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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毁灭 作者:玉阶

_2 玉阶(现代)
  天色将晚,回望洛阳,灯光点点,又传来仙乐般的童谣:“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夜色已苍茫,酒足饭饱的司马亮坐着四驾大马车缓行在通往许昌的官道上,凉气袭着他那被酒烘热的脸,又疲倦又舒服。侍从轻轻地问:“殿下,何处歇息?”
  “下一个驿站吧,别打扰本王了,本王要小睡一会。”
  人马消失在官道上的朦胧处。
  从洛阳到许昌共五个驿站。到第一个驿站时,驿站上下早已恭候多时。司马亮神气的被侍从搀扶下来,遇见了赵王派来的孙秀。孙秀拱手呈上一封信:“殿下,这是赵王十万火急送来的。”
  司马亮随手拿过书信,上面写着:“王兄,千万不能离开。弟伦亲笔。”
  司马亮微微一笑:“好生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叫孙秀的客人。”众人散了下去。然后他独自走到官道边,望着北边的星月,冷冷一笑:“会有人接本王的。”
  “哎呀,看着司马亮这个老怪垂头丧气离开洛阳,杨某确实开心。现在好啦,整个朝廷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没想到,真没想到,这辅佐新主之事就这么简单轻松的结束了。”太子太辅杨骏望着立在旁边的孙登,得意地说。
  “大人是否知晓,昨日汝南王离开洛阳时,朝中大臣几乎倾城出动,候在竹林旁为之送行?”孙登小心地问。
  “那又能怎样,还不是灰溜溜地滚出洛阳。”
  “是啊,大人在这一回合当中是赢了,但要彻底的胜利,真正的高枕无忧,还有许多路要走啊!”
  “请孙先生明示,杨某真有些不懂。”
  “大人身居高位,天下已无出其右者。大人的高高在上,是有下面的人撑着,没有下面的人撑着,大人便什么也不是。所以,大人现在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把百官的心拢到自己身边来,让身边多几个吹鼓手。”
  “先生说该怎么做?”杨骏一改开始的开心,有些担忧。
  孙登神秘地一笑:“封赏。特别是那些对朝廷影响大的,不怕给他封的官大,再大也大不过大人了。”
  杨骏如释重负:“这个容易,杨某明日就将此事上奏皇上,颁旨封赏。”
  孙登又说:“其实封赏对大人来说并非难事,真正头痛的是朝中还有一个人叫人害怕。”
  “谁?”
  “贾后!”孙登声音有些发颤。
  “哈哈哈哈,孙先生是说丑后贾南风呀,我杨某谁都可以害怕,就不怕她。只听说过红颜祸水,没听说丑女也能搅局。”杨骏大不以为然。
  “这贾后可是名臣贾充之女啊!”
  “别提那贾充,弑君犯上的家伙,要是还在,我有他好瞧的。孙先生也许还不知道吧,当今皇太子可不是贾后所出,是皇上与谢才人生的。皇后生的是一溜公主。”
  “既然如此,就只当山人没说。”
第十节 如梦令
  卯时刚过,中宫的贾南风就让乱麻似的梦搅醒,干脆坐起来,对着铜镜发呆。承福和陈舞悄悄的进来替贾南风梳理头发。陈舞说:“娘娘,有一根白发。”承福瞪陈舞一眼。贾南风说:“本宫似一只笼中乌鸦了。”承福说:“娘娘似关在笼中不假,但不是乌鸦,是凤凰。”贾南风一笑:“为什么?”“因为娘娘深居中宫,中宫似笼,娘娘仪态高贵,心地善良,又为一国之母,唯有凤凰可比。”贾南风有些开心:“呵呵,不必拍本宫的,就本宫的仪表,本宫也从来没自信过。男人面前,本宫恐怕连乌鸦也不如,乌鸦毕竟还是鸟啊。”承福觉得委屈,故意嘟起嘴巴:“娘娘,奴婢说的是真话。奴婢敢说,一定不会是奴婢第一个说娘娘美的。”贾南风的记忆被承福点醒,自言自语,如梦呓:“是啊,是还有一个人的,......”
  秋日,贾南风和贾午姐妹过旅人桥,一路来到竹林边的护城河旁。大自然真美呀,挂西的太阳被一层薄薄的云彩遮掩着,四周的云染成金的银的,十分明亮。地上万物虽然开始走向凋零,但在这柔和秋日下,似乎都有了往日的精神。有人在路上赶路,热了,解开夹衣,甩开膀子,亮出嘹亮的歌喉: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哎呀,听不得,听不得了。”贾南风边说边捂住耳朵。
  “为什么呀,很好听的!”贾午不解地望着姐姐。
  “是葬歌,悲律哀曲,姐听了心里不舒服。”
  “那我们到竹林里去,到竹林里就听不见了。”
  姐妹俩跑进竹林,秋风吹起,竹林萧萧,千军万马般,充满杀气。姐妹俩觉得阴冷恐怖,忙又飞奔出来,向更远的东边跑。跑过竹林,来到连接护城河的一条小溪边,溪水不多,有鱼浅游,亮晶晶的。
  “真美呀,”贾南风停住了,看远远近近的景色,再一次的感叹,“天下真美呀!”
  贾午根本没在意姐姐的感叹,因为她发现不远处小溪边有一个孤独的钓者,兴奋的大喊:“姐姐,你看,前面有一个钓者!”
  一个通体白皙的少年钓者身披白色真丝大氅,风度翩翩,聚精会神垂钓于小溪边。
  姐妹俩被这年轻英俊的钓者震住了。特别是贾南风,她甚至感到,这个世界都因为有他才那么亮堂。她们向钓者跑去,急急地坐在钓者后面。
  静静的钓者一动不动,他也许没发现姐妹俩,也许发现了,懒得理会。贾南风大大咧咧来到他背后,嗅到了少年特有的芳香,深深吸一口,陶醉似地闭上小眼。虽然她有太多菁菁少女的羞涩,但此时也甚至幻想着能牵牵这个美丽少年的手。
  贾午轻轻地牵了牵贾南风的衣角,指着水中的鱼漂。鱼漂在一上一下地抖动。突然,鱼漂一下被拉进水里,贾南风止不住大叫:“快拉快拉,大鱼上钩了!”少年钓者慌忙一扯鱼竿,钓线在空中划了一个明亮的弧线,却空空如也。
  少年失望的将鱼钩抛向水里。一会,鱼儿又咬钩了,贾南风又兴奋地大叫,少年又将钩甩出,依然空空如也。
  “怎么就不上钩呢?”贾南风一点也没注意少年表情上的变化,只顾自个儿尖叫抱怨和遗憾。
  “哪里来的一个丑乌鸦。”少年似乎是捏着嗓子一吼,声音有着悍妇般的尖利。
  贾南风兴奋而自由的声音戛然而止。
  “聒噪些什么,到溪边照照,丑模样把鱼儿都吓跑了。”少年说着,又把鱼竿往坡上一撂,怒气把整个脸涨得白里透红,“像你这样的丑女人,少出来为好,让男人恶心。”
  晴天霹雳。
  贾南风的一口气生生噎在胸前,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捂着脸,“啊”的一声,冲向小路,向远出奔去。
  少年把鱼钩甩在了贾午的手上,贾午一看,鱼钩竟然是直的,爬起来边追赶姐姐边喊:“姐姐,他的鱼钩是直的,难怪钓不起鱼来。”但没能赶上,便回过头来对少年说,“小子,等着,有你好瞧的。”
  少年又一动不动的继续垂钓。
  贾南风捂着脸一直跑到夕阳西下时才无力地瘫坐下来。她真的哭了,哭得很伤心。
  一个七八岁光景的牧童牵着一头大黄牛来到贾南风身边,她收起眼泪叫住了他。望着黑黑的牧童,她说:“你仔细看着我,我丑吗?”
  牧童大方的停下来,认真打量了一会贾南风:“不,你不丑,你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你像仙女一样。”
  贾南风一把把牧童揽在怀里:“你叫什么?”
  “我叫阿能。”
  “阿能,我记住你了,你也记住我,我是风儿。”
  ......
  “娘娘,该去给太后请安了。迟了,太后会不高兴的。”董猛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提醒。
  贾南风惊醒过来,站起来问:“哎呀,真的,都什么时候了。太后在什么地方?”
  董猛来到贾南风身边:“回娘娘话,太后在华林园赏荷。”
  “那快去吧!”贾南风说。
  华林园在曹魏时叫芳林园,后来为避魏主曹芳的名讳改为华林园。全园主体是一大片草地,最北是一汪池塘。草地边沿筑精致的小建筑,亭台轩榭,假山池沼,错落有致,布局得体。现在已是夏天,园里荷花开出了不同的色彩,清雅迷人。太后杨芷坐在亭台上,静静地看绽放的荷花,嘴角微微漾着笑,后面立着一排宫女。贾南风给杨芷请安后,坐到杨芷旁边一个比较低的台子上,她无心赏景,在想有朝一日也成太后了会是她这般模样吗。她看杨芷脸上有茸茸的几乎透明的汗毛,柔嫩光滑的皮肤下面,青筋若隐若现,就生出一种可怜来,正是需要男人的时候,男人却没有了,夜夜孤单寂寞。接着又想到自己,有男人不也是一样吗!
  “太后,”华廙从园外进来,谦卑的立到杨芷面前,“太后,前朝拟了一份圣旨,请太后慈览。太后首肯的话,明朝就宣。”
  “没什么好看的,你说说吧。”杨芷淡淡地,看也没看华廙和贾南风。
  “是!”华廙瞟了一眼贾南风,“吾皇仁心,封赏百官,增天下位一等,预武帝丧事者二等,三千石已上皆封关中侯。”
  杨芷说:“还加一项复租调一年吧。”
  华廙欲退,贾南风说:“华爱卿,所制谕旨皇上都御览了吗?”
  杨芷转过头来,她不想贾南风会冒出这一句话来,她一直以为贾南风是一个身居庙堂而心在江湖的女人。
  华廙又对着贾南风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娘娘话,皇上都御览了,只是在御览的时候......”华廙欲言又止。
  “怎么样啊?”贾南风瞪大了眼睛,她以为皇上不同意颁这道带有喜庆色彩的圣旨,毕竟司马炎尸骨未寒。她更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同意这道圣旨,司马炎可是她的男人。
  “皇上御览时,用圣旨揩了脸上的涕泪。”
  杨芷轻轻“扑哧”一下,显些笑出声来。但她很快变了脸色,严肃地对华廙说:“不管皇上怎么做,所有制、诏都必须皇上御览。”
  “是。”华廙必恭必敬退去。
  杨芷将美丽的身子也转过来,仔细地看着贾南风。贾南风低下了头,她有点觉得太后这样看她是在揭示她的丑陋。但杨芷最后微叹一口气说:“唉,皇后啊,这皇上怕是指望不上了,幸好太子也成人了。太子英明过人,是我有晋之福啊!”
  “是啊,是啊,托先帝之福,托先帝之福。”贾南风嘴里接应着,心里却一阵紧一阵。
  “该给太子纳太子妃了吧!”杨芷站起来,似自言自语又似对贾南风咕嘟了一句,便在宫女们的簇拥下离开了华林园。
  看着杨芷远去的背影,贾南风陡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孤独而凄凉。好一会儿才对陈舞她们说:“我们也走吧。”
  “娘娘,伤心了吧?”陈舞轻轻地说。
  “本宫不伤心,谁叫皇上是个傻子呢!本宫是不平,把我当成什么了,论年龄,她还小我两岁呢。”贾南风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第十一节 太子党
  晚上,月光泻进宫里,加上灯光,气氛很暧昧。贾南风躺在床上,摩挲着玉杵,翻来覆去睡不着。皇上总是躲着她和后宫宫女打得火热。
  “这个傻子皇帝!”贾南风狠很地捶一下大床,无可奈何地看泻进的月光。十四年前大婚情景历历在目。十六岁的她,一直以为皇帝和将要当皇帝的人定是天下最强壮最聪明的男人,她渴望这样的男人能粗鲁地进入她的身体,可十四岁的他不会。才明白,皇家也出傻子,出别人不敢说的傻子。她承认这是命,无法改变,便静心把他拢到床上,哄着他脱光衣服,手把手教他如何去占有一个女人。可他却呆呆的一动不动,软软的什么也做不好,最后竟赤裸着身子呼呼睡去。
  “为什么?”她狠狠的把吼声咽进心里。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手把手教他,他做不来,竟然把教的手段用在了一个叫谢玖的女人身上,这个小骚女人的父亲本是个杀猪的。就是这个身份低微,也不是有十分姿色,看上去还本分的女人,竟然为司马衷生了一个儿子司马遹。
  “傻子也嫌我长得丑!”贾南风常想,一个丑女人有活下去的价值吗。杀猪出身的女人进宫服侍太子,不就是生得不丑吗?竟然和太子弄出一个儿子来,而自己堂堂正正的太子妃常常撂在一边。记得让她终生难忘的第一次,太子从谢玖身上品尝到了女人的滋味,不需要教了,狠很进入她的身体,她一万遍的祈祷祖先和神灵,一定要生一个儿子,让她沮丧不已的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儿子影子也没见到。
  而谢玖的儿子在茁壮成长,由皇太孙变为皇太子,就要满十四了。
  竹林七贤去了六贤,活着的一贤王戎就更让人高山仰止。杨骏官升太傅,太子太傅理所当然封到了王戎头上。太子太傅就是皇太子的老师。王戎在七贤中除了饮酒清谈外,诗赋毫无建树,但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只有王戎教皇太子才是有晋之大幸。
  马车装饰得特别华丽,是接太子太傅的车呀。王戎短小,坐在车上,没人一般,但他得意,得意他的现在,更得意他将拥有的将来。
  车进东宫,东宫读书房一片喧哗。王戎知道,陪太子游玩、读书的少年都来了。这些少年真有胆,和太子一起也没个高下。华廙的儿子华恒、张华的儿子张祎、卫瓘的儿子卫庭竟然敢密谋出作弄皇太子的恶作剧。就在昨天,太子上《周礼》睡着了,就是他们突然大喊太后来了,吓得太子猛的惊醒,梦涎一直垂到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关关雎鸠,关关雎鸠,......”
  进了读书房,仔细一听,才知不是喧哗声,是嘹亮的读书声,读书声在深宫回荡,久久不散。王戎高兴,这等于是告诉太后和杨大人,我太子太傅是何等的尽职。他听清了少年们读的内容:“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也;既闻之,患弗得学也;既学之,患弗能行也。君子有五耻......”王戎寻太子行礼,没见太子。止住读书声问:“太子殿下如何没来?”华恒站起来彬彬有礼:“回太子太傅,太子殿下说,今天不来了。”“为什么?”“太子太傅,我能问太子殿下为什么吗?”王戎一想也是,有些颓然:“大家读书,微臣去请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说,不用去请,等一会自然就来。”华恒又转口。
  王戎不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座旁。座上垫着一块讲究的绣花丝毯,他没坐。他还是不放心,觉得应先拜见太子,或者把此事向太后禀报。太子顽皮,闹出事来,他王戎可不愿顶什么失职之罪。正要出门,突然传来一阵恐怖的叫声,一个青面獠牙的大家伙立在他的面前,丝丝响。少年们吓得作鸟兽散,王戎大惊失色,哆嗦得迈不开步子,“啪”的跌坐在座上,刚一坐下,又“啊”地一声,撑了起来。作鸟兽散的少年们见狼狈不堪的太子太傅,乐得一起高呼:“太子英明,太子英明。”
  王戎忍着痛,还想往外面走,却听到一个声音:“王大人,太子在此,还不行礼!”王戎定住脚步,回过头来,见太子司马遹取下面具笑得直不起腰来。王戎慌忙回过来给司马遹行礼,忍着痛来到座旁,用手摸摸座垫,上面插了一根铁针。明白是太子做的,微笑着取下铁针迎着光仔细看。少年们和司马遹都不出声,他们还是有点害怕王戎会发出什么火来,或者把针拿去向太后告状。但王戎收起针,对太子微微一笑:“殿下用锥刺微臣之股,是在警醒微臣,殿下真是英明啊!”
  少年们听得很失望。
  司马遹来到王戎面前:“王大人,你身体不适了,回府中调养几天吧。”
  “谢殿下,托殿下洪福,微臣身体尚好,正是报圣恩之时,调养几天会让微臣不安。”
  “难得王大人一片忠心,不调养就不调养吧。但今天天色已晚,王大人,这让人头疼的《周礼》就别上了吧?”
  王戎故意顿了一会儿,显出很为难:“那好吧!”
  少年们“嗨”的一声,散去。
  武库前面有一个大操场,是皇家禁军操练的地方。两边是营房,把武库夹着。这地方就平添了一股威武肃杀之气。平时,太监宫女很少往这边来,他们对这里有一种莫名的惧怕。但司马遹不怕,带着少年们一摆脱王戎,便呼啸着来到武库前的操场上。禁军正在操练,司马遹往早已放好的案板上一站,大喊:“拿刀来――,牵猪来――”,贴身太监孙虑奉上一把杀猪尖刀,几个太监牵上一头大肥猪,一起用力把肥猪摁在案板上。猪拼命叫,压倒了操练的口号。司马遹跳到肥猪边,瞪着眼,一手拽刀,一手扯猪耳朵,利索的把刀送进肥猪的喉咙。不一会儿,两片猪肉白亮白亮的挂起来,很耀眼。
  杀完猪,司马遹喘一口气,对太监孙虑说:“告诉宫女们,来本殿下这里买肉,本殿下亲自操刀,保管价廉肉美。”
  很快,操场上挤满太监和宫女,都挎着小竹篮,排着不成行的队,挨个儿从肉案边经过。司马遹手起刀落,麻利地把猪肉称给大家,旁边的贴身太监孙虑猫着腰收钱,嘴里还得意地大叫:“称多少只管报与殿下,殿下一刀下去,不差分毫。”
  远处操练的禁军也有几个按捺不住,想到这边来凑热闹,把眼光盯着他们的军官。军官无奈的挥了挥手,禁军们“哗”的一声,放下武器,也挤到热闹的买肉队伍中。
  司马遹忙得满头大汗,但高兴得不亦乐乎,低着头,口中不停地说“下一个”。一会,他发现说“下一个”时没有了下一个,再大声地喊一声:“下一个。”
  肉案上伸过去一双黑手,接着是一个沉重的声音:“五斤。”
  司马遹觉得这声音特别,割好肉后抹了抹汗,抬起头来,吓得尖刀落在肉案上。原来是皇后贾南风站在面前。禁军、太监、宫女早已跪在地上。
  司马遹慌了,忙跪下,高呼:“儿臣拜见母后。”
  贾南风提起剁好的猪肉对董猛说:“小猛子,去称一称。”
  董猛接过贾南风手上的猪肉用秤一称,不多不少,刚好五斤。转过来对贾南风说:“娘娘,太子神手,刚好五斤。”
  “遹儿,屠夫干得不错啊!”
  “母后,儿臣知错了。”
  “你错了吗,错在哪里?”
  “儿臣此时应在读书房,学治国安邦之策。”
  “太子太傅王大人呢?”
  “这......”司马遹不知如何回答。
  “算了吧,遹儿,这件事别说了。今晚酉时,母后会派人去东宫找你。”贾南风说完,簇拥而去,留下一缕清香。
  司马遹怔了一会,回缓过神来:“我为什么要如此怕她!”
  夜幕笼罩洛阳城,整个洛阳的繁华倏地一下消失了,仿佛一个魔术家把把戏全收进他那神秘的七星彩盒里。孤月高挂,如水的月光洒下,与大地上的薄雾糅在一起,梦一般的虚幻。高高的陵云台上,皇后贾南风坐着,欣赏脚下梦一般虚幻的世界,凉风吹得她很清醒。她不敢相信,薄雾下的芸芸众生,竟能被一个人掌控,而她却十分局外的晾在一边。
  “怎么,我就不能主宰这天下的沉浮吗?”贾南风咕嘟了一句。说完后自己都笑起来,觉得想法是那么的天真幼稚。所以她又转念轻声地说:“我虽不能主宰这天下的沉浮,但也不能同这天下共沉浮,绝不能。”
  “娘娘是可以跳出这沉浮圈,局外人一般欣赏天下沉浮的,似欣赏今晚的这般夜景。”
  贾南风抬起头,看着立在她身边答话的董猛问:“小猛子,酉时到了吗?”
  “回娘娘话,刚刚到。”
  “太子呢?”
  “回娘娘话,太子殿下在陵云台下候懿旨。”
  “噢,这遹儿还算懂事,叫他上来。”
  司马遹今晚穿了一件鹅黄的真丝大氅,朦胧月光下也很显眼。他爬上陵云台,拜过贾南风。董猛端上一把胡椅,他没坐。
  贾南风一笑:“遹儿,今晚母后找你是好事,不要拘束。来,到母后身边来坐!”
  “儿臣不敢。”司马遹故意说,其实他是不愿清晰看贾南风黝黑的雀斑脸。
  “遹儿,听说喜欢上了一个姓蒋的女孩,有这回事吗?”
  “是的,那个女孩就是蒋美人。”
  “侍寝了吗?”
  “是,母后。晚上一起睡的时候,儿臣无知,是她教的我。”
  “哎,又是个有心思却苦命的女人。”贾南风颇有感触。
  “为什么?母后。”司马遹不解。
  “好吧,不说这事了。遹儿,母后明日去竹林外郊游,要你一起去。”
  “太好了,谢母后。”
  “就这样,你先回去,母后还想在这儿坐一会。”
  “是,儿臣告退。”司马遹施礼而下。
  司马遹走下陵云台,贾南风仍一动不动坐着,看天上的星星和孤月,谁也不知她是为什么。若莫一个时辰,才对旁边的董猛说:“明日郊游,带上本宫的宝贝侄女韩腼腆。”
  司马遹在回东宫的路上,一声不响。他不愉快,感觉到一种束缚,一种失去自由的郁闷。夜气很凉,把他浑身上下紧紧的裹着,让他有一种急于挣脱的欲望。他对旁边提着灯笼的贴身太监孙虑说:“把灯点大些,让路亮一点。”
  孙虑拧大灯芯,前路明亮许多。司马遹舒一口气,用力将手在空中抡了一下。孙虑小心地凑到司马遹旁边:“殿下,明日不是还有个约好的棋局吗,和贾大人的,是不是退了?”
  司马遹这才想起他和贾谧明日上午还有棋局之约,皇后却说要陪同郊游,这如何是好。他看孙虑,孙虑什么也不说,就生气的骂:“喂你们这些草包,也不能替本殿下出出主意,真没劲!”
  孙虑一笑:“殿下,与贾大人棋局事小,与皇后郊游事大,依奴才看,废棋局吧?”
  “不,”司马遹眼光一闪,“我本不愿与母后在一起。母后没说明日什么时候去,我就来个上午下棋,下午郊游两不误。”
  “殿下高明,殿下高明。”孙虑尽力奉承。
  “是啊,指望你们这帮奴才,本殿下活不成了。”司马遹高兴起来。
第十二节 第一媒
  第二天天欲晓,洛阳下了一场大雨。雷声隆隆,雨过之后还在天上吼。地面小洼里的泥水震得一漾一漾,直到太阳喷薄而出才打住。雨后朝阳特别精神,大地映得金碧辉煌。半透明的水雾升腾、翻滚,和万籁之音调在一起,使洛阳在圣洁之中蕴涵着一种生命的躁动。洛阳城内城外,大街小巷,行人多了,泥泞卷扬起来。王戎从府中驱车赶到东宫读书房,华丽的官服上溅满泥星,他没敢在意,因为他奇怪,往日沸沸扬扬的读书房,此时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会没人?王戎谨慎地走进读书房,发现书房中央围了一大群人,除陪读少年,还有潘岳、孙虑也挤在其中。王戎轻轻走到潘岳身后,将潘岳拉了拉。潘岳见是王戎,忙从人堆里抽出身,对王戎笑着行礼。王戎略带生气:“潘大人,这是太子读书房,一大群人没尊没卑挤在一起,成何体统?”潘岳还是堆着笑:“王大人,大家挤在一起,都在观太子殿下和贾大人围棋呢。他们事先约定,如果太子胜,那太子宰猪时贾大人须亲自拽住猪尾巴,卖肉时,贾大人须做太子下手,还要大声吆喝。”王戎一听,心想:太子殿下杀猪还真上瘾了,圣贤的治国安邦之道还学不学?但他没说,而是问潘岳:“那如果太子殿下输了呢?”“太子说就让贾大人从此见了太子面不必行礼。”“乱套了,乱套了。”王戎在圈外急得团团转,他觉得既然开始下了,就不能让太子输。他更知道,太子的棋是他教的,三脚猫功夫,而贾谧手下有二十四友,个个都是围棋高手。太子殿下定然不是贾谧的对手。
  “不行,我得帮太子一把,救了这场再说。”王戎想。
  围观少年见了太子太傅,忙在中间让出一个空来。这样,太子的身边立着孙虑和少年们,贾谧的身后有了潘岳。
  贾谧感觉亮了许多,抬头看见王戎,起身行礼。太子司马遹对着王戎笑笑,没出声。贾谧返回原位,捏住一枚棋子,思考一会,将棋子轻轻点在棋枰上。
  王戎一看棋势,大吃一惊。贾谧落的这枚棋子好似一柄利剑,生生把太子的棋局割裂开来,形成两个强大的包围圈,太子败局已定。
  司马遹也看出这一点,只得将一枚棋子捏在手中,无奈地把玩。
  贾谧有些得意,忘形地将手举过头顶,伸直两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因为腿伸得直,脚一下伸到了司马遹的两腿之间。
  王戎见状,大吼一声:“贾谧,太子殿下面前,休得无礼。”贾谧一惊,慌忙收回懒腰,由于动作太快太猛,跌坐在地。太子手疾眼快,将棋子移动了两枚。
  潘岳赶快将贾谧扶起,坐定。这时,司马遹微笑着落下了手中的那枚棋子。贾谧看也没看棋枰,双手一摊:“太子殿下,微臣输了。”
  司马遹高兴得一下蹦到桌上,大叫一声:“好!”
  这时,太阳已上中天。
  一驾安车缓缓摇向洛阳南门,出南门,过旅人桥转向东南竹林地。竹林边的小道因下了雨,泥泞裹住车轮,安车走得更慢了。
  这是一驾特别的安车,三匹马毛色黑亮,耳朵边的纯白十分抢眼,红色的车轮漆画着张着大口的神兽,车轼前倾,显流线型,似鹿的弯角,九面龙凤彩旗插在车尾,风吹得猎猎作响。
  车里坐着皇后贾南风。贾南风一坐,空间就显小了,侄女韩腼腆只能挤在贾南风身边。韩腼腆双臂缠着贾南风的脖颈恹恹欲睡。贾南风说:“腼腆,打起精神来,等回要见一个重要的人呐!”
  韩腼腆睁开双眼,端正脑袋,原来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娇小女孩。她松开双臂,揉着双眼,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姨妈,腼腆困了。”
  “再不能叫姨妈了,腼腆,我是皇后。”
  “那腼腆就叫姨妈皇后吧,既显了您的身份,又明了腼腆和您的关系,行吗?”
  “你个鬼精灵,还有点头脑。猜,姨妈皇后带你来有什么事吗?”
  “姨妈皇后好久没见腼腆了,想我呗!哎,姨妈皇后,听说这里以前是七个潇洒男人玩的地方,一定有好多有趣的东西吧?”
  “哎呀呀,我们的腼腆说起男人来都顺口顺嘴,还真不小了呐!”贾南风高兴地说。
  安车在竹林边停下来。董猛小心地把贾南风扶下车。腼腆鱼一样从后面窜出,“吧唧”一下,落在一滩水上,泥水溅得贾南风满身都是。贾南风笑呵呵:“死丫头,都要到嫁人的年纪了,还不塌实。”韩腼腆不好意思,从怀里拉出丝巾,要替贾南风擦拭。
  董猛说:“别擦了,车上有备用的呢。娘娘,换一套吗?”
  “又不是大典。在野外,粘点泥水也是不错的。小猛子,在这儿守着,太子来了,告诉本宫。腼腆,我们到竹林外的野外去玩。”
  “太好了!”韩腼腆一蹦老高。拉着贾南风就跑。
  其实这片竹林并不是特别大。走过这片竹林,视野更开阔。一望无际的旷野让长期局促在一室之内的韩腼腆雀跃不已,她欢快地向旷野深处跑去,边跑边喊,惊起了一处又一处的飞鸟。
  贾南风走出竹林,静静站着,脸上没有微笑。她看四周,除了遥远的腼腆,不见其他人,就有些失落。这时,有缥缈的牧歌传来,引导她向前寻觅。她慢慢地走,心中回荡着一个声音:你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你像仙女一样。她找不到往日的痕迹了,停住脚步,向着远方长叹一声,嘴里不住地嗫嚅:“阿能,我的阿能呢!”
  “姨妈皇后,你不愉快吗?”韩腼腆跑回来。
  贾南风醒过神,心疼地捏一下韩腼腆的脸蛋,转身向后面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奇怪了,遹儿怎么还不来呢?”说完又转向韩腼腆,“走,我们回转吧。”
  韩腼腆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辽阔的旷野,感叹地说:“天下真大呀!”
  “是啊,天下真大,可不是你的天下,想坐拥天下吗?”贾南风看着韩腼腆。
  “姨妈皇后,坐拥天下,那可让我害怕。没想过。”
  “其实,姨妈皇后今天叫你来,就是想你将来能拥有天下。”
  韩腼腆狡黠地眨一下大眼:“是想让我见太子,做太子妃吧!”
  “不好吗?”
  “好是好,就不知太子是啥模样,腼腆有些害怕。”
  “所以才带你来,让你看看。我可不愿做你们不愿的事。像姨妈皇后这样,多不好。”贾南风充满感触,语气里还有淡淡的悲哀。
  竹林旁,一匹白马疾驰而来。贾南风说:“腼腆,太子来了,好生看看,不要以后后悔。”
  司马遹来到贾南风面前,滚鞍下马,丢掉手中的缰绳,跪在地上:“母后,儿臣来迟了,望母后原谅!”
  贾南风一笑:“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腼腆,拜见太子。”
  司马遹见惯了宫里女子的温顺柔美,韩腼腆的鲜活自由让他惊呆了。他死死盯着韩腼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腼腆看着司马遹的目光,吓得直往贾南风身后钻:“姨妈皇后,他好谗。”
第十三节 破阵子
  东方才露鱼肚白,一百多辆运宝车,清一色红木紫漆,每辆宝车四人押护,神秘地从南面驿路经旅人桥、洛阳城,出北门,消失在洛阳西北方向的崇山峻岭中。
  宝车到达金谷园时,彩霞满天。满天彩霞之下,一溜骑士从金谷园打马飚出,驰向洛阳城。
  太阳出来,洛阳的达官贵人,只要能上得台面的,都从骑士手中获得一份名士入洛贴。几乎所有的洛阳人都在传送一个信息:荆州刺史石崇回来了,还带来在长江边用珍珠换来的天下第一美女,名字叫绿珠。
  石崇归洛震动整个洛阳,不是显赫的官职,不是跻身于贾谧的二十四友,不是华美的文章,而是他的富可敌国。他的富有比下了大晋的所有人,包括先皇司马炎。他这次归来,要在金谷园宴请洛阳的所有名士。
  所有名士都在期待。
  太傅杨骏一起来就收到石崇发来的名士入洛贴。贴上特别有石崇的一行亲笔字:“太傅朝中冢宰,日理万机,望不吝大驾,石某当洗耳听训。”看得杨骏十分惬意。关于石崇和金谷园,天下传得十分神奇,他很想见识见识,何况还有天下第一美女可饱眼福。但他觉得应该先和孙登分析分析,他越来越离不开孙登。孙登也确实神奇,能炼出好的寒食散,天下大事也能未卜先知。
  仆人告知:“孙先生天没亮就已出府,现在还没回来。”
  “去哪里了?”杨骏一惊,“本府如何不知?”
  仆人们都说不知道,不敢问。
  杨骏不安,一种失去依赖和主心骨的不安。他把府上所有的家奴和赏赐给孙登的女人都唤来询问。最后有一个女人说:“先生昨晚与奴婢共寝,说了句:该回去看看了。不知是何意。”
  杨骏马上明白孙登是到他的无名山去了。迫不及待地大喊:“快备马。”
  “大人,不备车吗?”
  “备马。”
  仆人们很快牵出马厩里的黄色大骠马。杨骏顾不上梳理用饭,踩着仆人的肩背上了马,匆匆打马而去。
  无名山其实有名,叫宜阳山。孙登与人提起,说是无名山,是为了体现自己的隐者之风,神秘其事,以高其身价。此山在洛阳城西南不远处,出城南门,沿官道驰行数十里,转西走便道,约一个时辰。
  无名山地处偏僻,虽因孙登在此隐逸名气大增,终归来人稀少。孙登登上山顶,天已放亮。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把他映得通红,身边薄雾袅绕,羽化登仙似的,觉得天下都踩在脚下。
  孙登怀揣着几个事情。第一件就是转移从杨骏家获得的财宝,无名山上,有他的藏宝洞。天没破晓,财宝运到无名山,来到藏宝洞口一看,呆若木鸡。因为洞门大开,里面除了山鼠在躲藏,什么也没有了。他不明白,只有他知道的秘密,怎么会被别人揭开,这让他的自信心受到深深的打击。
  “谁动了我的宝贝!”孙登恨恨地说,“一定是女人。”因为他在山上隐居时蓄了两个小妾。
  女人,孙登打了一个寒战。他怕女人,从出身到现在,从母亲到小妾,他没能战胜任何一个女人。所以他不娶妻,只是玩女人,玩把女人压在自己身下,破坏女人完整的游戏。
  他将财宝重新找了一个更秘密的地方藏起来,然后去做另一件事情――收青蚨。过去在山上隐居,为收青蚨,他耗尽了炼寒食散以外几乎所有的精力。古书上说,青蚨是一种头部白色,中部青色,尾部红色,有双翅,翅如蝉翼,米粒大小的虫子。这虫子虽小却非常特别,只要捉住一只,它的子虫和母虫就会飞来,不多久,就可获得这种数不清的虫子。把收获来的虫子装入匣中喂养,几天后,从匣中取出一只最强壮的,里面的一定会一个跟着一个爬出。抓住爬在最前面的一只,把它和开始取出的一只同时杀死,将它们的鲜血分别涂到九九八十一枚铜钱上,阴干。这样,无能你使用多少铜钱,只要你手中还有一枚涂有青蚨血的铜钱,那些用出去的涂有青蚨鲜血的铜钱都会自动飞回来。
  孙登还获得收青蚨之法:在方圆十里的最高处,凿一光滑的石头平台,上置八十一枚铜钱,每年的寒露之日卯时,来到平台,就会有一只青蚨伏在平台上的铜钱上。
  今日是寒露,卯时,孙登登上无名山最高处,光滑的平台上不见八十一枚铜钱,更不要说青蚨。留下的是还有点尿骚味的白色尿痕。
  站在山顶,一览众山,虽有豪情,悲哀却涌上心头。
  孙登的第三件事是故意从杨骏府上不辞而别,看杨骏作何反应。当他站在高高的无名山顶,看杨骏飞驰而来,满意地笑了。
  杨骏和孙登高兴地回到杨府,家奴候在门口禀报:“太后移驾府上多时,现正在大厅。”杨骏慌忙下马到偏房更衣。孙登不声响地去自己住处,他害怕女人,何况是一个令名在外,母仪天下的女人。虽然他是十分想去一睹太后那美得让男人彻夜不安的容颜。
  杨府大厅,皇太后杨芷仪态万方地坐着。母亲庞氏紧挨在身边,两眼闪着泪花:“女儿呀,没有了男人这太后有什么好当的。都是你父亲这老东西,想做什么皇亲国戚,害苦了我的心肝女儿。嫁个病恹恹的皇帝老头,连个男人味都没让我女儿尝到。现在到好,皇帝老头都死了,可怜我的女儿,还有什么奔头。荣华富贵,家里不是有的是吗!”
  “母亲,这话只能在家里说呀。”母亲的话触动了皇太后女儿的思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啊,没有男人,这一生算什么呢?可转念一想,都上场了,下去不更难吗,好歹也要一个圆满呀!于是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另一只手摸去母亲脸上的泪花,“母亲,女儿现在贵为太后,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呀,一般的女人是做梦都不敢做的,母亲怎么还不满足呢?”
  “母亲就不满足,母亲也是女人,母亲满足的就是女儿能夫唱妇随,儿孙绕膝,荣华富贵。什么天下只有一个,什么人不是天下只有一个,难道还有第二个吗?女儿呀,你的命苦呀!”杨芷把头依在母亲怀里,什么也不说了。
  太监轻轻走进,对太后说:“禀太后,太傅侯见。”
  杨芷坐正,整理了一下衣冠:“传!”
  杨骏身着华丽的官服伏在太后面前。庞氏把眼一瞪:“算了吧老头子,女儿回娘家,给女儿一点自由吧。好好看看你的心肝女儿,是你杨骏把她害得泪人似的。”说完,转身对杨芷,“母亲知道女儿是来有事的,等你把事儿办妥了,母亲再来抱抱你。”然后在奴婢的搀扶下离开了大厅。
  杨骏见庞氏如此言语,内心恐慌,伏地不起:“太后千万不要计较贱内的不逊之言。”
  “父亲,起来吧,不要这样。女儿无论怎样,终归还是您的女儿。母亲说得对,女儿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杨骏满脸困惑。他小心地谢过,恭敬地坐下。刚一坐下,马厩里还在兴奋的黄骠马突然长嘶起来,又把杨骏吓得站起来。杨芷却纹丝不动。黄骠马最后打了几个响鼻,安静下来。
  杨芷说:“这马好威风。”
  “谢太后夸奖,这是微臣的坐骑。”
  “父亲,女儿其实此来,非为看望父母,是告诉父亲一个事情。”
  “太后有事,传唤一声,何必劳烦大驾。”
  “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天贾皇后向本宫请安,有意将太子妃定为韩寿之女韩腼腆。韩腼腆就是已故老臣贾充的外甥,贾皇后的姨侄女。贾皇后还说,她已安排了她们见面,太子非常中意。女儿觉得,纳妃之事非同小可,所以先来告知父亲。”
  杨骏心里一惊,暗骂,这个丑妇人,玩得无聊,想做人事了。但他表面却说:“太后,此事关系社稷安康,皇后随便自作主张,实有不妥,满朝文武也会寒心。这样吧,待微臣与大臣明日朝上商讨之后,再向太后禀报。”
  杨芷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女儿累了。”
  皇太后杨芷威仪的回宫之后,孙登从自己房里钻出来见杨骏。杨骏说:“孙先生,不要太自卑,老夫女儿做了太后也还是老夫女儿,何况是在家里。你是我的客人,没必要躲躲藏藏得这般厉害。”
  孙登说:“太后此来自有目的,如有用得着山人的地方,自然会传唤。贸然拜见,不免唐突,恐坏太后的兴致。”
  “先生真神,杨某本来有一事求教先生,太后驾到,多了一事。一件是荆州刺史石崇奉来名士入洛贴,回洛阳了,要在金谷园大宴洛阳名士。杨某明白石崇是贾谧的二十四友之一,二十四友之中,数他和潘岳随贾谧最紧。贾谧的祖母就是当今贾皇后的母亲,坐车行在大街上,已经远去,石崇和潘岳见了,也会望尘而拜。先生说说看,这金谷宴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天下人才要拉拢,为我所用。文帝景帝武帝为拉竹林七贤也放下了不少架子。七贤中的大音乐家、大文学家嵇康如何被杀?表面上是钟会所为。非也。钟会对嵇康有的只是敬畏,钟会写完《四本论》,首先想到的是去请嵇康评论一番,他揣着书,到了嵇康寓所,不敢进,把自己的《四本论》丢进寓所后转身就跑。敬畏如此,如何敢杀,如何想杀。只是因为嵇康不与文帝合作,其妻又是前朝曹氏之后,文帝借刀杀人而已。”
  “杨某愚钝,不明白先生所说为何意?”
  “大人,山人其实说得明白。石崇是贾谧的人不假,但大人不能因此而敌之。应尽力拉拢他们,让天下名士都看出大人是重视人才的贤太傅。太傅欲掌天下,重要的是人心,名士归心了,天下也就太平了。假如有些名士心存二心,大人当然是可以效仿文帝之举的。”
  杨骏豁然开朗:“说得好,说得好。这金谷之宴老夫一定去,到时先生也一定要去。有先生在,老夫心里塌实。”
  “山人也该露露脸了。宴会上,山人定会助大人一臂之力。”
  杨骏走到孙登旁边,压低声音:“孙先生,第一件事说定了,第二件事却比较棘手。贾皇后为太子纳妃,前天禀报皇太后,所纳之女乃贾皇后之姨侄韩腼腆,据说太子也十分满意。虽然此事杨某总觉得有些别扭和担心,但贾皇后之举于情理和规矩都是说得过去的。所以讨教于先生,指点杨某该作何反应?”
  孙登听了第二件事后很紧张,感觉贾皇后要和杨太傅斗法了。他害怕真正的女人,但又不能让杨骏失势,杨骏失势也就意味着他孙登的结束。所以他说:“杨大人,事急矣。大人明白,当今皇上非太后亲出,太子也非皇后亲出,皇上敦厚,有目共睹,太子早登大宝,是众心所向。太子一旦登上皇帝宝座,谁能大树底下好乘凉,要看谁和皇上贴得紧。皇后未雨绸缪,想将亲侄女做太子妃,如果成功,到太子君临天下之时,皇后就有了一对强健的翅膀,大人就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了。所以,太子所纳之妃,千万不行。”
  杨骏吓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也不必太过紧张,事还没有发生呢!太子纳妃一事,不是还要到朝上去讨论的吗?”
  “讨论归讨论,皇室的家事,又是皇后做主,走过场而已,谁还会反对。”
  “可大人是太傅啊,只要大人反对,找几个帮腔的不会是难事。山人想问,太傅有太子妃的合宜人选吗?”
  “除了韩寿之女,谁都合宜。”杨骏说。
第十四节 伯仲谋
  洛阳城东门外,有一片山地,起伏绵延的小山一望无际,上面长满密密麻麻的李树。李树的李子成熟了,香飘空中,浓浓似酒,让人醉,让人甜蜜欲睡。所以,过往人们把这地方叫甜睡地。甜睡地是当朝太子太傅王戎祖传的李园。李园有好李,收获季节,王戎就开始盘算第一批成熟的鲜李该送给哪些人了,皇上皇后,太子太后和在京的封王是定要送的,杨骏和贾谧也得罪不起,不送心里不塌实,至于潘岳石崇之流,就算了,他们成不了我王戎的靠山。第一批送完,第二批也就成熟,那时,洛阳名士们纷至沓来,舍重金以求好李,为尝鲜,为巴结。此时王戎就赚得盆满钵满,每夜都和夫人秉烛数钱,直至天明。第三批李子成熟后,王戎让家奴钻破李核,满洛阳大街抛售李子,让平民百姓也能品尝贵族家的好李,以获取声望。
  太阳快落山,王戎喝完寒食散,骑栗色小马,往东门外的甜睡地发散。和别的名士发散不同,他不饮酒,也不前呼后拥的带上一干人,而是悄无声息独出东门,到甜睡地去嗅嗅自家的李香。发散完,不声响回到府上。不认识的人绝对不会以为他就是当朝的太子太傅。到甜睡地,成熟李子的浓郁甜香使喝药后的他精神为之一振,望着落日余晖笼罩的一个接一个的小山头,喜气和豪气从心底油然而生,就有了一种吟诗作赋的冲动。但竹林七贤中,他最不会诗文,也就只好在空旷的暮色里干咳几声,舒展几下小胳臂小腿。
  “乐极会生悲呀!”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小山上传来。惊得刚伸出小腿的王戎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屁股生生的疼。他向小山望,一人坐在小石头上,晚霞将他裹着,周身通红。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太傅的前途。”
  “什么意思?”
  “竹林七贤只剩下太子太傅王大人了。王大人一生,可以说身逢其时,到现在也能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但以后就很难说,甚至可以说大人以后的大势将尽了。”
  王戎很恼怒:“老夫身为七贤,非为自封。老夫现为太子太傅,何有大势将尽之说。无名鼠辈怎能危言耸听!”
  “说得好。但大人有所不知,天下名士谈竹林七贤,大人摆在最后,更不愿与阮嵇之流相比。为什么,因为阮嵇之流有真正的通达,有名垂青史的文章。而王大人有的却是无文章的无知,纳贿赂的贪婪,钻破李核的自私。”
  “住口!疯子,不要在园内大放厥词。”王戎听得面红耳赤,心里却一阵一阵发冷。
  “山人不是疯子,是救星。山人也名振天下,山人的名字叫孙登。”
  “孙登先生?”王戎大惊,“怎么会是隐者孙登先生呢,你不是在无名山上炼寒食散吗?”
  “所谓大隐隐于市,山人现已投身太傅杨大人府上。”
  王戎觉得来者不善,因为杨骏现在一手遮天。他突然想起汝南王司马亮临走时,他和堂弟王衍送行时的一番言语,开始担心起来。莫非杨骏听到了什么?
  “王大人不必疑虑,山人并无恶意。只是提醒大人,居安思危。孟子说得好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王戎的高傲被孙登彻底摁下来,快步走到小山前扶起孙登:“王戎有眼无珠,不识先生。还望先生不计冒昧,指点迷津。”
  “其实山人从来就佩服大人,大人的视日不眩,大人的遇虎不惊,大人的不摘道边苦李,还有大人的清谈,都让山人倾慕向往。因此山人在此恭候大人,要告诉大人,善始善终是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一个人能达到这点难于上青天。山人明白,大人外表看来春风得意,内心也有难言之隐。第一,这天下的风不知刮向何方;第二,大人有子王万,虽有令名却膏肓之疾缠身,叫大人无限沮丧。其实风向已经明朗,以大人之智,瞄准实属易事,至于大人贵子之疾,如相信山人,山人当献奇方一帖,定能解贵子之疾。”
  “王戎糊涂,还是不明。”
  “将来的天下是太子的,太子纳妃,事关大人的将来。”孙登说完,消失在夜幕之中。
  暮色苍莽,有野狗在游荡。王戎寒意陡增,急速回城,想起堂弟王衍。
  天亮时,王衍醒了,优雅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发现床周围堆满整贯整贯的铜钱,亮闪闪,其中一贯还正压着他心爱的麈尾。正想发怒,记起清谈时与名士们说的一句话:钱财乃污秽之物,平时口里绝对不说钱字。于是什么也不说下了床。明白是夫人郭氏在耍他,因为他夫人说什么也不相信,说什么也要他破这个规矩,嘴里说出钱字来。
  他小心挪开压住麈尾的那贯钱,取出麈尾,潇洒的抖掉上面的灰尘,穿上木屐,披上洁白的真丝大氅,瓷人一般,走出房门。
  来到正厅,夫人郭氏笑嘻嘻地问:“今天起床看到了什么?”
  王衍一笑:“不知何方阿堵物,叫奴婢们速速撤去。”
  郭氏变脸一吼:“王衍小儿,你这不是高雅,是令人作呕的恶俗。不要以为你能胡天胡地的瞎扯淡,手不离一只玉柄拂尘,就有什么仙风道骨了。你还是一个人,一个和别人一样吃饭拉屎放臭屁的人。口不说钱,还说什么钱财如粪土,呸,老妻定要你说出钱字来。”
  王衍不敢言语,他从骨子里怕夫人,因为夫人郭氏乃贾皇后母亲的从妹,加之生得牛高马大,能把他拎小鸡似的拎起。所以,郭氏一怒,他便胆怯,心里就后悔没娶太后的妹妹,杨骏的女儿。当年杨骏非常有心将其一女许配王衍,王衍死活不应,后来装疯,在堂上亲手剁死了自家的一个婢女。杨骏以为王衍真的疯了,也就作罢。后来娶郭氏,郭氏一进门就说:“王衍,你杀婢女,我要替她报仇。”吓得王衍经常被噩梦惊醒。
  郭氏刚刚吼完,小女王惠风就兴冲冲的从府外闯进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说:“父亲,早上有一个道人送来一包东西,说是寒食散。”
  “什么道人?”
  “自称是杨府的孙登。”
  “孙登怎么会在杨太傅的家里?”王衍接过寒食散,边闻边说。
  郭氏一个跨步冲到王衍面前,夺过寒食散,狠很地扔到门外:“我叫你服什么狗屁寒食散,你说你服得还有一点劲吗?”
  王衍脸涨得通红:“我没说我要服啊,我没说我要服啊。”边说边跑出正厅。
  门口,一辆小车刚刚赶到。王衍想也没想,登上小车,绝尘而去。
  夫人郭氏看着狼狈而去的王衍,哈哈大笑:“这个世界竟还有我夫君的用武之地,真是疯了。”
  “母亲,你不喜欢父亲吗?”小女王惠风说。王惠风和她姐姐长得与她们的母亲完全不同,个个丰姿绰约,楚楚动人。
  “不是的,孩子,母亲只是想要你父亲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郭氏有些伤感。
  王衍是王戎的堂弟,有晋时期,兄弟都是名士翘首,清谈领袖。王衍上车后才知是王戎来接他的专车。车上,他舒一口长气,想,也好,该去看看王万了。这王万也不知怎地,越长越胖,都不能动了。听说现在阿兄每天都让他吃糠,身上的肉还是疯长。
  王府在洛阳城东门边上。东门没有南门热闹,很寂静。王衍下车后径直进府,第一眼就看见了堆在大椅上晒太阳的王万。王衍上前问安,王万无力摇头,两行黄色的泪水从臃肿的眼缝里沁出来。王衍心里有些冷,也有些悲哀,在王万面前站了一会后,麈尾一挥,转身去找王戎,与后面上来的王戎撞个正着,麈尾不偏不倚戳在王戎头上。王戎“啊”地一声,捂住了头。
  王万吃力地说:“是些虚东西,不用也罢。”
  王戎却说:“衍弟,别听万儿的。这麈尾不能离身,就是这东西,才有了你士族中的声望。戳我一下没事。”
  王衍听王戎一说,找回了昔日的感觉,但因从小畏惧王戎,所以不敢过于放开,还是把麈尾挟在腋下。谨慎地问:“阿兄,何事?”
  “衍弟,事急矣!”王戎引王衍到一个亮堂偏房坐下,“形势于我们非常不利啊。”
  “不会吧,阿兄青云直上,何忧之有?”
  “衍弟,将来处世,要学会辨别风向。你看现在,皇上愚钝,太傅杨骏专权已成定局。我们想依靠汝南王,汝南王已败下阵,从封地入洛遥遥无期。另外,杨骏与你宿怨已久,如不消除,后患无穷。”
  “阿兄,弟现在十分后悔年轻时所做的荒唐事。别看侄儿在外一片清名,在家却什么也不是。”
  “衍弟,阿兄叫你,不是来后悔的。做了,后悔也没用,需要的是如何补救,改善和杨骏的关系,巩固我们王家在朝中的地位。衍弟啊,阿兄指望不上万儿了,还得靠你呀!”
  “其实阿兄知道,侄儿没什么真本事啊。”
  “现在处世,不要什么真本事,要的是名声名气,外加跟对主子。阿兄有一个想法,实现了,王家的声望会锦上添花。”
  “什么好想法?”
  “侄女惠风水伶水俐,当今太子尚未纳妃。阿兄身为太子太傅,深知太子有文景遗风,如惠风能立为太子妃,将来太子高登大位,我们王家就真正能呼风唤雨了。”
  王衍精神一振,很快又颓唐下来:“主意虽好,但听说贾皇后已为太子殿下做主了,纳的是韩寿之女韩腼腆。”
  “阿兄当然知道。但太子纳妃,要在朝中商议,杨骏作为当朝太傅,深知韩寿之女乃贾皇后之亲,万不可纳,故一定会在朝中反对。所以,衍弟要做的就是,把惠风带到太后身边,向太后求婚,然后又把惠风带到皇后身边,向皇后求婚。”
  “这样做行吗?”
  “这样做,就是不行,也不会影响你我将来的生存大局。所以,放心去做。”
  门外传来马蹄声,孙登派人把治王万病的药准时送到了王府。
第十五节 逆水寒
  贾南风皇后平时最喜欢住在紧贴华林园的一个叫临园阁的小楼里,透过窗棂看宫外的风景。冬天了,天地苍黄,枯叶遍地,人在寥廓的天地下,渺小可怜。
  董猛说:“娘娘,听说后宫菊花还没谢,梅花又开了,很美呢!”
  贾南风静静看着宫外,一动不动。
  董猛知道皇后极少到后宫。她实在不愿看后宫如云般的佳丽。恨她们让她终日幽居深宫,夺了她做女人的权利。董猛略带劝慰:“娘娘,其实她们也可怜,有的一直到老,也看不见一回皇上。”
  贾南风好像有些释然:“到时本宫会把她们放回民间,为我大晋生儿育女。”
  董猛拊掌而贺:“那定是天下女人之大福。”
  贾南风望着他一笑:“但你要留下。”
  董猛笑得更灿烂:“那更是小奴才的福气。”
  “唉!”贾南风深叹一声,低下了头。她看得累了,无聊得不知如何是好,“皇上在做什么呢?”
  “在后宫吧,皇上总在后宫的。”
  “也不知皇上都变成什么样儿了。”贾南风抬头看静穆的皇宫,口气中有淡淡的思念。
  董猛也有些酸楚,轻揉皇后的肩膀:“一切都会好的。”
  阁楼门“哗”地一下被打开。贾南风正要发火,见是贾谧,火气便消了。其实她明白,这天下只有贾谧敢这样。但她喜欢这孩子。
  贾谧一见贾南风就高喊:“阿后帮我,阿后帮我!”
  “怎么啦?”贾南风很疑惑,“还有谁敢欺负我的谧儿?”
  “阿后,谧儿不平。太尉王衍的女儿王惠风,谧儿早就看上了,准备求阿后给谧儿提亲呢,没想,今天让太子给抢去了。”
  “你说什么?太子不是要纳你的妹妹韩腼腆吗?太后也首肯了。怎么会变成王衍之女呢?”贾南风不相信是真的。
  贾谧舒一口长气,平静下来:“阿后,今日早朝,议太子纳妃之事。太子太傅王戎首先说要将王衍之女王惠风纳为太子妃,杨太傅大声称美。谧儿说,皇后欲纳微臣之妹韩腼腆为太子妃,还说已经禀示了太后,太后已首肯,随便更改,恐怕不妥。杨太傅却说,韩腼腆之父品秩太低,还是王太尉门第匹配。并保证,太后那边有事,由他担待,由他亲自向太后请罪。”
  “那我呢!”贾南风怒目一睁,小眼变得溜园,“我算什么?这是有预谋的,有人在背后弄鬼。谧儿,别哀戚戚。”贾南风站起来,“这杨骏,太不把我贾南风放在眼里了。我是谁?是皇后,大晋朝的皇后,天下还有第二个吗?”
  “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董猛慌忙扶贾南风坐下,“也许是太傅一时疏忽,就算不是疏忽,娘娘也应三思,冲动不得。”
  “如果有人不把我皇后放在眼里,还顾忌什么。顾忌一多,恐怕这皇后之位也要旁落了。”贾南风坐下来,“谧儿,叫潘岳来。”
  “阿后,潘岳就在门口。”回头对董猛说,“快去请潘大人。”
  风姿绰约的潘岳进小阁楼,向皇后行礼。贾南风看迷了眼,但很快定下神:“潘大人,今日早朝,到底怎么回事?”
  “回娘娘,微臣听说杨太傅府上养了一个谋士叫孙登。这孙登深山隐逸多年,精通妖术,能卜前后因果,远非一般人能及。微臣以为,太傅今日早朝之举,定为孙登所谋。”
  “难怪一向呆头呆脑缩手缩脚的老东西突然变狡猾了,原来背后有妖人指点。什么孙登儿登的,董猛,传懿旨,今晚酉时,本宫在式乾殿召见杨太傅。”
  这时,陈舞轻轻走进来:“娘娘,太尉王衍大人求见。”
  贾南风先是一怔,但很快明白过来,大声地说:“不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酉时的洛阳,已经大黑。皇宫式乾殿,临时增加了六盏灯,比以前亮堂许多。皇后贾南风威严地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让人敬仰。她那油亮的黑脸没有一丝平和,一双小眼射出的光直凉人的胸,能把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挖掘出来。陈舞承福分立贾南风左右,董猛站在御坐前的陛下,华廙和太医令程據在式乾殿两边候着。
  殿外传来“杨太傅奉懿旨求见”的声音。
  贾南风冷冷地说:“让他进来。”
  太傅杨骏从殿外匆匆进来,头也不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微臣杨骏叩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慈安!”
  “起来吧。”贾南风淡淡地。
  杨骏撅着屁股想爬起,由于肥胖,爬了半天,总是不能直立站稳,最后还是旁边的华廙将他扶住。
  “杨太傅,廉颇老矣。”贾南风看杨骏狼狈的样子,忍俊不禁。
  杨骏站稳后,长喘一口气,抬起头,大吃一惊:“谢娘娘对微臣的体恤。微臣有一事不明,想求教娘娘?”
  “说吧。”贾南风收起脸上的表情。
  “恕臣冒犯,娘娘怎么能坐在御座之上?这御座只有皇上能坐的。”
  “太傅大概忘了本宫是谁吧?本宫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傅难道想本宫与太傅平起平坐?”
  杨骏吓得变了颜色:“微臣只是依前朝故事,绝无僭越之意。还求娘娘万万恕罪。”
  “好啦,杨太傅。别说其他的了。本宫召你来,是想问你,今天早朝,议定纳王太尉之女王惠风为太子妃。本宫乃太子之母后,怎么一点音信也没有?”
  “是这样的,娘娘。承蒙先帝遗爱,擢老朽辅佐新皇。老朽以为太子长大成人,该纳妃以延有晋万年江山,故初定王太尉之女为太子妃。其实,娘娘今晚不召见微臣,微臣也会来叩见娘娘,向娘娘禀告此事。”
  “你难道不知本宫已定韩寿之女韩腼腆为太子妃,并奏请了太后同意?”
  “回娘娘话,今日早朝之前,微臣不知。早朝之上,才听贾大人说起。不过微臣觉得娘娘所言韩寿之女,好是好,只是所出门第太低,品秩也不高,不如王太尉之女,名正而言顺。”
  “你放屁!”贾南风气得从御座上站起。
  杨骏“扑通”一声又跪下,连呼:“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品秩不高,门第太低,放你的臭屁。韩腼腆之母乃大晋开国元勋贾公之女,本宫之亲妹妹,门第何低之有?”
  “娘娘,外戚不同于内亲啦。”杨骏顽强地辩解。
  “杨骏,那本宫所言岂不成了废言。堂堂一国之母,难道还要出尔反尔不成?”
  “娘娘,文武百官面前,皇上恩准纳王太尉之女为太子妃,微臣更不敢抗谕旨啊!”
  贾南风跌落御坐上,语气没有了前面的强烈:“好你个杨骏,敢用皇上压本宫。今晚你非找出一个解决的方法不可。”
  杨骏又站起来:“娘娘,微臣以为只有依皇上的。若娘娘废谕旨,恐天下难平。望娘娘三思。”
  “不行,今天不想出一个让本宫满意的法子来,本宫决不依你。”
  “微臣愚钝,难让娘娘满意。娘娘是一国之母,能以国家社稷为重,定不会违皇上谕旨。如娘娘能遵谕旨,微臣敢说,天下不仅不会笑话娘娘,反而会颂扬娘娘。”
  “你是说要本宫谨遵谕旨罗?”
  “微臣是这么想的。”
  “呸,不行!”
  “那微臣就无计可施。”杨骏觉得无可奈何,也很委屈,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中书监华廙恭敬地走到式乾殿中间。华廙平时寡言少语,但学识渊博,贾南风很欣赏。华廙说:“禀皇后娘娘,微臣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知可否?”
  “华爱卿,有什么办法就说吧。”
  “让太子自己挑选。太子看上谁就是谁。这样,太子满意,皇上与娘娘也落得个不独断之美。”
  “华爱卿,这是个办法。但本宫敢肯定太子会选中王衍之女。本宫早就听说王衍之女贤德淑良,还有倾国倾城之貌。”
  “是的,娘娘。太子殿下说,他喜欢韩腼腆,也喜欢王惠风,但愿纳王惠风为太子妃。还说假如王惠风做了太子妃,他就不再宠幸蒋美人了。”杨骏有些得意。
  贾南风把脚一跺:“杨骏,你们都给我出去!”
第十六节 华林雪
  杨骏回到杨府,心中很不平,对孙登说:“这哪里是召见,分明是会审,我还是个辅佐皇上的太傅吗?”
  “大人如何应对?”孙登关切地问。
  孙登一问,平了杨骏不少怨气:“杨某也不是泥捏的,太子妃依然是王太尉之女。只是这贾皇后太无法无天了,竟坐上御座对本太傅大显泼辣。”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有谋逆之心吗?”孙登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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