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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春秋——华国锋下台内幕

_6 师东兵(现代)
  华国锋站起来果断地说:"你还是带头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作个自我批评,公开承认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在过去的工作中,是有缺点错误的,毛主席对你的批评是正确的。这样,你可以以一个改正缺点和错误的共产党人的形象,屹立在全党全国全世界面前。我认为,这只会给你带来光荣,受到人民的爱戴和尊敬。"
  "我不愿再在实践已经证明我正确的情况下,给我扣什么帽子。"
  "这样可以平息国内外的舆论。"
"恰恰相反,我觉得那样会给全党造成更大的混乱。那样做,只会给我们党,给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中央负责人的脸上抹黑。"说完,邓小平夹着皮包,朝华国锋友善地点点头,告辞了。
三十、小平发言支持批凡是 冷西养病决不改初衷
罗瑞卿和韦国清听完邓小平介绍的情况后,都气得拍打桌子,一致要求他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作一次讲话,公开对两篇文章的支持。其实,在这次会议上,他俩都已经把那两篇文章发给了与会者,要求他们认真学习,回去以后照此表态。
罗瑞卿猛一使劲,那条断裂的病腿疼得他冷汗直冒.他咬牙挺了一会,说:"唉,要不是我这条腿拖着,我就探入到部队基层去打招呼,组织好这次真理标准的讨论。"
邓小平关切地说:"我看也该下决心了,到国外治疗去。不行,要彻底作手术。"
"唉,那要花多少钱呢?"
"为了你的健康,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罗瑞卿感动地点点头:"小平同志,那我就听你的,等开完这次会后我就到国外治腿去,反正就这一次了,最后的一次。"
总参谋长和总政治部主任、中央军委秘书长的碰头会延续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很快取得了一致,即利用这次全军政治工作会议给华国锋施加压力,让他收回成命并支持这次真理标准的讨论,进而彻底摧毁他那坚持"两个凡是"的荒谬主张,为平反所有的"冤"、"假"、"错"案铺平道路。他们认为,这是一场只可进,不能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战略决策,必须竭尽全力加以部署。
已经开了三十六天的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今天又一次进入高潮。
邓小平身穿军裴,目光炯炯,板着严肃的面孔走进会议室。
当韦国清宣布请邓小平讲话时,与会者们按惯例鼓掌,他们猜不透为什么拖至今日.这位身兼军委副主席的重要人物才来发表讲话,莫非会议即将结束了?当然,也不乏有人认为.这位两次打倒、两次复出的总参谋长,肯定会和华国锋有什么默契,或者说,他便是党中央主席的得力助手。
"同志们!"邓小平含着某种愤怒和激动,用冷得渗人的语言说:"这次全军政治工作会议,是继军委会议之后军队召开的又一次重要的历史性会议。我首先讲讲实事求是的问题。
陈锡联听着听着不对了。邓小平的讲话怎么与五月二十九日华国锋的讲话那么不合辙?前者强调党和军队在任何情况都不能离开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轨道,而这位总参谋长.开口便是"实事求是",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放在压倒一切的高度。邓小平是有意唱对台戏吧?他的脸拉下来,用怀疑的目光凝视着邓小平。
邓小平显然已经离开了他的讲稿:"大家都看了报上登的那篇评论检验真理标准的文章了吧?那是多么好的文章啊,阐明了马列主义根本原则。但是,我们也有一些同志天天讲毛泽东思想,却往往忘记、抛弃甚至反对毛泽东同志的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这样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根本观点,根本方法。不但如此,有的人还认为谁要是坚持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谁就是犯了弥天大罪。他们的观点,实质上是主张只要照抄马克思、列宁、毛泽东同志的原话.照抄照转照搬就行了。要不然,就说是违反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违反了中央精神。他们提出的这个问题不是小问题.而是涉及到对待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大问题。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荒谬!荒谬!"陈锡联摇头,对身边一位大军区的政治部主任说:"他完全偷换了概念,否曲了毛泽东思想关于实事求是的本来含义。"
"实际上,他对毛主席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每一个指示都恨得咬牙切齿,都要反对。按照他的那套实践,毛主席批他的那些指示都是错误的,没有一句对。"
"他很狂妄,凡是提到毛主席的时候,都说 [ 毛泽东同志 ] ,好像只有他能和毛主席平起平坐似的。"
"你们当初怎么把他给搞出来了,让他一上台又翻案。"
"唉,没上台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邓小平环视了一下会场的气氛,发现人们都关注着他的讲话,这说明他的话显然已经抓住了与会者的心。他在讲了一大通党的历史上毛泽东如何反对教条主义,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后,话锋一转又回到了现实:
"韦国清同志五月二日所作的《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扬政治优良传统,提高部队战斗力》的报告好,好就好在研究了新的历史条件下新的问题,和针对性地提出了解决的办法。这就是我们在实际行动中坚决拥护毛泽东思想,实际上也只这样才不是违反毛泽东思想。我们一定要肃清林彪、[ 四人帮 ] 的流毒.拨乱反正,打破精神枷锁,使我们的思想来个大解放,这确实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任务......"
这时,会场里不少人相互撇嘴.使眼色、吐舌头,有的人甚至悄悄耳语,诉发着不满情绪:"瞧,小个子倒厚颜无耻地提起捍卫毛泽东思想来了,好像他倒成了真正的卫道士!"
"这简直把黑白都颠倒了!"
"真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
"强盗堂皇说仁义,一点都不假!"
"我担心,将来华主席肯定要吃他的亏,这个家伙是赫鲁晓夫式的人物,太危险了。"
邓小平谈完了第二个问题,即新的历史条件后,又开始讲破和立。他一边抽着香烟,一边弹着桌子说:"揭批 [ 四人帮 ]
是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各项工作的纲.抓不好这个纲是非就不明,阵线就不清,班子就配不好,作风就不能改变,团结就没有良好的基础,工作也搞不上去。总而言之,不破掉这些坏东西,就不能立新东西。要把'四人帮'揭深批透.非联系揭批林彪不可。林彪、[ 四人帮 ]早就勾结在一起,阴谋篡党夺权。林彪对军队毒害很大,过去没有怎么批,被'四人帮'包下来了。他们不批林、假批孔,把矛头指向周恩来同志,叶剑英同志,揭批[ 四人帮 ] 联系批林彪,更是顺理成章的事,不存在什么'纠缠历史旧账'的问题......"
底下又有人议论:
"听到了吧,又要剪除异已了。看来,不论他怎么整人,都能找到借口。"
"唉,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朝不用那朝人。看来,封建流毒很难消除掉。"
"当初他站出来时,还把他当人,看来还是我们眼睛不亮。"
"亮也没用。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现在是肆无忌障地提拔、重用他的老部下、老同事,我们这些人根本没放在他的眼里。"
"完了,这个党没什么指望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华主席都采取不了措施,我们便没什么好办法。"
邓小平发表完讲话后,韦国清立即布置组织讨论,会上,公开反对的腔调一个人也没有,都是争先恐后地叫好声。连那个在陈锡联耳边喊着要把邓小平拉下马的人,也一本正经地说:"小平同志的讲话非常重要,给我们指明了全军政治工作的航程。的确,我们再也不能按照过去的老皇历办事了,如果再不根据新的情况新的历史提出新的任务,我们军队的方向非走偏不可。"
于是,会议接二连三地发出《简报》,高度评价《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用实事求是的观点,重新检验一切文件和讲话,凡是错误的东西,统统推翻!会议还没结束。罗瑞卿就沉不住了,急忙给胡耀邦打去电话,说:"好啊,让你在关键时刻立了一大功,把全国都轰动了。怎么样,这回让《解放军报》打一次头了吧?"
"好啊!"胡耀邦的声音非常豪爽:"针对一些人对那篇文章的责难,我正和党校动态组的同志进行研究,再写文章呢。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这篇文章写好后就以军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发表,你同意吗?"
"太好了!"罗瑞卿说:"那我们就一言说定了。这篇文章我可要亲自参与修改,一定推动这场真理标准的讨论,使它发挥特殊的作用。"
"这篇文章要着重批林彪、 [ 四人帮 ]的盲目崇拜沦。清除所谓把革命领们偶像化,把革命理论教条化,相信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服从要服从到盲从的地步的流毒。"
"是啊,正如小平同志批评的那样,在一些人看来,凡是本本上写的,一句也不能动,凡是本本上没有的,一句也不能说。只要是革命领袖说的.写的、圈的、批的,他们认为都是对的。不管客观实际发生什么变化.也不管经过实践检验那怕是不正确的,他们认为仍然要一味地相信和服从。这是蒙昧主义的复活,与马克思主义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不错,看来我们的观点完全一致。这篇文章的题目暂定为《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则》,怎么样?"
"好,好,这就说那些口口声声拥护毛主席的人.其实连马克思主义最基本的常识识都不懂啊!"
"此外我还组织我们的人撰写《一切主观世界的东西都要经受实践检验》、《打开理论工作的广阔天地》等文章,以使这场具有历史意义的真理标准讨论能够冲破阻力开展下去。"
"耀邦同志.我真佩服你的才华和朝气,如此有魄力而又有水平。看来,小平同志看得准啊!他让我们向你学习。今后你还得多帮助我呢。"
"我们相互支持相互帮助吧。"
经过几次修改,胡耀邦又和罗瑞卿用电话联系七、八次,这篇以本报特约评论员署名的文章终于在一九七八年六月一十日的《解放军报》上发表了。《人民日报》也于当天转载。
这如同又爆炸了一颗精神原子弹,把当时的政治思想界,弄得更加扑朔迷离,人们感到无所适从了。
华国锋,汪东兴,立即发现自己失控。他们慌了于脚,匆匆忙忙地准备寻找新的措施应付即将到来的风暴。这点,他们都感觉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吴冷西病了。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句一句地看完了新发表的解放军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轻轻地叹了口。其实,他完全蒙在了鼓里,根本不了解这两篇文章发表的前后背景。书生气十足的他.就文字扣文字。完全按照传统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
胡绩伟来看他来了。
吴冷西发现他的脸上挂满微笑,那种微笑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胜利的的得意忘形,反正他看了不那么舒服,甚至打了个个哆嗦。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谢谢您的关心,我还好,死不了。"
"《解放军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你看了吗?"
"看了。刚才还又看了一遍。"
"怎么样?你还是原来的观点吗?"
吴冷西说:"我看了《解放军报》特约评论员这篇文章后,更认为我那天晚上向你提出的意见是正确的。不过,你向人们传达时.把我的许多话都传达错了。有些不是我的原话。"
胡绩伟马上说:"你的话在当时的电话里讲得很清楚,我也听得很清楚。我不会速记,记录中当然不少不完全是原话。但你主要的话,主要的意思,我没记错。"
吴冷西从床上坐起来,态度很不冷静了:"虽然你们的文章口口声说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但这并不能掩盖文章的倾向是要修改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文章提出这样一系列的观点,只会引起思想混乱。你们究竟是要举旗还是砍旗?"
"照你看来,毛主席就没有错误了?"
"不!我不是说毛主席没有任何缺点和错误。他的某些话,某些指示以至于个别结论,如果已经实践证明是错误的,或者已经不适合于新情况的,当然应该修改。但这样做也要非常慎重,时机要适当,方式方法要适当。"吴冷西恳切地说:"毛泽东思想是要发展的,它要随着三大革命运动实践的发展而发展。但是,作为一个理论体系的毛泽东思想,是我们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团结的基础。我们对待毛泽东思想的态度,应该按照党的十一大确定的那样,就是高举和捍卫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完整准确地领会和掌握毛泽东思想体系。如果不是这样,像你们在报上号召修改毛泽东思想.只会把干部群众引到去争论毛泽东思想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哪些要修改,那么我们党还能团结一致吗?所以你们这么搞,只会使党的形象,越搞越坏。"
"冷西同志,既然你把我们的文章说得这么坏.你可以写文章来进行答辩和批判嘛!"
吴冷西笑了:"我认为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根本不应该提出这个问题,根本不应该讨论这个问题。"
谈话当然是不欢而散的。
三十一、身体不适华国锋住院 乘胜追击胡耀邦发威
看来,人的本性和基本特性是相同的。
吴冷西病倒住院时,华国锋也感身体不适到医院去检查症状。
这下惊动了在京的一部分政治局委员和副总理。
"华主席你感觉怎么样?"
看着汪东兴、陈锡联、纪登奎、吴德、陈永贵等人的面孔,本来没什么毛病的华国锋也感到胸膛中一阵隐隐疼痛,像是有一双巨大的铁锤猛击心头。他的手松弛了一下,摇摇头叹一口气:"医生说,没检查出什么病因。我想主要是心情不愉快。我希望我们党不要分裂,我们团结一致干四化不好吗?"
汪东兴说:"毛主席说得好啊!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都是客观存在,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陈锡联说:"我说为什么一些报刊不听招呼呢,原来是小平同志幕后支持。看来,他们是要把这场争论继续下去的。我也感到这样做对党百害而无一利,但是......"
"华主席是党的主席,全党必须服从这个中心。不然我们党还有什么战斗力!"
吴德说:"请华主席以指示的方式,下令全国停止令讨论这样的议题。正像其他同志讲的,这根本不是学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是啊,如果华主席下令他们不听,那就更明显了,有人要反党,要分裂党。"陈永贵说:"这样,全同人民就可以......"
华国锋急忙制止住他:"永贵同志,我们不要说那些过头话。谁要分裂党,谁就要承担责任的。承担责任的事,还是由他们去负责吧。"
汪东兴火了:"如果毛主席健在,他们谁敢这样胡作非为?现在无非是欺负华主席太老实。如果华主席果断一些,我敢断定,失败的只能是他们。"
正在这时,秘书赶进来报告:"小平同志来看您来了。"
还没顾上回避,邓小平就像阵风似地迈进门,和在场的人们打了照面,笑着说:"看来你们得到的消息比我早,跑到我前面来了。华主席,你感到哪里不舒服?"
说来也奇怪,别看这些人背后乱骂邓小平,但一旦邓小平到了跟前,他们立刻都挤出笑脸点头问好,就连华国锋也从床上坐了起来,说:"小小毛病,还惊动了小平同志,真不好意思。医生说了:只是劳累了些,没什么大问题。"
  邓小平"噢"了一声,坐下来向他讲起了下一步打算召开国务院会议,就加快四个现代化建设进行讨论的计划,他说:"为了实现我们的目标,从理论上进一步拨乱反正是必要的,只有强调实事求是,大家才可能联系实际,根据我们各地区各部门的具体情况,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发展方向、规划来。"
  华国锋知道快触及到分歧点了,便给其他同事使了个眼色,轻声说:"我想单独和小平同志谈谈,请你们回避一下吧。"
  汪东兴等人明白他们谈不出个什么结果,还是很不情愿地退出去了。
  "华主席,你不要着急,什么话我们完全可以慢慢谈。"
"可是目前国内外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华国锋说:"我们党正面临着来自各个方面的严重挑战。所以,我们迫切希望加强党中央一元化的领导,加强组织纪律性,停止一切形式的争论。就像那场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你可以告诉军队的同志们不要再搞了。"
"开展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学习和讨论,这完全符合党的民主生活原则呀,为什么不能继续讨论下去呢?"
"政治局的同志已经有不少反映了。这些消息泄漏到国外去所造成的灾难,是怎么估计也不会过高的,而另一方面的问题也同样是严重的。如果这些消息传出去,在我们自己国内的人之中,有人也将开始散布流言蜚语。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得不仅仅是流言蜚语了。至于国内的影响,我想你自己会想象到的。"这话具有明显的威胁意味。
但邓小平的头脑是非常清醒的。他知道,通过自己半年多来的一系列措施,华国锋在中央最高层的地位已经动摇,他在全国的威信实际上已经一落千丈,追随江青的一伙文革派骂他是叛徒;原先支持他的人认为他"没水平"、"没能力",逐渐对他失去信心;由于他顽固坚持两个"凡是"的政策,那些老干部,和尚未站出来的人们都认为他事实上是江青一伙的帮凶,也对他心怀不满。政治圈里的人其实是最讲实际的,当他们认为某一大人物逐渐失去权势时,许多人就会想方设法改换门庭,另择新主。所以,他根本不把华国锋的威胁放在心上。但他也不是那种盲目蛮干的政治家,他非常精通在什么情况下使用什么样的战术。
"华主席,我发现你太过虑了。"
"不,有些后果我不能不考虑。"
  "我完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支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不是针对任何人的,更不是针对你的。如果有些人硬要对号入座,那将把问题复杂化。"
  "为什么不能停止,不搞这种讨论呢?"
"因为这不是以什么人的意志转移而人为造来的。这是历史发展到新时期后必然要出现,而且也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这个理论课题不解决,马克思主义就不能再发展,对我们来说,是非要解决下去不可。"
华国锋本想冲着他说几句难听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知道一旦那些话说出来,就会使邓小平处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而且也会使他们目前这种微妙的关系迅速破裂。于是他改了口:"小平同志,我希望这个问题能在会议上解决,"
邓小平马上说:"要开会的话,那就先开政治局常委会。争取在这个会议上我们统一认识吧。"
胡耀邦的"兰鸟"轿车飞驶离了中央党校,径直穿过了学府路,直奔城中心开来,刚从成都来京的赵紫阳与他同车,他坐在胡耀邦的身旁,宽敞的后部坐位与司机之间是用隔板屏蔽的,且又隔音。窗帘挡住了行人的凝视目光。
"他已经接近要垮台了。"胡耀邦说。
赵紫阳不露声色地听着。他已经接到邓小平、李先念等人给捎的口信,让他发动几个可靠的省,市的党政军第一把手明确表态,在当地支持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批评两个凡是的错误观点,迅速纠正被林彪、江青等人搞乱的是非,特别是抓好落实干部政策的工作,平反冤假错案。从他的政治经验来看,已经明显地感到最高层政治斗争的脉搏和趋向。
他佩服胡耀邦。短短的几年,胡耀邦就在全国知识界树立了相当高的威望。他的一个讲话或电话传过去,知识分子们就会引起一片欢腾的景像。还在他组织的第一篇文章刚出来时,国家科委、中国科学院、中国科协党组就在方毅主持下召开联席会议,讨论真理标准问题,并且做了决定:支持它,支持这场讨论。
七月五日,由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和中国科学院理论组出面召开的"理论和实践讨论会"在科学会堂举行第一次会议,方励之、严家其、吴江、于光远等十多人发言,畅谈实践是如何检验真理的。
自然科学家们列举事实说明,当原有的自然科学理论同新的科学实验的事实发生冲突时,科学是如何穿越旧理论而创立新理论,同时又从实验中得到证实的。有人兴致勃勃地举了这样的例子:十九世纪末,有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开尔文,认为当时的物理学理论已经是十分完善的了,只是天边还有两朵小小的乌云。这指的是当时的物理学理论无法解释的迈克尔逊--莫雷实验和黑体幅射实验。可恰恰是这两个实验向经典物理学提出了挑战。如果把经典物理学当成一种教条和偶像,人们就将不会去理会这两朵小小的乌云。爱因斯坦和普朗克正是从这两个实验当中提出了狭义相对论的量子论。
在会上,天文学家方励之,以他那特有的健谈作了题为《从天文学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发言。他说天文学的研究总是从已有的观测材料出发,提出各种假说,预言某种天体或现象的存在,然后又从新观测材料得到证实,证明其为科学真理。他列举了当时天文学上关于中子星和引力波的预言。一九六七年发现了脉冲星,证实了中子星的存在。而引力波的预言目前还没有被观测所检验证实。
  方励之还说:在目前各种宇宙学理论中,大爆炸宇宙学比其他宇宙学要好一些,因为它能解释现有的各种天文观测材料。几年前批判大爆炸宇宙学,提出了各种理由:一是"离奇"说;一是西方"宇宙论";一是不符合辩证唯主义观点。有的文章承认,"大爆炸"是能解释一些实验事实,但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观点。讲到这里时,方励之将头发往后一扬,大声质问:"这些说法不是从天文观测事实出发,而是从思想观点出发,难道是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吗?有些人实际上是照抄照搬苏联对宇宙膨胀论的批判。大爆炸是种宇宙学理论,评判对不对,要根据天文观测事实,而不能根据某种理论观点,要从实践出发,而不是靠思辩。"
  另一个雄辩家是严家其。这位政治学研究专家以《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和自然科学》为题,对坚持两个"凡是"的人大加鞭鞑和讽刺。
他说,封建神学和经院哲学统治下,正如伽俐略所说:"在公开辩论时,当有人在讲述一个可以证明的结论时,他的话却被一个反对者打断了,用一段亚里士多德的原话堵住讲述者的嘴(这段原话是为了完全不同的目的而写的)。甚至当一个学生发现太阳有黑点时,他的老师、一个经院哲学家,因为《圣经》和亚里士多德的书上都没有谈到那些黑点,竟向这个学生说:"这些黑点只在你的眼睛里,而不在太阳上。"法国哲学家蒙台涅曾嘲笑这些经院哲学家说:"我们都会郑重其事地说:'西搴罗是这样说,或者,'这就是亚里士多德的原话'。至于我们能代表自己说些什么呢?我们自己的论断是什么呢?我们的行为是怎样的?只是鹦鹉学舌而已。"他讲完这些事例后,哈哈大笑着说:"这些不也正是对那些生活在现代却要复活中世纪经院哲学的绝妙的写照吗?"
胡耀邦向赵紫阳讲完情况后,充满信心地说:"我敢肯定,真理是在我们这一边,我们肯定会得到绝大多数的中央委员和省、市领导人的支持,老西子的下台只是时间上早晚的事。"
  "不过,"赵紫阳说道:"这一场理论仗败了,他向倒台迈近了一步,不过他还远远没有到濒于垮台的地步。不要低估华国锋。他在垮台之前将会困兽犹斗。我看他会下台的,因为他不得不下台。"
  "现在政治局常委内的格局是三比二,我们是多数。"
  "李先念同志也表态了吗?"
  他将在国务院召开的加快四个现代化建设步伐的讨论会上发表讲话,公开表态支持真理标准的讨论。
  "但是,《红旗》杂志的态度是很奇怪的事呢。熊复至今还在抵制这场讨论。"
胡耀邦笑着说:"这里也有很奇怪的事呢。熊复是五月十七日到《红旗》接任总编辑的。此之前,他在毛泽东著作编辑委员会办公室任职。上任的当天,他召集《红旗》的其他几个负责人谈话,大讲什么'在这里,我表明自己的观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和《贳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是有问题的,我是不同意他们的意见的。有些报纸用一个版、两个版发表什么特约评论员文章认为他们是代表中央讲话的,到底代表不代表很难说。现在是要强调坚持马列主义、毛泽思想的基本理论,还是要强调发展和创新?这里有个维护毛主席旗帜的问题。有些人抓住实践真理的问题大做文章,到底要干什么?'据他所传达的汪东兴指示说,是那位副主席要《红旗》一花独放,说是不表态。你看斗争复杂不复杂?"
  "比我想像的要复杂些。"赵紫阳说:"上星期成都也发生了一些骚乱,和北京的情况都差不多。陈永贵和山西省委的人都说我们是复辟资本主义,所以四川也有人想攻我。"
  "坚决顶住。只要开一次政治局常委会,华国锋的态度就会软下来的。"
  "有那么快吗?"
  胡耀邦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我早把这个人看透了,他是软骨头。他根本不敢和小平抗衡。让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开诚布公,紫阳同志,我们不再是为他们而工作,而是为真理而战。让我再把话说清楚,只要各省、市的负责人再多表态一致,不管是华国锋还是那个汪东兴,他们都将跳不起来。"
  胡耀邦有言有行,说一不二。他身体力行,终于又促成了一系列行动。
  七月十七日至二十四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和《哲学研究》编辑部,邀请全国各界的有关人员一百六十多人在北京朝阳区的党校开会,继续讨论理论和实践的问题。
  这回站出来亮相的是邓力群。
  此刻,他的职务还是个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副院长。他讲话惯于显出庄重、严肃的表情。他在开幕式上宣布宗旨:"这次会议所要讨论的问题是:理论和实际联系、坚持事实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从实践中形成的理论,见解、意见、还要回到实践中去,接受实践的检验,加以修正、补充和发展。"这等于表明了他的立场。
  当讨论针锋相对,剑拔驽张地开展起来时,邓力群又发表了一次讲话说:"同志之间有不同意见,不但允许发丧,而且允许保留。人家打棍子时,你怎么办?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是同志,他打了棍子,我们不打棍子。要造成一种空气,不能随便把一个人搞臭。我不赞成鲁迅这样的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也是鲁迅说的:'从古以来,没有骂倒人的。'我相信鲁迅的话。不以骂对骂。"
  紧接着亮相的是周扬。自郭沫若在一个多月前因病逝世后,此人便是知识界的老前辈了,所以他在七月二十四日闭幕会上的讲话分外引人注目。
周扬的话锋芒十足,份量极重。他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之所以成了问题,是因为有人不承认这一点,似乎真理还要受实践检验,真理就没有'绝对权威'了。这就足见林彪、'四人帮'虽然被粉碎了,但是他们的思想流毒还远没肃清,他们的阴魂不散,我们要来做消毒工作,做驱散阴魂的工作。"
这下许多人瞠目结舌了。
接着,周扬抬起头来,大声宣告:"科学无禁区。如果给科学设置禁区,那就是扼杀科学,宣布科学的死亡,就是阻碍着人类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科学无禁区,是不是否定或削弱党对科学事业的领导呢?当然不是。开放禁区这正是体现了党对科学的正确领导。加强党对科学的领导,不是设置禁区,不是压抑科学的讨论,而是给科学研究指出正确的方向、制定正确的科学政策、采取正确的方法来领导科学事业,包括学术的自由讨论,鼓励独立的见解、独立的创造,等等。"
  许多观察家敏感地注意到:"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胡乔木没有参加会,但他通过秘书对讨论会作了指示:"这是一个学术问题。要进行学术性的讨论,不要进行政治性的、雄辩式的讨论。"
  虽然人们议论纷纷,但也只是一晃而过。因为这次讨论所引起的政治波涛,已经汹涌地,迅速地推向了全国。
三十二、常委会矛盾难调和 捕战机陈云再出山
华国锋终于同意了邓小平和李先念的提议,召开政治局常委会研究当前理论界的这场讨论。
早在五天前,华国锋便通过汪东兴、张平化的汇报翻阅了厚厚的一叠关于讨论情况的资料。各种意见都作了详细摘录,但总的说来,同意胡耀邦他们观点已经占了上风。尽管如此,所有的发言者都小心翼翼,不敢直接把矛头指向毛泽东,而便用了明骂转彪、江青、张春桥等人,暗喻两个凡是的主张者的策略,这点,华国锋和汪东兴胸中有数,只是不便点破罢了。
当华国锋把眼睛转向叶剑英时,他的神情像一位深思中的老人。这个以谨慎、老练出了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此刻不像邓小平那样穷追猛击,力陈利弊,大谈真理标准讨论的意义,而像隔岸观战的第三者,手中拿着赌子儿,仿佛要在旗鼓相当,难解难分的时刻投出关键的一票。
李先念在邓小平发言后,也侃侃谈了实践对理论的检验意义,甚至毫不掩饰地说:"我总是认为毛主席接近晚年时糊馀了,被林彪、江青利用了,作了一连串的错事。他的错误,给党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失。尽管如此,我认为他还是一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他的错误与功绩比,是占第二位的。"
平时不见他多讲话,谁知一表态就是石破天惊。汪东兴马上插话:"这就是你们讨论的结果!?我可以用党性、用脑袋担保: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一直到最后一口气,脑子都很清楚,都很正常不但不糊涂,而且清楚地预料到死后要有风浪,顶料到有人要闹事。我可以证明:不是林彪、江青利用了毛主席,而是毛主席巧妙地利用了他们......"
"东兴同志,今天不讨论毛主席的是非功过问题。"邓小平伸出手掌来制止住汪东兴说:"那显然是另一个范畴的问题了。我们今天只议究竟对实践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理论课题的讨论,是积极引导使之成为正常的学术争论而得正确结论?还是采取简单粗暴的压制手段,给解放思想的良好开端大泼凉水呢?我们只要把基本的原则搞清就行了,不需要节外生枝!"
叶剑英捂住嘴巴笑了。他用扇子轻轻地摇晃了两下,开了口:"小平同志把我们的议题讲明了,我们就在这个问题上统一思想。其他的事太复杂,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
李先念很佩服邓小平的应变水平,很快就把很容易引起歧义的众多矛盾集中到最主要的问题上来,而且把问题限制得那么死,简直不容对方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华国锋说:"现在正是全党齐心协力大干四化之际,我们进行这样的讨论是不合适的。但是我不是说这个问题不能或不应讨论,而是认为时机选择得不对。现在不管谁有理,先停下来。等把我国的国民经济搞上去了,讨论这些课题有的是时间。"
"我同意华主席的意见,这些争论先放起来,在条件成熟的时候再摆出来让他们充分发表意见。"汪东兴说。
"现在晚喽!"邓小平划着火柴,又点燃一支香烟慢悠悠地说:"本来《光明日报》发表一篇特约评论员文章也没什么了不起,很正常嘛。无论党章、宪法给了公民和党员这种自由了嘛。但是,文章一出来,就受到一些人的责难。什么'理论上是错误的'、'政治上是反动的'、'矛头是指向毛主席的',甚至有人还要提出处理作者和报社负责人。这种毫不讲道理的蛮横作法,就挑起了争论。不争论怎么行呢?究竟谁是谁非呢?"
叶剑英明知故问:"是谁下过这些指示呢?"
"如果是一般老百姓说的倒也罢了。"邓小平说:"偏偏是来自我们中央的一些领导同志,中宣部长张平化同志算一个。他说话很不负责任,开口'违反纪律'闭口'不经审阅',左一个禁令,右一个禁区,硬是要把刚刚开始的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拉向后退。所以我在七月二十一日,严肃地批评了他们:'你们不是口口声声拥护毛主席吗?,恰恰是毛泽东同志主张百花要齐放,百家要争鸣的。'言必称马列的人恰恰不懂马列主义,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李先念拍了桌子:"张平化继续这么干,可考虑撤职!"
叶剑英哼了一声:"张平化怎么适宜当中宣部长呢!"
  "他真是这样说的吗?"华国锋若有所思地说:"嗯,好了,我们大可不必为此事大动肝火。平化同志的意见,我了解一些,从他给我的汇报看,他也是一番好意,他担心这样讨论下去,会有损于党和毛主席的形象。"
  "其实现在已经损伤不少了。"汪东兴大声地说:"只要看看外电的报道和各地一些反革命分子的煽动就清楚了。"
  "如果我们被外电和敌人的煸动所诱惑,那正中了他们的计。"邓小平说,"敌人盼的就是我们思想僵化,抱住自己的错误不放,以便脱离人民群众,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去,最后自己垮掉。从我个人来说,我感到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敌人对我们的攻击是由于这次讨论引起的。"
  "这岂不说,我们讨论以前敌人就没有攻击我们了吧?显然是荒谬的。"李先念很不满地瞪了汪东兴一眼。
  叶剑英再次开口:"我不主张对讨论采取压制态度。对待毛泽东思想,当然要进行深入学习和研究,但不能采取教条主义的态度嘛。"
"正是我们的华主席,在中共中央党校开学典礼的讲话中,强调'在学习中,我们应当力求完整地而不是零碎地,准确地而不可随意地,实际地而不是空洞地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各个方面的原理掌握起来。'我认为,我们按照华主席的指示办,研究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并不会出现教条主义的错误。当前的主要危险依然是修正主义,而不是教条主义。"
邓小平环视了一遍众人,沉下脸来说:"今天是正式的常委会,目的也是统一一下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我看,我们没有取得意见的完全一致,但都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对一步工作便能较好地协调了。会议上不一致没关系,会后就应该尊重党的纪律,尊重大多人的意见,毕竟是少数服从多数嘛。"
那么就这样了吗?算不上是一次表决,但意味着已经表决了,华国锋想道。如果他输掉这一轮的话,那种表决随后会来的,现在一场党内分歧已经逐渐暴露在全党面前。这些天,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楚地感觉到,他已经陷入了变成少数的境地。尽管表面上,他们口口声声还尊称他为英明领袖。
"现在不是结论。"华国锋现在不能认为自己已经挤下阵来,他故作镇静地说:"就是我们同意这场讨论继续下去,也不能说可以匆匆忙忙地作结论了。这样的结论同样需要实践的检验。"
  "对!讨论这个问题不但要专家参加,广大工农兵群众也可以参加。"汪东兴说:"既然大家都想把这场讨论搞下去,那就试一试吧。但我还是主张因势利导的。作为党中央的态度,我还是那三条:一不要砍旗,二不要丢刀子,三不要转变太快了。娈脸谱也应有时间嘛,不要叫后人嘲笑我们出尔反尔,今天说一套,明天又说一套!那样好吗?"
  谁也没有回答他的这种挑战。
  政治局常委会的内容,双方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没有对外传达,所以,他们仍然各以自己的解释在他们的活动领域内行事、讲话。
  相比之下倒是外界的人士心里清楚。不同的人们,都按照自己的需要审慎地选择着自己的态度。
八月十六日,华国锋应邀开始访问罗马尼亚、南斯拉夫和伊朗。政治局常委会决定:在华国锋不在国内期间,让邓小平代理国务院总理职务。人们发现,邓小平在会上声严色厉,会后却是和颜悦色,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机场上笑语盈盈,欢声雷动。华国锋戴着墨镜走下轿车,在机场南端的一条航道上的巨大的波音喷气式飞机旁停下来,与前来欢送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握手、告别。为首的还是邓小平。
在摄影镜头面前,异常亲切的邓小平双手握住华国锋的手,诚挚地说:"华主席啊,我想了很久,认为这次真理标准讨论结束以后,我们党的重心应该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上来,停止类似的这个斗争,那个斗争,你考虑怎么啊?"
  这对华国锋来说,无疑是安慰。现在他已经对无休止的斗争感到了厌烦,感到了恐惧,希望能过几年安宁日子,以保持自己地位的稳定。他把解决争端和异已的所有事情都寄希望于将来。如果说,当初逮捕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及其追随者自己已经冒了一次巨大的风险的话,那么现在让他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邓小平等人,他可实在没有这种勇气了。
  "小平同志,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现在,建设我们的国家是压倒一切的大局啊!"
  "好,祝你访问成功,取得较大收获,"
  "我想会有收获的。"
  持续半个多月的国事访问,倒是使华国锋大开眼界,从而也是显示了他在涉外活动中,完全是个外行,起码不是内行。在布加勒斯特,他签署了中罗两国政府关于建立经济技术合作委员会的协定,以及其他八个协定和协议书;在贝尔格莱德,他签署中南两国政府关于经济、科学和技术合作委员会的协定,以及经济、科学和技术长期合作协定;在德黑兰,他又签署了中伊两国关于文化合作的协定。究竟这些协定和协议能对中国起多大的效果呢?他考虑得并不多。
  在此期间里,邓小平多次和陈云、叶剑英、李先念、胡耀邦、赵紫阳等人碰头、商量、研究下一步如何确保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取得预期效果。
  陈云对他说:"辽宁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和黑龙江省委第一书记杨易辰都已明确表态了。任仲夷在《理论与实践》杂志发表了一篇《理论上根本的拨乱反正》,我看很好。他说:'实事求是,这是一面照妖镜。在它面前,一切伪理论,伪科学、左骗局,都会原形毕露。有了实事求是这个武器,禁区可以突破,思想可以解放,工作可以高速度地前进。'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战斗力。此外,八月初,中共黑龙江省委召开扩大会议,学习你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学习《光明日报》、《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相继发表的三篇文章,认真讨论了真理标准和民主集中制两个问题,收效都很大。那个杨易辰胆子也很大哟,在会上他公开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前的黑龙江省委不是黑的而是红的。这的确有点勇气啊!"
  邓小平说:"我们就是需要这样的干部,没有这样的干部,我们的事业和路线不能持续稳固地发展下去。"
"现在人们就怕反复。"
"为了防止反复,只有动根了。"
"大动还是小动?"
"要动就是大动,小动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这要分两三步来走,走快了不行。"
"所以我得请你来出山了。"
"怎么个出山法?"
"恢复你文化大革命前的职务嘛。"邓小平说:"如果连你的政策都落实不了,那其他人就更谈不上了!"
"也好,有了权其他都好办了。"
"让你担任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一书记,干不干?"邓小平兴奋地凝望着他。
"干!"陈云坚定地回答:"第二书记我都干!"
"耀邦、紫阳这些同志都得提上来。"
"对,关键是要靠这些接班人。"
在邓小平眼里,陈云是他的智多星。每当决策重大事情时,邓小平都要和他碰头,征求他的意见。陈云很聪明,非常善于观察形势和捕捉战机,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发表意见的。经过上下观察,他显然已看准了,有信心了,所以主动请缨,跃跃欲试地要出山了。
邓小平把陈云的想法告诉了叶剑英,叶剑英当然同意。他忧心忡冲地说:"这件事不但要在政治局会议上研究,还要中央全会通过并批准。万一华国锋、汪东兴在里面搞什么小动作,事情还会复杂起来的。"
"这好办,可以和王震等同志联系一下,让他们也分头做一些工作。万一有什么麻烦,那就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再集中兵力拿下那个堡垒。"邓小平果断地说:"现在你应该看到,不从最高领导核心动手术,什么事情也谈不到了。"
  那天夜里,邓小平也找胡耀邦、赵紫阳等人交换了看法。不出二十四个小时,中央最高层拥护邓小平意见的人,几乎全部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当华国锋于九月五日结束对罗马尼亚、南斯拉夫、伊朗的访问回到北京时,这里的一切都已基本就绪了。
  "小平同志,国内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大事倒有许多小事。"邓小平和华国锋握完手后,并肩往机场休息室里走去。他边走边说:"最近听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很使人放心不下。这样的事不利干安定团结么。"
  "什么事情啊?"
"汪东兴、张平化、吴德、纪登奎、永贵同志最近到各地视察工作,沿途散布一些不利于团结的言论。"邓小平皱着眉头说:"比如汪东兴一个多月前到山东济南等地,竟说中央有两个司令部。最近讲我们把矛头对准了毛主席,这将起到很不好的作用。各地都有报告转上来,我都不好回答了。"
华国锋随口而出:"这个东兴同志,说话就是不注意,让我见了面好好和他谈一谈。一定要保持中央的团结,一定要维护齐心协力搞四化的大局。没有这一点,什么事也做不成。"
"我们完全想到一块去了。"邓小平说:"我九月八日至十三日要去朝鲜参加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成立三十周年庆祝活动,我回国后,顺路要视察一下东北三省的工作。有什么事,你可委托先念同志办,我也有了妥善交代了。"
"可以。"华国锋对他的东北之行似乎不放心,忍不住强调:"小平同志,和地方的同志谈话,千万不要暴露中央内部的分歧。要珍惜我们今天的局面啊,来之不易呢。和地方上同志讲,主要是贯彻齐心协力抓四化建设,将党的中心工作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这个大局。其他的......"
"这些我都懂。"邓小平非常友好地打断了他的话,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华国锋的住地和汪东兴离得很近,与那儿的建筑与水源浑然一体。而中南海货真无假的清代餐馆却是享有盛名的。华国锋一个电话便把汪东兴召来了,他们在当年毛泽东经常散步的静谷园内摆下了餐桌,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谈着工作。
  "听说你又到外地讲话,批评他们搞的标准讨论了?"
  汪东兴爽快地点头承认,说:"我觉得他们越来越离谱了。搞真理标准讨论,其实是一个一个地否定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否定了一批毛主席亲自定的案子不说,还要进而否定文化大革命,甚至连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理论也要否定。像这样下去,我们党的整个历史都会被他们否定掉!"
  "没有这么严重嘛。"华国锋皱着眉头说:"你一开口就把纲上得那么高,别人还敢讲话吗?"
  汪东兴表示惊讶了:"什么?他们还不敢讲话?他们就差一点喊打倒毛主席、打倒共产党了。"
  "你呀,说话一点都不注意。像这样下去我可真要批评你了。"
  "你批评我啥我都接受,唯独在对待毛主席的态度上,我要坚持我的观点。"汪东兴诚恳地说:"华主席,我倒是对您不满了。"
  华国锋一怔:"对我?"
  汪东兴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和嘴:"你在这场关系到对毛主席、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路线的重大原则问题上,态度暖昧,不敢奋起抵制,甚至不让我们、也不让地方对他们的行动表态,这反而助长了那种歪风邪气。"
  华国锋有些不满了:"可你们那种态度又怎么样呢?只会自己把自己搞下台。"
  "下台也没关系。为了坚持毛主席革命路线,杀头坐牢开除党藉都不怕,还怕下台吗?说老实话,我从来没想到我能当上党的副主席这个职务,所以我也并不是为了保这个职务而不讲原则。"
  华同锋感到坐不住了:"东兴同志,你怎能这样说话呢?"
  "华主席,今天我说的是心里话。但是,我是向着你的,请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汪东兴的眼圈都有点发红了:"我觉得像你这样在政治上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最终只能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阵地全丢掉!"
  华国锋把脸一沉:"这么说来,我不是成了投降派了吗?'四人帮'就是用这种语言来攻击我的,没想到你也这么看。你们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可党有党纪,国有国法,在任何时候,我不能丢弃了党的原则啊!"
  说这几句话时,华国锋已经带出哭腔了。
三十三、汪东兴停刊遭抵制 天安门事件获平反
邓小平从朝鲜一回国,就在东北沿线下车,召见省市领导人和所驻部队的负责人,听取他们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汇报。
"阻力很大啊!"吉林省委第一书记王恩茂一见邓小平就说:"文化大革命搞了十多年,现在一句话就想把过去的东西都否定掉,人们很自然地要问:我们还高举不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了?"
"你没听听杨易辰、任仲夷等同志的意见吗?"邓小平说:"看来你们还要好好学习一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粉碎'四人帮'已经快两年了,实践已经对过去的好多事情作出了明确回答,如果还不觉悟,那就很成问题了。"
"我希望您能给省委常委们都讲一讲,提高一下大家的觉悟嘛。"
"可以谈谈,我们共同学习嘛。"
九月十六日,在吉林省委会议室里,邓小平接见了省委常委和驻军部队的负责人。他坐在桌子的中央后仰着身子,并看着对面的王恩茂。常委们依次发表看法,几乎重要的问题都谈到了。邓小平首先讲到了罗瑞卿的逝世,说他是被林彪、"四人帮"迫害致死的。生前对真理标准的讨论作出了重大贡献。然后,他针对人们的各种议论,发表他的看法:
"现在党内外、国内外很多人都赞成高举毛泽东思想旗帜。但什么叫高举?怎么样高举?却是个大问题。我想你们都知道,有一种议论,叫做'两个凡是',很有名啊!凡是毛泽东同志圈阅的文件都不能动,凡是毛泽东同志做过的、说过的都不能动。这是不是叫高举毛泽东思想的旗帜呢?不是,这样搞下去,要损害毛泽东思想。毛泽东思想的基本点就是实事求是,就是把马列主义的普遍原理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
邓小平这番话,使在场的人个个屏神敛气,感到了不安。他们都已听出,他的话显然是冲着华国锋来的。而华国锋依然还担任着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和国务院总理,这样批评他还了得吗?不过,谁也不敢站出来驳斥邓小平的话。他们都装出一副丝毫不知情的样子,一任邓小平大发议论。
  "毛泽东同志在延安为中央党校题了'实事求是'四个大字,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就是四个字。毛泽东同志所以伟大,能把中国革命引导到胜利,归根到底,就是靠这个。"邓小平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不管'两个凡是'是谁提出来的,都是不正确的,如果毛泽东同志还在世,我想他也不会同意这种观点的。"
  王恩茂问道:"现在很多人传言,中央准备为彭德怀平反,有这事吗?"
  "如果有,你同意?"
  "我,还不了解情况。"
  "详细情况不了解能说得过去,一点也不就说不过去了嘛。"邓小平边吸烟边说:"处理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案子,我们都应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对待。让大家讨论真理标准问题,目的也就是要在每一时期,处理各种方针政策问题时,坚持从实际出发。彭德怀的所谓反党,不就是给毛主席写一封信,表示了对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看法嘛。他的意见对不对?你们重新看看信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听中央的。"
"听中央不是听某一个人喽。"邓小平笑了:"我们中央是集体领导。对真理标准的讨论,就是中央政治局常委会的意见,什么叫高举?现在我回答你们。中央目前提出的方针、政策就是真正的高举。下这样大的决心,切实加速前进的步伐,是最好的高举。离开这些,是形式主义的高举,是假的高举。"
这么一讲,倒使一些人醒悟过来了。他们感觉到:邓小平今天讲的这些看来不是他个人的意见,而是政治局多数人的意见。在目前,凡是介入政治圈的人都已觉察到了多数的重要。一旦政治局或中央委员会中一种主张或意见占了多数,人们就不得不跟着走。也可以说,那是他心甘情愿地走进那种包围圈的。即使他不走别人也得走。
由共青团中央举办的《中国青年》杂志第一期定于九月十一日出版。第一次征订,即是三百万份。九月六日和七日、《人民日报》、新华社先后报道了消息。十日的《人民日报》还刊登了这期的目录。
  其中,这期杂志将介绍一位在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的天安门事件中同江青、张春桥等人斗争,被逮捕入狱后又顽强抗暴,拒不屈服的青年工人事迹,他的名字叫韩志雄。文章的题目就是《革命何须怕断头》。在相当一批人强烈要求为天安门事件平反,而至今仍未得到中共中央批准的情况下,这篇文章所具有的作用明眼人一看即知。汪东兴调审了这期杂志的文章后,大为恼火,便于当天下午给共青团"十大"筹委会负责人的韩英打电话,问道:"你看过《中国青年》第一期稿子了吗?"
  "我,我进没来得及仔细看。"
  "问题不少!"汪东兴的口气很严历:"第一,为什么他们只发叶副主席题词,而没有华主席题词?第二,《革命何须怕断头》所宣传的韩志雄,你们了解清楚了吗?这个人有问题。第三,童怀周的《天安门诗抄》我已经批评过了,怎么这次又出来了啊?第四,这里面没有纪念毛主席逝世两周年的文章。所以,你们宣布刊物停印停发,等研究处理。"
  韩英心凉了半截。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向《中国青年》编辑部原话传达。
  世界上再没有比凭藉权力乱封乱停刊物和报纸更为可恶的事了。这既等于封别人的口,又暴露了自己独裁、专制的嘴脸。编辑部研究了汪东兴的指示后,一一予以回答:第一,编辑部早在七月份就分别给华国锋、叶剑英、邓小平写信,恳请他们为《中国青年》复刊题词。并希望能在八月底交编辑部,以便能赶在九月二日付印。付印前,几次催问,当时只收到了叶剑英的题词,而华国锋又正在外,这样只发叶剑英的,也不会影响什么大局。第二、宣传韩志雄,是北京市公安局推荐的;而且,北京团市委已经作出了向韩志雄等人学习的决定,他还被选为出席共青团"十大"代表,其事实经多方调查,一点虚假也没有。你汪东兴有什么根据说他有问题呢?第三,刊登童怀周的诗抄,其内容都是怀念周恩来总理、声讨江青等人的,这会有什么问题呢?第四,本来准备刊登毛泽东诗词手迹,后来因为赶不上付印时间,经过团"十大"筹委会同意,刊发毛泽东一九四八年为《中国青年》复刊题词的手迹。而且,在这一期的复刊词中,已经说到"以表达我们对毛主席的深切怀念",对纪念毛泽东逝世并没有疏忽。据此,他们表示难以接受汪东兴的批评。
  九月十一日,编辑部将自己的看法写信报华国锋、叶剑英和李先念、邓小平等人,同时也给了团"十大"筹委会。
三十四 中央会议形势逆转 常委表决再输一局
  陈永贵啪地把几份简报摔在桌上,对纪登奎和吴德说:"你看赵紫阳和万里在会上兜露的是什么东西!这些赤裸裸的资本主义的玩艺还标榜是马列主义的创新呢!真是活见鬼。"
  纪登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冷笑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两年多来就是检验了这些东西是真理嘛。"
  吴德就像一个木偶似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实际上,这几天报纸上已经详细介绍了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万里的决定:把集体无法耕种的土地借给社员种麦、种菜、认为这个办法将调动起农民己的积极性,大大地加快秋种进度。在借地的基础上,有些地方实行了包产到组,有的搞了包干到户、包产到户。省委坚决支持这些办法,并在滁县、六安专区和凤阳县进行了广泛试点。不到三个月,全省实行联产责任制的生产队就发展到四万一千多个,约占生产队总数的百分之十五左右,并且支持农民采取包产到组的形式经营土地。
  赵紫阳说:"这是我们实行社会主义新政策的试验。"
  当万里在中央工作会议分组讨论会上介绍完他们的经验后,陈永贵当场便质问:"你们这一套恰恰是大寨经验所反对的,这不是社会主义,而是资本主义。"
  万里说:"究竟是什么主义,广大群众心里最清楚。只要对发展生产有好处,我们就可以考虑实验。"
"试验来试验去你们还学不学大寨?"
"如果有利于解放生产力,能得到人民群众拥护,我们就学。否则,就不学!"
赵紫阳也站起说:"永贵同志,学先进不能强迫别人照你的办法学嘛。各地的情况要允许别人根据当地的实际灵活地决定方针政策嘛。"
"那还听不听党中央的号令?"
"正是党中央要我们实事求是地搞实验嘛。"
"农业学大寨是毛主席号召、党中央强调的,难道不学啦?"
  赵紫阳这个人很能沉住气,不管陈永贵怎么喊叫,他都是那种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耐心样,就像谆谆不倦的老太婆教孩子们学针线那般解释着他的主张,逗得很多与会者都掩着嘴巴偷偷地笑。他说:"学,也要看怎么学呀。总不能你治狼窝掌,我也非要搞个老虎坑呀!没有虎头山的地方怎么办呢?所以要因地制宜。"
  "你们这叫资本主义!"
  "噢,"赵紫阳像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们革命了几十年倒在农村革出资本主义来了,那么请问永贵同志:有资本主义就有资本家呀,在农村谁又是资本家呢?"
  陈永贵回答不上来了,气鼓鼓地将文件包一拎走出会议室。
  此刻,吴德和纪登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知道,这种变化是无可挽回的,除非把邓小平这一班人赶下台。不能这样:那凡是文化大革命中被批判、破掉的东西就要统统恢复起来,凡是在文化大革命以前的作法统统都要宣布为正确的。
  纪登奎冷笑着说:"你们看吧,邓小平他们批判别人的'凡是',却要搞他自己的'凡是',好戏还在后头呢!"
此人多少有点先见之明。随着天安门事件的平反,参加会议的人们情绪大振,就像砸碎了套在身上的精神枷锁一样,各种意见和主张洪水般地奔泻出来了。发言者无所顾忌,不发言者则小心翼翼地;连一贯敢放炮、敢批评、敢讲话的汪东兴也觉得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了,
"所谓一月风暴,必须全部否定。一月风暴是林彪、'四人帮'相互勾结,篡党夺权,妄图打倒一大批老干部的反革命行动,现在中央必须重新认识这件事。"
"还有'二月逆流',那明明是叶剑英、陈毅、聂荣臻、谭震林这些老帅们、老干部反对林彪、'四人帮'的抗争和革命,根本不是逆流,而是正流、洪流,中央至今还没有为这起案件平反,我们要求中央为这些老同志彻底平反。"
"毛主席在晚年发动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压根儿就是错误的。邓小平在一九七五年的工作中没有一点点错误,是'四人帮'和毛远新勾结在一起,乘毛主席病重昏迷之际,欺骗毛主席,搞了一场大悲剧。到了把被'四人帮'颠倒了的是非完全、彻底颠倒过来的时候了。"
"文化大革命不是局部,也不是个别,而是整体上错了,完全错了。"
"什么文化大革命!而是彻头彻尾的文化大倒退,是十年浩劫,有人还要我们正确对待。正确的态度就是全部否定!"
"我们认为华主席,汪东兴等同志在粉碎'四人帮'以后,还以执行的是他们的路线,思想体系没有变,因而在工作中起色不大,或者说还根本没有起色。"
......
  这些突如其来的发言和主张如同一阵猛烈的炮火袭击,打得华国锋晕头转向,乱了方寸。他对与会者提出的一系列重大决策的建议,不知如何回答了,只得求助于叶剑英。
  "我们开个政治局会议吧,这样好决定一些问题。"叶剑英说。
"我同意叶帅的意见。"李先念说:"现在我们的思想已经远远落后于形势的发展了,要想不被历史所淘汰,只有采取主动,顺应潮流,走在群众的前头。不然是很危险的,很危险的。"
邓小平故意不马上表态,他要看看汪东兴的态度。会议开了快一个月了,该解决的问题都已初步提出来了,但是汪东兴等人还在抵制他们的方案,如果策略上不对头,他会毫不退让地反对的。这个人跟毛泽东几十年,手里掌握着不少"秘密武器",某种意义上讲,他比华国锋还难对付。
邓小平看得丝毫不差,汪东兴的确准备要全面反击了。他认为这次中央工作会议上的各种意见和主张,完全违背了会议所定的议程,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活动。他仔细地研究了叶剑英、陈云,胡耀邦、胡乔木等人在会议中提出的问题,越发感觉到他们包含着极大的政治目的。
叶剑英在会议上讲话时说:"文化大革命的一个最大教训是这场运动的领导班子--中央文化大革命小组,被一批反革命两面派和篡党夺权分子所把持,它从反面告诉我们,党的各级组织必须健全民主集中制,一定要选好领导班子。不管是中央还是地方,凡是不实行民主集中制的时候,就要出乱子,出问题,出野心家。"
汪东兴盯着叶剑英的面孔,心里暗暗骂道:"你现在摆什么一贯正确!当初中央开会,你那一次不唱赞歌?你巴结江青、林彪时的那付神态丝毫不比别人差,你对文化大革命的歌颂,言犹在耳,文章墨迹未干,现在倒来了个摇身一变!唉,认清一个人真难哪!"
胡耀邦的发言,还是围绕着彻底平反冤假错案,放手恢复老干部工作等问题展开的,他说:"毛主席一直强调,干部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受林彪、'四人帮'迫害的这些干部,都是忠心耿耿为党为建立新中国而立下不朽功劳的老革命,他们经过这次考验以后,对林彪、'四人帮'更怀有刻骨的仇恨,对党的新时期总路线更有着深厚的感情,是为四化建设而奋斗的最可靠
的骨干和领导核心。我们要求党中央迅速作出决策,尽快地恢复他们的工作,发挥他们的作用。"
汪东兴同样明白,这批干部一旦站起来,必将壮大邓小平等人在中央的势力,随时都有取代他们的可能。
在会议中讲话引起汪东兴注意的,还有胡乔木关于"多宣传工农兵,少突出宣传个人"的发言。胡乔木再三强调"少宣传领导人个人的没有重要意义的活动和讲话,这本身就带有个人创造历史的色彩,不利于在党内外进行马克思主义教育和扫除封建主义遗毒。"
  这些言论,汪东兴认定也是对着华国锋来的。但是,华国锋对这一系列的言论和意见,不仅没有政治家特有的敏感和应变措施,反而表现得很麻木。这使汪东兴感到十分痛心。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华主席呀华主席,毛主席选择你作为他的接班人,真是又一次失策。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事业很可能会毁在你的手里啊!"
  汪东兴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华国锋在问道:"我喊了你两次了,你怎么不回答啊?"
"哦,我,我刚迷糊了一下。好几天没睡安稳觉了,疲劳得很,总想打瞌睡。"
汪东兴应付着说。
"常委们决定二月初召开一次政治局会议,你对要讨论的议题还有什么意见吗?"
华国锋是在特意征求他的意见。
"有话到会上再讲吧。"汪东兴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许多人都预料:二月初的政治局会议是一次很艰难、很激烈的争吵论战,弄得不好将使中央工作会议上取得的成果都流产。而实际上,会议开得十分顺利。
  会议一天时间,政治局委员们达成了一致意见:"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天安门事件、薄一波、彭德怀、陶铸、杨尚昆等问题,都是过去处理错了的案件,应当实事求是地予以纠正;对于康生、谢富治,中央政治局认为他们的问题很大,应当进行揭发和批判。关于地方的重大事件,中央决定由省、市、自治区党委实事求是地处理。
  当然,这得归功于华国锋放弃了一系列他过去竭力坚持的意见。
  会前,邓小平、李先念和他谈话。
邓小平说:"你应该看出来了,无论是标准的讨论,还是解决和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大家的目的正是为了向前看,正是为了顺利实现全党工作重心的转变。而不像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说,是为了把矛头指向你。只要你和大家团结一道工作,大家都愿意在你的领导下心悦诚服地工作,都愿意齐心协力地帮助你和完成全党重心的转变,实现新时期的目标和任务。"
李先念也说:"工作会议上大家对您提了不少批坪和意见,完全是好意。这正是党内民主生活走向正常,我们党兴旺发达的标志,同志们都不希望你和其他同志对大家的批评采取对抗态度。你放心,你还是全党的英明领袖,你在全党的领导地位通过这次会议,只会加强而不会动摇。"
  正是他们的后一句话,对华国锋起到了作用,使他默认了他们提出的一系列主张,但提出:"政治局会议讨论的问题和中央工作会议所提出的建议,必须经中共十一届三中会会讨论批准。"
  十二月十二日,经华国锋同意,由邓小平代表政治局在闭幕会上发表讲话。
邓小平说:"这次会议开得很好,很成功,在党的历史上有重要意义。我们党多年以来没有开过这样的会,这一次恢复和发扬了党的民主传统,开得生动活泼。这次会议讨论和解决了许多有关党和国家命运的问题。大家敞开思想,畅所欲言,敢于讲心里话,讲实在话。大家能够积极地开展批评,包括对中央工作的批评,把意见摆在桌面上来。一些同志也程度不同地进行了自我批评。这些都是
党内生活的伟大进步,对于党和人民的事业将起着巨大的促进作用。"
  吴德那双发热的眼睛凝视着邓小乎,语不失声地对纪登奎说:"这像什么体统?这又成什么体统?会议的总结本来应该由华主席作呀!他有什么资格代表政治局作总结呢?"
  "看来,第二个中心已经形成了。"纪登奎面不改色地说:"他就是第二个中心的头子。"
"此刻,我才体会到毛主席对他的评价是正确的。"吴德说:"老人家的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他知道我们这些人斗不过他,所以老人家临终前才下决心发动反击右倾翻案风,把他搞下台才闭眼!毛主席英明,实在是英明!"
主席台上,邓小平的讲话正拨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他说得太重要了,以至不管反对的还是赞成的,都不得不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目前进行的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噍一标准问题的讨论,实际上也是要不要解放思想的争论。大家认为进行这个争论很必要,意义很大。从争论的情况来看,越看越重要。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这是毛泽东同志在整风运动中反复讲过的。只有解放思想,坚持实事求是......"
  陈永贵很不服气地扭动了一下屁股,小声地骂到:"什么实事求是,恢复刘邓路线就是实事求是,毛主席的政策和方针就不是实事求是,还是他那不管白猫黑猫论。"
  陈永贵的话,引得周围的人一阵笑声。
"我们要创造民主的条件,"邓小平伸出手指在嘴唇上蘸了口水,翻过一面稿纸,继续往下念:"要重申'三不主义':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在党内和人民的政治生活中,只能采取民主手段,不能采取压制、打击的手段。宪法和党章规定的公民权利、党员权利、党委委员的权利,必须坚决保障,任何人不得侵犯......"
汪东兴斜视了身旁的讲活人一眼,报之以讥笑的态度,或者说不屑一顾的微笑。这位刚愎自用的副主席,把自己看作是正统的毛泽东思想的卫道士,不自量力地不准人们越过雷池,在时间和地点、人员都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候还按老一套行事,怎能不扮演一个悲剧角色呢?
邓小平的讲话又一次触到了最敏感的问题:"最近国外国内都很关心我们对毛泽东同志和文化大革命的评价问题。毛泽东同志在长期革命斗争中立下的伟大功劳是永远不可磨灭的。回想在一九二七年革命失败以后,如果没有毛泽东同志的卓越领导,中国革命有极大的可能到现在还没有胜利,我们党还在黑暗中苦斗。所以说没毛主席就没有新中国。我们在座的同志,可以说都是毛泽东思想教导出来的......"
泪水在华国锋眼窝里转圈,不管怎么说,邓小平总算给自己留了面子,他自己这样认为:没有像赫鲁晓夫在斯大林逝世的三年多后作那个全盘否定斯大林的秘密报告;只要还能这么高地评价毛泽东,他自己觉得在良心上也安然一些。他竭力保持着一种心理平衡,把希望留待于别人或将来......
"关于文化大革命,也应该科学地历史地来看。毛泽东同志发动这样一次大革命,主要是从反修防修的要求出发的。至于在实际过程中发生的缺点、错误,适当的时候作为经验教训总结一下,这对统一全党的认识,是需要的。文化大革命已经成为我国社会主义历史发展中的一个阶段,总要总结,但不必匆忙去做......"
  只有一个人听出邓小平的弦外音来了。他看到了下一步邓小平还要对"两个凡是"的坚持者们发动冲击,只是需要准备。他一定还要做更大的惊心动魄的事业,他将重新翻开中国的历史的新的一页......
  这个人,就是徐向前。
  陈永贵本想在中央工作会议之后请假回大寨看看,没想到大会闭幕安排得这么紧啊?连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讨论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议程的政治局常委会上,华国锋终于憋不住了,冲着邓小平、李先念咆哮起来:"我是党中央主席,程序和议题应该由我来提出,你们怎么背着我把什么事都办好了才上会,这未免有点太过份了吧!"
邓小平抱着双臂不动表情地说:"党章上没有规定中央全会的议题只有主席拿,而副主席们就不可以提吧?既是民主集中制,大家都能充分发表意见嘛。"
李先念心平静气说:"建议增选陈云同志为中央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常委委员、中央委员会副主席,增选邓颖超、胡耀邦、王震三位同志为中央政治局委员。这也是中央工作会议上许多同志提出并同意的,我们从大局出发,加强中央的领导有什么不好呢?"
叶剑英也说:"既然中央政治局决定成立中央纪律委员会,同意陈云同志作为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一书,邓颖超同志为第二书记,胡耀邦同志为第三书记,黄克诚同志为常务书记,王鹤寿同志为副书记的候选人提交全会表决,那陈云同志作为党中央副主席也是可以的嘛。"
华国锋痛苦地说:"你们事先不征求我的意见,一切都弄好了才上会表决。我觉得你们这也是一种突然袭击!我不得不提出来,不然就有人把我当傻瓜捉弄。"
"谁捉弄你来?"邓小平沉下脸来,很严肃地说:"一切议题都应当拿到会议上讨论嘛。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怎么叫搞突然袭击呢?每个常委在中央会议上都是平等的,都有自己的一票之权。不行就表决嘛,反正是少数服从多数。"
汪东兴豁地一下站起来:"这就是维护团结的行动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华主席?为了维护党的团结和大局,华主席在一些重大原则问题上都保留了自己的意见,同意你们的决定,你们总不能得陇望蜀、步步紧逼呀!选举纪律检查委员会,增选党的副主席,甚至增选几名中央委员这样大的人事安排,为什么不能等一等?为什么不能放在将来党的十二大上去进行?我们可以让步,你们为什么不能让步?"
  邓小平大声说:"东兴同志,你也是个老党员了,党中央的会议你也参加或列席得不少,怎么能提出'我们'、'你们'这样的字眼呢?怎么能说'让步'这种词呢?难道这是两国、两党、两种对立的派别在谈判?党的会议只有民主集中制,只有少数服从多数之说,而没有让步退步之分!"
  这一下,倒使汪东兴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华国锋说:"小平同志,你也别把事做得太过份了!人总要讲点良心。陈云同志由一个中央委员,一下子要成为党的副主席......"
"华主席,我愿意提醒你一句。"叶剑英慢吞吞地说:"陈云同志,早在党的八届一中全会上就选为党的副主席了。他是党初期最老资格的布尔什维克,对党和国家立下了很大很大的功劳。我不知道你对他为什么成见这么深?"
"叶副主席,"汪东兴也变得激动起来:"这里不存在成见问题,关键是现在不宜考虑这么多的人事安排。我建议十一届三中全会暂不考虑人事问题。"
华国锋马上表态:"我同意东兴同志的意见。人事安排放在以后考虑,"
邓小平说:"这样就是少数同志否决了中央工作会议和政治局会议上大多数同志的意见了。我们党的历史上之所以不断出现专制主义的歪风邪气,就是不能很好地实行党内民主。这仍然是不正常的。我衷心地希望华主席能够和大多数同志团结起来,共同为党的新时期总路线而奋斗。"
  "华主席啊!"叶剑英摆出了老资格:"你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糊涂啊!像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多长时间地为党工作?他们站出来发挥什么余热难道不是为党好,为国好,也为你好吗?你在粉碎'四人帮'的斗争中立下了大功,全党信任你,老同志信任你,愿意同心同德跟着你干才要求站出来重新工作,你把他们拒之门外好吗?"
  "我......"华国锋的心动了。
  汪东兴急起,生怕华国锋一让步而造成后患,马上说:"他们可以先工作,将来再任命其他职务。"
  李先念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们在根本问题上并没有分歧,只是方法上的区别嘛。古人有句话:做好事做到底,救人要救活。陈云同志年事已高,身体且又不好,他还能再等到十二大吗?到那时就说不定我们都该退休了。也可能那时叫我们干,我们都不干了呢。所以,我希望华主席、汪副主席好好从长远的方面想一想,不要呕气嘛。如果说过去没有多通气,我承担责任好不好啊?"
  邓小平也说:"工作中产生一点误解是难免的,我们都不要计较,还是齐心协力搞工作,谁也不许搞不团结。"
  叶剑英微笑着望了望华国锋和众人,慈祥而又爽朗地说:"我看还是表决吧,同意小平同志提出这几项议程的请举手。"说完他便首先举手。
  李先念、邓小平也高高地举了起来。
  华国锋想了想,也无可奈何地举起了他自己的手。
  '那么,有反对的吗?"叶剑英问。
  汪东兴憋气地说:"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那么,政治局常委会以压倒少数,通过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全部议题。"叶剑英笑着对汪东兴说:"你这股倔强劲,还是当年的脾气。我非常喜欢这种性格。不过东兴同志可要记住,少数的意见被否决以后,必须要服从多数人所通过的决议,不得在行动上有任何反对的表示。这可是毛主席说的哟。"
所有的人都笑了。
  邓小平笑过以后便凝视着他的背影。这个思想僵化而又顽固不化的家伙,必须得把你从副主席的宝座上赶下去,让你尝尝另一种滋味。他不动声色地想到。
  这时,五个常委都意识到,风云只是刚刚开始,电闪雷鸣还在后头呢......
三十五、领袖权力逐步架空 红星事件轰动全国
  彭真每天起得很早。天不亮就推开了窗户,让初冬那飕飕凉风吹进来,屋里空气霎时清冷,新鲜多了。
  老伴张洁清赶紧给他披上一件衣服;"当心着凉。"
  "不要紧!这些年的监狱生活,把我也给锻炼出来了,抗寒抗冻得很。"说完笑了。
  彭真从外地回到北京后,连个窝都没有。原先台基厂附近的住宅,已让吴德占据。中央办公厅把他安排到北京饭店的两个客房临时住下。每当他从窗户口看到当年那片熟悉的建筑和场地时,他的鼻子都不由得要发酸。
  东方尽头,开始露出青色,稍后又变成灰白,再以后,又作绯红,太阳露出羞涩的红脸后,电报大楼上传来沉重的钟声。
他打开旋扭,收音机里传出清脆的广播:"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于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在北京举行。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华国锋,副主席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陈云、汪东兴出席了会议。华国锋同志主持了这次会议,并作了重要讲话......"
哦,陈云果然当上副主席了!好啊!噢,胡耀邦、王震、邓颖超也选为政治局委员了,太好了!彭真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的鱼纹也随着笑声不断地抖动着。这一切预兆着邓小平的措施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来每一步还很顺利。到底是老资格的政治家,处理问题就是不简单。他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踏实了。
  "会议认真地讨论了文化大革命中发生的一些重大政治事件,也讨论了文化大革命前遗留下来的某些历史问题......会议审查和纠正了过去对彭德怀、陶铸、薄一波、杨尚昆等同志所作的错误结论,肯定了他们对党和人民的贡献。会议指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必须遵循毛泽东同志一贯倡导的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原则。只有坚持地平反,纠正错案,昭雪冤案,才能够巩固党和人民的团结,维护党和毛泽东同志的崇高威信。"
  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心里沉了一下。
  他马上叫人到报亭买回来一张当天的《人民日报》,仔细看了几遍,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
  疑惑,怨愤,不可名状的痛苦都一起涌上心头。看来,中央全会上对自己的问题还有阻力。不过,那个曾使自己和数百名老革命家蒙受羞辱、带来灾难的专案组解体了,毕竟使自己产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多少人都尝过他们罗织罪名、构陷伪证的滋味啊!
  张洁清理解丈夫的心情,安慰地说:"不要着急,再等一段吧。十多年都熬过来了,再等几个月算什么?"
  正说着,胡耀邦来了。
  他风尘仆仆,脸上放着红光,挂满笑容,一边脱下那件灰色呢大衣一边歉意地说:"看到公报吧?这次没来得及讨论你的问题,是有人故意挑刺。我已让中组部的同志马上取有关证据,请放心问题很快会解决的。"
  "还想留尾巴?"
"不,当然是彻底平反!"胡耀邦说:"小平同志明确指示,像你这样的老同志要让官复原职,立即回到领导岗位上抓工作。现在斗争还是尖锐的。那些帮派体系和凡是派人物井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他们还会尽一切办法抵制三中全会的路线,所以我们必须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这里,关键之一是不能把舆论大权交给不可靠的人掌握。"彭真说:"《红旗》杂志在真理标准的讨论中表现很不好啊!熊复同志在这个问题上有错误。"
"他是受了张平化同志,特别是汪东兴同志的影响,现在《红旗》杂志和中宣部内部都有群众起来造反了。熊复的态度也有所转变。请您看看这两份材料。"
彭真很关心当前国内外,特别是中央机关的动态,马上接过来就阅读。其中一份材料是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王忠明、邢雁二人贴在《红旗》院内的大字报,揭发了熊复在关于真理标准讨论前后的一些问题,大字报写道:
"熊复同志不止一次地表白,他并不反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没发表过文章,也没作过讲演。事实并不如此。他刚来《红旗》不久,就在有一次会上针对《光明日报》发表的那篇文章说:'我是有不同意见的,在这里表明我自己的观点,这些文章是有问题的。'最近他在召集一些同志座谈宣传问题的会上,当有的同志提到《红旗》没有刊登真理标准讨论的文章,很被动时,熊复同志很激动地说:'你被动什么,我并不感到被动,这没有什么关系,不要怕这种人,确实跳得很高,其实,他做了什么,中央很清楚,我今天不点他的名。'我们要问熊复同志,这难道不是反对吗?"
"发生在一九七六年清明节的天安门事件是悼念敬爱的周总理,愤怒声讨'四人帮'的革命行动,熊复同志对这个事抱什么态呢?今年第十一期《红旗》登载《评姚文元》一文的第二部分是揭露他怎样歪曲天安门事件真相的,经过熊复同志修改把这一段吹掉了,这是为什么?现在华主席、党中央为天安门事件完全彻底平反了,但至今他既不传达中央的指示,也不组织机关同志学习,这又是为什么?"
"六月中旬,在一次揭批'四人帮'的核心小组扩大会上,熊复同志用嘲讽的口吻说:'有人竟用老干部的名义,发表给青年的复信,说过去上当受骗是难免的,这是什么话,这不是明目张胆地鼓吹投降主义,鼓吹投降有理吗?那封信是错误的,是根本违背毛泽东思想的。'大家知道,四月十日《人民日报》发表的一位老干部给青年的复信,是胡耀邦同志写的。熊复同志对这样一封信竟破口大骂,其用意何在?在这次会上,他还耸人听闻地说:'现在思想理论界很混乱,有些人不是不懂理论,为什么提出一些怪问题?这样严肃的情况,不应当引起我们的深思吗?'他还多次在会上说:'现在文章中为什么不提走资派呢?不是有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吗?'在七月三日的全会上,他竟然号召全会同志要对付可能出现的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在目前情况下,提出这样的问题,其用意何在?"
彭真将这份材料扔到桌上,端起张洁清刚刚烧好的咖啡,用小勺搅了几下递给胡耀邦,然后自己也端起一杯呷了口说:"大字报这种形式,革命的同志可以利用,居心叵测的人也可以利用,我看这张大字报写得还是不错的。"
  "大字报贴出后的第三天,熊复看到了。"胡耀邦笑着说:"他也知道中央的风向大变,沉不住气了,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他在大字报旁边贴了张小字报,题目是《为大字报的出现而欢呼》。你看看这份材料,"
  彭真拿起第二份材料往下看:
  "读了王忠明、邢雁同志的大字报,我非常高兴,并为这张大字报欢呼。"
"王、邢两同志对我的工作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总括起来就是:《红旗》的运动和工作落后于当前的形势,而这是同我的领导思想和工作作风分不开的,我要负完全的责任。我认为,这样的批评是中肯的。我诚恳地接受王、邢同志的批评......"
胡耀邦说:"熊复同志很聪明,一发现风向不对就要急转弯。第十二期《红旗》发表的谭震林同志的文章,结尾有几段关于真理标准讨论的话,熊复非要给人家砍掉不可。谭震林执意不肯,他又给汪东兴和华国锋写了信请示,直到华国锋、邓小平、李先念等都看了谭震林的文章同意发,他才发表,这个人,继续干《红旗》总编辑不合适啊!"
  "不仅仅像张平比、熊复这些人不能继续执掌舆论大权,就是像吴德那样的人也不能继续留在中央政治局。"彭真说:"一旦有风浪,谁知道这些人会怎么样呢?"
  "通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使我看到了不少见风使舵、投其所好的风派人物,其实他们才是最危险的人物呢。"
"你现在的水平提高得很快,许多见识是很有远见的。"彭真感慨地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如果说错了,你就全当我没说;如果你认为我说得有理,就请你替我向小平、剑英、陈云同志转达。"
  "你就放心讲吧,不要有任何顾虑。三中全会有一条规定,就是重申在党内生活中,实行不抓辫子、不戴帽子、不打棍子的'三不主义'。我们相交,你应该相信我。"
  "好!'彭真说:"我觉得华国锋同志很难领导全党认真地贯彻党的三中全会路线,必须挑选一位更合适同志取代他。"
"让小平同志干!"
"那当然好啦,只怕他年事已高,未必自己愿意干。"
"不过考虑这件事似乎还不成熟。"胡耀邦凝视了彭真好长时间,打心眼里佩服他的政治经验和观察问题的能力。几乎所有的老同志一恢复工作,都向他提出对这位挂帅人物的担心。看起来,华国锋似乎很委曲求全,装出一副和善亲民的样子,但政治权术里的阴险狡诈、难以捉摸而且行之有效的手段他都在对付江青、张春桥、王洪文这些人身上使用出来了。当想到这里,胡耀邦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彭真的手说:"难得你这么信任我。请放心,我不会使你失望。我马上把你的意见转告小平同志,及早有所准备,不至于酿成大错。"
  中共中央党校一个叫王立本的学员,给华国锋写来一封信,就北京红星养猪实验场陈列华国锋视察时用过的热水瓶,茶杯、椅子等物品提出批评。认为这种作法,不利干恢复、继承和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
  这封信几经周转,到了华国锋那里时已经是一九七九年一月上旬了。
他激动而又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寒冬已经开始,西北风一股劲地往袖筒、衣领里直灌。走到外面,连眼都刮得睁不开,两脚就像两块冰。人们的胡须和眉毛上挂满了白霜,变成白毛了。他刚才在外面走了一圈,已经有亲身的体验。看来,他要面临一个多事之秋了,刚刚粉碎江青、张春桥等人时那种欢腾,热烈的局面已经过去,对他的约束、限制和监视正在到来。想到这里,他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彭德怀、陶铸的追悼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他虽不情愿但又必须参加大会,当邓小平、陈云分别为那两个被毛泽东宣布为"反党头子"的"坏蛋"致悼词时,他产生丁一种被嘲弄的感觉。作为政治家,再没有比违心地做自己极不愿意做的事而更为难堪的了。什么"英明领袖",什么"毛泽东的接班人",这比打两个嘴巴子还难受!
  追悼会刚刚开过,他就被告知出席第二天的政治局会议。
会议决定中共中央设立秘书长、副秘书长,作为中央日常工作机构。会议确定胡耀邦为中央秘书长兼宣传部长,胡乔木、姚依林为中央副秘书长。会议免去了汪东兴的中央办公厅主任和张平化的中央宣传部长的职务。
一九七九年的元旦刚过,以陈云为首的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就忙着开会,他们左一个重申维护党规党法,右一个整顿党纪党风,甚至含沙射影地强调:在我们党内,绝不允许有超越党纪党规的特殊党员存在;不管是什么人,在党纪国法面前人人平等,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不管大多数人会怎样认为,事实上这一切首先是对他构成了威胁。
  从真理标准讨论以来,随着接二连三地揭露毛泽东的所谓错误,罩在他身上的那层神圣光圈已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小小的党校学员竟敢抓住鸡毛当令箭,拿上一些过去都是很正常的小事指责堂堂的中共中央主席,真是岂有此理!想到这些,华国锋捏紧拳头朝着桌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就像把他心中的烦恼一下子砸个稀巴烂。
  红色电话机发出了信号。他给妻子使了眼色,那个满头灰发的胖女人替他抓起了电话:"喂,你是谁?哦,是汪副主席。"
  汪东兴?
  唉,现在只有他才是自己最可信赖的人!他知道,这位长期在毛泽东身边担任警卫工作的老布尔什维克曾想以尊神的身份捍卫他,处处维护他的权威和地位,在各个时期都给他以忠告,但他拒绝了汪东兴的好多意见。现在,自己连和他多接触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怕人们说他"拉帮结伙",他怕被邓小平等人怀疑自己在"搞阴谋活动"。经过了粉碎江青、张春桥等人那场果断措施后,这批新站出来的老家伙们似乎更敏感、更脆弱,总是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他随时都有可能像对付"四人帮"那样对付他们似的。
  汪东兴来了。
  他从来没有注意到,汪东兴的额上和眼角,突然出现了许多的皱纹,头发上也出现了白发。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华主席,你看出来了吗?"
  "看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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