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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春秋——华国锋下台内幕

_5 师东兵(现代)
"耀邦同志担任中组部长以来,虽然有成绩,但问题不少。最近又提出给彭德怀平反的意见,我认为这个主张太急了,政治上会起很不好的效果。"华国锋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彭德怀平了反,毛主席的旗帜就算吹了一半了。"
"何以见得?"
"彭德怀是我们党内第八次路线斗争中错误路线的头子,他如果平了反,还怎么能谈得上维护毛主席?"
叶剑英笑了笑,那双捉摸不定的眼睛在他身上瞅了又瞅,最后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才说:"既然党内在一些历史问题上产生了不同的意见,我看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坐下来,大家平心静气地研究一下历史材料,在实事求是的原则下,展开讨论。我主张这样的讨论应该是民主的、平等的,谁也不应强加于谁,最后求得统一。如果一时取不得一致意见也没关系,可以继续等待。什么时候意见一致了,大家再一起作决定。你看好不好呀!"
华国锋一听叶剑英这番话,立刻浑身上下凉透了。看来,这位他十分敬重的老革命家,也完全采取了和邓小平、胡耀邦相似的立场,或者说,一旦当他和他们发生冲突的话,他未必能站在自己的一边。而这种冲突,或晚或早总会发生的。政治家在斗争中如果缺乏必要的保护,经历的事件又过于危险,那很少有人敢作出果断的决断。现在,如果他要失去叶剑英的话,那......
他不敢,或者说是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国锋同志,"叶剑英轻轻地说:"你现在身为一国之主,考虑问题应该多从人民利益出发,多给老同志作点好事。文化大革命中受迫害的那些老同志,历史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你帮助他们走条活路,他们会一辈子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地为你拚命工作。如果在他们临见马克思的时候,还和他们斤斤计较,会失掉人心啊!从另一个角度上看,[
四人帮 ] 之所以垮台,是由于他们和大多数人作对,他们的对立面太多了,如果你能把人心收回来,岂不更好吗?"
"是的,所以你才得到了许多老干部们的拥护,他们坚决支持你,把你作为他们的依靠和救星。"
叶剑英说到这里,突然气喘起来,华国锋忍不住走上去给他轻轻地捶背,但是,叶剑英轻轻地推开了他:"现在,是党和国家继往并来的关键时刻,你要大事情清楚,小事糊涂,大可不必在一些历史旧账上和老同志们纠缠。你还记得一九七五年二月份,毛主席和周总理毅然决定对在押的原国民党县团以上党政军人员一律宽大释放,宣布给予公民权,并由有关部门对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以适当安置。这种无产阶级的博大的胸怀,正是我们有力量的表示啊!"
华国锋闪过一丝狐疑:这能简单地类比吗?他没把这种疑问表现出来,反而点点头说:"叶帅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革命,考虑问题就是胜人一筹。"
二十五、胡耀邦筹划主攻凡是 众秀才修改批判文章
邓小平拿定主意要在一九七八年做几件轰动全国、全世界的大事,以便打破笼罩在全国的那种"两个凡是"的阴影。
他对胡耀邦等人交底说:"中国要想实现拔乱反正的使命,不冒风险扎扎实实干几件漂亮事,那就震撼不了死气沉沉的政治局面。"
他建议中共中央统战部、公安部作出《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的请示报告》,又竭力推动政治局开会批准这个报告。
政治局讨论时,一部分人忧心忡忡,提出了不少责难,邓小平很烦躁,不断地走出会议室,仰天长叹,至于为什么,他自己根本说不清,也许是为了呼吸一下北京早春的新鲜空气,暂时摆脱一下狭小的会议室里没完没了的闷气。他走出内廊扶着那棵百年老松连做两个深呼吸,傍晚的夜空漠然置之,任其自然。然后他又返回会议室,皱着眉听完了那几个人的发言,他对他们感到迷惑不解,捉摸不定。
其实,他的态度是非常明显的:"一九五七年在全国三大改造完成以后,确有一股势力、一般思潮是反社会主义的、否定共产党的领导的,反击这股思潮完全必要。但错误在于扩大化。在这场斗争中,全国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有四十五万人,从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四年先后五批摘掉约三十余万右派分子的帽子。《请示报告》提出对剩下十万多名右派,现在全部摘掉的条件已经成熟。"
说服个别人颇费一番口舌,因为刚刚出版了《毛泽东选集》第五卷,那里面对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的谴责言犹在耳。但邓小平毕竟是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他清楚地知道,通过这份报告的意义在于影响,而不是要追究什么人的责任,况且政治局的人大都曾以不同身份参加了反右斗争。他自己就说;"我也曾是反右的积极分子,但我今天也很积极地主张给他们摘帽子,道理很简单,这样有利于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有利于同心同德地建设社会主义强国的宏伟目标。"
最后这几句话,打动了华国锋的心。
这个关键人物的首肯,使讨论急转直下,中共中央政治局批准了两部的报告。决定见之于报端后,立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无论新闻媒介还是社会舆论,都认为这件事是邓小平造成的,人们把四月五日中共批准两部的报告和邓小平三月十日在全国科学大会开幕式上讲话结合起来,认为标志着中国知识分子的春天来到了。在那个讲话里,他要求各级党委给科学技术工作者当好后勤,还说:"我就是他们的后勤部长。"
所有这些,邓小平当然赢得了人心。
这段时间里,他频繁地活动,常常抓住人们最为关心的迫切问题,给以肯定性的回答。
在四月二十二日召开的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他大声呼喊:"我们要提高人民教师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不但学生应该尊重教师,整个社会都应该尊重教师。我们提倡学生尊敬师长,同时也提倡师长爱护学生。尊师爱生,教学相长,这是师生之间革命的同志式的关系。对于优秀的教育工作者,应该大张旗鼓地予以表扬和奖励。"并且许诺要改善教职员工的生活待遇和提高他们的福利事业。
在接见外国来宾和国事活动中,他也是不断强调:"我们承认自己的落后,眼下要接近当前世界科学技术水平不是很容易的事。我们不能闭关自守,我们只有善于学习才能迎头赶上去,"
表面上看,邓小平精神抖擞,开朗乐观,完全是一副倾心力抓科技教育事业的样子,只有在最知心的老部下、老战友面前,他才露出满脸忧色。
胡耀邦、王震来他家汇报一批文革大案的复查情况时,邓小平连声摇头:"不行啊,照这样下去无论如何要不得啊!华国锋开口闭口讲:[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这种典型的教条主义、资本主义路线不破除,不批判,我们党和国家就不会有希望。"
王震说:"这一段来,华国锋说得少了。"
邓小平说:"实际工作中,他们始终是这么干的,尤其是那个汪东兴,还有吴德、陈永贵,一开口就是毛主席的话,好像毛泽东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理。现在是到了从理论上触动他们这个[ 禁区] 的时候了。"
王震笑着说:"这里面处处有 [ 地雷 ] 啊!"
"不怕,我来 [ 趟雷 ] !"胡耀邦把袖子往后捋了捋说:"这一段,我一直准备写这么一篇文章,阐述一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问题,我一直认为,社会主义对于我们来说,有许多地方还是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人类历史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这个历史永远不会完结。我们向自由王国迈进,面对着许多新的问题,需要我们去认识、去研究。以华国锋为代表的一些人,完全是趟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现存的条文上,甚至拿现在的公式去限制、宰割、剪裁无限丰富的、飞速发展的革命实践。所以他们的态度是完全错误的。如果我们没有共产党人的责任心和胆略,不敢勇于研究生动的实际生活,研究现实的确切事实,研究新的实践中提出的新问题,永远到不了自由王国。所谓建设四化最终成为一句空话。"
邓小平立刻拍着巴掌叫起来:"这篇文章立即定,正能够切中当前的时弊!发表出来后,我敢断定会得到全党的拥护。我看全国的倾向,人心思变。不投巨石打破思想领域的这滩死水,我们不会有出路。"
王震悄声说:"我发现华国锋掌权,比毛泽东还厉害。这个人物要发展下去,也是搞个人迷信、搞神话的能手。我看了不少山西的材料,那里的宣传机构几乎把他捧到天上了,谁敢对他说个不字,就会招来横祸。"
"唉呀,如果他真要羽毛丰满,还有我们的活路吗?"胡耀邦说:"自己捧起菩萨自己拜,自己做成绞索自己套,这是中国过去封建社会的教训。我们有时也会不自觉地走这条路,不断地重复历史的教训和错误。每当觉悟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在我们再也不能重蹈覆辙了。"
邓小平感慨地说:"耀邦同志快成思想家了。我没想到,这些年来他真读了不少书,思想有了很大的飞跃。看来,你这个中央党校副校长没有白当啊!"
"我不能白当!"胡耀邦说:"现在中央党校的民主空气很浓,我们还拿出过去那副'外行领导内行'的面孔去领导人家,谁会卖你的帐!所以,我给自己定了硬性任务,每天不读够两小时的书不准睡觉。这次我们党校办《理论动态》,我就明确指出了办刊方针:以实践为检验真理、辨别路线是非的标准。我让他们在各地组织了几篇文章,其中有两篇写得不错。南京大学哲学系有个叫胡福明的讲师,早在一九七七年十月份就给《理论动态》写来一篇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我看到后让他们动手修改,我也帮他们出主意。我说: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与 [ 左 ]
右倾机会主义路线进行了长期的斗争。在一个时期内,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没有占主导地位。长期的革命斗争,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从正反两个方面证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是正确的,而'左'右倾机会主义路线都是错误的。标准是什么呢?只有一个:就是千百万人民的社会实践。我这么一讲,大家都同意我的观点,检验真理的标准只有一个,也是唯一的,那就是实践。"
邓小平变得兴奋起来,说:"毛泽东同志很善于抓思想舆论战线。他搞什么运动,总是舆论先行嘛。现在我们是不是也来个舆论先行呢?造个舆论嘛。"
王震笑起来:"我记得,刚刚粉碎 [ 四人帮 ] 那年的十一月十八日,汪东兴同志在全国宣传工作座谈会上还说:[
邓小平没什么了不起,他有什么本事,他哪能粉碎"四人帮"?他不听毛主席的,还是搞他过去那一套。我看他根本不行! ]
我看,他也不再说那些糊涂话了。"
王震提醒胡耀邦:"文章发表之前你要好好把关哪,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估计这篇文章发表之后,它会成为检验一切是非的标准。"
"看怎么说吧。"胡耀邦说,"严格来说,这种提法也是错误的,但从政治需要上讲,这又是必要的。我们的这种观点也需要不断地检验吧。"
当然,他们没有想到,当这些参与决策中国政局的政治家们在商量这个重大课题时,《光明日报》和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的几个人也在讨论、修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准备选择机会发表。
这可以用四个字来恰当形容:不谋而合。
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三日晚上,在《光明日报》总编辑办公室里,总编杨西光、最初写出文章的作者胡福明和中央党校的孙长江、《光明日报》哲学组的另外两人,就在一起研究修改文章的意见。胡福明毕业于北京大学新闻系,一九五八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研究班学习,后来又在南京大学任教。他对粉碎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以后的形势由衷地拥护。这篇文章由他修改后,基本的调子是批判"四人帮"的,他的稿子又由别人不断地修改,甚至许多段落都是另写另改主题。
每次修改,都要打为小样,在光明日报理论部部分人员中传阅,征求意见。当时就有一个人公开表示:"观点我同意,但是不能发,发出去就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
党校参与修改的《理论动态》组的人心里明白:那些主张"两个凡是"的人肯定反对。只不过谁也不愿意挑明罢了。
四月二十三、二十四日,杨西光等人根据党校《理论动态》组的意见,两次修改了他们的文章,这一次,文章从题目到内容都明确提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别无其他标准。文章突出了邓小平关于完整的、全面的理解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体系的观点,含蓄地批判了"两个凡是"。在谈到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发表的四十五年里,一直是根据实践检验《共产党宣言》时,加了这样的话:"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说过的话都是真理,也不认为凡是自己的结论都要维护。"后来有人提醒他们这样写锋芒太露,于是又修改为:"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说过的一切定论都是真理,也不认为自己作出的结论都不能改变。"
文章的结尾部分还指出:"科学无禁区。凡是有禁区的地方,就没有科学。"强调现在确有"禁区,有待于我们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武器来把它打破。"
"好,写的有勇气!"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主任吴江高兴地对杨西光说:"我看了两遍,觉得理论逻辑上还差些,还可以修改,以便进一步提高突出马克思主义的生命力。"
杨西光说:"还可以修改。我建议文章定稿后,先在中央党校主办的《理论动态》上发表,第二天再由《光明日报》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公开见报。"
"可以。凡在《理沦动态》上发表的文章,都要经过胡耀邦同志审阅。他对这个〈理论动态〉很关心也很重视。我们的许多观点实际上就是他的观点。"吴江说:"等我把这个意见报告耀邦同志后,再作决定。"
胡耀邦正在情绪高涨之时,马上答应道:"好,就以光明日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发表,可以避免再送汪东兴审查。让他审就坏了,非枪毙不可。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发,还隐含文章出自某权威人士之手,容易引起注意。你们写好定稿后,我再审阅一遍。"
  "同 [ 两个凡是 ] 派的斗争,也得讲究艺术呢。"胡耀邦说:"要准备们发难。最好里面加两句华国锋的话,你们有没有啊?"
"有,我们在《革命导师是坚持用实践检验真理的榜样》这节里,用了他的一句话,是这样写的:'正如华主席所指出的:'毛主席从来对思想理论问题采取极其严肃和慎重的态度,他总是要让他的文章经过一段时期的实践的考验以后再编他的专集。'"
胡耀邦点点头:"好,引这一条可以了,也别太突出他。不然就取不到文章应有效果。"
"有人担心文章发表后会出现乱子。"
"乱子怕什么?关键看真理。不敢为真理而斗争还叫什么共产党员?我看干脆让他退党算了!"
"我让杨西光同志再和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新华社联系一下,等《光明日报》发表后,其他报纸第二天转载,新华社发通稿。"
"他们答应了吗?"
"还没回话。"
"这好办,我跟罗瑞卿同志打个招呼,要他指示军报发就得了。你们放心,到时候会有重要人物支持你们的。"
"我准备再好好修改一下。"
"对,一定要把文章改好,注意突出这样一种观点:[ 四人帮
]出于篡党夺权的反革命需要,鼓吹种种唯心论的先验论,都要反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他们炮制 [ 天才论 ]
捏造文艺、教育等各条战线的'黑线专政'论,伪造干部是民主派,民主派必然就成走资派的规律,胡言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是产生新的资产阶级分子的经济基石'的谬论,虚构儒法斗争继续到现在的无稽之谈,等等。"胡耀邦扳着指头说:"所有这些,都曾经被奉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所谓理论,谁反对,就会被扣上反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大帽子。但是,这些五花八门的谬论,根本经不起革命实践的检验,他们连同'四人帮'另立的[ 真理标准 ],一个个都像肥皂泡那样很快破灭。这个事实雄辩的说明,他们自吹自擂证明不了真理,大规模的宣传证明不了真理,强权证明不了真理。他们以马列主义、毛泽尔思想的[ 权威 ] 自居,实践证明他们是反马列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政治骗子。这样写,可以举一反三,使读者产生更大的联想。"
于是,吴江回去把胡耀邦的意见向《理论动态》组的人作了传达,他们以此又作了一次修改和润色。
这次,连同以往的几次,已经是第九遍在改动了。而且这一次作的文字删改是最多的。约有一半以上的段落是改写和重新调整过的。文章还加了小标题,使之中心突出。再加的最后一段中,特意提到了党的十一大和五届人大,确定了全党,全国人民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新的发展时期的总任务,以便能够让更多的人无懈可击。
吴江等他们定稿后,又作了部分增改,加上了:"现在[ 四人帮 ]及其资产阶级帮体系已被摧毁,但是,[ 四人帮 ]加在人们身上的精神枷锁,远远没有完全粉碎。毛主席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曾批评过的 [ 圣经上载了的才是对的 ]这种倾向依然存在"等这样的话,以突出这篇文章的意义。
四月二十七日,一切就绪后,这位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的主任在稿上批道:"请即印十五份,送胡耀邦、杨西光、作者。航空发出,五月十日那期《理论动态》用。"
二十六、韦国清明确表态 胡耀邦最后定稿
中央军委的真正办公地点是在西山。五十年代,中央机关的首脑人物喜欢在城市中心建筑排场的办公楼。到六十年代后期,中央军委的重要人物都在西山别墅来研究各种问题并作出决策,拍板一些人事决定,甚至到这里来休息疗养。这一区域的许多机构,对外根本是不公开的。
韦国清自一九九七年,由广州军区第一政委、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广东省革命委员会主任的位置上调到北京,出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随即又担任中共中央军委常委、军委秘书长,主持全军的政治工作。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西山军委所在地度过。为了开好今年四月二十七至五月六日的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他忙着来往于邓小平、叶剑英、聂荣臻和徐向前、罗瑞卿之间,商量一些重大问题的定板事宜。按照议题,这次会议的任务是总结五十多年来军队政治工作的方向任务和方法。未开会之前,韦国清已经指定一些人制定了加强军队政治工作、政治工作条例、干部服役等三个文件的草案。但这次政治工作会议似乎还有另一层的意义,韦国清似乎已经有所感觉,但谁也没有明白无误地告诉他。
他照例收到了来自中共中央党校的《理论动态》第五十九期。这份并不公开发行的刊物已经在中央高层引起了巨大的反应。他是在这份刊物引起非议的情况下才认真读过的,一种新鲜的、过去很久没有再嗅到的政治气息迎面扑来,这同今年春来自四川、安徽两省的那种自留地,集市贸易、农民自主权等新的试验消息一样,令他欣喜不已。
一天,陈永贵突然来访并谈到了广东省的一些。韦国清说:
"我从去年就调到中央了,那里的工作基本没有再过问。"
"广东还好,没跟他们起哄。"陈永贵说,"四川、安微有人公开宣传资本主义,叫嚷要和大寨对着干,你可要站稳立场,支持我们和他们干哪。这关系到中国走什么样的道路的问题。"
"不管各地怎么搞,都是为了发展生产力嘛。现在不是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吗?各种办法都可以试验试验嘛。"
陈永贵急了:"毛主席和华主席已经树起了大寨、大庆这两面红旗,下一步是需要全国普及这两个先进典型的经验问题,为什么还要独树一帜?这实际上是砍旗!是砍毛主席、华主席树立起的伟大红旗。"
韦国清三言两语支走了他,但支不走他那几句杀气腾腾的警告。可以看出来,陈永贵等人早已憋上怒火了,他们的不满正酝酿着,终有一天会发泄出来的,他也隐隐感觉到。
中央最高层即将开会前夕,华国锋召见了他。
华国锋显得很自信:"韦国清同志,这次全军政治工作会议就委托你了。过了 [ 五一 ]
,我要出访朝鲜,准备和金日成同志就一系列国际、两国间的问题举行会谈,所以顾不上参加这次会议了。"
"请华主席给我们留下宝贵的指示。"
"指示谈不上,意见还是有的。"
"这儿没有其他的人,我可以坦率地说,现在党内确有一股不好的倾向,这就是有人企图否定毛主席,否定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甚至把文化大革命已经批臭的那种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歪风邪气都搬出来了,这样下去很危险。有人还主张,我们唯一的办法是使自己低三下四,向美帝国主义为首的西方世界让步,以求他们施舍和援助。这些都不是毛主席的政策。"
"我没听到过这些。"
"他们的说法不是这么露骨,但干的却是这样。所以,我请你与中央的大多数同志一道来拒绝向讹诈屈服和背叛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做法。"华国锋说到这里动了情,滋润的眼睛闪闪发光:"毛主席在临终的时候,给我亲笔写了[ 你办事,我放心 ] 六个语重心长的大字,我不能辜负毛主席的期望,作出使毛主席很不放心的事。"
韦国清听了微微动容:"华主席,你说我们新时期的政治工作究竟怎么干才好?"
一大叠厚厚的政治工作会议文件摆放在华国锋面前,他让他面前的这些文件原封不动地摆着,并凝望着天花板不断地深思。
韦国清也让自己这一套文件放在自己文件包上,并凝视着华国锋。他相信这位中央军委主席已经看到这些文件了。这些文件是最新的,它将把全军的政治工作更加制度化、法制化,加速军队的革命化、现代化建设的步伐。但他并不知道华国锋到底还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我军的政治工作依然要恢复毛主席古田会议制定的一整套建军路线。"华国锋说:"要体现出党指挥枪的原则,突出思想工作,真正实行军民一致,军政一致,不管遇到什么风浪,军队必须要听从党的指挥,而不能成为[ 四人帮 ] 一类的野心家的工具。"
"这些无疑是对的,不过,这些文件你看怎么样?需要什么修改和删除吗?"
华国锋不置可否地说:"这些文件和条例当然是必要的。究竟怎么修改,你们可以开会讨论,与大家商讨,最后再报中央批准。我要强调的是,整个会议必须高举毛主席的伟大旗帜,必须坚定不移地贯彻毛主席为我军制定的一系列......"
对这些听惯了的老生常谈,韦国清打心眼里腻歪了。他曾试图紧紧围绕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总方针,继承和发扬解放军政治工作的优良传统,到基层搞过不少调查研究,探索和研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军队政治工作的特点,以图搞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来。但不是像华国锋这样泛泛而谈。
说心里话,他看不起这位中央主席,只是出于组织纪律的原则,他才不得不屈尊坐在华国锋的对面,必恭必敬地听取他的意见。韦国清比华国锋大八岁,经历也比他丰富得多,是一个在广西有着浓厚传奇色彩的人物。
一九二八年夏,年仅十五岁的韦国清参加了由壮族英雄韦拔群组织的农民自卫军,在攻打东门县城的战斗中,用一把大刀劈死了三、四个敌人,一下成为小英雄。第二年,他加入共青团,又参加了由邓小平、李明瑞、张云逸领导的百色起义,被编入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邓小平非常喜欢这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和他一起吃饭、睡觉、行军,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一九三四年十月,韦国清随军开始了闻名史册的两万五千里长征。一九三五年初,红一方面军长征到达黔南,准备强渡乌江、夺取遵义时,担任干部团特科营营长的韦国清和团长陈赓,亲自率工兵连,星夜急行军六十里,赶到边界河渡口,在十分艰巨困难的条件下,及时把浮桥架到乌江对岸,为红一方面军直下遵义创造了奇迹。到达陕北后,在著名的直罗镇战役中,他在指挥军队冲锋时,被对面的敌人朝他放了两枪,子弹的威力把他抬了起来。当一缕蓝色的火苗从他身上飘散时,他才发觉自己负了重伤。半年后,他伤愈归队,已不能再参加战斗了。只得进入抗日红军学校深造。不久,先后任八路军总部随营学校校长、抗日军政大学第一分校训练部部长、副校长兼教育长。
他真的不能指挥战斗了吗?他不相信自己就丧失了这个能力。他几次向军委要求,根据艰苦战争的需要,从一九四0年后,开始任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南进支队政委,新四军三师九旅政委,第四师九旅旅长,淮北军区第一军分区司令员和中共淮北区第一地委书记。一九四二年十二月指挥朱家岗战斗.终于粉碎日军对淮北地区三十余天的"大扫荡",立下了大功。一九四三年春,国民党江苏省主席兼鲁苏战区副司令韩德勤部袭击淮北新四军中心区时,他率领九旅主力,在兄弟部队配合下,主攻据守山头的韩部,歼灭其总部并生俘韩德勤,创造了苏北抗战的一个大奇迹。
抗战胜利后,他任国调处执行部徐州执行小组中共方面代表,后任山东野战军第二纵队司令员、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司令员兼政委,并指挥、参加了朝阳集、宿北、鲁南等战役。一九四七年二月,这位传奇般的人物奉命率二纵队越过陇海铁路,发起白塔埠战役。他指挥奇妙,变化多端,一举歼灭国民党第四十二集团军和第二、第四师,活捉其司令郝鹏举。随后立即回师投入莱鞠战役,孟良崮战役中,他率二纵队与第七纵队在青驼寺担任阻击国民党第四十八、第八三师的任务,他以与阵地共存亡的英雄气概,指挥部队苦战三整夜,击退敌人多次进攻,保证了主攻部队胜利歼敌。一九四八年他担任苏北兵团司令员,率部南下担负苏北战场的作战任务,先后发起益林、监南等战役。后在陇海路段发动攻势,牵制敌五个军的兵力,有力地策应了豫东战役。淮海战役中,在率部胜利完成牵制任务,保障主攻部队先后歼灭黄伯韬、黄维兵团后,立即率部及时切断了杜聿明集团的西逃退路,并参加了围歼杜聿明集团的作战。一九四九年二月,韦国清作为第三野战军十兵团政委参加渡江、上海战役后,与兵团司令员叶飞率部进军福建。
建国后,应越南民主共和国的邀请,一九五0年中国政府指派以他为团长的军事顾问团协助越南人民军组织了中游、东北、宁平、西平、上寮等一系列战役,又在一九五四年的决定性的奠边府战役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毛泽东曾在一次会议上说:"韦国清同志武可安邦,文能治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今后,还要多发挥他的作用呢。"
去年七月召开的十届三中全会上,他正在休息的花园里散步,凝望着池中的鱼出神。一位老人走到他身旁停下来,并咳了一声,韦国清猛地从他的沉思中清醒了过来。这时,他立即认出了面前的老人。邓小平慢慢地把一支香烟叨在自己的嘴上,两眼盯住韦国清。举止显得有点迟钝,但那还是管用的。韦国清掏出打火机,恭敬地把火苗凑到了烟头上。
"老首长,我永远听你的,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培养和信任。"
"行,有这句话就行。"
"还是老办法,抓整顿,要及早纠正自一九六六年、一九五九年以来的涉及亿万人的冤假错案,这是拨乱反正的大局。"
"我明白了。"
邓小平走开了,继续在散着步。韦国清冷静地对这个场面端详了十分钟。谁也没注意到这个戏剧性场面。从此韦国清密切配合着他,从他批过来的那一张张各军军官的花名册,进行不停顿的任命和免职......
华国锋和他谈完后,韦国清乘车直驶西山。他只是在电活里把情况向邓小平和叶剑英作了简要的汇报。
他知道,现在的党中央主席决非当初的毛泽东,尽管他在各种场合总想仿效那位前辈。他对他们几乎是鞭长莫及,失去了应有的控制。而这一切,从政治家的角度来分析,只能归咎于他个人。正是他而不是别人,失去了许多本应属于他的大好时机。
胡耀邦收到《理论动态》的小样后,立即乘轿车赶到邓小平府第,递上这篇文章。
邓小平刚散完步。每天晚饭后他都有半小时的活动时间,胡耀邦非常准确地瞅准了这个时间。
"老西子把赵紫阳和万里同志狠骂了一顿。"邓小平一边戴着老花镜一边敲着桌子说:"陈永贵越来越霸道,简直不允许别人对他的那些经验说半个不字,不管各地的条件有什么不同,都不准人家搞点生活。"
"他们开会了?"
"不,陈永贵给紫阳同志打了电话,说他们在搞资本主义。同时,华国锋也指责安徽的作法,批评他们犯了错误。"
"到底是谁犯错误,历史会作出结论的。"
"所以你这篇文章也许正是时候。"邓小平说。扶了扶眼镜看了起来。胡耀邦不时地作着解释。
邓小平念出了声音:
"革命导师尊重实践的严肃和科学的态度,给我们极大的教育。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提出的理论是已经完成了的绝对真理或'顶锋',可以不受实践的检验;并不认为只要是他们作出的结论,不管实际情况都不能改变。更不要说那些根据个别情况作出的个别论断了。他处处时时用实践来检验自已的理论、论断、指示,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尊重实践,尊重群众。毫无疑义,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必须坚持,决不能动摇;但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并不是一堆僵死不变的教条,它要在实践中不断增加新的理论、新的观点,抛弃那些不再适合新情况的旧观点、旧结论。关于哲学,毛主席说过......"
邓小平抬起头,对胡耀邦说:"这段话写得好,很有力量,那些坚持两个凡是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批评他们的。这篇文章你们打算怎样过张平化这一关?这位新上任的中宣部长跟华国锋同志跟得很紧。"
"我们计划绕过去。"他把他们发表这篇文章的预定过程说了一遍。
邓小平点点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文章发表出来再说。那时让他们骂娘也可以。"
"我们都估计到了后面的事。"
"你们选择是儿号?"
"五月十一号《光明日报》发表。"
邓小平掐着指头算了算:"正是华国锋同志访朝归来的时刻。
这个日子也可以,让他瞠目吃惊,怎么刚走几天,神州就发生大变。"
胡耀邦笑了笑:"我是追求连锁反应的。只要《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很快转载,就会出现谁也捂不住的讨论局面。只要能引起讨论,什么也不怕了。"
"我们的观点绝对能站得住脚。"邓小平说:"我和韦国清、罗瑞卿同志都打过招呼,让他们旗帜鲜明地支持这篇文章。如果有人施加压力的话,我们就要都出马。""小样给我留一份,我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也计划触及这个内容。"
"最好是多和一些省、市、部门的负责人都打些招呼,让他们都积极配合,群起响应。华国锋这个人理论修养不高,天天就是那一本经,一涉及理论他就不行了。而且他是怕事的。"胡耀邦说:"只要全党一致响应,他会服输的。"
这点正和邓小平的看法相同。他脸上露出来笑容:"看来,中央党校的同志们要立大功哪。"
"让历史来评价他们吧。"
"历史也是人写的嘛。"
"你看还需要添点什么内容吗?"
邓小平想了想,说:"我看不需要再加什么了,许多观点,也不是一篇文章都能够说完的。只要这个头开好了,后面还会出现好文章的。"
显然,胡耀邦知道,邓小平所说的"文章"是广义词,喻含着一系列精彩的行动。这里,再讨论这些事,肯定太早了。
尽管邓小平没对文章再提什么意见,但胡耀邦回去以后还是字斟句酌,又作了若干处的修改和补充,他特意又加了这么一段:
"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关于实践标准的绝对性和相对性辩证统一的观点,就是任何思想、任何理论必须无例外地、永远地、不断地接受实践的检验的观点,也就是真理发展的观点。任何思想、理论,即使是已经在一定的实践阶段上证明为是真理的理论,也必须在不断发展的实践中经受检验。实践检验真理的标准也有相对性,强调在实践中对真理的认识永远没有完结,就是承认我们的认识不可能一次完成或最终完成,就是承认由于历史的和阶级的局限性,我们的认识可能犯错误,需要由实践来检验,凡经实践证明是错误的或者不符合实际的东西,就应当改变,不再坚持。事实上这种改变是常有的。毛主席说......"
胡耀邦连续看了几遍,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
二十七、薄一波晚会受冷遇 叶剑英南粤晤黑帮
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华国锋,没有感觉到危机在向他逼近。政治风云的现象,和大自然有时截然相反。越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之际,也可能是浓烟秘蓄、骤起雷电之刻。四月二十七日。全军政治工作会议闭幕时,会议发的文件中有几份是他这两年的讲话,会场后面的大标语,赫然大书着"紧紧团结在以英明领袖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周围,为实现党在新时期的总路线而奋斗"这一行大字。他派出参加会议的联络员把会议情况向中央报告后,他心里很高兴。虽然有人叽叽喳喳想搞点小动作,但大形势是任何人都逆转不了的。我是合法的党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同务院总理,任何人想要动这个根基,真比这骆驼穿针眼还要难。他想起了这句外国谚语,心里不禁笑出了声。
五月一日,当他由许多人众星捧月般地出席首都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文艺晚会时,在休息室里又见了薄一波。
华国锋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这老态龙钟的老人,看他满脸惨淡的皱纹,眼帘双垂,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由动了心。华国锋认出他便是曾在山西叱咤风云的薄一波。由于受所谓六十一人叛徒集团的牵连,他显然饱经十多年的折磨,内心已经是痛苦万分了。华国锋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种场合下出现。
"你接到邀请了?"
"我进来时,并没有人阻拦。"
华国锋转身叫过一位秘书:"你抽时间把薄一波同志的案子问一下,向我报告。"等那位秘书应声后,他又对薄一波说:"你还是回去耐心等待组织的结论吧。你应该相信组织会对你作出恰如其分的决定的。"
"我只希望快一些,我已经等了十多年了。"
"既然是老同志,就应该体谅党的困难嘛。另外,你也要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运动,即使党给你宽大处理和出路,你也要吸取教训,总不能把问题一风吹啊!"
一句话,使薄一波的脸色陡然一变。粉碎江青集团已经快两年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痛断肝肠的憾事呢?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立刻被华国锋身后那名漂亮的军人伸手挡住了。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华国锋已被众人簇拥而去。薄一波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更多的人向他打招呼,很多人都把他快遗忘了。
这间室内绿竹漪漪、十分素静的休息室,过去他经常来,也曾作过这里的主人。现在他在友人的精心设计下重登这间大厅时,却被看作是多余的人。这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自己就像一个受伤的老人一样,孤零零地格外引入注目。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没趣,没坐多久就悄悄地离开了。
其实,这同样是邓小平的"杰作",为的是提醒华国锋一下。
演出大厅里,华国锋和邓小平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欣赏台上的表演。那个女演员长得很美,一身延安时期村姑的装扮,正扭来扭去唱《交城的山》。
华国锋并不是一位音乐爱好者,但却是戏迷,特别爱好看平剧,那音宏声亮的节奏和唱腔,使他感到格外的亲切和激动。但是这首歌颂自己的民歌,显然压倒一切,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
"华主席啊,薄一波也是你们山西人啊!"
直到邓小平第二次问他时,才把华国锋从回忆拉回到现实。他微笑着点头说:"不错,这是我们家乡的小调。"
"我是说薄一波对您很有感情啊!对我直夸山西,说为山西出了你这样的英明领袖而自豪呢!"
"是呢?"华国锋略露出得意之色。
"薄一波亲口和我讲的嘛。"
"过誉之词,不足计较啊!"
"你们过去认识吗?"
"不认识,我们不是一个系统。"
"后来经常来往吗?"
"没什么来往。"
这下,华国锋显然没说老实话。
其实,文化大革命之前,华国锋每次来北京开会或汇报工作,都要设法去见一见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薄一波,倒是那时的薄一波很牛皮,摆出副大首长的架子,不大容易见着,华国锋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被秘书挡了架。就像在大会堂休息室他的秘书挡住薄一波一样。
但是,他还是好几次见着了薄一波。
"薄副总理,我是交城人,与定襄县离的不太远。年轻时经常听到您的名字,对您非常佩服、非常敬仰。今后,我这个晚辈还得您多多帮助呢。"华国锋在薄一波面前一脸谦恭,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
"你是南下干部吧?怎么样,习惯湖南的生活了吧?"
"习惯了,都是干革命,在哪里都一样。"华国锋说:"不过毕竟是在北方长大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希望能在离家近的地方工作,最好是薄副总理身旁,这对我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当然,这些对于华国锋来说,是永远不会记得的。但薄一波却想起来了,而且随着华国锋地位的荣升,他不止一次地想到了他的一言一行。有许多次,他都想给华国锋写信,反映他在监狱里的非人待遇。但又怕他收不到,反而惹出新的麻烦。当他恢复自由后,一连串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请求华国锋能在百忙之中关注他的冤情,但信件都落了个泥牛入海无消息的结局。
一直到邓小平复出,把他的案子提到议事日程上后,他才得到消息,他的案子之所以迟迟得不到平反昭雪,其原因原来在华国锋这儿。
"据说:六十一人出狱是由当时的中央批准了的。"
"哪个中央?不就是刘少奇吗?刘少奇能代表中央吗?"华国锋淡淡地说:"那些文件我研究过了,并不能说明他们完全正确。所以,我同意给他们适当的工作,体现给出路的政策嘛。但他们的待遇,不能和没写过自首书的人一样。"
"那不叫自首书。"
"反正意思一样。"华国锋说:"看过他们发表在敌人报刊上的启事,明明有 [ 坚决反共 ]
的字样嘛。好了好了,不详细讲这些了。耀邦不是对这类事很感兴趣吗?就让他给他们一个差不多的结论得了。"
邓小平没法再说。在这种情况下,再好的文艺晚会也要变的索然寡味。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去年年底《光明日报》在二版头条通栏标题《搞好文艺战线揭批[ 四人帮 ]的第三战役》下,刊登文艺界知名人士座谈会上的发言时,所加的一个"编者按",这个按语明确地说:"十七年的文艺路线,黑线是有的,这就是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文艺路线。这条黑线,对我国文艺事业确实有相当严重的干扰和破坏。但是,总的说来占主导地位的是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
邓小平最反感这些字眼,看过以后狠狠一甩,给它注了册。今年刚过,《红旗》杂志第一期又赫然刊登了署名文化部批判组的文章《一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斗争--批判[ 四人帮 ] 的 [ 文艺黑线专政 ] 论》。文章又说:
"十七年中,文艺战线存在着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激烈斗争。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不断地对文艺路线进行干扰和破坏,但是,十七年的文艺历史,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战胜修正主义路线的历史,是无产阶级文艺的历史。建国以来,在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下,对《武训传》的批判,对《红楼梦研究》的批判,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对资产阶级右派的斗争,直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每次都严重地打击了资产阶级,大大巩固和加强了无产阶级思想阵地......"
邓小平心里完全明白了,不由地自言自语道:"两个'凡是'派其实是用'四人帮'的语言和思想来批判 [ 四人帮 ]
,不彻底搞掉两个凡是派,他们迟早又会打着毛主席的旗号重蹈覆辙,把自己打倒的。"
邓小平下了决心,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该采取什么措施了。
整整一个冬春,叶剑英是在广州度过的。
他以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中共中央副主席、军委副主席的三重身份,畅登白云山,吟诗黄花岗,住在从化温泉的豪华宾馆,不断召集党政军的要员开会,了解情况,部署工作,还先后视察了深圳、珠海、海南岛、梅县等地区。沿途中,他兴致勃勃,谈笑风生,那优雅的风度不减当年,除了那满头自发,谁也不相信他已是八十一岁的老翁。
胡耀邦十分精明,他几次带着习仲勋、杨尚昆、黄克诚到广州拜见叶剑英。他几次神秘之行,说动了叶剑英下决心为这些人公开平反。他又施展政治家的策略,将这些人即将平反的消息传播出去,立刻使一些省市的负责人闻风而来,悄悄地暗访他们,成了面对、左右政界的头条新闻。
在滚溪河畔钓鱼时候,胡耀邦,习仲勋、杨尚昆陪同着他,在林木青青欲滴,亭台楼阁、小溪飞桥的名胜之地,进行了多次密谈,负责警卫的参谋,远远地跟着他们,负责不让生人靠近他们的视野。
"尚昆同志刚批倒时,就是来的广州吧?"
杨尚昆点点头:"是的,那时我是个犯官,谁敢接触我,好像我身上带着病毒似的。"
"那时广东省委书记是赵紫阳吧?"
"是他,赵紫阳同志还是不错的,他对我很关心,配备了专车,其他方面也照顾得很好,只是我这个人不服这里的水土,老是得病。"
"现在好一些吧?"
"现在已经适应了。"
"你的问题,汪东兴同志也跟我讲过,大家都同意你站出来,只是想留条小尾巴。"叶剑英笑着说:"当你不老实的时候,他们好抓你的小尾巴。"
杨尚昆哈哈大笑:"我不怕。"
叶剑英说:"彭德怀是个好人哪。他认真、直爽、果断,值得信赖。当初,我们也有和他相类似的意见,都在他面前有所流露。但他出来以后,他只字未提这些同志,完全是挺身而出。自己承担了责任。不得了啊,就这一条,他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君子,我们那时打心眼里佩服他,可嘴上谁也不敢说。"
胡耀邦叹口气说:"一九六二年,根据七千人大会的精神,中共中央曾于四月二十七日发过一个《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五月在中央会议上,当时邓小平同志主持甄别平反的工作,他说:全国县以下,首先是农村,来一个一揽子解决。就是说,过去搞错了的,或基本搞错了的,统统摘去帽子。这样快一些。会后短短几个月内,为几年来、主要是在[ 反右倾 ]斗争中,被错误批判和处分的绝大多数人进行了甄别平反。就在这年的六月十六日,彭德怀同志给党中央、毛主席写了长篇申诉信,即他们所谓的八万言书,说明了强加给他的[ 组织反党小集团 ] 、[ 里通外国 ] 等均属 [ 莫须有 ] 。"
"的确是莫须有的。"习仲勋说:"彭德怀同志本人又不会说俄语,他到苏联访问跟着大帮人,如果说彭元帅里通外国,其他人不也统统都是吗?"
胡耀邦说:"毛主席看了彭德怀同志的申诉后,对中央一些同志给受迫害同志平反很有意见,认为那都是属于 [ 翻案风 ]
。他说:近来平反风不对,一九五九年反右倾不能一风吹。他在八月五同华东、中南两大区负责人谈话时又说:[
我对彭德怀这个人比较清楚,这个人政冶品质不好,不能给他平反。] 在九月二十四日的十中全会上,他又提出:[
中国的右顺机会主义还是改个名字好,叫做中国的修正主义。] "
"毛主席为什么这么恨彭德怀呢?"习促勋朝着胡耀邦,又像是在问自己。
杨尚昆说:"主要是是在思想路线上有分歧。彭德怀同志在过去的战争年代的确有些错误,毛主席喜欢拿老眼光看人,一犯新的问题就老帐新张一块算。加上当时持批评的态度的人,数彭老总的地位、职务高,所以他马上就成为最好的目标。"
"有道理。"习仲勋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设法为彭老总平反了。"胡耀邦说:"他身后牵连到好多老同志,这些同志大多年事很高,总不能让他们背着黑锅进棺材啊!"
习仲勋笑着望着叶剑英:"全靠老帅掌舵啊!"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呢,他就是华主席。"叶剑英只说了一句,发现习仲勋的身子似乎颤抖了一下,随即皱眉思索起来。
"我担心,万一他要死死守住两个 [ 凡是 ] 的防线不放怎么办?"胡耀邦说。
"那就依靠民主集中的原则否决他。"杨尚昆说:"党的纪律是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反正我们的力量在常委会上能占多数。"
叶剑英沉思着,缓缓说:"我们还是先做耐心细致的工作,慢慢地等待一段时间,让他同意大多数同志的意见。没有这么一个过程是不好的。他长期以来受毛主席的影响很深,又没和彭德怀同志接触过,所以转弯子难啊!"
"他对他的老乡也没有感情。"胡耀邦说。
"你指谁?"
"薄一波给他又是写信又是请求谈话,还有不少山西老乡给他捎话求情,都被他挡回去了。"胡耀邦学着华国锋的山西腔调说:"他的事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作过指示的,实在不好办,给条出路算了,还要工作干什么!"
"他根本不理解挨整人的痛苦。"
叶剑英在广州期间,几乎天天都要和人们议论起眼下这些早该纠正的问题,急待恢复的上万家企业,急待扶上去和拉下来的几十万干部,这一切,都需要一定勇气和胆略,还要有万无一失的应变措施......
叶剑英回到北京后,华国锋照例地看望他。
在全国各地,科技人员是有些带有敏感性的人群,对毛泽东为代表的路线的批判,尽管还没有说出口,但已在酝酿之中了。代表百万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请愿示威,不断在北京出现,他们在西单,在中央接待站门口贴大字报、大标语,强烈要求给他们落实政策;代表冤假错案受害的人们成群结队的上访告状,他们写了几十平方米大小的一个冤字,成千上万人高举着抬到中南海,要求华国锋接见,要求中央立即给他们平反昭雪;成批成堆的大字报粘贴到墙上,点名道姓地批判吴德,要求给天安门事件平反。大字报、大标语还含沙射影地质问:"谁是天安门事件时的公安部长?究竟应批判的是
[ 四人帮 ] ,还是 [ 五人帮 ] ?"
华国锋显然沉不住气了。
"剑英同志太不像话了!"他的话题很快转到国内的问题上。
"一小撮坏人显然是有后台的,置党纪国法于不顾,明目张胆地反对毛主席,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必须得采取有力措施。不然这样下去,后果更不堪设想。"
"依你之言,该采取什么措施呢?"
"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嘛。对为首的一小撮坏人,当然要有确定的证据,实行坚决的镇压。"
叶剑英抬起一边的眉头。他并没有想到平时很和善温顺的华国锋,这时竟也想大打出手一番,然而,他毕竟是全国的最高统帅,一旦作出这样的决定,那也是完全可能的。
叶剑英花了半个小时列举种种理由劝他忍耐,不要不忍而乱大谋。文化大革命中积累下来的后遗证,若不防患于未然,则会在一定的条件下爆发危机。
"现在需要安定团结。"叶剑英以深谋远虑的政治家的口吻说:"如果说,两年前爆发的天安门事件,给我们粉碎 [ 四人帮 ]
奠定了群众基础的话,我们可不能给他们的帮派体系复辟创造一丝一毫的条件。"
华国锋打了个激灵,他对涉及权力的事是很敏感的。
"华主席,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现在是到了全面展开,加速平反冤假错案的时候了。为了巩固我们的政权,我们急需一大批老干部站出来,重新走上关键性的领导岗位。"
"我们不是正在做着这项工作吗?"
"问题是步子还不大,有些影响性很大的案子,还没有及时得到平反昭雪。"
"叶副主席是不是有所指?"
"杨尚昆同志的案子,还有彭德怀同志的案子,都应该得到处理了。"
"我的意见是给出路,给宽大,但不能一风吹。"华国锋说:"一风吹必然会动摇毛主席的崇高威望。会使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这会引起严重后果的啊!剑英同志,我看这类问题还是再等一等吧!"
二十八、华国锋回国收见面礼 凡是派遭受极大震动
北京火车站彩旗飞扬,面带笑容的少先队员挥舞着中国和朝鲜两国的国旗,喜气洋洋地站在贵宾台前,他们早己训练完毕,等候在五四青年节的这天欢送华国锋乘专车到朝鲜访问。
各大报的记者和摄影师早已接到通知,提前两个小时进入火车站。这里解解放军战士对外戒严,一般行人的旅客是绝对来不到现场的。车队比预定时间推迟半小时,早到的大使们纷纷推测,一些前来送行的官员们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不时地东张西望伸出手臂看表。电视台摄下了乐意让他们录像的镜头,也为少数几位不愿露面的拍下了镜头。而这正是西方世界国家所需要或能够引起注视的。
忽然,十几辆高级轿车沿着贵宾通道鱼贯而来。等候在两旁的人们立刻有组织地变得欢腾起来。一些外交使团的外交官们纷纷腆起肚皮,摆好姿态,以免在中国最高领导人到来之前有伤大雅。
按礼节,邓小平、吴德、纪登奎、陈锡联等领导人先从停留的轿车里出来,排成一行。然后,华国锋和其他随行人员才下了轿车,向欢送的人起过来,一一和他们握手。
"华主席,祝你一路顺风,访问圆满成功。"邓小平有力的摇晃着华国锋的手说:"国内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尽可能处理好的。"
"谢谢。"华国锋摆出最高领袖的姿态说:"国内的事就全靠你了。"
"华主席,多保重啊!"
华国锋瞟了吴德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很勉强,话音有点伤感。他来不及和他们叮嘱什么,一一握手后便登上车厢。
在车厢门口,华国锋转过身来,向欢送的人群招手致意。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邓小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鄙视机笑的意味。是自己太多疑?还是看花了眼?或者只是对方习惯性的动作?华国锋的脸倏然一变,现出阴云。就在这时,列车徐徐开动了。
各家日报正在准备报道华国锋访朝事件,将第一版留空以供发表从平壤发回的电讯或专发表中朝两党两国政府的声明,发表华国锋和金日诚的讲话。《光明日报》的总编辑和其他人员忙着发表一篇足以震撼中国政坛的"精神原子弹"。
邓小平和韦国清一块儿来见叶剑英时,他在和罗瑞卿谈话。
"来得正好,军委儿位大帅都到了。"叶剑英打趣说。
韦国清连忙摇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可不是什么帅,而是几位老帅下的兵,随时准备服从命令听调遣。"
罗瑞卿腿不好使,坐在轮椅里拍着扶手说:"有这一条就好办,一定能打赢这场决定性的战斗。我刚才和叶帅谈了,真正搞社会主义建设,离开了我们这批老家伙根本没门!"
邓小平说:"你们几位都在。我就不再布置了。中央党校《理论动态》即将发表一篇论述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文章。《人民日报》和军报都要转载,而且我们要给老同志们打招呼,这可不是一般的文章,而是向以两个'凡是'为代表的教条主义作战的宣言书。不管发生什么样的风波,大家都要站稳立场,决不能退步。政治斗争关头退后一步,就会退后十步,最后满盘皆输。"
罗瑞卿说:"我不怕丢掉什么,同林彪斗丢掉一条腿,同凡是派斗无非是再丢掉脑袋罢了。"
"不要说丧气话"邓小平说:"当前中央的形势很好、人民群众里已经出现了民主的浪潮,各种不同意见的出现是国家繁荣兴旺的标志,我们何必不敢理直气壮地站出来宣传马列主义呢!"
韦国清也从邓小平那儿看到了文章的小样,他说:"我看全党还是像毛主席说的那样:许多党的干部并没有弄通马克思主义,有些人自以为懂了,其实没懂。那篇文章说得很好:新事物新问题层出不穷,这就需要在马克思主义一般原理指导下研究新事物、新问题,不断作出新的概括,把理论推向前进。这些新的理论是否正确靠什么来检验呢?只能用实践来检验。例如: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时代个别国家和少数国家可以取得社会主义革命的学说,是一个新的结论,这个结论正确不正确,不能用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的一般理论来证明,只有实践,才能证明列宁这个学说是真理。"
  叶剑英不知道这番话是照着那篇文章的小样讲的,还以是韦国清自己学后得出的结论,翘起大拇指说:"国清同志不愧是总政主任,理论水平就是高,老夫弗如也。"
  "你难道不认为这篇文章发表出来后,凡是派会找麻烦吗?"
"说这话为时过早,小平同志。现在的老百姓已非昨日的群众,特别是那班青年人简直是什么都敢说。相比来说,从理论上澄清一些被'四人帮'搞乱了的是非,应该说不会引起什么问题。"叶剑英说。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越及早准备越好。"邓小平说道:"这一件事,叶帅啊,我们是不会发生的,如果他们要搞突然袭击的话,我们也应该采取紧急措施,以缓解可能出现的危害。"
叶剑英第一次感到不那么舒适自在。自从逮捕江青集团以来,他曾致力于国内的安宁和稳定,他不希望国内再出现混乱。他相信只要有充裕的时间,通过讨论商量,不管是书面的还是口头的,将能够解决大多数的问题。如果再采取对付江青、张春桥那样的手段对付反对派,那将会受到人们的憎恶。
于是,他们四个人再次研究了文章发表后的若干细节问题。
华国锋在朝鲜的每一天,生活得都很开心。
十几万男女青年用鲜花组成的欢迎长廊,金日成和朝鲜所有最高级领导人参加的盛大国宴,安排得极为周密和舒畅的参观路线,以及所到之处人们对他的热情与友好。再加上五月的朝鲜,奇花争艳,异草翠滴,碧波湖泊,奔腾流泉,景色秀丽,峰峦多姿,使华国锋一行流连忘返,赞不绝口。
金日成认为他将是继毛泽东之后的十亿人的中国,最稳固、最牢靠的接班人和领导者,把发展两国关系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他的身上。他使用了有史以来最高级的礼仪欢迎华国锋,接待华国锋,甚至在宴会的讲话中,金日成几次高呼"华国锋万岁!华国锋万岁!"
这使华国锋受宠若惊,激动万分,连陪同他的官员们都看出他已经难以自制了。
"金日成同志是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中朝两国人民的友谊将要世世代代发展下去,只要有金日成同志的领导,有两国人民的友谊长存,我们将不怕任何敌人的侵犯。任何敌人,都将在我们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华国锋对金日成说。
"华主席讲得完全正确!让我们再一次握起手来,向全世界证明我们这种友谊。"
金日成和华国锋握紧手,又高高地举起来,让数十名记者们争先恐后拍摄下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镜头。他俩作了这番姿态后,继而又亲切的拥抱和象征友谊地摇晃着手。
"华主席,国内的局势怎么样?"
"人民生活大大提高,我们的政权非常稳固。'四人帮'不仅不能东山再起,就是其他任何形式的敌人也将动摇不了我们的政权。"
"中共中央领导班子中有分歧吗?"
"不,我们团结得很好。"华国锋说:"我和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汪东兴等同志之间团结得很好,他们很尊重我,可以说我们这个班子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届中央班子,这是我们在本世纪内实现宏伟目标的可靠保证。"
"很好,这对朝鲜人民来说,无疑也是一件特大的喜讯。"金日成用中文说。 "谢谢!"华国锋和金日成再一次握手。
华国锋在朝鲜参观访问了一个星期,满载着朝鲜人民的深情厚谊,一九七八年五月十一日乘专机回到北京。
站台上,已经等候多时的邓小平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他十分矫健地走上前,摇晃着华国锋的手说:"热烈祝贺您访朝圆满成功!华主席,你们辛苦了!"
华国锋也说:"你们也很辛苦。"
"国内的同志们仔细地研究了和朝鲜签订的那些协议和公报,大家基本满意。"
"好,好,这样很好。"
  不知是华国锋没有听清,还是有意应付,他一点也没露出异常神色,还是像入朝那样同前来欢迎的其他领导人一一握手,然后走向轿车,钻了进去,直驶中南海。
  稍加休息后,秘书把当天的报刊拿到他案头特意把《光明日报》放在前头,使他一眼就看见了那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
  就像迎面搧了他一个嘴巴,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文章的开头霹雳而起:
"检验真理的标准是什么?这是早被无产阶级革命导师解决了的问题。但这些年来,由于'四人帮'的破坏和他们控制下的舆论工具大量的歪曲宣传,把这个问题搞得混乱不堪。为了深入批判'四人帮',肃清其流毒和影响,在这个问题上拨乱反正十分必要。"
"怎件区别真理与谬误呢?一八四五年,马克思提出了检验真理的标准问题:'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并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上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亦即自己的思维的此岸性。关于离开实践的思维是否具有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这就很清楚地告诉我们,一个理论,是否正确反映了客观实际,是不是真理,只能靠社会实践来检验。这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一个基本原理。只有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才能够使伪科学、假理论现出原形,从而捍卫真正的科学与理论。这一点,对于澄清被'四人帮'搞得非常混乱的理论问题。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好啊,现在凡是要否定毛主席亲手制定的政策和决定,都可以打着批判'四人帮'的旗号来推行,这真是最为典型的打着红旗反红旗啊!"华国锋自言自语地说:"表面上批判别人,实际上完全是冲着我来的!"
  国内已有一部分人打着为天安门事件平反的旗号,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现在,又冒出这么一篇文章,他感到寒心了。
这才是访问朝鲜回来以后,主持中央工作的人送给他的一份见面礼呢,他这样想。《光明日报》刊登这篇本报特约评论员文章的当天,新华社向全国立即播发了文章。紧接着,即五月十二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全文转载。在地方,《辽宁日报》等十多家报纸也全文转载了。
  如此迅速,如此步调一致地转载一篇《光明日报》的文章,这是近几年来在国内政治生活中十分罕见的事,所以,自然引起了关心政治的读者们的注意,尤其是政界。就在《人民日报》转载文章的当天晚上的二十三点时,正在上夜班的总编辑胡绩伟接到吴冷西的电话。根据胡绩伟的电话记录,吴冷西是这样说的:"你们怎么能发表这样的文章呢?这篇文章犯了方向性的错误。理论上是错误的,政治上问题更大,很坏很坏。"吴冷西是文革前的《人民日报》总编辑,说话逻辑性、理论性很强,他说:"文章否认真理的相对性,否认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文章说马克思主义要经过长期实践证明以后,才是真理,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时代个别国家可以取得胜利的学说,只有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十月革命的实践以后,才能证明是真理。就是说列宁提出这个学说时不是真理,一定要等到二十三年以后实践证明了才是真理。那么,人们怎么会热烈拥护,会为之贯彻执行而奋斗呢?文章是提倡怀疑一切,提倡真理不可信,不可知,相对真理不存在,真理起初提出时不是真理,要经过实践检验后才是真理。这是原则错误。"
  尽管这位总编辑已经考虑过转载的后果,但他还是被老总编辑那条理清晰的斥责激出了一身汗,他的话是那样富有论战性:
  "文章在政治上很坏很坏。作者认为'四人帮'不是修正主义,而是教条主义,不是歪曲篡改毛泽东思想,而是死抱着毛主席的教条不放,因而现在主要不应反'四人帮"的修正主义,而是应该反教条主义。如文章所说的,要粉碎人们的精神枷锁,就是要反对'圣经上说了才是对的',所谓要冲破禁区,就是要冲破毛泽东思想。文章结尾认为当前要反对的,就是'躺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现成条文上,甚至拿现成公式去限制、宰割、裁剪无限丰富的革命实践',就是要反对所谓教条主义,要向马列主义开战,向毛泽东思想开战。"
  总编辑很清楚这种指责一旦被认可,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他手执耳机,边听边记。生怕漏掉每一个字。
"文章用很大篇幅讲马克思、恩格斯如何修改《共产党宣言》,毛主席如何修改自己的文章,作者的意思就是要提倡我们去怀疑毛主席的指示,去修改毛泽东思想,认为毛主席的指示有不正确的地方,认为不能把毛主席的指示当僵死的教导,不能当圣经去崇拜。很明显,作者的意思就是要砍旗。文章批判林彪'一句顶一万句'、'句句是真理'。难道一句顶一句也不行?难道句句不是真理才对吗?"
紧张空气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总编辑不由自主地解开衬衣上的纽扣,继续记录对方的话:
"毛泽东思想是我们团结的基础,如果都去怀疑主席指示有错,应该修改;大家都去争论哪些错了,哪些要改,我们的党还能团结一致吗?我们的国家还能安定团结吗?所以这篇文章在政治上要砍倒毛泽东思想这面红旗,是很坏很坏的。"
"冷西同志,你把这篇文章说的如此严重,我想请教一下,你讲的这些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传达领导同志的意图。"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请你不要外传。"
"不!既然你把这事在政治上提得这么高,我必须和别人讨论你这些意见对不对,所以不能不作必要的传达。"
"这,你看着办吧。不过,你可以把我的电话记录送给我一份。"
"我会这么做的。"
其实,胡绩伟并不知道,早在吴冷西没来电话前,汪东兴已经给中宣部部长张平化打了电话,严厉追查此事。
"《光明日报》发表特约评论员文章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什么?他们发表这么重要的文章难道没经你们审查?"
"汪副主席,按照规定,如果不是报纸的社论或中央指定写的文章,我们是不负责审查的。"张平化解释道:"不过这文章按道理,他们也应该报审。"
"你想办法查一查,所谓特约评论员究竟是谁?这篇文章有问题,矛头是对准毛主席的,是想砍掉毛泽东同志这面光辉旗帜。"
汪东兴放下电话后,又有各种各样的电话像洪水般地涌进中宣部;然而,那些接电话的官员们都一无所知。他们除了听对方的意见外,对所提的一切都无可奉告。对于盼望天安门事件很快进行平反,尽快打破"两个凡是"的人们来说,对这篇文章所表示出的欢欣鼓舞是难以形容的,要求中宣部给该文的作者封功授奖,甚至一位年轻人在电话里哭喊着说:"我白天盼,黑夜盼,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现在终于有人能替我们说话了。"
当《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同时转载文章后,张平化感到问题严重了。由于这些报刊对中宣部搞了封锁,便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激发起了新闻界人士和许多读者的好奇心,其他首都报纸的主编们几乎都来电话,甚至亲自来部里询问那篇文章的背景,请示可不可以转载。弄得张化平十分为难,他只得说:"现在中央还没有明确指示,等我请示中央以后再作决定。大家先等一等吧。"
张平化亲自给华国锋打了电话,并详细汇报了他了解到的情况。华国锋的秘书转告了华国锋的意见:"华主席认为这篇文章的倾向是反对毛主席、反对党中央的,他希望各报刊不要匆忙转载,也不要发表文章批判。等中央开会问明情况后,自然会有结论的。"
其实,张平化的电话打来时,华国锋就在旁边,他正和刚刚赶来汇报情况的汪东兴商量对策。
"这是蓄谋已久的阴谋活动。"汪东兴说:"发表这种牵扯全局的重要文章,竟然不和中宣部,更没有和我们打招呼,这不是搞突然袭击又是什么!文章字里行问充满了对毛主席、对毛泽东思想的仇视。我和一些老理论工作着,包括吴冷西同志都交换了意见,认为这篇文章只强调理论来源实践并受实践检验,而没有充分说明理论是实践的概括和理论对实践的指导作用,没有像十一大制定的党章那样明确指出'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和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这就割裂了毛主席在《实践论》中关于理论实践相互关系学说的完整性。文章的这种观点是片面的,因而在理论上是错误的......"
华国锋烦躁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显得格外心神不宁。对他来说,这篇文章肯定是反马克思主义的,但他迫切需要了解的是这篇文章的背景。
"他们说,文章是中央党校和南京一个什么教授写的,据说是胡耀邦审阅的。据《解放军报》的人反映,他们的总编说发表这篇文章是中央的意见。"
"中央!"华国锋震怒了:"什么中央?他胡耀邦代表了中央?他是什么东西?这些人,看来文化大革命中批判他们并没有批判错;他们从骨子里是仇视党、仇视毛主席、仇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他们压根儿就不承认他们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了错误,好像犯了错误的倒是毛主席,倒是党中央!"
"我早就说过,让这些人把持中央党校和中组部长的大权,实在是犯了一个历史性的大错。你看怎么样?暴露了吧?"
"现在说这个话有什么用?问题是,我怀疑胡耀邦身后还有人。"
"少不了邓小平!肯定有他!"
"所以问题棘手。"
"所以你再不能心慈手软了。"汪东兴说:"这回你该清醒了吧,我们除了奋起反击外,已经别无选择了。现在他们已经把你、我这些人不放在眼里,下一步就是赶我们下台了。"
"他敢!"华国锋像狮子似的吼叫:"我们手中的权力是毛主席给的,是党和人民给的,他要逼我们下台,就是复辟资本主义,全党全国人民能答应吗?"
"这就要靠斗争。"
"怎么斗争?"
汪东兴想了想说:"我们先不要急着表态,看看有些什么人跳出来,让他们亮亮相也好嘛。现在阶级阵线还有些不清楚,人们的脸上都戴着面具,等他们摘下面具来就有办法对待了。"
"给一部分同志打招呼,让他们坚决顶住这股邪风。"华国锋说:"这的确是一股反革命的邪风。"
汪东兴说:"我给《红旗》杂志总编辑王殊同志打招呼,让他们不要跟着乱跑。这篇文章在理论上是荒谬的,思想上是反动的,政治上是砍旗的。新华社社长曾涛和《人民日报》总编辑胡绩伟在这个问题上是犯了错误的。你看这个口径可以吗?"
"可以!"华国锋毫不犹豫地说:"告诉同志们,要他们经受一场严峻的考验!"
"老陈,不得了啊!有人公开向毛主席革命路线宣战了!"纪登奎走到陈永贵的办公室,把手中公文包往桌子上一搁,就扯起嗓门喊道:"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你看,果然来到了。"
"哪个狗日地敢这么干,老子和他拚了!"
纪登奎惊讶地问:"什么?这两天你就没有看报纸!"
确实,除了由秘书给他选读若干文件念一下以外,陈永贵很少顾得上,阅报纸,也只是浏览一下大标题,根本没有时间仔细读那些大块头的文章。纪登奎发现他果真还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大事后,急忙给他找来了那份有检验真理的文章说:"你看看吧,人家要重新检验毛主席革命路线呢,看来,离他们重新修正马列,修正毛泽东思想的日子已为期不远了。"
"谁这样搞的?"
"据了解,是胡耀邦和邓小平这些人。"
"这些家伙,个子小,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毛主席的话,是早被实践检验的真理,还用他们检验个屁!"
"你看看他们含沙射影讲得多么好听。"纪登奎拿起那张报纸,有板有眼地念道:"检验路线之正确与否,情形也是这洋。马克思主义政党在制订自己的路线时,当然要从现实的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情况出发,依据革命理论的指导并且加以论证,但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各个革命政党的路线是否正确,同样必须由社会实践来检验。二十世纪初,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俄国工人运动中,都发生了列宁的马克思主义路线与第二国际修正主义路线的激烈斗争,那时第二国际的头面人物是考茨基,列宁主义者是少数,斗争持续了很长一个时间。俄国十月革命和各国无产阶级革命的实践证明列宁主义是真理,宣告了第二国际修正主义路线的破产。"
其实,讲这些,陈永贵根本懂不了多少。但是他的脑瓜子特别灵,他马上悟出来了:"说一千,道一万,我就越听越觉得不对味。他们口口声声检验这,检验那,就是不用实践标准来检验他们,不检验'四人帮',而是要检验和修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哎呀,我的老陈呀,你真成了神了!三言两语就击中了问题的要害,怪不得大家都夸你学习毛主席著作特别好呢,今天更让我佩服你了。"
陈永贵面不改色,他早已习惯了各种形式的赞扬和吹捧,他不紧不慢地说:"这一段来我就觉得憋得慌,一些明明是资本主义的东西,现在一古脑儿都冒出来了,还要口口声声说他们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是谁定的?那只有毛主席才能回答。我不是说大寨什么都对,什么都好,我认为大寨是毛主席树立起来的一面旗帜,我们应该无条件地捍卫。现在赵紫阳、万里,还有胡耀邦,就是能胡日鬼,偷偷摸摸地搞修正主义。按照大寨的经验,只能是大批大斗促大干,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
"有人说大寨的经验已经过时了,我说没有。我们干革命,还必须得靠大寨经验开路。"纪登奎亮出底牌:"我和吴德等同志研究了半天,认为我们必须向华主席讲明整个形势,再这样发展下去,再收也就不好收了。"
当他们约好时间,一块到华国锋那里研究对策时,他那宽大而显得豪华的办公室,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大都是询问有关五月五日《人民日报》特约评论员文章《贯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丰义原则》和《光明日报》那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文章的有关事宜的。华国锋指示秘书说:"不管谁问一律回答,我华国锋根本没看过这类文章、肯定不是我这里的声音,中央也没有开会研究过这类事。"
纪登奎说:"现在查清楚了,按劳分配的文章是邓小平审阅发表的。"
陈永贵说:"这是资本主义复辟的信号弹。"
华国锋说:"他们也是口口声声地代表中央,看来我们党内已经有了两个中央了。现在我才体会到,为什么毛主席一再强调中央有两个司令部的斗争。看来,两个司令部确实存在。这不,刚刚开完党的十一大,两个司令部就又出现了。罗马尼亚总统齐奥塞斯库昨天来的时候,我和小平同志会见完他后简单地聊了几句,我对他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这些事,劝他以团结和大局为重。他说:'这都是在根本方向一致下的小枝节。'我说不是,连毛主席的伟大旗帜都要吹掉了,这还能说成是一件小事吗?不过,我劝大家还是先沉得住气,再仔细观察一段时间,不要因小失大。"
他们越讨论,心里越沉重。现在起,他们已经不指望度过一个个幽静的夜晚,呈现在头顶的虽然是风和日丽的蔚蓝色天空,但那片浮飘的白云里似乎隐藏着一颗百吨级的炸弹,它悄然无声而又纹丝不动地淋浴在和煦的春光之中。
二十九、汪东兴会上打招呼 邓小平婉拒再检查
五月十七日,由中共中央宣传部主持召开的首都各大报刊负责人大会,在中宣部会议室举行,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汪东兴会来参加这个会。
汪东兴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衣,显得潇洒而又风度翩翩。他没有板着面孔训人,也没有摆出大架子来壮声势、增加什么气氛。他很随和地坐在沙发上,由张平化介绍了当前学术界和理论界的一些情况后,他才开了腔:
"同志们,粉碎'四人帮'后整个学术界很活跃。各种各样的观点和流派都充分暴露出来了,这本是件好事,但现在有些太出格了的东西。对理论问题一定要慎重。特别是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和《贯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两篇文章,我们都没有看。发表出来以后,影响很坏。党内外议论纷纷,实际上是把矛头指向主席思想,是向中央发难的。我们的党报怎么能这样干呢?这是哪个中央的意见?这里,我们不计划追究责任。希望同志们要坚持、捍卫毛泽东思想。你们都要查一查这种情况,要接受教训,统一认识,下不为例。也就是说。以后别这么干了。当然,发表一下这类东西,对于活跃思想也有好处,但《人民日报》要有党性,你们中宣部一定要严格把好关。"
参加会议的听众从表情上看,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都沉默不语。在他们那儿,对此也发生了分歧,有的还相当尖锐,赞成者说,这两篇文章的作者应该提升为宣传部长;反对者说,这篇文章的作者应该逮捕进监狱。但从这位中央副主席的口气上讲,《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显然是犯了严重错误了。但是,他们谁也知道,这两篇文章都是有大后台的。现在轻易地卷进去,无疑是不明智的举动。所以,他们都表示出审慎的抉择。
张平化接着说:"我完全同意汪副主席的意见,对这两篇文章,特别是最近《光明日报》这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我就听到了两种相反的意见。一种意见说文章很好,另一种意见说不好。我也还没有完全摸透。你们大家可以看看,在小范围内可以议论议论,发表发表意见嘛。毛主席生前对一些省市委负责同志讲,不论从哪里来的东西,包括中央来的,都要拿鼻子嗅一嗅,对不对,不要随风转。现在,国内外的阶级敌人,都在骂毛主席,恶毒地攻击毛主席,骂得不堪入耳。人民内部呢,也有些思想动态值得注意。比如,在我们宣传战线上有个别人不承认毛主席是我们党的缔造者。还说现在我们否认了毛主席是神,那意思是说我们原来把毛主席当作神了,那就是说,我们信仰毛主席是宗教信仰,把他当做神了,迷信了。这完全是污蔑。我觉得我们的宣传战线只能宣传一个领袖,而不能搞多中心。过去宣传毛主席,现在宣传华主席。这是不能动摇的,谁动摇了谁就会犯绝大的错误。"
中宣部长的这番话说得实在高妙!表面上看,他并没有对那两篇文章表态,实际上他的意见非常明确。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感觉到了这实际上是向他们打招呼,不让他们再跟着胡绩伟等人重蹈覆辙了。
会议并没有让与会者展开讨论,也没让其他人发表讲话。他们说完以后,汪东兴再次站起来,微笑地说:"我送大家三句话,希望同志们深思:一是不要砍旗帜,即不要砍掉毛主席这面旗帜。二不要丢刀子,丢刀子是什么呢?就是马列主义的刀子,毛泽东思想的刀子。苏联人已经把马列主义的刀子丢掉了,我们可不要干那种蠢事。第三,你们都不要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是三句话,散会!"
于是,参加会议的人一轰而起,纷纷议论起来。刚才的寂静被热烈的气氛所取代:
"我就料定,我们党决不会允许你从根本上修改过去的路线,你看怎么样,连《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也碰壁了吧!不行,谁也不行,还得走老路!"
"我看这回胡绩伟算完了,说不定工作组又要进驻报社。"
"听说吴冷西已经把胡绩伟批评一顿了。"
"毛主席的思想永放光芒嘛。老人家要控制我们多久呢?"
"永远不会过时嘛。"
"看来,中国再也不会发展了。"
形形色色的议论,都被汪东兴听见了。他的心猛地一揪,像有无数根钢针刺疼了他的浑身。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举国敬仰的伟大导师和领袖毛泽东刚逝世不到两年,全党的舆论界竟会冒出这样的奇谈怪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问。
如果说华国锋和汪东兴等人听到的反应都是对两篇文章表示的不满或保持缄默、沉思的话,那对于邓小平、胡耀邦来说,得到的回报则是一片欢腾,就连一向谨慎的李先念,也给胡耀邦打去电话,高兴地说"你为全党和全国人民作了一件好事!我得好好谢谢你。"
邓小平表现得很镇静自若,他还像以前那样从容不迫、按部就班地做他自己应做的事。无论是在陪同齐奥塞斯库观看演出,还是应邀出席这位罗马尼亚总统举行的答谢宴会,甚至在会见合众国际社访华代表团,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时,他也绝口不提这两篇文章的事,好像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码事。
但是,华国锋和汪东兴等人的表态和采取的措施却源源不断地传到了他的耳里。
胡耀邦谈笑风生地向他讲述了吴冷西给胡绩伟打电话,转述吴冷西本人的意见的情况后,邓小平笑着说:"看来,吴冷西也是个老糊涂了。文革初期,他担任《人民日报》总编辑时,毛泽东下令让陈伯达进驻报社,夺了他的权,毛泽东主张:'陈伯达的扫帚不到,吴冷西的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不知吴冷西承认不承认毛泽东的这句话是真理?他不是说'难道一句顶一句也不行?难道句句都不是真理才对吗?'你们可以问问他:毛泽东批评他的话句句都不是真理才对吗?那他还要站出来干什么呢?"
胡耀邦说:"汪东兴。张平化这些人已经把纲上到了对待毛泽东思想和对待华国锋的态度上去了,他们已经下令不准就此问题展开讨论。"
  "那我们就偏要讨论!"邓小平不紧不慢地说:"不讨论怎么能拨乱反正?真理越辩越明嘛,真理不怕驳,怕驳的不是真理,我就不信那个邪!现在,你们都不要怕。毛泽东同志当年那种一言定罪的文字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们想实行过去那一套,谁买他的帐。你们继续准备文章,准备好好地驳斥他们的谬论。"
  胡耀邦感觉到,邓小平是主张主动出击的。看来,两条路线的决战时期已经基本成熟,或者说,反攻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但尽管如此,邓小平在华国锋跟前,依然十分恭敬,大有身居桃花源中人的那种超脱的大度和风范。
  五月二十一日,邓小平会见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布热津斯基博士,就中美双方共司关心的国际问题和双边关系问题交换了意见和看法。会见后,他就国际问题向华国锋汇报,商量国家对外的统一口径时,华国锋主动把话题引到那篇文章上。
  "《光明日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看过了吗?现在人们对它反映很不好,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这一段忙得很,我还没有来得及研究和思考这个问题,我想听听华主席的看法。"
华国锋说:"根据大多数同志的看法,这篇文章在政治上很不严肃。他们引证毛主席《实践论》里的话:'马克思列宁主义所以被称为真理,也不但在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等人科学地构成这些学说的时候,而且在于为以后革命的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的实践所证实的时候。'但是,文章的第二节却改变了毛主席这个完整的观点,片面地说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时代个别国家或少数国家可以取得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学说,只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十月革命实践以后,才证明是真理。按照文章的观点,列宁在提出这个学说时不是真理,不是分析帝国主义的特性、总结国际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实践的科学结论;也就是说,一个科学理论,只有实现了才是真理,还没有实现就不是真理,就可以任意推翻或加以删改。那么人们有这样的疑问:现在全世界还没有一个国家实现共产主义,那么,马克思主义关于共产主义的科学理论是不是真理呢?"
说到这里时,华国锋显然激动起来了。他一抬头,找不到笔记本上的话,连忙翻了几页才找到,他继续说:"一百多年来无数先烈和亿万人民为共产主义而奋斗,难道只是奋斗一条未被证明的理论吗?或者说,还没有被实践检验的真理吗?这样,世界的共产党的存在以及和他们的反对者进行斗争,岂不是没有根据,没有必要了吗?党的十一大提出的新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不是要等到二十三年后实现了四个现代化之后才是真理呢?按照作者的逻辑,全国人民热烈拥护四个现代化是不可理解的,我们党动员群众为之实现而奋斗也是不可理解的。否认相对真理,这是严重的理论错误......"
  邓小平断定这不是他亲自写的东西,他没有这个水平!他笔记本上的内容和胡耀邦讲的吴冷西批评胡绩伟的话非常相似。他笑了,笑得非常开心:"好我的华主席啊,你讲的这些是不是离题太远了呢?"
  "不远,这正是问题的实质。"
  "我看未必。你千万不要上有些人的当。他们把一篇几千字的文章说得这么坏,说得这么严重,我看用意未必是好的。"
  "此话怎讲?"
  "这样乱扣帽子谁还敢再讲话?这有利于安定团结吗?"
  华国锋一下语塞,不知说什么才好。
  邓小平放缓语气,低声说:"我看这篇文章的用意,也无非是想加快平反假错案的步伐,无非是替一些被林彪、'四人帮'迫害的干部、知识分子辩护几句而已,完全没有必要小题大怍。像你刚才提的那些话,我敢断定他们连想也没想过。"
  "但许多同志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我说,你受他们的影响了嘛。华主席,我们这些老同志是诚意辅佐你工作的,我们政治上无意再进取,工作上也只是发挥自己的光热,竭尽全力为国家作点贡献吧了。我们不愿意再看党内那种你攻过来、我打过去那种混乱的内讧。"
  "这也是我所不希望的。"
  "所以我主张,加快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步伐,给一些老同志平反昭雪算了。他们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再干几年就只能躺在医院休养了,你为何不发挥一下他们的特长呢?"
  "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那我们可以开个会,统一一下认识。"
  "但是,凡是有损毛泽东光辉形象的事情,我们还是要谨慎,现在国内外阶级敌人攻击毛主席已经到了发疯地步,我们还能再给他们提供炮弹吗?"
  "我们纠正毛泽东同志的错误,和敌人的攻击,完全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
  "但是,敌人可不是那么想的。"
  "因为他们是敌人。"
  "所以,我有个建议。"
  "讲讲看。"邓小平似乎已经感觉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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