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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中王国

_2 北极苍狼(现代)
胡亥谈了口气,好像还挺无奈,说:“就先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还是按陛下的意思办吧。”李斯说,干涩地说。
赵高望望李斯,望望胡亥。
“你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这么说行了吧?”胡亥还不高兴了,后一句,总算缓和了些。
李斯就铺展好那奏本,一边批还一边念:“于临淄郡等待诏令。”
胡亥抻了个懒腰,还硬打了个哈欠,说:“你们弄吧,我得回去歇歇。”
你能说不行?李斯、赵高面面相觑。
胡亥起身就走了。
赵高叹了口气。人家不急太监急。
李斯叹了口气。全无嬴政勤政的劲头啊!李斯就忧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下了一件祸害大秦的事情。可是,难道此时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我们就到这吧。”李斯说。
赵高瞅着李斯。瞅你那胆小的样!
“诸多事宜,总得令陛下知情,你我岂可擅自!”李斯说。
赵高冷笑。岂可擅自?早就擅自了!要不擅自还有今天?
那一段坍塌的长城,有服徭役的人在修复。但是,他们如同囚徒一样被军人监管着。军人营造了森严的氛围,使得你只想着干活,干活,干活。如果思维起了旁的事情,你的动作就要迟缓了,就有军人的目光锥子一样地刺向你。如果你还不能警醒,那么,军人的鞭子就会落在你的头上,你的身上。只要是挨上了鞭子,就不会是只一下,而是一顿鞭打。你可以叹出一声长城一样的忧伤,而后,继续劳作。你可以哼唱着那无词的小调,为你的劳作增添一丝的悠扬。如果需要,你都得做一块砖,砌进这长城。如果需要,你都得献出你的鲜血来,和在泥中,去让砖和砖之间没有了缝隙。
一只苍鹰栖落在一位士兵的肩上,腿上系着绳索,绳索的另一头连在士兵的手腕。士兵在马上,旁边的王离也在马上,那苍鹰成了王离出现在哪里的最为明显的标志。不,那苍鹰成为了蒙恬所统领北方大军主要将领出现在哪里的最主要的标志。
王离的目光也如鹰的目光一样敏锐地扫视着工地。一块厚重的砖被砌了上去,放的时候稍微用了点力,溅起了泥点子,王离看到那块砖裂成了两半,但是,那瓦匠把那块砖正了正,把裂缝挤了挤,就铲了泥在上边摊,显然,那块砖就要被砌在里边了,而且还是朝着外侧的呢。王离跳下了马奔了过去,抬腿一脚,把那个瓦匠踢下了城墙,踢下了已经砌得很高很高的城墙,那瓦匠发出了一声惨叫。那可是很有劲道的一脚,那瓦匠几乎是直着射了出去。
工匠们停止了劳作,惊恐地望着王离。捧着砖的,就捧着砖僵立在那里,铲起了泥的,就端着泥僵在了那里。
那只鹰抖了抖,假如它是自由的话,它要去看看城墙下躺着的是不是尸体。
王离拿脚碾了碾那块砖上的泥,碾出了那裂缝,咆哮:“去看看整个儿的长城,你能不能看到一块断裂的砖?大秦的万里长城,在砌就它的时候能不能就把这样的砖砌上去?居然还砌在了外边!”
整个工地,寂静,只有风疾劲地掠过。
王离站在城墙的边,看着城墙下的那人,那人扶着城墙艰难地站了起来。王离冷笑,说:“你他娘的要是不能站起来,老子就把你埋在这长城里!”
就在王离收回目光,扫向众工匠的时候,被踢下城墙的那工匠又扑倒,看到他扑倒的工匠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如果被王离看到,此人命休矣!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不去看那位瓦匠,别把王离的目光再引到那位瓦匠的身上。每一个人都相信,王离是说得到做得到的。那累死的,那得了疾病死去的,就掩埋在长城的里边。王离说了:“掩埋在长城之中,对死者是莫大的荣耀!他们为建筑长城而死,为大秦而死,死得其所!那么,就让他们的灵魂与这长城一同护卫着大秦的安宁吧!”多么好的说辞!
那王离贴身随从肩上的苍鹰再一次扇动翅翼,由上郡而来的那一只鹰翩然落在另一肩,也扇动着翅翼,向着另一只点头哈腰的。随从解下了写有蒙恬亲笔字迹的木片。王离当然也看到了那一只苍鹰的到来,走了过来。随从下马,把信件交给将军。
木片上只有四字:速回上郡。
“将另一只鹰放回,我们回上郡!”王离说。
随从解开绑缚着的苍鹰,而把绳索系在了刚由上郡而来的那一只苍鹰的腿上,而后,把自由了的苍鹰抱在手中,奋力抛向天空,苍鹰一振翅,向着上郡的方向急速飞去。
随后是上路的王离。长城之上,马蹄得得,王离奔往上郡。
将作少府梅少云昏花的老眼凝视着恢弘的阿房宫图,凝视着跨越河流的那一座桥。他摇了摇头,说:“那桥显得寒酸了。那桥的中间应该起巨阁,两侧伴以亭台,如此,方与两旁之壮观相接。可试图之。”
那恢弘的阿房宫图绘制在整整一面墙壁的木版之上。而且,着了彩色。岂止恢弘,简直是气象万千。
梅少云面对阿房宫图端坐在案几前,头发与胡须都已经花白,还有眉毛,也是花白的。一身粗布的素朴的衣饰,更显出了心绪的宁静。
“那桥面就要拆下重换了。”画工轻叹了口气,说。但是,他可并没有要和将作少府进行讨论的意思,以一截尖端被烧糊的木棒勾勒了起来。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有自己先前的影子。现在的自己已经麻木,已经懒得发出那一声叹息;现在的自己,只知道自己的本分就是给皇帝盖房子,盖最漂亮的房子。自己不盖,也会有人来盖。所以,就还是自己来盖吧。只要自己能够想象得到,就可以造得出。人间仙境,就诞生在这一方天地。“皇帝随时要来巡视。皇帝此次出巡之前留下话,说是回来的时候要来巡视阿房宫。我们,抓紧吧。皇帝的气度,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他说。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笑声,回头看去,慌忙起身,说:“哦,丞相来了!”
李斯把梅先生摁坐下,说:“我们坐下说,坐下说。”他在梅少云的一旁坐下,目光就落在了阿房宫全图上,他注意到那图已经有了多处的修改,越来越更加恢弘的修改。有的修改征询过李斯的意见,有的征询过皇帝的意见。梅少云,终于大气了起来,不像起先,还像花的是他家的钱财,小气得很呢。看来这人啊,都是可以教育的,都是可以改造的呢。这回,造出一座恢弘的阿房宫来已经成为了梅少云的自觉行动。看,连那已经完工的桥都要返工,要重建,也不怕浪费了。
正在勾勒桥上建筑的那位,见丞相在看全图,就闪在了一旁。但是,那桥上的建筑已经具有了雏形,中间,是一座三层的楼宇。
李斯指图问:“前殿可完工?”
“尾声。尾声。”将作少府答。就又有些紧张,那前殿可是最早开始施工的啊。而且,他的余光立即就注意到丞相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心就提拉了起来。“其实,已经可以随时使用那个大殿了。有一些小小的不够称意的地方,很快就会处理完。”他说。那声音有点儿像嘟囔。
“那你就很快吧。皇帝随时会迁移那里!”李斯逼视着将作少府。
“好的好的,老朽一定不会耽搁皇帝迁移那里。老朽记着皇帝的话呢,说此次出巡归来,要巡视阿房宫。”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李斯叨咕着,就要摁着案几站起来,刚一挺直了腰板他一阵摇晃就要倒下,他的眉头死死地皱紧,他闭了眼睛,努力使自己站稳,但是身子虽然在斜了下去,随着他站起的梅先生赶紧扶住了他,并惊呼:“丞相!丞相!”那勾勒楼阁的画工也奔了过来,在另一侧扶住丞相。李斯闭着眼睛站着,聚精会神地找回了自己,觉得脸上的皮肤很紧,试着让腮上的肌肉动了下,皮肤却僵硬着不随着动。他知道自己的面容一定憔悴着,苍白着。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全身湿漉漉的,额头湿漉漉的,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睁开眼来,拉动着的皮肤甚至有些疼痛。全身的皮肤,干燥而粗糙着。应该痛快地洗个澡了,在温热的水中,把自己泡软。最好就去骊山,去章邯那里,洗一个温泉浴。而且,你不是要见章邯吗?要不,也得把章邯找来。要让他立即把嬴政的墓穴造好,要准备着随时下葬嬴政。
“丞相,我们送你回府上吧!您太劳累了!”将作少府的声音。
李斯的目光在梅先生的脸上模糊了一下,才清晰,他看到了白发,白眉,白须,但是,却是红润的脸膛。
李斯挤出了些许的笑,叹了口气,说:“皇帝身体欠安,做丞相的难免要辛苦些。”
“那是。那是。可是丞相也要保重啊,丞相可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啊。”
“没事的,斯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一阵子。”李斯拿开扶持他的手,往外走,尽管有些踉跄,他坚定地往外走,他已经决定让章邯来见他,而不是他去骊山。至于洗个澡嘛,再说吧。现在,他出来的时候,皇帝办公的地方,可就赵高呆在那里了。可不能就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里,或者独自呆在那里,或者和胡亥呆在那里。非同寻常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的事情,需要我来处理,而不是赵高处理。胡亥,越来越经常地离开那里。即使出现在那里也是百无聊赖的样子。徒然地惹你心烦!
“少府大人,地宫灌底已经准备完毕,何时施工,只等您的一声号令。”
“其中渗水可多?”
“经过不断地清除,已经是越来越少,越来越细微。看来,也是四围的防水工程起了作用。”
“灌底必须一次成功!否则,防渗的效果可能就要出问题。”
“知道,已经准备了五十座熔炼的炉。”
“每炉需出铜……”
“两次。每炉出铜两次即可。”
“不多也不少?”
“是的,不多也不少。”
“如果出了差,我可就要……”
“可将我投入到熔炉里边去!”
章邯望向那张黑腻的脸,黑腻的肥脸,他读出了这一张脸上的渴望,立功的渴望。如果出色完成这次灌底,这个人的身份就再不是刑徒。不是刑徒,如果还要使用这个人,那可就是朝廷的人啦,没准儿还官员了呢。“你的计算,和我的人的计算,是一致的。那么,就灌底吧!一次成功!一切灌底事宜,由铁锤指挥!”章邯下令。
“感谢少府大人信任!感谢少府大人信任!”铁锤磕头不已,带着哭腔说。
章邯皱眉凝视着铁锤,冷冷地说:“要谢就谢皇帝吧,是皇帝给予了你这一次机会。”
“是,谢皇帝!谢皇帝!”
“那就磕错了,皇帝在咸阳!”章邯拍案站起,吓得铁锤一激灵,不再磕头,他就应该看到了章邯的脚,那脚是很有着一种冲动的,渴望着踢向那肥硕的脑袋,把他踢出去。缘脚而上望,他看到了章邯的脸。章邯和缓地说:“我将莅临观看。”
“点火!”铁锤爆出一声。站在墓丘之上,铁锤爆出了这么一声。
他身后站成一对的大汉就齐声爆出了:“点火!”这十位大汉,成了铁锤的扩音器!
圆丘的四围,立即升腾起了烈焰。而在那些高炉的后面,在那些劳作着的人群之后,有一个个方阵,刑徒们列就的方阵,他们齐整地以右脚跺地,每跺一次,每人的口中都要发出一声:“哈!”齐整的一声声:“哈!哈!哈!……”如此的阵容,是章邯的发明。每日收工,都要排成一个个方阵,既方便了清点人数,也能让已经疲惫不堪了的人们再最后振奋那么一下子。如此的方阵,成为了收工的一种仪式。而且,只有步履和声音达到了齐整,达到了一种气势,才——开饭。但是,现在,那些不参与灌底劳作的刑徒,他们的方阵,他们的呼喝,成为了灌底的一种仪式了,使得灌底显得神圣。是催促那烈焰燃得更猛,是激励那劳作的人干得更欢。刑徒的后面,是森严的秦军。五万的秦军,十万的刑徒!
南方,没有那呼喝的方阵,一处丘陵之上,章邯阴冷的目光望着一切。
天空仿佛被烤糊,大地仿佛也传递来了热能。时间仿佛也被烤得噼啪作响。而中央那阔的圆,则仿佛被熏烤得软呼了。可以出铜液的炉台,旁边就有人举起了旗帜,那是给予铁锤的报告。很快,所有的炉台旁,都举起了旗帜。
“一号炉台一桶!”铁锤再一次让声音突然爆发。
十位大汉为他扩音。
就在一号炉台有人抬着铜液沿着缓坡向上冲来的时候,铁锤喊:“二号炉台一桶!”
他依次地喊下去。
正中央,留有一个孔穴,漏斗型的孔穴,铜液就从那里倾泻而下。铜液倾泻而下的时候,里边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那是铜液落进渗出的积水中发出的声音。一桶铜液倾泻完,立即就接上来了下一桶。就又是空阔的轰隆轰隆的轰响,那漏斗型的孔穴,就终于冲出了雪白雪白的气柱,那气柱直直地钻进了苍穹。但是,当又一桶铜液倾泻而下,那气柱则被阻断,只能等待下一个小小的间隔冲出。一桶接一桶的铜液继续倾泻。远处,那墓穴的入口,突然冲出了雪白雪白的水汽,东西南北,四处出口几乎同时疾劲地冲出着雪白雪白的水汽。
章邯不动声色。等于把墓穴大致的结构暴露在人们的面前。如果通往骊山的通道也打开的话,没准儿骊山那头儿也会冲出这雪白雪白的水汽呢。弄吧,皇帝真的走了,究竟是不是葬在这里还不一定呢。何况,如果大秦在,这墓穴又有谁敢打什么主意呢!如果大秦不存在了,多牢固多秘密的墓穴恐怕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在滚滚的热浪中,那圆丘似乎在膨胀。
每个炉台开始出第二桶铜液。
章邯忽然有些不放心,下令:“如果能够出第三桶铜液的炉台,那就出,灌注进去!”
就有快马奔上了圆丘之上,传令给了铁锤。
那出了第二桶铜液的炉台,多数举起了可以继续出液的旗帜。
章邯的眉头忽然皱得更紧。高温中,连续的高温中会不会令墓穴坍塌?
铜液在继续倾泻。墓穴中已经没有了声响。
快些结束吧!平安地结束吧!章邯默祷。他的两眼死死地盯着那黏稠的液体流进墓穴。这将是——最坚固的墓穴!
灌底结束。那漏斗型的孔,填以大石,再以碎石填其缝隙,再以铜液封死。
出口的雪白雪白的水汽,已经不再疾劲,变得袅袅的。但是,那圆丘,还有这大地,都在热浪中好像变得暄呼呼的。
“回骊山。”坐在地上的章邯站了起来,说。更多的时间,他是呆在骊山的。办公的处所就设在骊山。他也住在那里。虽然他的家室在咸阳,但是,他很少离开骊山。特别是在皇帝出巡的时候。皇帝在宫中,皇帝和群臣议事的时候,需要召见他的时候,会有函使来通知。那时,他会回到章府。
回骊山的途中,朝廷的函使迎了来,从骊山方向迎了来,带来了李斯亲笔:赶往咸阳面见丞相议事。章邯望了望咸阳方向的天空。皇帝归来的消息他已经知道,朝廷已经派来函使通报九卿之一的少府章邯,有事上奏本,皇帝旅途劳累,身体欠安,不见群臣。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可是,章邯心中有些沉甸甸的。记忆中,皇帝好像就没有因为身体欠安的原因停止召见群臣议事的事。至少说明皇帝是真的身体欠安了。无论如何,你得承认皇帝是委顿了,皇帝望向你的目光也不像先前那般锐利了,锥子一样地刺着你。那目光,现在经常出现瞬间的恍惚。皇帝的话语也不像先前那样坚硬如铁,更多的是犹疑,犹疑不定。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英姿勃发的嬴政了。不再是。可是这话只能埋在心中。皇帝从不愿意谁说到他老人家怎么怎么的不好了。稍微碰到一点儿那话题,他老人家的浓眉就挤到一块儿去了。皇帝由固执而偏执了。你一不小心就会惹得他生气。所以,章邯更愿意呆在骊山。更愿意让本来归他辖制的将作少府梅少云,几乎就是专门负责着阿房宫的修筑,而自己,负责着骊山墓的修筑。难道,皇帝的身体真的已经很糟糕?其实,是有着一种担心的。其实果断地下令灌底,是缘于心中有着一种担心的。
蒙恬与子凡对弈。先前的那一次随同皇帝北巡,不眠之夜,蒙恬就陪着子凡把一枚枚棋子搁放在夜的清凉中。也是如此的情形,扶苏和宗猛各陪坐在一边。蒙恬谦让扶苏来下,扶苏说:“还是你们老朋友来。”子凡揣测,扶苏和蒙恬应该是经常对弈的,在这北方,这黑白之子,是他们同那无边的枯寂作战的将士。子凡和蒙恬的每一次落子都是轻轻的,但是那玉石的子儿总是发出有些滑腻的声响,听着很叫你受用的声响。似乎那子儿自被拈在手中的那一刻就沉浸在了幸福之中,并且幸福地完成着主人布局的一个步骤。哦,做人的棋子许多情况是幸福的事。关键是给谁做棋子啊。做了蒙大将军的棋子是幸福的,做了大秦卫尉子凡大人的棋子是幸福的!
忽然,子凡就发现了一个少年坐在了扶苏的身边,也凝神地望向了棋盘。整个一个小扶苏!从那模样就可以断定十分地断定是扶苏之子。子凡心中一凛。来的时候没有想到扶苏之子。
“这是犬子。子婴,快叩见卫尉大人。”见子凡在注意儿子,扶苏忙说。
“子婴叩见前辈。”少年很规矩地行叩见之礼。之后依然很规矩地坐在父亲的身边。那目光,就又在了棋盘上。
蒙恬一笑,说:“大人若不怪,在下可令子婴续下此盘。这孩子,对棋艺已经大到了很痴迷的程度。大人勿轻视。”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子凡笑着点头。
蒙恬让出了位置,少年美孜孜地坐在了子凡的对面。他居然美孜孜地就坐在了对面。而且,立即两指间就拈住了一枚子,并且两指错动,使得那枚子儿如同即将出征的战马,在不安地躁动着。而少年的目光,正辨析着棋盘上的风云。
此子气度胜于其父。子凡的目光不在了棋盘上,在了少年的身上。子凡满心欢喜。“孩子,落子吧。”他提醒子婴,下一步是轮到子婴落子的。
子婴的棋子就果断地落下。
果断得令子凡一惊,当即目光就在了棋盘上,定了定神,才觅到了那枚子儿的踪迹。哦,还放得很是地方!哦,岂止很是地方,是稳、准、狠的搏击!稳、准、狠!子凡惊得简直要跳起来!
蒙恬、扶苏一旁咧嘴笑。
子凡一拍大腿笑,目光不在了棋盘上,在了子婴的身上,恨不得把子婴拉过来亲两口。
院落一阵嘈杂,王离快步走进,单膝跪地,抱拳说道:“王离拜见卫尉大人!”
子凡望着王离,脸上挂着和善的笑,说:“将军劳顿,先去歇息吧。而且,我这还正忙着对付子婴呢。”
“那在下退下了。”王离站起,向着蒙恬、扶苏敦厚地一笑,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同他们招呼了,退出。
子凡盯视着棋盘,心思却不在上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刻,那残酷的一刻,终将到来。无论怎么拖延,终将到来。蒙恬、扶苏,你们二人做梦也想不到你们会有如此的结局!为了大秦,你们却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子凡硬着头皮落下一子。
子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子,咧嘴笑了,拈着棋子咧嘴笑了,那意思是,想不明白卫尉大人怎么走了这么一步臭棋。
子凡把拈起的又一枚棋子扔回陶罐,张开两手隔着棋盘拍了拍子婴的两肩,说:“小伙子,老夫甘拜下风!甘拜下风!”他站起身来,说:“都歇息吧,已经太晚。”
“卫尉大人也可在帅府歇息。”蒙恬说。
子凡瞅了眼宗猛,说:“还是去客栈。还有宗大人等一干人呢。”
“那我们送子凡大人到客栈。”扶苏说。子婴站在他的身边。
“可令剧将军代你们送吧。你们也歇息。”子凡说。
子凡一行在剧烈将军的陪同下,快马而去。呼啦一下,蒙恬、扶苏感觉帅府格外沉静了,而此前,这里填塞着子凡的卫士,这里的主人仿佛不是了蒙恬、扶苏。子凡究竟负着什么使命呢?始终还是个谜。人家可是一点也没露。人家不露你就不能多问。望着远去的人马,蒙恬和扶苏都发了片刻的呆,两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客栈,摇曳的烛光中,子凡和衣而卧。心思难以沉静。难道我的手在发抖吗?难道握有利刃的手在发抖吗?甚至粘有同门兄弟鲜血的手在发抖吗?多年前,嬴政微服夜出,南山遇刺客,遇同门师兄盖聂行刺。自己未忍下狠手,盖聂逃脱。但是恼怒的嬴政命令自己追杀同门兄弟。那次是下了狠手的。不过,下手的都是平庸着的同门兄弟。并非因为他们好对付,而是因为他们和自己疏远而已。或者,名声本就不是很好的。十几个同门兄弟无情地死于自己的手下。虽然并没有寻着盖聂的踪影,或者说,本来自己就不希望盖聂现出什么踪影来,嬴政那里自己总算过了关。而且越来越被重用着。应该说,对同门兄弟,道是无情却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出手的时候是果决的。因为,嬴政那里是必须要交代的。而现在,是要对谁交代呢?是对嬴政的交代吗?难道是嬴政的真正意思吗?只能说,为了大秦。为了大秦免于陷入纷争之中。为了大秦,自己要果决!比以往更果决!因为,大秦只能有一个皇帝!
有人走进。不用看子凡就知道是宗猛。这客栈先前的客人全部被清除,现在被子凡一行人占据。子凡的房间根本就没有插门闩,他知道宗猛会进来见他的。子凡睁开眼睛,但是并没有望向走进房间的宗猛,他摆了摆手,说:“好好歇息吧,狂风暴雨终将来临!”
宗猛站立在那儿,好像在琢磨子凡的话语,或者,还是要讨个明白。
子凡就再摆了摆手。
宗猛退出。
再合眼的子凡,眼前就出现了子婴,与他对弈时的子婴。抿嘴笑的子婴右边的腮上还现着个酒窝呢。
帅府再一次地成了别人的帅府,子凡的帅府。主要将领都已经到来。子凡坐在了平时蒙恬坐的位置。与昨日不同的是,他的二十名贴身侍卫成扇形站立在他的两侧。而更多的人马聚集在院落之中。蒙恬、扶苏当然感觉十分地别扭。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见得如此啊。要不,就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是,在不明了的时候你只能把这举动理解为子凡在摆谱,摆他卫尉大人的谱。蒙恬、扶苏坐在子凡的左首。宗猛坐在了右首。一种肃穆得有点儿令人窒息的气氛笼罩在大厅。子凡凛然地打量着一位位。他开始不看蒙恬,不看扶苏。后来,也不看众将领了,目光凛然地望着前方,但是目光中决没有眼前的将领,他的手探向了怀中,掏出了一块黄色的绢帛,写有字迹的绢帛。“王离!”他唤道。
“王离在!”王离起身离案,单膝跪在子凡面前。
子凡的目光落在了王离的身上,殷切地落在了王离的身上,他和缓地说:“王将军,此为你父亲王贲将军给你的书信,你可要看得明白!”
王离膝行至子凡面前,双手接过绢帛,退后些,展开绢帛看去:
吾儿:
王家三代为秦将,受浩荡之恩宠,皇帝之诏令,不可违抗!父亲在,祖父在,吾儿在,王家三代,永不背弃大秦!谨遵皇帝之诏令。
父:贲。
“可认得父亲笔迹?”子凡问。
“在下认得。”
“可有疑处?”
“千真万确,为父亲笔迹!”
“蒙恬!”子凡喝道。
“蒙恬在!”
“取虎符!”
“取虎符!”蒙恬向他的属下——当然是心腹喊。
子凡的属下把一个木匣放在了子凡的面前。子凡已经把放置其中的虎符拿了出来。
蒙恬把另一半虎符双手奉上。宗猛上前拿过,交给子凡。
“各位,可看好了,虎符,可是朝廷与将帅之间的信物!两者相合,不从便为谋反!”子凡说,说罢,两符相合,浑然一体,往案几上重重地一放,一只凶猛的虎便眈眈地面对了众将领。子凡拍案叫道:“取皇帝诏书!”随后,子凡凛然地站起。
那一声击案所发出的声响已经把众人吓了一跳,而“取皇帝诏书”的话语更是具有无上的威力,蒙恬、扶苏以及二人所统率的全部的将领们仓促地离席,匍匐在子凡的面前。
蒙恬、扶苏已经确定,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随从把又一个精致的深褐色的木匣捧送到子凡的面前,子凡把木匣掀开,抓出了一轴金黄色的绢帛,站起,唰地抖开,再抻平在眼前。他的目光扫视着跪倒在面前的这一片人,扫视了一下蒙恬、扶苏,而后,目光才落到诏书。阴冷的声音: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急转直下的寒意,仿佛把一切都冻住了。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那巨大的惊诧倒把人们的咽喉堵塞了。你怀疑什么吗?已经有王贲的书信在,有虎符在,有诏书在,有卫尉大人在!
“将蒙恬、扶苏拿下!”子凡喝道。
子凡的贴身卫士扑向蒙恬、扶苏。就在他们要摁住扶苏的双臂的刹那,扶苏暴喝一声:“滚开!”他站了起来,他看到蒙恬已经被摁倒在地,他的目光逼视着子凡,他的嘴角现出了冷笑,他的眼角湿润了,滚出了晶莹的泪滴,他在笑,他看清楚了自己的这个必然的命运,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大秦的太子丹!被父亲猜忌着的大秦的太子丹!不,甚至不如太子丹!太子丹还有着太子的名分!我扶苏,可是连太子的名分都没有的啊!而且,虽然父亲总是在那惊天动地着,我可是一直并不认同着父亲!征伐六国,血流漂杵;坑杀儒生,也曾经上书劝谏;阿房宫起,也曾经面陈己见……就差说:“父皇啊,你不能把全天下的利啊,都坐到你一个人的屁股底下!”我和蒙恬长年在外,你担心我与蒙恬情到深处,铤而走险!我株连了蒙恬!我株连了蒙恬将军啊!扶苏的目光落在了蒙恬的身上,落在了已经被架到一旁的蒙恬身上,目光和目光相遇,蒙恬哀怜着扶苏,扶苏哀怜着蒙恬。“蒙将军,扶苏牵累你了!”扶苏含泪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君父一体,何况臣、子一体!扶苏去矣!”说罢,扶苏猛然抽出腰间的佩剑,挥向了自己的咽喉,一道热血喷溅,佩剑当啷落地,扶苏的身体软了下去,向后仰倒了下去,倒下的扶苏圆睁双目。
“扶苏!”蒙恬暴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望着倒下的扶苏涕泪交流。
“蒙将军!”剧烈昂起头来,向着蒙恬喊,那意思明显是:蒙将军你想怎么样我们听从于你!
蒙恬怒视着子凡,怒视着这个冰冷地执行着皇帝诏令的人。和嬴政长期的远离,竟然使得情感也疏远。长城已经筑就,匈奴人已经远遁。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的,情感上疏远了,我蒙恬就是了大秦的心腹之患!铲除我还有什么奇怪的吗?可是,嬴政,你真的就能狠得下心?他望向他的将领,望向剧烈,他知道只要他高呼一声,除了那个王离,那些将领就会振臂而起,就会随他而反。可是,他们都会立即倒在血泊之中。他们就都是了我蒙恬的殉葬品。“子凡大人,我要面见皇帝,随后,任凭皇帝处置!”他说。
子凡当然明白蒙恬的心意:如果在此激化下去,很容易导致兵变!即使心生异志,蒙恬也不能不投鼠忌器!弟弟蒙毅可是还在朝中为臣呢!虽然蒙武已经故去,但是,蒙家同王家一样,也是几世为秦臣,蒙武对后人的期望蒙恬是应该铭记的!“蒙恬,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带你回去见皇帝!”子凡说,其实是说给众将领听。“王离!”他喊。
“王离在!”面前的王离面脸泪水。蒙恬的下场令人心寒。再大的功劳,在皇帝的眼中,都可以瞬间化为乌有。
“镇守北方之重任,就落在你的肩上。如有违抗军令者,斩杀不赦!公子扶苏的尸体,可安葬。可秘葬。”后一句,子凡说得很轻,也透露了他心中对扶苏命运的惋惜、同情。当然,更有对大秦的考虑。一座扶苏的坟茔矗立,等于时时让这北方的将领们想到此时这残酷的一幕!虽然说得很轻,但是他知道大厅内的将领们听得到。就是想让他们明白,他子凡是理解他们的,他子凡甚至和他们有着一样的情感,他子凡和他们共鸣着。一定要安全地离开北方,并安全地带走蒙恬!
“王离领命!”
子凡将诏书交与随从,抓起虎符,分开,把朝廷所掌握的那一半放回木匣。“北方之兵事,今后仍将以皇帝的诏令和虎符为凭。王离,此虎符由你掌管了。”另一半虎符交给了王离。
“各位将领,蒙恬、扶苏之罪,不累旁人。大秦之法,一向连坐。但是,此时不累旁人,各位应体会皇帝之宽宏。”子凡说。扫视着众将领威严地说。“带上蒙恬,我们回咸阳!”子凡向着宗猛发布命令。
给人的感觉,他在满足着蒙恬的要求:面见皇帝。皇帝的诏令:蒙恬赐死。但是,现在子凡说:“带上蒙恬,我们回咸阳!”难道蒙将军还有希望?
子凡就是让你觉得蒙恬还有着希望。
剧烈忽然向前跪行了几步,来到子凡的近前,头抵着地哭喊道:“子凡大人,可否容许在下送蒙将军一程?”
子凡眉头紧皱。
其余的将军,除了王离其余的将军都立即向前跪行了几步,哭喊道:“我们也要送蒙将军!”
子凡想发作,但是,他把油然而起的怒火压了下去,和缓地说:“各位都是我大秦重将,各位不可过于感情用事。非常时期,你们的言行将影响着你们的属下。从现在起,各位要全力辅佐王离将军经略好北方的军事。子凡不再搅扰你们,这就带蒙恬上路!准备出发!各位要送,也只可送到帅府大门!”
蒙恬忽然再一次抬起头来,向子凡说:“我给胡亥公子制了两支狼毫毛笔,带上吧。”
子凡心中一震:蒙恬还能够想着送胡亥两支狼毫毛笔!还能够没有忘记这事!这至少说明蒙恬不会极端。至少在蒙恬这,他不会极端。
“本来,如果有朝廷的使者来,是要捎给胡亥公子的。”蒙恬说。
“带上吧。”子凡说。他不让自己的表情发生任何变化。
蒙恬向一位属下说:“取笔,交与卫尉大人。”
子凡一行带着蒙恬出城。蒙恬被捆绑双臂,裹胁在子凡的贴身侍卫中间。他所乘坐的马,缰绳由一位侍卫牵在手中。每一个人都是很紧张的,只要把蒙恬顺利地带出了上郡,此次北行的使命便顺利完成!现在,这上郡的空气都是令人窒息的。
两滴清泪挂在蒙恬的脸颊。他知道,前程是凶险的。他知道。他知道只要他振臂一挥,多数的将领将追随他。他知道。如果帅府中发生了搏杀,那么,整个上郡,整个北方,军队将陷于混战。王离直接统帅的军队都可能发生分化。扶苏决绝地自刎。皇帝的决绝令扶苏决绝地自刎。如果不,如果扶苏振臂,他蒙恬真的会去响应。那么,大秦,会不会就要分崩离析?在血海之中建立起来的大秦会不会就要分崩离析?扶苏的决绝,实在是对于大秦对于皇帝有着不忍之心啊。你不忍,蒙恬安能忍心?他知道,前路漫漫,凶多吉少!
就在子凡一行刚刚出了南城门,就在子凡等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城上,忽然传来洪钟般的声音:“蒙将军走好!”那一声啊,震得你的耳朵嗡嗡直响啊。紧跟着,城上的将士们便呼喝:“蒙将军走好!”那一声呼喝,向两侧传递而去。
北方的天空,在阴霾的天空中更是格外地阴,阴成了蓝黑色。
子凡伫立回首,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
剧烈挺立在城头,望着他们的统帅,被捆绑双臂的统帅。他应该是泪流满面。
子凡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但是他随即将那冷笑收了回去依旧是先前那冷漠的神情。“我们出发!”他一抖缰绳,率领人马向着南方急驰而去。
阴霾的天空虽然并没有雨滴淋落,可是那空气攥一把几乎能够攥出水来。让你心境也湿漉漉,因而沉甸甸。
子凡一行进入阳周城。赶到城门迎接的梁中孟看到捆绑着的蒙恬吃了一惊,但是本能地向蒙恬点了点头。原来卫尉大人北去就是要解决蒙恬。那么蒙恬出现什么问题了呢?这不是他问的,他要做的只是迎接好卫尉大人。这阳周城,是秦廷的屯兵之处,处于咸阳和上郡之间,但是,距离上郡要更近些。按道理,此处所屯之兵也应该由上郡辖制,但是,此处所屯之兵为皇宫禁军,却由卫尉直辖。而且,统帅之将军梁中孟亦由子凡举荐。心腹。跟蒙恬说得很明白,蒙恬所统帅之大军,成分复杂,有当初六国所降之将士,不可不提防。阳周屯留驻军,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蒙恬很明白,是监视着北方大军。是有着对他蒙恬不放心的意思。心说我要是反叛你这点人马能起什么作用?但是,他只能一笑置之。也不愿意去想到底是嬴政不放心他呢,还是卫尉大人不放心他。途经此处北去的时候,子凡半点儿没有泄露北行意图。现在,他看到梁中孟吃了一惊的神情,看到梁中孟本能地向蒙恬点了点头,他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连自己的心腹之人都吃惊着蒙恬的境遇。可见蒙恬不除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将朝廷要犯带入大牢!”子凡冷冷地命令梁中孟。但是,最后他补了句:“饮食善待!”
我不能够把蒙恬带回去!一个活着的蒙恬被带了回去将是一件很不好处理的事情在朝廷中将掀起轩然大波。胡亥很有可能改变主意。特别是那两支狼毫毛笔。虽然只是两支狼毫毛笔,但是绝对说明着蒙恬对皇家的感情。可是蒙恬活着丞相怎么办?赵高赵大人怎么办?蒙家兄弟能放过这两个人?如果对皇帝遗诏生了疑,会不会是一场血腥?丞相、赵高,要的只是一个消息!甚至连尸首都不要。把一个活的蒙恬带了回去那得令他们慌乱不已。为了大秦,蒙恬,你必须得死!
“为了大秦,蒙将军必须得死!”牢房中,子凡对蒙恬说。
依墙而坐的蒙恬只是睁开了眼睛,盯视着子凡。子凡坐在他的面前。
子凡明白望过来的目光是疑问。也知道蒙恬明白他是活不成的人了。对于这种身份的人,一旦想要你死,是不可能更改的。否则,就是放虎归山。这蒙恬应该明白。否则就不是蒙恬。但是他显然弄不明白皇帝怎么能够下这种决心。他怎么能够想得明白。“将军想死得明白,这在下知道。”子凡说。
蒙恬盯视着子凡。那是等待,等待子凡说下去。
“胡亥已为太子!”
蒙恬的眼神中透出了惊讶。很小的惊讶。
“所以,扶苏不能活,所以,蒙将军不能活。”
蒙恬望着子凡笑了,喟然长叹了一声,说:“恬有点儿拖泥带水了。让卫尉大人见笑了!”
“蒙家三代尽忠于大秦,将军不甘之心,子凡体谅得到。”
“把皇帝的酒拿来吧,恬自饮。”蒙恬说。他早已经看到了子凡的一位手下端着放置在盘子中的酒和酒具候在了牢房之外。看到了一排卫士站立在外。
子凡起身下令:“给蒙将军松绑!”
蒙恬依旧依墙而坐。“可将酒拿来,恬自饮。”他再次说。
子凡向端酒之属下摆了摆手。
子凡背向着蒙恬。整个大牢沉在深深的夜中,清冷的夜中。他知道,蒙恬在望着面前的酒。杀人如麻的子凡,现在竟至于不忍看此时的蒙恬。他觉得蒙恬应该苦笑浮现于脸。也只能苦笑。他听到了蒙恬斟酒的声音,那酒注入杯中,发出的是一种黏稠的声音。那声音停止了,一满杯的酒在了蒙恬的面前。现在,他应该缓缓地端起了酒杯,就要——子凡猛地转身,面对了端着酒杯的蒙恬:“将军,皇帝诏书中只提及将军一人,未提及蒙家他人!”
蒙恬望着子凡,嘴唇微动了动,但是,只是头微点了点,唇边,最后只是挑上了微笑,他的迷离的眼神,分明看到了青年的自己,青年的嬴政,甚至,青年的李斯……他知道他的泪要奔涌而出了,他猛地头一仰,满杯的酒一饮而尽,空的杯,稳稳地放在了盘子中,他望着子凡笑,有东西在他的喉间往上涌,但是被一次一次咽回。他望着子凡笑,但是泪水扑簌簌地流淌而下。他在死死地靠着深后的墙壁,他的腹中在翻江倒海。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子凡,唇边的笑在一点一点地凝固。他的胸膛猛地向前一挺,而后那身子软了下去,但是,端靠在墙壁,甚至,头都没有歪。他的目光,望着子凡,望得很深,很深。
“梁中孟!”子凡发出了一声咆哮。
“末将在!”
“厚葬蒙恬!”这几个字分明从齿缝间钻出,子凡的脸,居然挂上了大滴的泪。
次日清晨,走出客栈房间的子凡吃了一惊: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鹅毛一般的大雪啊,所有的房屋,满世界,都在了银白之中。莫非,苍天在哀悼着蒙恬?莫非苍天在哀悼着扶苏、蒙恬?
子凡一行再一次上路。
而在北方,在长城之上,王离眺望着南方,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眺望着南方。他的身旁,站着剧烈。
大秦的江山,在迷茫之中。
(蒙恬的墓今尚在。蒙恬善制的毛笔,我们仍然在使用。可是当初蒙恬所制的狼毫毛笔啊,更希望皇家之人把字写好,把文章写好。)
畏惧蒙恬威名的匈奴单于,逃遁得很远很远的匈奴单于,听到扶苏、蒙恬的死讯,竟然好久好久没有迸发出笑。他应该大笑,可是他没有笑。甚至哀怜着这两个劲敌。
第二章:魂兮不归
“蒙毅就不要杀了吧。”胡亥拿着蒙恬送给他的那两支狼毫毛笔,一时心中感动,涌出了泪水,说。要不是得让扶苏死,从胡亥这,真的没觉得蒙氏兄弟有什么不善的地方。父皇诸公子所用的毛笔,都是来自于蒙恬的精制。但是,如果不够分配了,是一定保证着胡亥的。可以是认为占了借了赵高的光,谁让他是自己的师傅啊?但是,在胡亥这,真的不能不感受着来自蒙恬的温暖,令人心里头热乎的那份情感。至于蒙毅,胡亥很喜欢听他主持祭祀时的声音,洪亮、威严,更有一种温热的东西,一种对皇家的真切的情感。听他的声音,看他的主持,简直就是一种享受。胡亥钦慕。甚至心里头嘀咕:父皇怎么不叫蒙毅做自己的师傅啊?“先德煌煌,垂临后世。风云震荡,四海统一。驰道八达,文字同体。疆域万里,我祖佑之。我祖佑之,大秦永继!”胡亥觉得空气中都有蒙毅那声音的味道。呼吸中,那声音进入了自己的体内,成为了自己的血液。他觉得在天地之间,蒙毅的声音在徜徉。蒙毅,胡亥心目中崇拜着你的呢亲近着你呢!赵高的字写得是不赖,胡亥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明显地感觉到当初赵高是很想参与做统一各国文字的那件事的。要是李斯请他参与他能很高兴。但是李斯就是没有邀请他参与。胡亥能明显地感觉得到赵高也是觉得自己的文章很棒的呢。有一天指着在屋檐上聒噪着的幼小的麻雀,让胡亥为文,写幼小麻雀对出外觅食的父母的渴盼。胡亥当然写得一塌糊涂。可是赵高修改了之后让胡亥找机会诵与父皇,说父皇会对胡亥刮目相看的。而且,胡亥不是想和父皇一起出去溜达吗?没准儿父皇就能答应。效果还真如赵高所说。但是,搞不清楚是赵高自己要跟随父皇出巡,还是让这个学生能够凑到父皇跟前去。总之,在赵高心目中绝对没把那些个大臣放在眼中。别看他表面对谁都谦恭着。那是假的。在赵高那里,胡亥看到过蒙毅的奏本,看到过蒙毅的为文,蒙毅的字,文字如其人,敦厚而不失风骨。有一天胡亥出溜到了蒙毅的办公处所,看到他的蒙毅显现了一点惊讶。胡亥不自然地笑了笑。“公子何事?”蒙毅敦厚地问。“想就教于蒙大人。”胡亥不知道话语如何拐弯,索性直言。“哦。”蒙毅咧嘴笑了。“我写了一篇《麻雀》的文,请蒙大人指教。”“哦。”蒙毅望着胡亥,那意思是:文章呢?“胡亥诵给蒙大人。”胡亥就背,背得有些拘谨。蒙毅在胡亥的身前身后转,听得认真。听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哦。”蒙毅嫣然一笑。真的得用嫣然那一词形容他的那一笑才恰当呢。“扶苏公子仁心宽厚,赵大人则严厉苛猛,公子受教于赵大人,将来可于扶苏公子相得益彰,可皆为大秦之脊梁。”蒙毅殷切地望着胡亥说。他没有评论文章,胡亥当时脸就滚烫了,知道人家蒙大人一听就揣测是出自赵高的手笔胡亥甚至当时对赵高产生了一种痛恨:你叫我出丑!“胡亥也希望得到蒙大人的指教。”他说,他知道要是赵高知道了得气死。“赵大人的学识还是蛮够用的,而且奉着皇帝的诏命。公子切不可令父皇失望。”蒙毅目光殷切。那一次从蒙毅处离开,胡亥悻悻的。但是,每一次和蒙毅相遇,望过来的目光充满了和善,父亲一样的目光。
赵高吓了一跳。“蒙毅就不要杀了吧。”胡亥带着哭腔说出了这么一句。是带着哭腔说出了这么一句。现在人家可是要做皇帝的!如果做了皇帝,如果留下了蒙毅,如果真的和蒙毅亲近起来,还能有赵高的粥喝吗?在蒙毅那貌似敦厚的外表之下,可是有着一种刚毅的,一种凛然。骨子里,他可没把你赵高当回事。“蒙大人,赵高每每想着城乡当初送李由到王翦门下之事。跟随了王翦王老将军,李由便沾染了许多王翦王老将军的道行。赵某无子,只有一女婿,赵某视其如子,也想学着丞相托子于贵人。蒙大人品德、才学俱堪称道,如果能收留阎乐,就让他在蒙大人身边,学一学蒙大人的风骨吧。”那一天,赵高出溜到了蒙毅那里,做出一种很不外道的样子,提出了请求。其实是请求人家,但是,做出的样子却是请求得很随便,以此显现自己和蒙大人的亲近。可是,蒙毅立即就皱紧了眉头。沉吟片刻,说:“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蒙毅岂敢望王翦王老将军的项背!丞相所托,其人可托!蒙毅何德何能,可堪赵大人所托?”“高没有非分之想,阎乐做个跑腿的就可以了,总比在家窝着好。”赵高心里骂着蒙毅,可是既然已经把话说了,实在不愿意无果而终。“令婿窝在毅处,毅脸上也是难堪啊。”蒙毅叹了口气,但是,话中的意思可是很果断的。“其实,高也是希望阎乐能够为皇帝做点事。也是希望能给蒙大人做个心腹。”“我们在皇帝身边做事,尚且不敢把自己看做皇帝的心腹,又岂敢使人为己之心腹?在皇帝身边做事,你我都当如履薄冰啊!皇帝如知晓此事,毅不知道皇帝对赵大人对毅做何想。”蒙毅盯视着赵高赵高当时汗就下来了,羞愧难当。事情不但没办成还叫人家一番羞辱!从此,赵高的那个女婿就一直在家窝着。想着蒙毅的那些话,虽然痛恨着蒙毅,但是也不能不在内心里承认,要是那么办了要是让皇帝知道了,还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对他赵高有想法呢。一边心里骂着蒙毅,一边安慰着自己:也算是蒙毅给自己提醒了,在皇帝眼皮底下还真得小心点啊。但是,现在,他眼前浮现的是蒙毅轻蔑着他赵高的神情。赵高直视着胡亥。胡亥望着手中的那两支毛笔泪水涟涟。赵高此时很痛恨那两支狼毫毛笔,痛恨子凡将这两支毛笔交给胡亥。卫尉大人,你究竟什么意思啊?“蒙毅得杀!”赵高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得杀?非得杀?”胡亥望向赵高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他张开的口中唇上有黏稠的东西游丝一样地垂落。
“蒙毅绝不会接受陛下承继皇位这个事实的,他曾经与搞说起:‘扶苏众望所归,勿令少子生非分之想。’而且,蒙毅在众大臣中很有影响力。当然,这和皇帝对他的宠信有关。如果他生起事端来,恐怕就是祸端!如是祸根,就要早除!就要果断!因为陛下羽翼未丰,难以承受变故,哪怕是很小的变故,都可能动摇了根基!李大人,子凡大人,是不是如此啊?”赵高求助地望向李斯、子凡。
子凡盯视着地面。不杀蒙毅,蒙毅也属实难于接受此种局面。至于赵高所说的蒙毅之言,可能是真有其事,也可能压根没有。但是,那绝对是蒙毅有的想法。
“还是得杀!”李斯说,殷切地望着胡亥。杀蒙恬、扶苏,蒙毅不会认为和他这个丞相没有干系的。怎么可能没有干系?甚至就会认为有矫诏的可能!甚至李斯就感觉得到蒙毅的目光已经在了眼前,阴冷的目光盯视过来。
“那就杀!杀!”胡亥拿笔的两手砸着案几喊,黏稠的东西连着他的上唇和下唇。
等他的声音在屋内飘落,落稳当了,李斯说:“可令宗猛去。我们应该准备公布皇帝崩殂的消息了。群臣早已经在生疑。而后要宣读皇帝的遗诏,陛下可在新落成的阿房宫大殿登基,为大秦二世皇帝!如有疑忌者,不可迁就,立即捕杀,免生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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