再次说:“敌人是不会自动地退出历史舞台的。他们有各色各样的代表人物,有的在幕前,有的在幕后,特别是一些反革命的幕后人物,我们必须要高度注意。他们煽动武斗来要挟我们,用武斗这种形势来镇压造反派,这是当前一小撮阶级敌人和走资派玩弄的花招。我们必须揭露。”
  张春桥在会上也说:“敌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有选择武斗才能挽救他们失败的下场。其实,这也只能是他们的垂死挣扎而已。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对这类社会现象进行阶级的分析。绝对不能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阴谋得逞。”
  正是他们为了粉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阴谋,经过中央文革小组的研究,他们制定了一九六六年的《六·六通令》。张春桥记得。他当时在上海宣读那个通令的时候,特意讲道:“为了维护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秩序,维护无产阶级专政的权威,保护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大民主,保护大鸣大放大字报的正常进行,纠正最近出现的打、砸、抢、抄、抓的歪风,防止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混水摸鱼,乘机捣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联合颁发了‘六·六通令’,要求对抢夺、窃取、破坏国家设备;侵占、砸抢、破坏国家财产;肆意挑起武斗,到处打砸抢抄抓的肇事者和背后的挑动者进行处理。我们上海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一定要积极地响应中央的号召,掀起一个贯彻‘六·六通令’的高潮,坚决地对一小撮挑动武斗的坏人实行镇压,保护人民群众的大民主,保护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
  现在,他们掌了权,把一切莫须有的罪名都推到我们身上来了,这只能说明了他们的无耻和卑鄙,而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张春桥这样从心里暗暗地骂道。但是,他没有从正面来回答监管人员的问话。
  他依然是在没完没了地走着,走着,不停地走下去。实在太累了的时候,他才坐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另外的话题……
  
  第二十章 他拿起了笔 要写什么呢?
  
  张春桥发现连续几天,怎么一下子看不见报纸了。他向监管员问道:“为什么没有报纸送来?”监管员说:“现在对你们两案的审判期间,为了防止你们串供,根据上面的指示,暂停你们的报纸供应。”
  张春桥冷冷地说:“简直是煞有介事,好像谁把他们还当一回事!”
  经过医生的检查,张春桥在这几天里血压正常,没有什么不良的反映。“我心里很坦然,并没有做任何的坏事,我的血压当然正常。”张春桥这样解释。
  这时,从外面的广播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起诉书指控被告张春桥以推翻无产阶级专政为目的,同江青一起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是反革命集团的主犯。在十年的内乱中,张春桥是向人民民主专政实行夺权的肇事者和自始至终的煽动者、策划者,对国家和人民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危害……”
  张春桥认为这是监狱故意对他实行的心理战,目的是摧垮他的精神防线,使他在法庭上低头认罪,或者挫伤他自傲自尊的威风。
  他记得,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不管是刘少奇、邓小平,还是那些大大小小的走资派的人们,无一例外地都曾经写过检查和交代,向革命人民低头认罪。而现在,只有自己能够在强大的压力下,坚持着当初的路线和原则。这种气节是任何政治家们都将为之叹服的。自己给所有的革命者都应该树立一个榜样!他这样想到。
  他想起,一九六七年七月九日,在亿万革命群众对党内最大的走资派的声讨中,在中共中央的严词责令下,刘少奇不得不向北京建工学院的红卫兵交出了他的《认罪书》。当时,张春桥就对上海的革命造反派说:“刘少奇认罪,一方面是我们的胜利,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刘少奇不甘心失败的表示。他认罪是假,反扑是真。他的检查一出笼,就受到了人民群众的批判。希望我们的上海拿出真正过硬的东西来。”
  他认为,在政治斗争中,对方让你写检查,从来都是要把你置于死地的一种策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如果向自己的对手写了检查,就等于给了人家自己的把柄。将来就是再翻案,也不是那么光彩的。比如邓小平就算再有本事,他也不能否认了他曾经向中央和毛泽东本人写过检查的真实性,翻自己的案。除了证明自己在当年就不老实,就在耍两面派以外,再不能证明别的任何问题。他抱着这样的观点,他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任何形式的低头或认错,所以就更别提什么认罪了……
  “张春桥,你在法庭上不讲话,是不是有点失算呢?”监管员突然进来问他。
  张春桥多年来养成一种习惯,他对自己并不熟悉的人从来不交心。一直处于一种冠冕堂皇的应付之中。他具有一种草原上的豺狼般的天性,做事往往有点神秘而又单独行动的特色,并且他所干的事情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伪装,很少留下什么证据。这就给他的性格更加涂上了一层令人琢磨不透的感觉。自从他被捕以后,专案组的人或者两案办公室的审案员,以及后来的公安部、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厅的人,都千方百计地想撬开张春桥的嘴,想从他的嘴里挖出点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来。然而,他们全部失败了。
  张春桥对自己的过去和对于他所干过的事情,此刻统统守口如瓶。他的沉默和对一切都置之不理的态度,使多少人伤透了心。这天,张春桥突然提出要些纸和一支笔,使监管员立刻作为一件大事报了上去。
  “张春桥要笔和纸了,他要在最后的审判时给我们一个袭击,发表辩护词了。”审判委员会的法官们迅速作出了判断。别看他不讲话的时候,他们希望他开口,但是一旦他真正要讲话的时候,他们的神经一个个都绷紧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里,他的历史已经证明了此人是极其不好对付的一个顽凶。当人们的目光对准了费孝通的时候,这位著名的学者和人大常委会的领导人动开了脑筋。
  是的,张春桥认为是江青在政治舞台上时间较长的伙伴,也是她最为亲信的军师。他们四个人的倒台,张春桥是认真地研究了他们的教训的。这四年来,他一定考虑了许多的问题。从他的缄口不言来看,他是最为掌握核心机密的人,也是这个反革命集团最重要的核心人物。费孝通这样认为,张春桥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曾经是中央最高领导成员的政治家,他采取了沉默的选择,肯定是经过了痛苦也是他以为最好的决策的。首先他要顾全面子,其次他知道一旦开口,就必然要把许多的内幕揭开,这正是他不愿意的。他宁肯把一个又一个的阵迹留给历史学家或广大的人民群众,也不愿意把答案公布在他被捕后的法庭上。所以,从预审开始.他就拒不回答问题。送达起诉书他不接受,律师也不要。有人说:“长时间的沉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在闭口几年之后,就会丧失了语言的功能。从这一点看,也能知道张春桥在政治上的毅力和他对他的信仰的坚定。”
  作为法官,费孝通研究了张春桥的十六条属于他的罪状,认定了他触犯的刑律。
  一九六七年一月,张春桥说:“我们对所有的权都要夺!”
  一九六七年至一九七五年,张春桥多次宣称文化大革命就是“改朝换代”。他伙同江青等人进行了夺取党和国家领导权的大量活动。对此,有人曾经提出了疑问:’既张春桥认为文化大革命是改朝换代,为什么在他公开讲话里,包括他在文革中接见群众组织或各种大会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流露呢?为什么连群众组织印制的材料里也不见这四个字的片言片语呢?”费孝通是这样解释的:“他也知道这句话提得过分,所以他只是对他的同伙或者亲信讲这类的话,真正在大庭广众下,他对这几个字是封锁得很严的。”
  这种不管科学与否,在法庭是作了认可的。至于张春桥的其他罪行,如: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廿八日,张春桥为了夺取上海市的领导权,制造了上海康平路武斗事件,打伤了九十一人。费孝通记得,当年这笔帐是记在上海市委第一书记陈丕显和曹荻秋头上的。现在,物归原主,还到张春桥的身上了。
  一九六七年五月,张春桥在济南支持王效禹制造武斗事件,拘捕了三百八十八人。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张春桥单独召见蒯大富,首先在全国刮起了打倒刘少奇和邓小平的狂风。
  在张春桥的指使和策动下,夺取了上海市的党政大权,上海市十二名领导人分别被扣上“叛徒、特务、反革命分子”等等罪名,遭到批斗。曹荻秋、金钟华被迫害致死。
  张春桥操纵、指挥“游雪涛小组”进行特务活动,制造冤案,诬陷迫害干部群众,诬陷华东地区领导干部在长江以南搞一个地下武装,密谋兵变。
  一九七六年,张春桥、江青、王洪文和姚文元在全国制造动乱。同年三月,张春桥伙同马天水、徐景贤在上海召开的万人大会上,诬陷重新站出来的干部是“从民主派变为走资派”,是他们所谓革命的对象。
  张春桥同王洪文等人,以上海为基地,建立由他们直接控制的“民兵武装”,策动上海武装叛乱。
  费孝通在审判会上发表讲话时说:“对张春桥的这些犯罪事实,我作了仔细的推敲,认为条条都够格,件件都是证据确凿,能够经得起任何历史时期的鉴证,保证不会冤枉了这个人。张春桥犯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九十八条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罪,第九十二条阴谋颠覆政府罪,第九十三条策动武装叛乱罪,第一百零二条反革命宣传煽动罪,第一百三十八条诬告陷害罪。对国家和人民危害特别严重,情节特别恶劣。所以。对他的判罪,要从重从严。”
  “现在,张春桥要纸和笔,你能估计到他会从哪些方面进行辩护吗?”有人问。
  费孝通说:“张春桥辩护,无非是那些老话,即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毛主席的身上,说他是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等等。除了这样,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从一些证据来看不排除他在许多的场合是打着毛主席的旗号干坏事的。这同毛主席没有任何的责任。我非常同意党中央一再强调的,审判这些人要和毛主席的错误严格地区别开来。不能让他们把他们的罪行推到毛主席的身上……”
  消息传到了审判委员会领导小组会上,彭真马上作出了指示:
  “我就预料到张春桥会对我们搞突然袭击的。”他的神情很严肃,“对张春桥的活动,一定要来回控制。他几年不讲话,既然开口,就会讲出他的水平来的。我估计他要大肆宣传他同林彪集团的斗争。因为林彪的暗杀名单里有他的名字,林彪集团对他有着刻骨的仇恨。这并不奇怪。他就是同林彪有着势不两立的斗争,也不能否认了他们同林彪在整刘少奇和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问题上的一致。根据预审、检察的结果和特别检察厅起诉书里所罗列的大量材料,我们决定对这两个反革命集团一案起诉,分庭审理、一案两审,是完全合理的。林彪和江青这两个反革命集团在文化大革命中的头几年,是互相勾结、狼狈为奸、阴谋篡党篡国的目标是一致的。头子就是林彪和江青,军师就是康生和张春桥。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你们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当张春桥发表他辩护意见时,不失时机地给予坚决的驳斥。”
  于是,当第二次庭审调查时,审判员们高度紧张起来了。
  其实,对张春桥的这种戒备完全是多余的。张春桥向监管人要的纸张,全部被他扔进了厕所。他要的笔,只是向监所领导开了个需要的马列书籍的清单。只是他写好了以后,迟迟地没有交给监管人,而是压在了他的床单下。直到整个审判结束以后,他才把他的书单交出来。他和监所以及持别法庭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整整一个星期,张春桥关注着特别法庭对他们的审讯,对广播里的声音特别留意,对监管人员们的谈话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他很想看看报纸,但是号里全是一些过期的旧报刊,他不时地把给了他的那张起诉书看了又看,嘴里咕囔着骂上几句:“胡说八道,颠倒是非,完全混淆了革命与反革命的界限。”
  张春桥在监狱里始终靠着回忆过去来打发那难熬的日子。但是他感到颇为得意的,就是毛泽东在多次政治局会议上称他为“马克思主义的红秀才”,“我们的理论家”。有一次他当着林彪的面说:“你看我们的红秀才中谁最有希望呀?是陈伯达吗?不对,他已经老化了,他写的文章罗里罗嗦,不耐看。我看最有希望的是张春桥和姚文元。张的文章具有深刻的理论色彩,逻辑力很强,有深度。姚文元的文章,火药味浓,具有原子弹的威力。其余的那些秀才们,都还没有火候呢。”这话引起了林彪和陈伯达的高度警惕和嫉妒。他们开始暗中搞他和姚文元的鬼了。
  林彪对陈伯达说:“张春桥是有野心的,他想取代你。这个人仗着‘三滴水’(批江青)给他撑腰,你也不放在眼里了。中央起草重要的文件,都是他和江青他们说了算。最后才来报告我的。这个人如果不警惕,我都可能要受他害。”
  陈伯达说:“张春桥其实在上海并没有多么高的威信,很多人在反对他。红卫兵和工人组织几次炮打他,要不是主席和江青保他,他早就垮了。”
  “等主席百年之后,我看他就再也跳不起来了。”林彪恶狠狠地说。
  后来,陈伯达几次告诫林彪:“看来张春桥在党内的地位还要升。我听总理讲过,在必要的时候,党中央要增加两至三个副主席,张春桥是其中之一。”
  林彪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这话从何谈起?我怎么没有听主席讲过。”
  陈伯达说:“这是很可能的。毛主席考虑问题总是在他自己成熟了才拿到会议上的。据总理讲,主席曾经和他议论起你的身体状况时,对你总是不出席一些重要的会议而不那么满意。主席和总理商量,在适当的时候,要选几个更为年轻的接班人作为你的递增干部,看样子在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毛主席会采取一系列的措施的。想当初为了限制刘少奇的权力,主席就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包括增加了好几个党的副主席。”
  林彪对陈伯达的提醒很是感激,他说:“在我的工作中,多亏了老夫子你的支持,我不承认什么理论权威,除了你这个笔杆子外,我不会承认其他的人为权威。张春桥算老几?他在党内的资历是永远排在最后的。党的九大上他捞了一把我们都没有说什么,那是从全局出发的。现在他如果敢轻举妄动,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以后,陈伯达和林彪的那几员大将就在各种场合下流露出了对张春桥的蔑视和打击。甚至在政治局开会的时候,黄永胜、叶群、陈伯达、李作鹏对张春桥都表现出爱理不理的姿态,张春桥几次主动和他们说话,都被他们拒之门外。
  这些,都被江青看在眼里了。她对毛泽东说:“政治局的某些人对张春桥的态度表现得很不友好,春桥同志感到很委屈,他并没有得罪他们,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待春桥同志呢?我看他们是在嫉妒他,特别是那个老夫子,在各种场合冷言冷语,没有起多少好的作用。他们是要搞不团结呀。”
  “我知道,你告诉春桥同志,不要理睬他们。”毛泽东说:“他们的一些做法,是对着我来的。你们要能够沉得住气。”
  终于,林彪、陈伯达和张春桥之间的矛盾在一些问题上爆发了。当林彪和陈伯达下决心要整倒张春桥的时候,毛泽东依然站了出来,整垮了陈伯达和林彪。
  张春桥当着毛泽东的面,在政治局会议上痛哭流涕地说:“我今生今世报不尽毛主席对我的关心、培养和支持,我要永远地紧跟着毛主席革命到底,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永远地忠于毛主席,忠于江青同志……”
  毛泽东打断他的话:“春桥同志,我们还是要忠于党,忠于共产主义的事业。”
  说到这里时,毛泽东自己也流下了眼泪。这个动作,使在场的政治局委员们都哭了。
  张春桥几次提起笔来,想把这件事情如实地记载下来,但是几次动笔他都没有写完。他认为,这段历史将来会有人写的,如果自己来写,又会引起一场风波。他的忠诚,他的清白,他的历史,都不需要他自己来说什么,后人会给他一定的评论的。他自己只要用自己的言行写下自己应该做就行了,而不需要他自己评价自己了……
  这,也就是这个笔杆子拿起笔来又放下的原因。
  张春桥感到自己在一九七六年所犯的一个错误,就是用自己的水平来衡量政治局的成员和广大的人民群众的水平。他以为,经过文化大革命,人们对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本人的威望已经到了深入人心的地步,谁要敢反对毛泽东的这些决定,一定会引起全国革命派的造反和声讨。他万万没有想到,人们对毛泽东的理解,远远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样子,也没有统一到他们所苦心经营的那个地步。
  到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毛泽东就决定要把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主要文件公布出来,让广大的群众和党有所熟悉、了解这场大革命的意义。一九六七年五月十七日,公布《五一六通知》时,毛泽东就说:“这场大革命的肯定与否,将会有很大的争论。也可以要争论一百年到几百年。这场争论是不可避免的,谁也避免不了。”
  五月廿三日,全国各报刊重新发表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时,张春桥为报纸增添了这样的一段话:“当前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四十年代在革命根据地中,关于文艺问题大论战的继续和发展,是当时的思想大论战、大论战在新的历史阶段上的继续和发展,是这些大论战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和发展。”
  他建议江青重新发表毛泽东关于文学艺术问题的五个文件:《看了(逼上梁山)以后写给延安评剧院的信》、《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关于文学艺术的两个批示》。他认为,这可以使人们对文化大革命的起源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不至于认为毛泽东发动这场革命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做过充分的准备的。江青完全同意了他的意见。并经毛泽东批准,同时发表了林彪《给中央军委常委的信》和《林彪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等一系列文件,把这场文化大革命爆发的突破口和整个过程完全公开化了……
  “这下,谁要是否定文化大革命,就不那么容易了!”张春桥对江青等人说,“我们把战斗的武器直接地交给了人民群众和造反派,他们有了讨伐修正主义的东西,谁要是搞资本主义复辟,那就让他们尝尝厉害吧!”
  现在,他也清楚了。过高地估计任何政治势力都是错误的。在一定的条件下,优势和劣势都是可以转化的。人民群众离开了路线的指引,同样会走向歧路。
  张春桥这时,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第二十一章 是默认 还是傲视?
  
  设立在北京正义路一号的特别法庭附近,出现了七、八个身穿黑衣服的普通工人模样的男男女女,他们向四周的人们询问和打听审讯张春桥的时间和地点,引起了警察们的注意。待他们上去查问时,才知道他们是所谓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上海武斗事件的受害人,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向张春桥讨还血债的。
  看来这些人的消息十分灵通。一九八0年十二月四日上午,已经休息了一个多星期的张春桥,再次被押到这里接受特别法庭的调查。
  张春桥还是那副老样子,只不过看上去精神更加憔悴,显得非常疲惫。但是,透过他的金丝眼镜片,他的那只黑溜溜的眼珠子在向四周滚动着,观察着人们对他的态度。在他走向被告席的时候,旁听席上的许多人们在争先恐后地朝他观望,就像见了电影明星一样。这倒使他感到挺神气的。
  “张春桥,本庭现在对起诉书指控你的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和一九六七年五月份别在上海和济南制造、挑动武斗事件,镇压群众,使大批群众伤残的事实进行调查,请你如实地回答本庭的提问。”审判员一开始就把法庭调查的内容讲了出来。
  张春桥翻了翻眼珠子,故意把头仰得很高,不回答法庭的任何提问。
  “张春桥,你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廿八日,有没有从北京打电话给你的老婆李文静,让她给徐景贤传话,传了什么话你知道吗?”
  张春桥当然对那段历史是记忆犹新的:
  一九六六年中旬,继王洪文为首的上海工总司起来造上海市委的反后,十二月十八日,上海市委写作班党支部书记徐景贤受张春桥指使,带领一批人也起来造反,成立了“上海市委机关革命造反联络站”,指责市委“蓄意把群众打成反革命”,号召群众和干部起来夺权。这时,陈丕显支持一批保卫市委的工人成立了“捍卫毛泽东思想工人赤卫队上海总部”,而与“工总司”和“机联站”对着干了起来。
  “赤卫队”在上海的《解放日报》事件中,支持市委,声称“工总司”是“一小撮反革命分子操纵的反动组织”,公开说曹荻秋和陈丕显是好干部。十二月十日,曹荻秋签字承认的《解放日报》事件是上海市委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结果,支持了“工总司”。第二天,王洪文为“工总司”等组织在上海人民广场召开了有六十万人参加的“迎头痛击市委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新反扑大会”,庆祝在《解放日报》事件中的胜利。曹荻秋在和王洪文等人的谈话中表示:“赤卫队的大方向错了!”
  于是,这年的十二月廿三日,“赤卫队”也在人民广场召开了“批判上海市委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曹荻秋又在大会上签字承认了“赤卫队”的八项要求,承认他们是革命群众组织。两天后,“工总司”在文化广场召开了批判以曹荻秋为首的上海市委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在王洪文等人的严词批判下。曹荻秋签字撤销了对“赤卫队”的支持。
  这下,愤怒的“赤卫队”于十二月廿八日组织近万人到康平路上海市委机关办公地点,要求曹荻秋接见,强烈要求上海市委和曹荻秋承认“赤卫队”是革命群众组织。他们占据了市委的办公大楼,在那里安营扎寨,宣布已经夺权。
  这时,马天水向正在北京的张春桥打电话报告:“‘赤卫队’在康平路抄了你的家,他们还要制造全市性的停水停电停交通的反革命事件,中央应该对此事进行紧急干预。”
  十二月廿八日深夜。张春桥给王洪文等人打电话,了解了情况后,说:“陈丕显在这个事件中是后台,你们必须高度警惕。对‘赤卫队’冲击市委机关,抄柯老家等反革命行为,你们必须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要让在北京的同志迅速赶回上海,进行斗争。这场事件是走资派陈丕显这些人一手策划的,你们应该看到这一点。’于是,王洪文马上出动宣传车,十一月廿九日,曹荻秋来到康平路,和‘赤卫队’进行谈判的时候,王调来十几万造反派队员。把康平路主要街道团团包围起来。同时成立了‘上海革命造反派联合指挥部。’”
  十二月廿九日下午,张春桥又打电话给他的妻子李文静,说:“胜利的果实不能被‘赤卫队’夺走,要告诉造反派,对‘赤卫队’破坏生产的活动绝对不能置之不理。你有没有办法通知造反派?要告诉他们,现在上海的桃子熟了。这个桃子不能让陈丕显摘去。对‘赤卫队’要加强政治攻势,要瓦解他们。’李文静把张春桥的电话精神通知了徐景贤后,‘指挥部’开会决定,要在十二日三十日凌晨二时向‘赤卫队’正式冲击。”
  法庭出示了王洪文等人编写的《上海一月革命大事记》里的记载:“工人造反队员从下半夜两点钟左右,开始向盘踞在康平路旧市委书记处的赤卫队进行冲击。到六点钟康平路旧市委书记处院内的赤卫队全部投降。七点钟,近两万名赤卫队排成单行,分成六路,到四条马路上集中,袖章缴下来六大堆。”同时,法庭公布证词,“‘赤卫队’中有九十一人受伤,许多的人被打得鲜血淋淋。‘工总司’十二月三十一日发布紧急命令,要求各造反派队员,把赤卫队的头头统统抓起来。于是,由陈丕显和曹荻秋公开或暗中支持的‘赤卫队’就这样被镇压下去了……”
  “张春桥,你承认不承认康平路的武斗事件是你一手策划和支持的?你可以看看你当时的讲话记录和大事记中的记载!”
  张春桥对法警送过来的证据,看都不看,把头扭到了一边。
  这时,法庭传徐景贤出庭作证。当这个曾经是上海市委书记的造反骨干出现在法庭上的时候,张春桥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他一眼,看见他满脸愁容,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只得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徐景贤结结巴巴地说:“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廿九日,张春桥的老婆李文静从她的家里给我打电话,说她和张春桥通了电话,把康平路大院的情况对张春桥讲了。张春桥听了以后,在电话里指示说:要告诉徐景贤转告上海各造反派组织注意,不要‘赤卫队’把胜利的果实夺走了。我接到电话后,立即向王承龙、朱永嘉等‘机关联络站’的成员传达了张春桥的指示,并由他们分别向造反派组织的头头作了传达。就在这之后,‘总工司’当晚调来了大批造反派队员到了康平路,对‘赤卫队’大打出手。据事后王承龙告诉我,光是伤残的人就有近百人。这些都是在张春桥的指示下干的,我当时没有参加。”
  法庭上宣读了李文静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三日的证词,同时宣读了张春桥在一九六七年三月八日对山西太原在京的代表讲话时的节录,当时他说:“‘赤卫队’进入康平路,我们在北京听到这个消息可担心了。我们就打电话叫造反派赶快参加战斗。后来造反派就冲了。这次较量是个转折点,这一仗一打,市委瘫痪了,垮了,讲话没有人听了;‘赤卫队’也垮了,造反派占优势了。这才保证了上海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正确前进。”
  审判员问道:“张春桥,你听见了没有?刚才宣读的,是不是你的讲话?”
  张春桥哼了一声,把身子稍微扭一扭,不答理他的提问。
  审判员说:“被告拒不回答。请记录在案。”
  紧接着,法庭起诉书指控张春桥于一九六七年五月在济南支持山东省革委会主任王效禹制造武斗事件、镇压群众的犯罪事实进行了调查。对所有的证词证据,张春桥一概采取了不看不理不回答的策略。他的态度不时使旁听席上发出笑声。
  “现在本庭对起诉书指控你在一九六七年指挥上海代号为‘二四四’的特务组织‘游雪涛小组’,进行了跟踪、盯梢、绑架、抄家、秘密刑讯和搜集情报等法西斯特务活动的问题进行法庭调查。”审判员王志道宣布完主题后,问道:“张春桥,上海的‘游雪涛小组’是不是由你指挥的?你指使他们干了些什么事情?”
  尽管审判员连续讯问,张春桥就是死不开口。他歪斜着脑袋,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默不作声。
  王志道说:“本法庭依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曾多次向你宣布:你在庭审中有辩护的权利。你可以作出有罪的陈述,也可以作出无罪的辩解。今天是庭审调查,你对起诉书指控你的事实,如果你认为是属实的,要如实地供述,如果你认为事实有出入的,可以提出否认的根据来。我们是依法办事的。”
  张春桥的嘴角再次露出了讥讽的嘲笑,使人很容易联想到他在批判邓小平的那副竭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时的表情。这时,他又显露出来了。
  公诉人王芳讲话了:“起诉书指控张春桥指挥‘游雪涛小组’特务活动的犯罪事实,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我请法庭出示有关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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