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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中王国

北极苍狼(现代)
《墓中王国》全集【精校版】
作者:北极苍狼
题记
在那流淌过数千年的历史长河,晦暗笼罩,溯流而上,几多帝王的面容。但是,我更听到一个粗犷、沙哑、悲怆的声音在歌唱,令你热泪奔流的歌唱!也许,这才是历史真正的历史!皇帝的颂歌你还唱吗?轻飘飘地唱。还是倾听这一曲吧——
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没有光明在迎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命运为什么
把我送到这个世界。
痛彻心肺,
我向苍天呐喊:
你为何
无动于众生的明明灭灭?
你为何
无动于众生的明明灭灭?
我收拾起自己的痛,
走向黑暗,
光明,一定就在那黑暗的尽头
为我悲咽!
为我悲咽!
悲咽!
———题记
人物表
胡亥:秦始皇少子。为秦二世皇帝。后被赵高杀。
李斯:丞相。和赵高争权失利,被车裂。
赵高:沙丘矫诏主谋。先为中车府令(掌管宫廷乘舆与印信),后为郎中令(掌管皇宫侍卫),丞相。被子婴杀。
王贲:统领禁军将军。后称病而退。
王离:王贲之子。蒙恬副将,裨将军。后接替蒙恬统帅北方大军。
宗猛:李斯舍人。随朝廷特使前往上郡诛杀扶苏、蒙恬。后为护军。
冯去疾:右丞相。被赵高陷害。
冯劫:太尉。被赵高陷害。
子凡:卫尉。负责皇宫保卫。诛杀蒙恬、扶苏执行人。
扶苏:秦始皇长子,跟随蒙恬率军驻守北方。本应继承皇位,被胡亥、李斯、赵高诛杀。
蒙恬:将军。率军三十万驻守北方。被胡亥、李斯、赵高诛杀。
蒙毅:蒙恬之弟。秦廷奉常,被胡亥、赵高、李斯诛杀。
梅少云:将作少府,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
章邯:少府。负责修建始皇帝陵墓。后率骊山刑徒、工匠迎击反军。后投降反军。
铁锤:参与修筑嬴政陵墓的工匠。后被殉葬,在陵墓中称帝。
子婴:扶苏之子。
王翦:秦老将。以须制笔,献嬴政。
梁中孟:驻守阳周城禁军将军。子凡亲信。
赵高之妻。
赵高之女。
阎乐:赵高女婿。后为咸阳令。
赵成:赵高之弟,后为郎中令。
嬴高:嬴政之子。与诸公子同被诛杀。
李信:郎中令,负责皇宫侍卫之职。
大力士:工匠。后殉葬,成为铁锤亲信。
矬子李:发明大弩。随章邯为始皇帝陵墓设置机关。狩猎中被猛虎所噬。
司马欣:少府章邯的长史。长史,长官之副手。
冯去疾:右丞相。被赵高下狱,自杀。
冯劫:太尉,被赵高下狱,自杀。
娇娘:嬴政宠爱之女人。后殉葬。
大娇、小娇:二世皇帝宠幸的宫女。
六指:阉人。
笑面虎:宫中优人,擅长口技。
尉缭:大秦前太尉。点拨王离、子婴如何保身。
袁师傅:巧匠,秦始皇墓穴的设计者之一。被殉葬。
小淫嘴:被殉葬的工匠。善讲荤嗑儿。
梅姑娘:宫女。被二世皇帝杀死。
蔫巴龟:被殉葬的工匠。
巧手刘:工匠。将军俑之作者。
大眼珠子:被殉葬的工匠。
第一章:长城飞雪
淅淅沥沥的秋雨,冷着夜。远处的天空,不时滚过雷声,滚过空旷的雷声,闪电,闪亮了天空和世间,那滚滚的乌云,边际如同干干的柴草初燃时的浓烟,挂着一种金黄。那翻滚的云烟似乎是一种痛苦万状的挣扎。
冷,已经冷到李斯的心中去了。雷声,也滚落到他的心中去了。而且,垂放的帏帘更将他包裹在黑暗之中。就是那闪电透过帏帘,也只是勾勒了一个轮廓。但是,可看到脸上有晶莹的东西,满脸晶莹的泪水。又一声雷滚落,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哈哈,你这只谷仓中的大老鼠啊,这回你可怎么办?”李斯打了个激灵。谷仓的仓盖被无形的手掀了去,寒冷灌了进来,一直温暖着的鼠啊,一直幸福生活的鼠啊,处在了浇灌进来的寒冷之中。任由泪水簌簌而下。
那两个在前方提着灯笼的阉人告诉你丞相大人的来处——皇宫。丞相的府邸可没有什么阉人。丞相的谱还没摆到那个地步。能够带着阉人出行,能够让阉人服务着你出行,显然,是执行着公务。至少,应该是执行公务。秋雨濡湿的深夜,丞相为着公务在行动。
丞相不能不想到上一次的莅临大将军府。那一次是陪着还是秦王的嬴政去。那一次秦王身边带着如小麻雀一般的唧唧喳喳的华阳公主。那时初春的暖意正融化着积雪,屋檐滴滴答答地晶莹。如今,被封做了武成侯的王翦,正躲在了远离朝廷远离是是非非的老家频阳,有华阳公主陪伴,安度晚年。他应该已经老得直掉渣了。
马车停在了前大将军王翦的前府邸。李斯知道门匾的那几个遒劲的字应该已经斑驳。当初王翦老将军要乔迁的时候,跑到了嬴政那里,说:“老臣来求取大王之字,悬于大门上方,那将是老臣无上的荣耀。”一旁的李斯笑了,说:“嗨,老将军就是想让大王题写门匾之字。”秦王笑了,说:“明白啦,寡人明白啦。你老家伙还挺狡猾的呢。如果寡人不给你题写门匾,你那宅邸便只能叫个王府。弄出个什么别的名称,还担个自谀之嫌。”伏在嬴政面前的王翦笑,说:“大王真是明了老臣的心思。”李斯也笑。秦王的目光就望向李斯,问:“那给予老将军什么样褒词呢?”“大将军府可也。”李斯说。秦王就点头,但是想了想,跟王翦说:“我可让李斯把匾制好送去。你想要多大的匾,只管把尺寸告诉李斯好了。只是别比王宫的大就行了。”王翦好一顿磕头谢恩离去。秦王的目光就望向了李斯,说:“你把这事替寡人了结了吧。”李斯有点明白秦王的意思,但是必须得叫准,就说:“臣拿了大王的字立即就办。”“这满朝的人谁不知道你李斯的字好,还要什么寡人的字?你要知道,这可是我大秦王大将军的府邸啊,这匾可是要悬挂多少代人的啊!”李斯就彻底明白了秦王的意思。可是,秦王嘟囔了一句:“寡人的字,过于嚣张。”当时就把李斯逗乐了。现在,回想那当时的情景,李斯都笑了出来。可是心里头啊,更是忧伤。
“通报王将军,左丞相前来探望。”宗猛的声音。
等待。皇帝的最后一次出行,王贲随行护驾。但是,他不是贴身护卫,他统领的是卫戍都城的禁军,而贴身侍卫是掌握在赵高手中的那二十余人。嬴政驾崩,沙丘矫诏,都是瞒着他的。但是,这一个警觉着的人,一定是已经嗅到了什么味道,甚至,可能就知道了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甚至开始怀疑着什么。你决不能低估了这一个人。王翦的智慧绝对被这一个人继承着。他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他说他突然一阵昏厥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而后,大臣们就腾出了一辆马车给他。于是队伍一到了咸阳他就直接回到了府邸,就理所当然地不上朝。可是你不能就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了。而且你不能无视于他的立场。那么,他能是个什么立场呢?如果他知道了或揣测到一切,那么,他的此种表现意味着什么?是要把自己置身于事外?是保护自己免遭不测?或者是静观其变?最可怕的是,他和儿子王离有什么联系。王离,在上郡,在蒙恬和扶苏的手下。裨将军。直接就掌握着十万人马。这一对父子,很可怕。
大门洞开,门轴发出的声音是潮湿的,因而越发显得门的厚重。马车进了那深广的院落,马蹄踏在石板铺就的路面,发出的是濡湿的蹄音,令你更觉出了冷意。那石几上,王翦绘制在上面的地图还能看见痕迹吗?应该已经消失。可当初那是嬴政的梦想啊。当然,也是王翦的梦想。也是大秦的梦想。梦想已经实现,人却已去。可是那往事就如同在昨天。伐楚,王翦说需要六十万大军,李信说他需要二十万,就用了李信伐楚,就把王老爷子给气着了,就以人已经老朽的名义回家。结果,李信大败。结果,嬴政就想啊,还得是王老爷子啊。就带了一拨子人来了。
“王翦,寡人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不愿意讲述你的赫赫战功,你就得答应公主的另外一个请求。”
“老臣遵旨。”
“那就切磋剑艺!”华阳公主说。就站了起来,就抽出了银光闪闪的剑。
王翦一哆嗦:又是一道难题!离位匍匐于地说:“公主金枝玉叶,要是老臣给伤了碰了担待不起呀!”都要带上了哭腔!
“王翦,站起!”嬴政喝道。
王翦又是一哆嗦,爬了起来。
嬴政站起,抽剑,那剑太长了,刹那间面对刺客荆轲他笨拙地不能立即抽出长剑的情形闪现在眼前,他皱紧了眉头,喊:“接剑!”那剑剑柄朝着王翦飞了去,王翦灵敏地接住那一刹那王翦本能地灵敏了起来。
“看剑喽!”华阳公主一声喊,银光一闪,剑就奔王翦来了,王翦赶紧挥剑相迎。哪知道这华阳公主不管你是个什么主儿,只管奔着你的要害刺来。这王翦哪敢进攻啊,只管迎挡。华阳公主倒越来了精神,一边进着招一边还喊呢:
“秋风扫落叶!”
“长虹贯日!”
“雷霆万钧!”
……
王翦步步后退,华阳公主步步紧逼,甚至,连人家的挡招儿都不管了,只管前攻前攻,搞得王翦持剑而逃,一边逃还一边喊呢:“谁教你的狗屁剑法,让他来,老夫宰了他!”
嬴政和群臣大笑不止。群臣中有的都笑得抱着肚子。
“这王老将军身体欠安吗?”嬴政就问群臣。
就有的小声说:“跑得比兔子还快啊!”
华阳公主不追了,做出生气的样子朝父王喊:“他不跟人家比试嘛!”
王翦跑到嬴政面前,说:“大王令老臣窘迫了。”
“不是寡人叫你窘迫,是老将军手下留情。王翦,寡人看你精神矍铄,令你立即经略攻燕,把太子丹的人头给寡人取来!”
“老臣领旨。”王翦匍匐。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地就把王翦请出了老窝。那曾经的欢笑,仿佛还飘在这深广的院落,只是,被秋雨打湿。曾经的温暖不再。嬴政,你给予我们的温暖不再。莫非,这苍天啊,在为你哭泣,为你惋惜?
马车停下了,李斯意识到该下车了,慌乱地以手掌揩抹了眼角和脸颊上的泪,还没等定下神来,宗猛撩开帷帘,说:“丞相大人,王将军已经迎候在外。”
李斯叹了口气,吁出了一些忧伤。下了马车,一抬头,就望到了伞下的王贲,而王贲下人的另一把立即罩在了李斯的头顶。那是一张神情凝重的脸。如果不知情如果没有得出准确的判断为什么要如此凝重呢?
“丞相大人,快到书房说话。”王贲的手就扶到了李斯的胳膊上。
此种举动,说明他把李斯当作了前辈。本来就是前辈,他应该和李由是一个辈分的。“哦,打扰王将军了。本来斯是奉了皇上的意思来看望王将军的,却让王将军受了搅扰。”李斯说。
王贲一笑,说:“雨夜有老朋友来,幸事。”
一处处的灯笼虽说昏暗虽说凄迷,但是那光衬出了细如发丝的雨丝。一处处的廊檐下,站立着侍卫的军人。到底是将军啊,而且是大秦中流砥柱的将军。
进入书房,李斯一眼就看到了那幅绘制于绢帛之上的地图,那次秦王莅临王翦府邸之后绘制的更详细的梦想中的大秦帝国版图。李斯伫立在那幅地图前,不由得眼中再次湿润起来。“老爷子可好?”他问。
“老爷子总是牵挂皇帝。”
这话令李斯心中一震。“你同你的父亲同样敏锐!”他说,说得艰难。
“这么说,皇帝是真的不在了。”
李斯锐利的目光望向王贲,王贲同样锐利的目光也在望向他,那目光透着坚定,需要得到确切答案的坚定。“这时期不会瞒得住你的。令尊大人在此,也是瞒不住的。满朝的文武,又能瞒得了多少时日呢?大秦,处在最困难的时期。”李斯说。
“那我就又明白了,新的皇帝是……”
李斯点头。王贲并没有说出是谁,但是,李斯就点头。“这是始皇帝的遗诏。我们谁也不能改变。你应该知道,始皇帝喜欢的是少子。可是,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了,北边的问题。王将军一定不希望看到大秦陷于内乱之中。一定不愿意看到。”他说。
“那么,必令扶苏死!如蒙恬不坐视,则必反!”
“如果有始皇帝遗诏,也许无事。但是,需要内部的稳定。需要副将王离与朝廷一心。他将接替蒙恬。”
王贲皱眉:“丞相此来欲安我心?”
“不,欲安王离之心。如王离被蛊惑,不明真相,难免误入歧途!王离稳,则边塞不至于生出大事端。”
“你想要我怎样?朝廷想要我怎样?”
“与王离书信,安其心意。”
王贲就知道,蒙恬就在铲除之列了。就想到了蒙毅。蒙毅必不得脱免。蒙武九泉有知,必心寒。“告诉少子,贲身体状况,不得侍之。如疑,可来人监视居住。”王贲说。
李斯当然没有回他的府邸。在嬴政先前日常办公的地方,有人正等着他的消息呢。需要的,已经拿到。也带来了叮嘱:不要打扰王翦,什么情况也别去打扰王老爷子。“父亲和皇帝至亲,如此的打击不知道老人家如何承受。”王贲说。
送走了李斯的王贲,仍旧回到书房。望着父亲留给他的那幅大秦版图,泪水糊满了眼睛。父亲,你要是我会怎样做呢?难道会为了一个扶苏使得大秦帝国陷入内乱?
“王家但以开疆扩土和保护君王为己任,不得染指其他。君疑则退。谨记!谨记!”父亲的训诫响在耳际。
李斯一走进室内,胡亥、赵高、子凡都立即站了起来。
“拿到了。”李斯说。
那三位就松了口气。可是,他们的目光还是望着李斯,等待李斯进一步的说明。
“我已经告诉王将军,将由王离接替蒙恬。”这话等于告诉三位:已经达成了一种交易。
三位就再一次地松了口气。
李斯就从怀中掏出了那块绢帛,抖开,让三位看。三位看得都很仔细,像猎犬在嗅着它所狐疑的东西,之后就都点了点头。之后就该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了,可是胡亥又奔了李斯的那个位置,他占了那个位置那李斯坐哪?李斯赶紧说:“陛下,陛下,可就先帝之位。”
胡亥望着案几上满是奏折的那个位置,有些打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把他往那个位置上请了。他实在敬畏着父亲的那个位置。一坐在那个位置,他就感到格外地局促,浑身不自在。现在,他再一次在那个位置坐下,竟然打了个哆嗦。而且那个哆嗦是传染的,赵高就也哆嗦了一下,李斯就也哆嗦了一下,到了子凡那儿,就也居然哆嗦了一下。
子凡,现在已经是九卿之一,卫尉,负责着皇宫的保卫。已经不仅仅是皇帝贴身侍卫的头了。当然,在嬴政的这最后一次出行中,他仍然带领着嬴政的贴身侍卫跟随。
“要是不杀人该多好啊。”胡亥哭丧着脸突然冒出了一句,这一句可把赵高、李斯吓了一跳。
“陛下,小仁坏大事!”赵高说。
“斯也不欲杀人,可是北方隐患不出,陛下岂可登基啊!陛下不能登基,则始皇帝丧礼不可举行!一切,都是为了大秦的基业啊!”李斯说。颤抖的声音。
子凡叹了口气,说:“臣但听陛下定夺!如陛下决心已下,臣万死不辞!”
是啊,子凡北行,是有着巨大的风险的,究竟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如扶苏、蒙恬不从诏命而反,那子凡可能就是有去无回呀。
“还不如就叫扶苏做了皇帝!”胡亥差一点这一句就出了口,顿了一下,还叹了口气,出口的话语是:“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李斯、赵高、子凡面面相觑。这叫什么话?如果是这三个人的意思那不就是谋反了吗?如果泄露那不就是谋反了吗?
“是照始皇帝的意思办。我们都是照着大秦始皇帝的意思办。始皇帝可是想着要让大秦的江山社稷传递万世的啊!如果在我们的手中出现了闪失,谁能担待得起啊!”本应捶胸顿足的话语,被赵高说得很平静。但是,他的目光电一样地望着李斯。
李斯避开那目光,低下了头。要是仍然由扶苏即位,沙丘之事,今天之事,难保不泄露,我李斯也是个夷灭九族的罪啊!赵高,斯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那就照父皇的意思办吧!”胡亥双拳砸着案几喊,气急败坏地喊。
三人一哆嗦,赶忙离席跪在了胡亥面前,说:“臣遵旨!”
“可是臣还有请求:此行之队伍不可过于单薄,然也不必过于庞大。臣觉得不可再动用皇宫侍卫。臣以为可从王贲王将军处调动一千人马跟随。丞相与王家素善,可令丞相亲近之人传递王家书信。甚至可令此人统率那一千禁军。”子凡高声说。
“臣以为子凡意见更为细密。”赵高当然想把李斯拴得越紧越好。
胡亥望向了李斯。
“臣可令舍人宗猛北去。”李斯说。
“那就让宗猛做朝廷的护军吧!”胡亥说。
“陛下圣明!”赵高、子凡说。
在天色微明的时候,队伍出了咸阳城。清一色的骑兵,急驰北去。宗猛甚至都没有换上军服。其实派出的禁军是有首领的,只要那首领听从着他就行了。而他要做的只是听从于子凡就行了。子凡,由嬴政的贴身侍卫首领一跃而为九卿之一;现在,宗猛由李斯的舍人李斯的总管一跃而为护军。直接代表着皇权的护军。但是,宗猛清楚,此次北行他更代表着丞相,保证着行事别背离了丞相的意图。他,是赵高和胡亥给丞相吃的安心丸。而且此时他也不能不想到李由,想到李由好像就想到了能有这么一天。他曾经是三川郡的郡尉,在郡中也算得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了。但是,他忽然感觉到了太守望向他的目光有了一种若有所思的东西。终于有那么一天,李由开口了:“可愿意到丞相身边?”很突然。说不知道丞相李斯在大秦是何种角色?谁不知道一个郡尉身份的人来到他的身边意味着什么?可是,随后太守说了,可不是到了丞相的身边就做高官,而是以舍人的身份保护丞相的安全。丞相帮助皇帝处理举国大事,难免树敌。太守说,此事私情,郡尉不必为难。即使不应,一如先前。如有时机,也当保举。郡尉笑了,说:“悉听太守安排。”太守,丞相之子,皇帝之女婿。赶上郡尉母丧,郡尉当然告假。就安排人接替了郡尉的位置。处理完母亲的丧事,郡尉就来到了丞相的身边。护卫着丞相安全的朝廷禁军,被宗猛以丞相舍人的身份指挥着。一晃多年过去了,终于被作为丞相的心腹楔入了国家大事之中。李由,难道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吗?
不久前还生机勃勃的世界,转眼就满目萧然。而且像是刚刚哭过了一场。铜丝一样的草丝,艘挑着晶莹的泪滴。天空阴霾密布,像是还随时准备着再哭。特别是那北方,云更暗,暗成了蓝黑。北来的风传递着冷。马的鬃毛被风拂动,马们倒显出了几分彪悍。特别是那嘶鸣,更显露着马们对驰骋广阔的渴望。
胡亥打着哈欠走进父皇的书房,父皇离开大殿之后办公的处所。
李斯、赵高慌忙从委顿中振作起来,避席叩首:“陛下早。”
“你们也早。”胡亥说。他在父皇的案几前坐下,眼睛似乎有些睁不开,眼泡有些浮肿,是睡眠不好引起的浮肿。他望着叩伏在面前的二人,以两手中指的指肚抿了抿眼角,说:“睡得很不好。”声音有些沙哑。他浅浅地叹了口气,说:“我心里头很不踏实,许多事情不知道怎么办。”他的两手搭在大腿上,委顿、茫然。
“有斯和赵大人在,陛下不必没有主张。”
“丞相所言极是,有高和丞相在,一定帮助陛下渡过难关。”
“幸亏有你们二人在。”胡亥的目光这才从迷离中聚焦在二人身上。一转眼,丞相也成了自己身边的人,一转眼赵高就要叩拜在自己的面前,这感觉有点像梦。再一转眼,群臣就要叩拜在自己的面前,要三呼万岁,就更像是梦了。只是,眼前,好像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办。“你们两个坐起说话。”胡亥漫不经心地说,挥了下说,很漫不经心地说。声音中还有着很多的睡意。
李斯、赵高回到了席位,就更仔细地看到了委顿、迷惘着的胡亥。他管咋的还睡了一觉,李斯和赵高可是都没有离开这里,都担心着发生什么意外啊。就是子凡、宗猛上路,也只是二人来这里最后取去了嬴政的诏书,当然是伪造的诏书,和王贲给王离的书信。之后二人就悄然地上路。沉静的天地,随时有可能动荡。沉静的这宫阙,随时有可能动荡。嬴政的灵柩,被秘密放置在先前召见群臣的大殿,那里被严密守卫着谁也不得近前。对群臣的说法是:嬴政旅途劳顿,身体欠安,有奏折可送丞相。更仔细地看到了委顿、迷惘着的胡亥,李斯、赵高心里头都有一怔的感觉:从来也没有此时更感觉到胡亥不像皇帝。丝毫也没有帝王之相。甚至有些丑陋。消瘦而颀长的身躯,完全可以显现飘然而优雅的风度。但是,委顿。特别是那脑袋,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而且那脑形很有点像甲鱼的头,上下窄中间突,菱形。要不是是皇帝的公子,要是寻常的百姓,肯定能落个外号:甲鱼头。嬴政的那顶冕是扣不到他的头上的,那上边太小。赵高就想到了该安排给胡亥准备皇冠了。应该立即准备。要按照胡亥的脑形准备。总不能让那皇冠戴在头上直晃荡。
胡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案几之上的那些奏本。李斯已经把一些送到他那儿的奏本拿到了这里。现在,胡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这些奏本上。他还起了一个,翻看了看,自己跟自己摇了摇头,说:“这些个奏本可是需要答复的呀。”
“是。”李斯赶紧肯定。“先皇在的时候,就是出行都要及时地批阅奏本。现在,如果不能及时对这些奏本给予回复,恐怕要令群臣生疑的。”
“可是我怎么能够批阅得和父皇的一样呢?那不是立即就会引起群臣的猜疑吗?”
赵高的目光就望向了李斯,那意思是:那还用商量吗?连皇帝的诏书你都弄了难道还差这个了?五十步你都走了难道害怕再迈出五十步?
李斯当然知道赵高的意思,但是,他的目光望向胡亥。
胡亥望望赵高,望望李斯,说:“丞相可否代父皇批阅这些奏本?”
李斯依旧目光定定地望着胡亥,说:“此时斯断不可独自为之,陛下和赵大人须得在场。先皇在时,时常与斯切磋书法,故斯对先皇笔迹有些领略。然,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而已。”
胡亥瞅瞅李斯,瞅瞅赵高,站了起来,向李斯说:“管它什么葫芦的,丞相只管画好了。你过来画吧,我和赵大人看着你画。”
李斯避席匍匐于胡亥面前,说:“斯可断不敢谮坐此位!”
“哦。”胡亥站在了丞相的脑袋前,看了看匍匐的丞相,又望了望了自己的那席位,就再一次地深化了一下对那个位置神圣的认识。“那么,可把奏本移到你的案上吧。”胡亥说,而且就弯下腰去开始搬那如小山一般的奏本。
赵高赶紧奔了来:“我来,我来。”
李斯就开始在自己的席位开始看奏本,看完了一个就说准备写上去的批语,说给胡亥和赵高听,胡亥和赵高就总是点头。一边写着李斯还一边念叨着呢:“此奏本皇帝会很生气,故笔迹要草一点,重一点。……此奏本皇帝会很高兴,笔迹嘛,应该悠扬一些。……唉,先皇的书法啊,帝王之风范!”
连亘而去的长城,蜿蜒而去的长城,巍峨而去的长城,凛然着大秦帝国。天空高远着,好像缩着他的胸膛,为长城的气魄而折服。那几条现着丝丝缕缕的白云,被那高远处的急劲的风所吹拂。而已经有些西斜的太阳,辉煌着长城的巍峨,上郡的巍峨。而上郡,被长城迎头兜向你,那也是挺拔的骨骼,岿然而矗立。城头,军旗飘扬,士兵林立。哦,那长城之上也是如此的景象。哦,铜墙铁壁的大秦啊!可是,这里的两个统帅就要被诛杀。为了一个人能把皇位做得安稳就得诛杀他们。如此地残酷啊!可是,就能那么容易地把事做了吗?能就那么容易地把事情做了?面对着长城,面对了上郡,子凡叮嘱自己要谨慎行事,一定要谨慎行事,要见机行事。
本来城门是洞开的,但是,随着南方这一支队伍的出现,城门关闭了。而且,两翼各有骑兵奔驰而来。
“大秦卫尉,奉诏出巡北方,还不打开城门,令蒙恬将军来迎!”宗猛向城头高声喝道。
子凡暗自心惊:如果蒙恬反,这一拨子人马那可真是有来无回啊!
两翼奔驰而来的骑兵与这一支队伍保持了一段距离停下了,战马在嘶鸣,表示着对这一种停顿的不满。
“大人暂且等待,容我禀报。”一军官喊。
城头出现一将领,子凡与那将领的目光相遇,他们是认得的。多年前嬴政出巡来到这里,子凡作为贴身侍卫随行,他见到过这位将军——燕降将剧烈。城头,剧烈一抱拳,说:“原来是卫尉大人大人到此!打开城门!”
城门洞开,立即就可看到城内森严的军队,那森严的军队排列在道路的两侧,清一色的骑兵。上郡,真是如同龙潭虎穴!大秦的龙潭虎穴!
剧烈下了城头,虽然是一把年纪的老将,但是,上马的动作轻灵,可说是翩然而上。在马上再一次地向来到近前的子凡一抱拳,向宗猛一抱拳,虽然他并不认识宗猛,但是,他也向宗猛一抱拳。宗猛,胖墩墩的一个老头,但是,那肤色是铁色的,粗糙的铁色,而且有着铁的质感。目光,也有着铁的阴冷。特别是,那一身的便装使得这个人在这一支队伍中扎眼,醒目。更特别的是,此人和九卿之一的卫尉并马齐驱。甚至,剧烈不能不怀疑在这一支队伍中是不是这一个人是主角呢。神秘的一位。现在,他行进在队伍的前面,导引着这一支队伍。两侧,单列的骑兵铺展而去,中间的空间只能行进着两列,而且已经很挤了。甚至,侧边的战马有的觉得自己的脑袋太挨近着来的战马,把头侧向了一边,有的还侧歪着头向着天空发出了嘶鸣。
长长的矛,提在骑兵的手中。子凡突然发现那矛特别地长,因而,杆也粗。多年前那一次随同嬴政出巡,没有这个印象。大秦的铁骑!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铁骑!由于此行的使命,子凡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阵势对他是一种震慑的感觉。
“大秦!”剧烈忽然张开双臂,发出一声咆哮般的呼喊。
两侧的队列举矛呼喊:“大秦!”
整个上郡爆出了那一声:“大秦!”
而且那一声呼喊分明也在长城上响起,逶迤而去,通过长城向着遥远逶迤而去。
子凡、宗猛和他们率领的将士为之动容。要是胆量小的,那突然爆发出的呼喊能把你从马背吓掉下去!
剧烈一次又一次地张臂呼喊,那声浪就一次又一次地自他爆发而去。
蒙恬、扶苏快马而来,身后跟随着四、五十位侍卫。
子凡皱紧了眉头:怎么没有见王离?
剧烈引领子凡一行迎向前去,那欢呼的声浪在向着远方消隐。
马蹄得得,蒙恬、扶苏旋风般地就到了眼前,蒙恬一抱拳,道:“卫尉大人远来,恬未得半点消息,有失远迎!”
子凡的目光自然先望向了扶苏,扶苏微微地向他点了点头。先前那白皙的肤色,已经被北方的风沙打黑;但是,神情中仍然有着那么一种忧郁。子凡转首向蒙恬说:“还是帅府说话吧。”
子凡一进了帅府,蒙恬立即就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子凡一进了帅府,帅府的主人立即就是了子凡,他的人马立即就布置在了帅府内外。二十余位贴身侍卫不离左右。其余里里外外将帅府包裹得严严实实。是卫尉大人摆谱?还是有什么别的算计?但是,面对九卿之一的卫尉,面对皇帝的这一个心腹,你又能怎样?而且,子凡大模大样地在上首的位置坐下,目光凛然地望了望蒙恬、扶苏、剧烈,淡然一笑,做了个手势,说:“你们也坐,坐下说话。”他微皱了眉头,问:“怎么不见王离将军?”
我是帅,你找裨将做什么?蒙恬心中不高兴,竟然低了头,没有立即回答子凡的问话。但是,他明白他得把他的不快遮掩过去,他仰起头来直视着子凡的眼睛,那眼睛闪烁着莫测的笑,他一笑,说:“西部长城的一处在前些日子的大雨中发生了坍塌,王将军正在监督修复。”蒙恬的目光移到了子凡身后的墙壁。
在进来悠然地坐下的那一瞬间,子凡已经注意到了那面墙壁,注意到了一幅地图覆盖了整面墙壁。白茬的木版之上,以烫的方式,在上边形成了褐色和黑色的图迹。子凡的目光随着蒙恬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地图,这再一次的目光投向,那地图还真就把他吸引了,他起身站到了地图面前。嬴政对地图的嗜好,传染给了臣子,传染给了将军们。而这一幅地图,更恢弘。这是大秦的北方疆域图。一道长长的黑线横贯东西,那黑线的两侧烫成了深深的黑色,中间部分则为褐色,每隔一小段,就会出现一个黑黑的方块,那应该是烽火台的标志,那横贯东西的黑线就是屏挡大秦北方的万里长城!可是,怎么,竟然没有经受了风雨的侵袭?
“王将军正在这一处。”蒙恬指着长城的一处说。卫尉大人站到了地图面前,自然,蒙恬等人站到了他的身边。“坍塌之夜,有一孟姓女子,于长城边哭其亡夫,故有传闻,天感其诚,坍我长城。”蒙恬说。
“蒙将军信此传闻?”子凡皱眉盯着王离所处的位置,问。
“筑此段长城的人已经被斩杀!”蒙恬说。
子凡点了点头,说:“传王离赶回。”像是漫不经心,但是,可不是跟你商量。王离所在位置,距离上郡并不是太遥远,小半天的路程。无论如何,要等王离回来。
蒙恬知道自己在王离的问题上显得迟钝了,非得让卫尉大人直接提出,他下达命令:“以鹰传信,传王离!”但是,指令必须蒙恬手书。他在一小小的木片上以毛笔写下了指令,交给了属下。
一只苍鹰在帅府的大院中放飞,那小小的木片绑缚在它的腿上。那苍鹰箭一样地插向天空,一抖翅翼,滑向长城,沿着长城翩然西去。长城逶迤,它也跟着逶迤。迅捷的通信工具。将领离开上郡帅府的时候,总要带两只苍鹰,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将一只放回。飞回帅府的这一只苍鹰便随时可以放出,与将领联络。而留下的那只苍鹰则被将领用来随时和帅府联络。
“蒙毅正在归途!”李斯忽然叫了句。像烫手似的,奏本从手中掉落案几。胡亥开始的时候,还能看一看每一个奏本的内容,再递给赵高,再由赵高传递给李斯。后来不耐烦了,把那些奏本分两次抱到了李斯的案几上,说:“丞相只管批阅就是。”李斯就一边批阅,一边叨咕给胡亥、赵高听。结果,就突然发现了蒙毅的奏本。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赵高。皇帝的这最后一次出行,本来蒙毅也是随行的。但是,皇帝身体不适的时候,赵高说,可令蒙毅再到徐家庄祭祀海神,而后再祭泰山。赵高知道皇帝一直惦记着一去不归的徐福。知道如果得到徐福归来的消息皇帝就会立即改变行程的方向,立即奔往徐家庄。但是,皇帝把他的惦记装在心中。皇帝就点了头。现在,望着赵高,李斯在想,这个阉人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有所准备?支开了皇帝信任着的蒙毅。蒙毅在,无论如何是不能够同意胡亥即位的。而且,王贲可能旗帜鲜明地支持蒙毅。那可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李斯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一次告诫自己:这个阉人绝对是阴险小人!你得提防!
赵高听到蒙毅的消息也是一怔。神经处于紧张的状态,竟然把这个人给忘记了。或者说,只要这个人别出现在朝中就不是主要的威胁。他可不同于他的兄长蒙恬,蒙恬可是握有重兵的。掌握有可以翻天覆地的重兵。但是,如果蒙毅出现在朝中就不同了,谁都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那话语可是有分量的。北方事尚未解决,是不可以在朝中解决这个人的。“可以让蒙毅在临淄郡等候诏令。”赵高紧皱眉头,说。
“他已经过了临淄。”李斯说。
“那就回去,回去等候诏令。”赵高斩钉截铁地说。
李斯点头。但是,他的目光望向胡亥,他意识到他和赵高有点儿过于心有灵犀了,以至于把面前的胡亥都给忘记了。
胡亥瞅瞅赵高,瞅瞅李斯,对于二人的默契多少有点懵懂,说:“难道还要锄掉这个人吗?难道蒙大人还能有什么威胁吗?”是的,他对蒙毅的印象还蛮好呢。那敦厚的微笑,那向着少公子绽现的微笑比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身上还舒服呢。有一回还把一支狼毫的毛笔送给了自己呢。他说那笔是父皇送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用。
赵高望着胡亥想:你哪知道厉害啊!
李斯望着胡亥想:你可不知道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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