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彻底毁灭 作者:玉阶

玉阶(现代)
书名:彻底毁灭 作者:玉阶
  一个让历史转弯的皇后  一个背负了一千多年骂名的皇后  骂名是:  丑陋、淫荡、凶残  谜一样的女人  《彻底毁灭》为您解读
第一节 红颜淘
   
  “哇――”
  夜鸟在空中长叫一声,洛阳城开始落雪。 
  不用有司呼唤,百官全醒了。被那只夜鸟叫醒的。夜鸟叫声特别,像哭,像受伤人捂着伤口哭,把百官的心揪起来,整理完毕,喝些酒药,走到户外,才知雪下得好厚。
  “吾皇万岁,瑞雪呀!”有大臣缩着脖子说。
  丑时,百官按秩序集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广场很广,东边是武库,西边是华林园。广场中央,架一高台,高台上燃着熊熊大火。大火的浓烟升在空中和雪搅在一起,感觉到一团水雾,窒息人的呼吸。整个广场因此显得更朦胧更神秘。
  沉闷鼓响,百官在雪地跪下,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站起,由有司带领,从皇宫的云龙门和东中华门进入皇宫,来到东阁,个个神情紧张,如临轩仪。停顿片刻,又从东阁鱼贯入式乾殿,按官秩站定。
  外面,钟鼓齐鸣。
  百官趴在式乾殿一动不动,大气不出。
  高瘦的司马炎由太常引导进入式乾殿,拥上御座。司马炎头戴通天大冠,大冠前圆后方,前后垂十二条白玉珠,珠下缀丝编红缨,红缨一直垂到胸前。司马炎坐稳后,扫视殿中一堆一堆趴着的百官,很满意,但表情有些痛苦,因为上朝前喝了一碗寒食散,肚子闹腾得厉害。
  钟鼓止,黑球似的百官爬起来,依然不赶抬头。
  殿里鸦雀无声。
  寅时,大鸿胪跪在司马炎面前禀奏:“朝朝贺。”
  掌礼郎接着对百官喊:“皇帝延王登。”
  各藩王从百官中走出,捧着贺礼,立在御座前的台阶下,由太常引上。司马炎看见各王,从容站起,憋在肚里的臭气从屁股里浩荡涌出,表情舒展开来。藩王们拜伏在地,闻到一股屁臭,也趁机将自己肚里的臭气不声响的排除。司马炎坐下,藩王们跪着把自己的贺礼放在御座前,放完后再拜。完毕,由太常引下殿,回到原来位置。
  整个大殿弥漫着浓浓的腐臭。
  太乐令跪奏雅乐。百官散开,分坐殿内两侧,每人前面一小几,几上具酒饭。雅乐声中,仆射引各藩王执觞至台阶下跪奏:“臣等奉觞,再拜吾皇千万岁寿。”然后将酒授侍中,侍中跪置御座前。
  太官令行御酒。
  侍郎跪进御座前,行百官酒。
  饮毕,太乐令跪奏《食举乐》,依行酒之礼,行百官饭。食毕,鼓吹令跪奏《请罢退》,接着,钟鼓再鸣,群臣北面再拜而出。
  这时,辰时已过,天已大亮。日子已进晋太熙元年春正月元会之日。百官走出皇宫,整个洛阳被雪覆盖,似顶着白白的头巾,空中不再有昨日的酒味和药味了。
  司马炎接受朝贺后很有兴致,来到如一床洁白软毯的华林园。两对色彩艳丽的舞女从远处进入华林园中央,手拿杯盘,在雪地上翻转反身,翩翩起舞。杯盘敲打的节奏中,歌声飘起:
  晋世宁,晋世宁,普天安乐永大宁。四海安,天下欢,乐治兴隆舞杯盘。 舞杯盘,何翩翩,举坐翻复寿万年。天与日,终与一,左回右转不相失。。。。。。
  太阳出来,阳光不强,映着雪地,却很刺眼。司马炎眼花了,眯着眼,模糊的色彩在面前一团一团的,让他燥热。他欠欠身:“完了吗?”太乐令把手一挥,乐舞戛然而止。司马炎说:“好好,赏赏赏!每人赏布一匹。”舞女们谢恩而去。整个华林园只留下一片零乱的脚印。
  身边的华廙说:“陛下,该歇息了。”
  司马炎说:“走吧。”
  华廙和众太监簇拥司马炎离开华林园,又簇拥司马炎上了一辆车。
  这是一辆非常特别的车。简单、小巧、结实,通体漆成明亮的褐色,小车前面把手分插一面小旗,左边的小旗绣着龙,右边的小旗绣着凤。拉车的不是马,也不是牛,而是一头高大结实的公羊。公羊也许长期没有发泄它旺盛的情欲,拉车很不安分,羊车在后宫壸道上缓慢而摇晃。司马炎在车上任随羊车左摇右摆,一会儿便睡着了。睡梦中,他看到了高高的祭坛,辽阔的沙场,还有裸奔的女人。
  小车慢悠悠。公羊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看着路面,它早已熟悉这条路,觉得今天和以前不同。以前走这条路总有吃不完的青苗和盐巴,今天却没有,一点也没有。
  公羊嗅着石板,发现了个中秘密。原来后宫的太监在扫雪时把青苗和盐巴都扫到壸道两边去了。于是公羊大胆停下来,嘴巴拱道边雪堆。果然,它感觉到了盐巴的咸味,一会又从雪堆里找到了嫩嫩的青苗。
  车不再摇晃,司马炎醒了,在华廙的搀扶下下了羊车。斜阳的照射,把司马炎的影子拉得很长。华廙知道不需征询皇上今天该宠幸谁,因为现在皇上找后宫女人是不选了,也选不了。灭吴前,后宫四千。灭吴后,皇上说吴地出美女,又把归命侯孙皓的女人四千多全数收进。近几年还下了几次诏书,禁天下婚嫁,选良家美女充实后宫。
  现在后宫美女逾万。
  司马炎在羊车边定一会神,进了身边的一间小房。小房正中有一只椒炉,整个房间又氤氲又暖和。床边跪着一个鲜艳无比的小女人,女人在温暖的房里双脸通红。司马炎一见,激起了无穷的情欲,整个身体里面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要膨胀出体外。他走近小女人,坐到床边问:“叫什么?”小女人低着头站起来,怯怯地说:“回皇上话,奴婢子夜侍侯皇上。”司马炎把子夜拉到床边,用一只竹枝似的手捏住子夜的脸蛋。子夜没做声,感觉皇上的手冰凉,抬头看皇上,皇上的脸苍白,似晒干了水分的枯木,唯有两只眼在一阵阵闪光。司马炎把手从子夜脸上移到下巴,然后又伸到她衣服里面。子夜微微一颤。司马炎抓住了子夜胸部浑圆的乳房,松一阵紧一阵的捏。子夜感觉皇上在粗粗的喘息,说:“皇上龙体......”司马炎一笑:“朕是万岁,不必担忧龙体,有御医呢。”子夜笑了,轻轻褪掉身上的裙袂。一尊无与伦比的胴体展现在司马炎的面前。
  外面,华廙一行人在斜阳里静静的立着,太阳悬在西边,万籁俱寂,世界仿佛显得空无。公羊快乐的拱着雪堆里的青苗,终于发现旁边还有更嫩的,顺着一直拱到另一间房边的珠帘下。公羊掀开珠帘,把头探进去。一个宫女立在门边,一动不动,一朵梅花落在公羊的嘴边,公羊嗅了嗅,退出房间。
  公羊不是皇上啊!
  司马炎趴在子夜身上,汗如雨下,虽然他雄心万丈,之前还喝了一碗寒食散,但还是力不从心。没多久,便从子夜的身上歪下来,不再动弹。子夜不敢惊动,她是低贱的宫女,皇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过了一会,子夜觉得有点不对,因为皇上从她身上滚下后,就一直没有动一下。子夜听以前受过宠幸的女人说,皇上宠幸之后还喜欢用嘴舐女人的乳头,挠女人的腋窝,今天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轻轻地转身碰了碰皇上,冰凉的没有气息。她轻轻地喊:“陛下,陛下。”没有回声,她起身看皇上的脸色,黄得金子似的。两眼紧闭,气如游丝。子夜“啊”的一声翻下床来,不管不顾的大叫:“皇上——”仍然没有回音。
  守侯在外的华廙猛然一惊,连忙向房里冲去,边冲边对太监说:“快传御医。”
  太医令程據赶来。皇上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一下周围,轻轻的说:“不要怪子夜,她尽心服侍了朕,让她出宫。”
  华廙必恭必敬地回答:“是。”
  太阳已经落山,雪在晚霞中金晃晃的。
第二节 东宫怨
  第二节 东宫怨
  东宫似一口被锁住的箱子,太子妃贾南风在里面特别郁闷。但她不想走出去。她知道,出去又能怎样呢?女人们对你避而远之,男人们见你表面上唯唯诺诺,可从他们的眼光中可以看到对自己的轻鄙。女人的孤独是因为女人的丑陋啊。所以虽然郁闷,贾南风还愿呆在这箱子似的东宫里,摩挲一根六寸左右的淡黄色玉杵,整日与太监董猛和宫女陈舞、承福为伴。董猛是一个知心的太监,虽然下身没有了那根,但总还有点男人的味道。董猛也似乎看懂了一个年轻女人的欲望,经常有意识的揉揉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奶子,捏捏她的屁股。每次这样,贾南风总是眯着眼看着他,小小的眼缝里闪出一种柔柔的光。
  外面的雪景很美。董猛揉捏着贾南风的乳房,这是一对虽然生育了三个女儿仍充满活力的乳房。贾南风也认为自己的一对乳房是她唯一在男人面前的信心,丰满而充满灵性。董猛在贾南风耳边轻声说:“太子妃,外面下了好厚的雪,去华林园赏雪吧!”
  贾南风懒洋洋的看着董猛:“怎么,不愿这样伺候太子妃吗?”
  “不,不是的,奴才生就是服伺太子妃的,奴才是想让太子妃出去散散心,成天关在宫里,怕太子妃闷得慌。”
  “是郁闷啊,可到华林园更郁闷。这时,皇太子一定在华林园玩耍,我一看见他就气。董猛啊,知道太子妃郁闷,就没法替本太子妃解解闷吗?”
  “太子妃,奴才是力不从心了,不知太子妃想不想听故事,奴才也就只会讲故事了。” 
  “讲故事,什么故事?当朝的还是前朝的?”
  “当朝前朝的奴才都知道一些。”
  “那先讲前朝的竹林七贤吧。就是那七个好喝酒的男人,能讲吗?”
  “太子妃,竹林七贤也不能完全说是前朝的。七贤中的王戎大人现在还是安丰县侯呐,不过七贤中也就只有他一个在世了。” 
  “噢,这么说,他还是个运气不错的人罗,说说看。”
  “王大人确实了不起,小时候和同伴在路上玩,看见一棵结满李子的李树,同伴们都跑去摘李子,只有他不去。大人问为什么。他说,在路边,还有满树李子,定是苦李。同伴们摘下一尝果然苦涩无比。”
  贾南风轻轻一嗤,捏住董猛柔若无骨的手,随便地说:“小猛子,动点脑筋,刚才讲的王戎这故事是虚吹的嘞。简单想想,路边苦李,要么因不知,你一颗我一颗被人家尝完,要么都知道是苦李而不摘。故事只有一种可能,李树是他家的,李子是苦的只有他知道。别人不明白,所以就吹起来了。” 
  “太子妃说得是,太子妃说得是。奴才也听说他家在城东有成片成片的李园。有几片李园的李子特别好,他怕别人吃了后用核种出这好李来,出卖李子时把李子核都用锥子钻破了。”
  贾南风皱了皱眉:“原来竹林七贤中也有贪鄙之人。这样的人都做了安丰县侯,这国还如何治法。不讲他了,讲现而今的故事吧。”
  “要说而今最有故事的当数贾大人手下的二十四友。”
  “是我那不争气的侄儿贾谧吗?”
  “哎呀,太子妃,别看贾大人年纪不大,志气可大呐!手下的二十四友哪个不是显赫天下的人物,可他们服贾大人。贾大人祖母宜城君坐车在洛阳街上走过,这二十四友看见了,哪一个不望尘而拜。人呀,活到这份上,也值了。”董猛咂吧咂吧嘴巴,十分羡慕。
  贾南风笑笑:“二十四友中有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吗?”
  “有啊有啊,二十四友中名声最大的当数三人,第一是桃花县令潘岳,第二便是洛阳纸贵的左思,第三乃富可敌国的石崇了。”
  贾南风来了精神,坐直,整了整衣服,把董猛拉到腿边蹲下:“来来,先给我说说潘岳。”
  “这潘岳可不简单,早先在河阳当县令。按说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他却有一段流传天下的佳话。他下一个文告说,河阳县内凡缴不出赋税的必须每年在规定的地方种一棵桃树。几年下来,整个河阳春天是一片桃花,美不胜收。世人便给了他一个桃花县令的美誉。”
  “呸,按他这做法,满县桃花了,不就是老百姓个个都穷么。这县令也当得不怎么样。不过,还是个风雅之人。”
  董猛见贾南风感兴趣,有了劲头儿:“太子妃说得是。潘岳真正名满天下,倒不是这满县桃花,而是他的人才和文才。他的人才,洛阳第一。一次他出洛阳,路边的妇人见他仪容俊秀,个个动心,争相牵手,还把手中的瓜果赠与,到家时,座车已被瓜果塞满。当时左思见了,心想,《三都赋》名盖洛阳,一时纸贵,妇人们对我定是喜爱有加。于是效法,没想他相貌奇丑,妇人一见,掩面唾沫,投之瓦砾。左思羞愧不已,满载瓦砾而返。”
  贾南风咯咯笑:“哎呀,开心开心,他们这些人还真有些味道。”
  董猛从袖里抽出一张纸,送到贾南风面前:“太子妃,这是潘岳在妻死后作的《悼亡诗》,读来让人潸然泪下。据说满洛阳都在传阅,满洛阳的女子都在哀伤。”
  贾南风接过,读出声来: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黾免恭朝命,回心反初役。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怳如或存,回惶忡惊惕。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春风缘隙来,晨琉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贾南风读完,说:“这潘岳还是个县令吗?”
  “皇上因为他文才好,已擢升为太常博士了。”
  “过几天对谧儿说,我想见见他。”
  董猛忙点头称是。
  “再给我说说石崇吧。”
  “石崇是大将军石苞最小的儿子。石苞临死前把所有家财分给了他的几个哥哥,独不与他。当时全家人都不解。石苞说,这儿子将来不可限量,不必这点家财。果然,任荆州刺史几年,就富甲天下,震动整个洛阳城。记得就是去年,国舅王大人不服,与石崇比富,捧皇上赏赐的三尺珊瑚树直往石崇家里奔,没想石崇看都没仔细看就用如意棒将珊瑚树打碎了。王大人不依,石崇笑着打开家里的一个柜子,里面全都是又高又大的珊瑚树。王大人羞愧不已,只得认输。”
  “这石崇是如何富的,竟敢打碎皇上的赏赐之物?”
  “奴才也不知道,只知他现在在京城西北筑一豪华别馆,名字都有了,叫金谷园。据说是为了藏天下第一娇的。”
  “什么天下第一娇?”
  “当然是天下第一美女啊。太子妃您想,有钱有势,又才貌双全,一般的女人能配得上他吗?还听说他已派人到南方去寻了。全洛阳名士都在期待。”
  “这石崇,如此张扬,如何得善终。”
  酉时已过,天慢慢地黑下来。不见冷,有雪化的滴答声。承福悄然进屋,把灯挑亮。贾南风的那张黑脸闪着油光,加上满脸的黑雀斑,乍一看,似一个小圆筛。一双小眼映着灯光,整个脑袋似上了釉的瓷酒坛。她肚子有些饿了,但不想吃,一点也不想吃,她很想把这愉快的时候保留。身为太子妃,很少有愉快的时候。皇上不喜欢她,皇太孙也不是她的亲骨肉,而皇太子又是个白痴。虽然她嘴里不说,但她心里明白要己出一个皇孙。可太子一见太子妃就吓得开溜。落得个太子妃生了三个女儿后,夜夜寂寞。
  “呸!”贾南风啐了一口。董猛吓一跳,忙躬身捶腿。贾南风心情又不好了。她恨,恨自己生得丑,竟留不住一个白痴。记得大婚时,十六岁的她多么兴奋啊,火树银花里,洞房花烛夜,进洞房的竟是一个胖胖的傻蛋。那一夜,贾南风在床上,手把手的教他行房中之事,太子竟然一点也不知晓,全身都是软绵绵的。贾南风哭了,也就哭了那一夜,再也没哭过。以后总是怨恨代替泪水。特别是这不中用的皇太子,在贾南风身上不行,却跑到一个叫谢玖的宫女身上如鱼得水,不久还生下一个皇孙来,把个皇上喜得合不拢嘴,亲自取名司马遹。说他一定会继承皇家风范。不久还册封为皇太孙。.....。
  “我不会生儿子吗!”贾南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只有董猛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伤心地掉下几滴泪,泪水滴在贾南风的手上,冰凉。
  贾南风问:“怎么啦?”
  “奴才是替太子妃心疼。”
  贾南风动心地摸了摸董猛的手,长叹一口气:“唉,去用膳吧!”
  这是,陈舞从门外闯进,对贾南风说:“太子妃娘娘,太医令程據求见。”
  贾南风眼前出现了那美须飘飘的形象来。她觉得整个皇宫只有程據是个真正的男人。于是高兴的对陈舞说:“传见。”
  太医令程據瘦而不干、精而不小,特别是那美须,风吹飘飘,让人心痒痒的。他进门请安后对太子妃说:
  “太子妃娘娘,皇上寝疾了。”
  “是吗?”贾南风听了,似乎没感觉。但看得见眼光在灯下聚成两个亮点,很特别,像电一样。
第三节 水微澜
  洛阳城南门外,过了护城河就是官道。官道两边是树,长得很有气势,但真正有气势的是护城河上的一座桥,叫旅人桥。因为这桥没有桥墩,是一座石拱桥,所以人们都很惊诧。初建成的时候,行人都不敢过这桥,怕坍塌。过桥后顺着护城河往东走,不过一里地,就会听到刷刷的竹啸声。再走半里地,便是一望无际的篁竹,竹涛如海,竹枝似剑。走进竹林,地面光滑,寸草不生。进竹林两三步,竖一大石碑,刻《酒德颂》于其上: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扁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惟酒是务,焉知其余。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蜂起。先生于是方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恍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附观万物,扰扰焉若江海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孙登蓬头垢面地蜷在石碑后,已是第四天。他的名声很响,但真正认识他的人不多。想当年,他生于寒门,为出人头地,给自己订了一个四十年的计划。第一步就是拜在门第无与伦比的世家何晏府上做听差,不为别的,为学艺。何晏有两绝,一是不着边际的清谈,二是能炼一种独特的药末——寒食散。对于清谈,孙登一是学不会,二是瞧不起。他认为现在的天下,要想出名,真是太简单了。只要做的事别出心裁就行:有葬礼上学驴叫,与死者告别名声大噪的;有喝酒用猪槽,与猪共饮人猪同醉成为贤人的;有天气晴好,别人晒衣,我举竹竿顶骚裤衩高高的晒,还说未能免俗而成为天下名士的。所以孙认为登寒食散必须学到何晏的嫡传。于是,在何晏手下学了十年。何晏没亲手教他炼制,但他聪明,硬是揣摩出了炼制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将几块花花绿绿的彩石放在一起加热,到一定的火候,再加几味草药引子,最后碾成粉末状。孙登掌握这门技术之后,才知道拼命渴求一包寒食散的人简直是疯了。士人们都说,这东西能驻颜防老。吃下寒食散后先是浑身燥热,后又通体奇冷,不能伤皮,不能热食,最多只能喝热酒。一年半载吃下来,瘦得嶙峋如鸡肋确有点仙风道骨。何晏被杀后,孙登为了出名,独自跑到离洛阳不远处的一座无名山上隐居下来,终日不说一言,专心研制寒食散。于是,名声鹊起,越传越远,越传越大。许多名门望族不论远近,欣然造访。孙登故意不出一言,就连当时最有名的七贤中人阮籍、嵇康来见,也只是与之游山,什么也不说。阮籍临别时,对天长啸数声,孙登也不搭理,等阮籍下山,在山洞口扯破喉咙长吼几声,空谷传响,直击云天,闹得阮籍到处说孙登是潜龙。有阮籍的口碑,拜访的人更多,孙登都给他们寒食散,并特别表明是给,反正这种药炼制简单。而这些士人们却留下比买更多的钱,反正他们有的是钱。如此又是十年。这十年,他在无名山上攒足了金银,又秘密地从洛阳弄来两个小妓蓄起来,这样,饮食男女都有了。从听说当今皇上病入膏肓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官运到了。但以为想当官,决不能开口去求,必须让别人躬身来请。于是,他遣散了小妓,把金银封藏在藏宝洞后下山来,来到曾经是竹林七贤醉酒、清谈、赋诗的竹林里。
  孙登知道这是一块宝地,不愁没人来请他。
  皇上疾笃,行太子太保杨骏睁眼躺在床上不愿起来,不是替皇上担忧,而是作为国丈,这一非常特殊的身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有好多心病,特别是作为一个有点野心的男人,一些心病搅得他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最大的心病就是自己无子,贵为皇后的女儿也没皇子。自己没有儿子,心里明白不可能再有了,所幸几个女儿倒还争气,特别是二女儿杨芷,这皇后当得不容易啊。想当年,晋王司马昭仰慕弘农华阳杨氏高贵的门第,把杨文宗的女儿杨艳配给了当今皇上司马炎,生了三个儿子:司马轨、司马衷、司马柬。司马轨早年夭折,司马衷便成了长子。晋代魏后,司马炎作了皇帝,杨艳封为皇后,司马衷册封为太子。可这司马衷生来痴呆,皇后杨艳非常担心,竟忧郁成疾,卧床不起。病中杨文宗与杨骏兄弟俱见杨艳。杨文宗说:“太子懦弱,皇后娘娘应三思。”杨艳临终蜷在司马炎怀里,泪如雨下。司马炎悲恸不已,问她有何未了的心愿。杨艳说:“只有一个心愿,臣妾死之后,大晋不能没有皇后,恳请陛下封臣妾小妹杨芷为后。如能如愿,臣妾死也感激。”司马炎素闻杨芷嫕婉动人,含泪答应。杨艳死后,杨芷立为皇后,母仪天下,深得国人拥戴,但生一子不到三岁就死了,再无所出。以后杨骏依靠女儿杨芷皇后青云直上,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也知道这一切是朝中文武大臣所不齿的。因为除了他之外每个文武大臣都有万人景仰的经历。卫瓘、张华、王戎,还有司马家族的几个封王在世人当中,口碑都好。所以,现在皇上即将驾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明白,太子昏愚,皇上定会安排辅佐大臣。如果辅佐大臣之位旁落,他就极有可能从青天外落到地狱内。他需要一个真正能替他出谋划策的人。仔细斟酌了身边的每一个人,觉得都不行。
  傍晚了,每当这时,奴仆就会送上一碗上好的寒食散来。喝下之后,照例会穿那件棕色的大袍到外面去发散,也就是出去散步。因为喝药之后,身体骤冷骤热,发散之后便会神清气爽。喝寒食散后忌吃任何热的食物,但不忌喝温酒。杨骏每次发散之中,后面总跟着一驾小车,车上的奴仆总是小心翼翼的温着一坛酒。今天奴仆却没有端上寒食散来。一会儿奴仆来报,寒食散喝完了,找孙登先生去买药的人回来说,孙登先生已不在山上,下山来,已到洛阳。杨骏问在洛阳的什么地方。奴仆说,听说已在城外东南方的竹林里,只是听说。杨骏从床上一跃而起,兴奋地自言自语:“天助我也。”忙备好府上最豪华的一辆车,直奔竹林。
  赶到竹林,天已黑。孙登定坐于石碑后。杨骏下车行礼:“先生辛苦了。”孙登一动不动。杨骏知道不能贸然行事,但孙登不搭理,也不知该怎么办。
  孙登旁边“啪”的一响,石碑上燃起一盏油灯。杨骏仔细打量孙登,身裹麻衣,披头散发,却异常精神,更加确定非同一般。
  “是杨大人吗?”
  杨骏一惊,不知孙登是如何知道他的。
  “大人是来求药的吧,山人已备好。”
  杨骏更觉神奇:“不知先生是如何知道杨某来求药的?”
  “杨大人三天一包寒食散,到今天,该没有了。大人面色红光饱满,也知未曾断药。”
  “先生,杨某求药到是其次,主要是来求人的。不知先生能否屈驾本府?”
  “孙登乃山野小民,如何担当得起。再说天已黑,路不好走,还是不去的好。”
  杨骏似懂非懂:“先生是拨云见日的人物,杨某不才,还望先生辅佐。只要先生屈就,美酒美食美女是不会少的。”
  孙登眉头微微一动,无声息地站起。
  杨骏不失时机的使唤奴婢上前搀扶。孙登一转身,拂灭了石碑上的油灯,狠狠捏了一把奴婢的乳房,又一转身,不见了人影。杨骏怅然若失:“老夫与君无缘乎。”怔怔地看竹林上空的繁星。
  “走吧,杨大人。”孙登不知何时已到杨骏的车上。杨骏大惊而醒,兴奋地登车携孙登而去。
  回到杨府,孙登拥着两个艳丽的女人,把上好的寒食散敬给杨骏。
  杨骏问计于孙登。孙登说:“独辅新君。”
  杨骏眼睛一亮,长舒一口气。
第四节 桂殿秋
  司马炎在庚午年的一个下午起床了,算来卧病在床已四月。现在的他颧骨高耸,双目深陷。难得今天一个好天气,又难得杨骏进上一碗寒食散。偏西的太阳像一个温柔的火盆,让他微微有一点的活气,来到华林园,让太监远远立着,自己从车上走下,拥坐在泛绿的草坪上,微闭双眼,听近的远的天籁之音,思绪邈邈。下午了,园里还有淡淡的薄雾,红尘升腾,有一种飞旋的感觉。突然,一股冰凉刺激在他的脸上,睁开眼,看四周依然灿烂,用手轻轻地拭了一下脸,原来是一滴鸟粪。感觉这冰凉的鸟粪在燥热的脸上特舒服,抬头看天空的小鸟,微微地笑。唉,什么万岁,到头来还不是腐骨一把。想到这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现在该做些什么呢,等死吗?他咕嘟了几下,脸色很快阴沉,似乎天空中的太阳一下钻进云层。接着他感觉有些冷,其实一点风也没有。衷儿能行吗?想到司马衷,便忆起一次在陵云台上大宴群臣,老臣卫瓘竟借着醉酒跪在他身旁,摸着他坐的龙椅连叹“此坐可惜,此坐可惜”。司马炎想到这儿,一个寒战,身上便起了鸡皮疙瘩。太子昏弱啊,朕驾崩之后由谁辅政呐,谁既真心又有能力辅政呐,宣帝、文帝、景帝挣下的司马氏江山能稳当吗?想我大晋从立国到今天还只有二十五年啦。他又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出皇太孙司马遹聪明活泼的影象来,脸上又有了一丝喜色。
  “该回宫了,陛下。”中书监华廙在耳边轻轻地说。司马炎艰难的动了动,几个太监忙围上来,拥着他上车。
  “到后宫去看看朕的嫔妃们吧。”坐在羊车上的司马炎感觉下身微热。
  到了后宫,羊车停下来,太监想把皇上从车上扶下,却见皇上早已昏睡过去。华廙说:“传御医。”
  那天晚上,天空突变,整个皇宫气氛特别紧张。外面起风了,外面下雨了。起风时,大风从庞大的皇宫上掠过,似千军万马在皇宫上空撕杀。雨又细又密,看不见但又感受得到,不知觉中会打湿衣服的那种。洛阳被风雨、黑暗压制着,仿佛暗海中一艘无助的船。北方响雷了,滚动的雷声,沉闷而有力,让人觉出一种生命的躁动。突然,漆黑中,一点灯火在风雨中从北方驰来,因为灯火移动的速度快,火光刀一样,夜幕拉开了一条大口子,红的。
  皇宫得到消息,崇阳陵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父亲司马昭坟墓塌陷出一个大洞,洞里有水哗哗地流。
  司马炎躺在皇宫里,夜晚的那一串雷声把他打醒。他不知崇阳陵塌陷的消息,行太子太保杨骏没有把这一不幸的消息告诉他。司马炎一醒就想坐起来,但身体已不听使唤,动也没动一下。终于,他把眼睛睁开,看到他的文武大臣:杨骏、卫瓘、张华、王戎、王衍,还有司马氏中的汝南王司马亮、赵王司马伦、楚王司马玮、齐王司马冏,还有皇后、皇太子、皇太孙。看着他们,司马炎嘴唇微微一动,想笑,却笑不成型。最后伸出一只手来,放在皇太孙司马遹的头上。
  司马遹泪流满面,稚气的喊:“皇帝爷爷,不是说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吗?”
  司马炎一下觉得轻松多了:“皇帝爷爷不是还没驾崩吗。”
  “可他们都说皇帝爷爷要死了。”
  “谁说的?”
  “好多人都是这么说的。”
  “也许是的,你想皇帝爷爷死吗?”
  “当然不想,皇帝爷爷死了,就没人疼我了。”
  “遹儿,你不要人疼,只要人敬畏就行。”
  “为什么?”司马遹瞪大眼睛。
  司马炎把文武大臣们瞟了一眼,无力的挥挥手,说:“都下去吧。”
  大臣们游鱼般出了皇宫。
  皇后杨芷把一碗寒食散端到司马炎的嘴边说:“皇上,喝药吧。”
  司马炎摇摇头。他不相信这东西了。现在有一种感觉,这东西骗了他,喝它,除了想睡女人外,什么也不行。但又能怪谁呢,药一定是杨骏送的,这些日子,他总是送一些非常正宗的寒食散来,可能怪杨骏吗?“皇后,以后不要叫他们给朕送药了,朕不愿吃。朕是天子,死生在天。”杨芷泪水涟涟。“皇后,别哭了,中书监华廙来了吗?”华廙跪在旁边,双手奉着纸和笔。“华爱卿,拟朕遗诏。朕驾崩之后,新主昏弱,诏行太子太保杨骏、汝南王司马亮共傅朝政。”
  皇后杨芷听了,对华廙说:“中书监,听明白了吗,去拟诏吧。”
  中书监华廙凝重地退去。
  皇上还没驾崩,遗诏不能公布,也不能示于众臣。杨芷觉得有必要先把这件事告诉给自己的父亲杨骏。她觉得这事对父亲来说应该是一个天大的好事。试想自己将为太后,父亲打理朝政,这司马家族的天下不就是杨氏天下了吗!杨芷是一个柔顺的女人,女孩时,没想做什么皇后,更没想到自己身旁会睡一个糟老头子,她想嫁个才貌双全的年轻男人,但不可能了。她觉得这是命,所以,她认命了。把皇后做得有口皆碑,也想把皇太后做得让世人景仰。由于只想把遗诏告诉父亲,所以她没有兴师动众,到杨府时,杨府上下还不知道。当时杨骏正在府里向孙登讨教小女儿的婚事。杨骏无子,但几个女儿很争气,个个聪明伶俐,如花似玉。他把女儿个个都当作自己仕途上的筹码。当下人来报皇后驾到,孙登不知如何是好。杨骏说:“别怕,是我女儿,不必回避。女儿应该是回来省亲的吧!”孙登还是不听,没见皇后在哪里,就啪地跪在地上不起来。
  杨芷进府,不认识跪在地上的孙登,问:“这是谁?”
  杨骏说:“一个世外高人。”
  皇后眉头一皱,显得有些不放心。
  孙登伏在地上:“皇后娘娘,小人是杨大人的一枚棋子。”
  杨芷说:“起来吧。”
  孙登起来立到柱边,瞟一眼杨芷,目瞪口呆:如此高贵美丽的女子,是人吗!
  杨骏说:“娘娘,皇上可好?”
  杨芷说:“父亲,皇上拟遗诏了。诏父亲和汝南王共辅朝政。”
  “真的!”杨骏差点跳起来,“皇上英明,皇上万岁呀!”
  杨芷见父亲如此高兴,自己也笑了。
  “杨大人,”孙登立在柱边低着头说,“小人有大人的知遇之恩,想斗胆说一句。”
  杨骏觉得刚才有些失态,整理了一下颜色说:“孙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大人,小人以为,皇上遗诏对大人有大不利。”
  “为什么?”杨骏大惑不解。
  “如果大人与汝南王共辅朝政,大人也就无朝政可辅了。皇族司马氏封王者几十个,太子昏弱,太子妃听说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太子妃,夹在这样的一个缝隙里,大人有施展拳脚的地方吗?”
  杨骏哑口无言,他听懂了,甚至比孙登还明白。因为他知道,朝中文武大臣没有不认为他是靠后党才飞黄腾达的。好多都对他有鄙夷之色。他有些害怕,不知该怎么办,但又暗自庆幸老天有眼,把孙登派到了他身边。
  “你说该怎么办呢,孙先生 ?”杨骏真诚的问孙登。
  孙登有皇后娘娘在堂,不敢故意卖关子,更想在皇后娘娘面前表现表现。但杨芷没兴趣听,她本想把遗诏之事作为喜事告诉父亲,听孙登一说,心里到有些不快了。所以没等孙登开口,就对杨骏说:“父亲,我去内房看看母亲。”杨骏说:“叫她来不就行了吗?”“那怎么行呢,女儿再怎么也是娘的女儿呀。”说完悄声离开了大堂。
  孙登低头送走皇后娘娘,靠到杨骏身边:“大人,山人认为现在有两步棋可走,一步是将来不接受遗诏,告老归田,可落得个清亮的美名,也可安享晚年。另一步是......”孙登故意把话噎住。
  杨骏有点迫不及待:“孙先生,别卖了,说吧。”
  “这第二步,”孙登小心地看一下四周,把嘴贴到杨骏耳边嘀咕了半天,吓得杨骏连连摆头。
  孙登见杨骏摆头,笑着说:“那大人就走第一步吧。”
  杨骏沉默了一会,站起来,走到神龛上的祖宗像面前:“不,走第一步棋我不甘心。
第五节 跳梁现
  东宫里,董猛问太子妃贾南风:“太子妃娘娘,皇上病笃,是否该去向皇上问安?”
  贾南风闭着眼睛:“皇上一直不喜欢我,去了他老人家反而不高兴,还是免了吧。”
  “娘娘知道,太子是有些......”董猛欲言又止。
  “太子昏愚,不能治国安邦平天下,即位又能怎样,随天吧。”
  “奴才多嘴了。”
  “你不是多嘴。不过你一说倒是提醒我,该出宫看看妹妹贾午了,还有那爱死人的侄女韩腼腆。”贾南风边说边笑。
  “到时奴才陪娘娘去。”
  “去那里不用你照顾,你就在宫里休息,成天服侍我,也怪累的。”
  “谢娘娘!”
  孙秀攥着赵王司马伦给汝南王司马亮的信,心里特别高兴。他觉得这次才真正投对了主子。想当初,出身寒门的他,竟没有一个像样的女人看上,就是在做琅邪小吏时,旺盛的情欲需要发泄,也只能找一个丑八怪来凑合。但他不死心,他想攀龙附凤后飞黄腾达,却屡遭侮辱。有一次,荆州刺史石崇修金谷园,孙秀早就听说这石崇人才好、文才好、门第高,更重要的是富可敌国。满怀希望前去大献殷勤。在金谷园,孙秀大开眼界,美女如云,美景如饴,想到自己的发妻,简直狗屎一般。石崇延孙秀坐,孙秀觉得石崇很抬举他,也就大大咧咧的和石崇坐在同一条椅上。这椅专购于西域,中原绝少有见,是当时的稀有之物。石崇见孙秀与自己同坐一椅,皱了皱眉头。孙秀离开时,石崇竟当着孙秀的面把这宝贝胡椅给烧了。孙秀不解,问,这是为何?石崇说:我是谁,你是谁,怎么能与你同坐一椅。孙秀一听,血直往上冲。回去便辞了这琅邪小吏,暗自对天发誓,不雪此辱,不为孙秀。孙秀辞了小吏之后,转投大才子潘岳门下,发现这潘岳表面仪表堂堂,文采飞扬,实质心胸狭小,虚伪虚荣。孙秀几次善意的向潘岳进言,潘岳却说:孙秀,知道你是谁吗,知道我为什么养着你吗,别人家养犬,陆机就有黄耳犬,名享洛阳。我不想养犬,就想养你们这些人,希望你们狗一样的跟着我。我有的是骨头丢给你们。孙秀“哇”地吐了几口鲜血。离开潘岳后,明白这个世界疯了,必须找一个适合自己又相信自己的更疯的主子才对。
  最后他投奔到赵王司马伦的门下。
  赵王司马伦是宣帝司马懿的第九个儿子,身材矮小,又不善言辞。在众多的兄弟中,是个不显眼的角色。更悲哀的是,他是庶出,好多好处都没他的份,偶尔说上一两句什么的,也没多少人听。所以,他总是用他那双小眼看世界的时候多,把整个世界看在心里,形成自己的一种独特的不为人知的观点。孙秀投奔他后,他爱和孙秀讲话,因为孙秀能不厌其烦听他讲,而且还能顺着他的意思出主意,让他特别的惬意与自信。有一次在府上,司马伦说,当今皇位按理说本不该当今皇上坐的。孙秀马上接着说,既然当今皇上能坐上这不该坐的皇位,那大王殿下也可以在那位上坐一坐的,大王本也是嫡亲呀。司马伦表面上说孙秀大不敬,其实心里非常受用,因为他本意就是如此想的。至于他为何说皇位不该当今皇上坐,是因为司马懿死后,王位本该长子司马师继承,司马师早逝,其位也就该由其子司马攸继承。其实司马攸也并非司马师亲出,是司马昭的次子过继给司马师的。所以直到现在,司马伦也不明白司马昭是何用心,要让司马炎继晋王之位,而把司马攸晾到一边,而引出悠悠口舌。司马攸不也是亲生的吗。以前,司马伦从不把这些话说出口。但他有一个想法,就是既然天下是司马氏的,我司马伦当然可以仰望九五。他知道这个想法很危险,但总泯灭不了,特别是孙秀投到他门下后,这种欲望涨得他心疼。
  孙秀说,一个真正男人的高贵不是把女人揽在怀里,而是把男人踩在脚下。司马伦说,你有如此野心,不怕我杀了你。孙秀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是被许多男人踩着的狗屎,我的一生只是希望能被您踩着,而不被别的男人踩着,这全靠大王您了。司马伦一脸满足说,孙秀,好好跟我干吧。
  孙秀虽然揣着赵王司马伦的书信,但到司马亮府邸时,还是颤颤巍巍的不敢前行。他看森严的汝南王府,府门外倾,有一种压人之感。
  府门前有一棵古槐,古槐枝叶蓬开。有人暗自讨好汝南王司马亮说,这古槐叶冠奇特,如华盖。司马亮害怕,要伐掉古槐,但又舍不得,便在树下置了两块大青石作上马之用。因为司马亮矮胖,出门很少坐车,一般都是骑马,显得高大。
  孙秀紧张地走到府门口,守门的两个壮士将他挡住。孙秀通报上姓名,一壮士说:“没听说过孙秀这名,大王也不在府中。”孙秀于是退到槐树边的青石上坐下。壮士上前阻止:“这是殿下的上马石,你如何能坐!”孙秀忙站起来,靠在古槐树干上。靠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司马亮。孙秀又上前问守门人:“壮士,大王真的不在府中吗?小的是赵王殿下派来的,有要事要见殿下。”
  守门人一听是赵王派来的,神情骤变,笑着说:“殿下确实不在,清早就骑马往南门外的竹林里去了。”
  孙秀舒了一口气,又说:“那烦劳壮士把赵王的书信转呈给汝南王殿下。”
  壮士说:“行。”
  孙秀把书信从怀里掏出,交给壮士。壮士紧张,没接住。信落在地上,一阵风将信吹开,信上只有八个字:
  太子敦厚,救司马氏。
  孙秀弯腰将信拾起,重新递给守门壮士:“这是赵王殿下给汝南王殿下的亲笔书信,一定要面呈汝南王殿下。切记切记。”
  守门壮士将信紧紧地攥在手中。
  孙秀刚离开王府门口,就见司马亮骑着大马,前呼后拥的回来。孙秀一看气势,畏惧了,隐身而去。
第六节 通天窃
  洛阳皇宫分三部分。前部分皇上会见文武大臣、外族使节及处理政事,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殿堂,叫皇城;中间是皇上皇后太子等起居活动的地方叫宫城;最后是后花园,如云的宫女们就居住在那里。
  皇城大小不一风格各异的殿堂中,有一鸽子笼似的小屋,整个小屋在东南靠着宫墙,宫墙外面是武库。小屋叫景房,两层,顶层东面开一小窗,开口比城墙还高。太阳一出就能将阳光照向景房靠西一个非常精致的檀香木柜上。小木柜漆黑漆,雕火云、火球和火龙,火龙长须飘飘,栩栩如生。景房在整个皇宫最特别,是拟圣旨藏圣旨之处。一般情况下,圣旨拟好之后,如果还没宣,就必须存放在小木柜里。窗外的武库,驻扎着皇家禁军。一年四季宽阔的武库广场上,号令声、刺杀声不绝于耳。
  中书监华廙奉皇上口谕,疾速折回景房,制皇上遗诏。他也记不清拟了多少让皇帝满意的诏书了,大赦的、升迁的、贬谪的、赐死的,但今天却别有一番滋味,皇上真的要去了。
  遗诏拟好,华廙认真斟酌了几遍,才盖上玉玺。因为是遗诏,皇帝没有驾崩,不宜宣读,所以小心翼翼的打开小檀香木柜,将诏书存放,然后锁好,又检查一遍后才直起腰来舒一口气,退出景房。
  月明星稀,夜色中的洛阳一如戴面纱的女人,温柔美丽而平和。儿童嬉戏的童谣从暗夜深处隐隐约约传来:“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临近夜半,一个矫健的身影闪现在皇宫的围墙上,后又猫着腰在围墙上疾行到景房,纵身附住景房高高的窗棂,缩骨似的钻进景房。半个时辰,黑影又从窗户钻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宫内传出惊天大消息,皇上遗诏不见了。
  消息传的很快,只有病入膏肓的皇上还不知道。
  大臣们觉得消息惊人是因为有人敢偷圣旨,还能偷着圣旨。赵王司马伦带领禁卫军把洛阳翻了个个儿,也没查出个蛛丝马迹。
  汝南王司马亮问:“知道圣旨的内容吗?”
  赵王司马伦说:“王兄,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是你我做的,就是冲我们来的。”
  “不会吧,”司马亮十分的不以为然,“偷圣旨的一定有痴病,不能改不能宣。再说,华大人还可以再拟一份的。”
  司马亮一说,提醒了赵王。他把脑袋一拍,明白过来:“我真傻,夜闯景房的绝不会是等闲人物,想捉住谈何容易。为什么不先去找华廙,问清圣旨的内容呐。”于是,命令禁卫军停止搜查,火速请中书监华廙。
  少许,手下来报,中书监华廙失踪了。赵王回头,不见了司马亮,知道他不在意,已打道回府。便乘马车直奔汝南王府。
  汝南王正在府里品上乘的寒食散,他很满足,因为这东西是杨骏送的。赵王不通报就贸然闯进王府,他一点也不惊慌,平静的说:“来,一起尝尝。”
  司马伦恨不得掀掉寒食散:“王兄,我的王兄,你我快成俎上鱼肉了。”
  “司马家的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有这么严重吗?”司马亮漫不经心的说,小心翼翼的拨弄药末儿。
  “王兄可知这是一道什么圣旨吗?”
  “不知道,但猜也猜得出,不是召天下名医求医,就是征天下美女冲喜,没什么要紧的。再说圣旨丢了,查下去,总会水落石出,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哦,想起来了,你是不吃寒食散的,我可少不了这东西。”司马亮说完,不管不顾的饮药。
  赵王不吃寒食散,觉得这东西误人。他悲哀从皇上到大臣这么多人迷信这东西,更悲哀肥胖的司马亮如此迟钝。于是,他靠近司马亮,悄悄但严肃地说:“王兄,皇上寝疾,说句掉脑袋的话,皇上驾崩之日屈指可数,还冲什么喜。这道圣旨应该是皇上安排后事啊!太子慈厚,皇上定不放心,他要安排辅佐之臣。这满朝文武,王兄德高望重,司马家族,王兄乃皇上之叔,辅佐之任非王兄莫属。圣旨突然遭窃,事情当然蹊跷。还有,王兄,华廙在发现圣旨被窃之后就不知去向。”
  “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司马亮喝完寒食散,美美地打了一个哈欠。
  “伦弟绝非杞人忧天。”
  华廙既惊奇紧张,又大惑不解,宫殿如林,宝藏无数,窃贼为何只进景房,偷未宣的圣旨。圣旨偷走,我不是还可以拟吗。偷未宣圣旨之事,史上绝无仅有。华廙不敢丝毫怠慢,第一个就是禀报皇上。皇后杨芷却没能让他开口。皇后说:“皇上病危,要静心,如禀报此事,心情一激动,恐怕就会......”华廙一惊,冷汗冒出来,多亏皇后提醒,万一皇上知道此事后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华廙想把这事禀报太子,后来又改变了,因为太子昏弱,对大小事务不管不问,说了也是白说。最后想到太子妃贾南风,要把圣旨内容及圣旨失窃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太子妃。想到这儿,匆匆向东宫奔去。
  在东宫,华廙遇见董猛。董猛说 :“回中书监话,太子妃娘娘出宫看妹妹去了。”
  华廙越来越急,慌忙乘车出宫,匆匆奔太子妃妹妹贾午的家。
  刚离开皇宫,车被截住。华廙从车上探出头来想看个究竟,车两边各上一个壮汉,将华廙夹在中间:“华大人,跟我们走,别说话。”说完用一块小黑布袋套住了他的脑袋。
  取下头上的小黑布袋,华廙发现自己已坐在一个宽大院子中间的胡椅上。院后的不远处是一个马厩,里面有几匹马在不停的喷着响鼻,其中有一匹大黄马显得特别眼熟。终于,他想起来,是行太子太保杨骏的坐骑,他经常乘这匹马出南门,过旅人桥,到竹林七贤游乐的竹林去。
  果然,肥胖的杨骏笑声爽朗的从大堂内来到后院,一见华廙就打拱作揖:“哎呀呀,让华老大人受惊了,快坐快坐。”华廙位卑,慌忙还礼,杨骏将华廙扶住。华廙坐定,不解地问:“杨大人,今日为何如此行事?老朽可经不住折腾。”
  杨骏有意识坐到华廙身旁。孙登悄无声息的闪出来,立在杨骏后面。杨骏毫不回避:“实不相瞒,老大人今日所受之委屈,全是杨某一手操纵。杨某也确实别无他法,否则,不会让老大人受如此惊吓。真对不住了,华老大人。”说完,杨骏又要起身行礼。
  华廙按住杨骏:“大人到底是为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为那未宣的圣旨。”
  “怎么,大人知道谁偷圣旨了?”
  杨骏诡秘一笑:“圣旨是杨某派人深夜从景房取走的。”
  “杨大人,想必您也知道圣旨的内容。按说保护都来不及呢,那可是要您和汝南王共辅新主啊!”
  “杨某知道这是皇上器重杨某,可这辅佐新主,事关江山社稷,杨某自认才疏学浅,力不从心,本想面奏圣上,又恐殃及龙体。所以才出此下策。”
  华廙听后觉得杨骏到是个贤明之臣,前面的委屈也就无所谓了:“听大人这些话,更觉皇上英明,大人何必如此自谦呢?”
  杨骏哈哈大笑:“总之是得罪老大人了。今日,杨某用上好的寒食散为老大人赔罪压惊。服药之后,老大人如不嫌弃,杨某愿陪老大人一起去发散。只望老大人对圣旨失窃之事,不再提起。不就是一道未宣的圣旨吗,老大人心里有底也就不必担心什么后果了。”说完,对里面喊了一声,“来呀,免得华老大人担心,把那未宣的圣旨给烧了。”
  “这,这圣旨怎么能......”华廙慌忙站起来,惊谔不已。
  孙登接过下人奉上来的圣旨,平静的点燃。不一会圣旨化为灰烬。孙登低着头,弯着腰说:“华老大人,这圣旨一烧,大人就高枕无忧了。”
  华廙上下打量孙登:“你是谁?”
  杨骏得意的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高人孙登先生啊!”
  孙登双手一拱:“山人孙登见过华老大人!”
第七节 山陵崩
  司马伦对司马亮说:“王兄,伦弟有一种预感,我们将受制于人了。”
  司马亮说:“你是说杨氏吧。他杨骏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斗不过我们遍地为王的司马氏啊。”
  司马伦不愿在这方面再说,转换一个话题:“王兄,太子昏弱,需要有大臣辅佐。依小弟看,你我必须日夜守侯在皇上身边,亲候皇上遗诏。”
  “当然,这是做臣子的本分,更是我们皇族的本分。走,现在就去皇宫服侍皇上,以表我们的忠诚之心。”司马亮说。
  司马伦与司马亮驱车洛阳大街。洛阳大街依然繁华,晋朝立国已有二十多年,四海商贾云集于此,特别是匈奴、鲜卑、羯、氐、羌,他们带着不同的外貌,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风俗,混迹于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都是一道独特亮丽的风景。街上的繁华把司马亮看得眉飞色舞,啧啧称赞:“吾皇圣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啊!”
  “就怕太平盛世不会长久,到那时,你我说不定都是祸乱的种子!”司马伦有些颓唐。
  “嘘,不能乱说,要杀头的。”司马亮显得很紧张。
  司马伦摇了摇头。
  皇城门前的广场上,黑压压站着一大片文臣武将。杨骏在其中,表情显得特别无可奈何,不停地说:“这是为什么,不能亲自服侍皇上,难道远远的看一眼陛下都不行吗?”边说边往皇宫门前望,一看见司马伦司马亮进了宫门,飞快的迎上去,“两位殿下来了就好,现在宫内传谕,为了皇上静养,所有臣子只能在宫外侯旨,不得擅自入内。两位殿下,这可如何是好!”杨骏说完,脸急得通红。
  司马亮移动肥胖的身躯,鄙夷的瞟了杨骏一眼:“有什么不好办,只要对皇上龙体有益,臣子怎么做都应该。”
  司马伦把四周看看,见众官都盯着自己,也只得说:“既然如此,大家就在此地静候吧!”
  文武大臣四下散坐到广场的各个角落。
  起风了,皇宫里没有一丝动静,好象一座空屋子。
  中午,城门打开。大臣们脸色骤变,不约而同聚到广场中央伏地而跪。
  好久没有动静。司马伦抬头,见皇太孙司马遹怀抱一只小猪,旁若无人从宫里出来,后面跟着贾谧和孙虑,看也没看跪着的文武大臣。一路走过,留下串串欢快的笑声。
  晚上,赵王府密室里,孙秀对赵王说:“殿下,眼下形势是皇上没召见大王,稳妥起见,殿下还是离开京城到自己的封国去为上。到了封国,一方面可以蓄积力量,另一方面也可以静观其变,侍机而行。”
  “呆在京城不行吗?”
  “太子昏弱,即位之后,定有大臣辅佐,可以肯定,不会是大王了。依大王的身份和地位,谁辅佐新君,都会视大王为眼中钉,肉中刺,置之死地而后快。所以,在京城,大王有性命之忧!”
  第二天,赵王带着孙秀离开洛阳,回自己的封地。出北门,回望繁华的洛阳,怅恨的说:“本王还会回来的!”
  皇宫里有一间不起眼的小殿――含章殿。今天夜晚仅在这里有灯光,大晋所有的心都系在这里,皇宫所有的眼睛都注视这个地方。
  含章殿的陈设并不奢华,相反到有点简陋。立柱和墙壁不再有雕龙画凤,就这么单薄而有个性的立着。里面一些实用摆设也显不出多少皇家气派,让人感觉到一种败落的气息。特别是氤氲在殿里的一种檀香味,和灯光映着的一张张朦胧面孔,仿佛在传递一种来自地狱的神秘死气。
  皇上司马炎躺在含章殿里的一个卧榻上。五十五岁的司马炎已瘦得如一只小瘦狗一般。他不能翻身了,也已无法向服侍他的人表达这一信息。他的双眼似闭非闭,不停的细细跳动,头脑也许不是太糊涂,所以嘴唇还在不断的翕动。皇后杨芷守在床头,太医令程據跪在床边,中书监华廙立在不远处,太监宫女们候在殿外,随时听命服侍皇上。
  皇上眼皮厉害地抖动了几下,然后微微睁开眼,看守在床头的杨芷。杨芷附下身子低声问:“皇上,要说什么吗?”
  司马炎声音很小,却十分吃力:“宣杨骏、司马亮进殿。”中书监华廙没听清,只是望着皇后。太医令程據听见了皇上的话,但不敢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皇后应该是听清了的。
  但杨芷却推了推皇上,大声喊:“皇上,你说什么呀,你说什么呀!”司马炎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皇后见皇上没有反应,抬起头来,泪如雨下。
  黑压压的文武百官,依然跪候在皇宫门前的广场上。
  张华问卫瓘:“这不是在等皇上驾崩吗?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卫瓘说:“你不守着,就是不忠。”
  张华无可奈何地“唉”一声,又低头跪下。
  含章殿依然平静,因为谁都不敢弄出大声来,皇上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程據又替皇上把了一下脉。皇后问:“皇上还能行吗?”程據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回娘娘话,皇上怕是熬不过今夜了。”皇后平静地看着皇上,默不再言。谁能体会一个没有皇子的皇后的心思呢。她发现皇上枯枝似的手略微向上翘了一下,接着想睁开眼睛但又没能睁开。于是,又伏在皇上嘴边大声说:“皇上,新皇登基,是让行太子太保杨骏辅政吗?”皇上没有反应,华廙也一动不动的没有反应。皇后又问:“皇上,是让杨骏辅政吗?”终于,皇上似乎听到了什么,微睁双眼看着杨芷,轻轻的点点头。这一切,华廙看在眼里,知道皇后要传圣谕,自然的跪下来。
  杨芷皇后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中书监华廙轻柔的说:“华大人,拟皇上遗诏吧,新皇登基,由行太子太保杨骏辅政,汝南王司马亮回封国。”
  华廙遵懿旨而退。
  皇上又醒了,似乎是冥冥之中被人唤醒的,醒后睁大眼,脸上泛起难得一见的红晕。他把手抬了抬,示意自己要坐起。皇后扶起他,程據忙在他身后垫上两个枕头。一个太监把一碗寒食散送到他的嘴边,他摇摇头说:“朕看见宣帝、文帝、景帝了。”
  皇后不语,程據又伏在地上。
  皇上把皇后杨芷拉到他的头旁,说:“朕去后,你多保重。朕对不住你,你虽母仪天下,但也是女人啦!”
  皇后泣不成声。
  皇上转动眼睛把四周扫视了一下,见屋里空荡荡的,问:“朕的文武大臣呐?”
  “在皇宫门前的广场上候着呢。”
  “汝南王和行太子太保传来了吗?”
  “没有呢,皇上不是说行太子太保辅佐新主吗?”皇后有些紧张。
  皇上没有了那两颊的红晕,身体滑下去一大截,睁着的双眼又紧闭了,口里不停的说:“快宣汝南王进殿。”
  程據听得一清二楚,但皇后不动。
  皇上又沉睡过去,半个时辰后,醒来,咕嘟着嘴巴:“朕的汝南王来了吗?”
  皇后说:“还没呢。”
  皇上全身抖动了一下,猛抽一口气,尽全力说:“休矣,休矣!”但声若鼓蠓。
  突然,皇上猛地从卧塌上坐起,两眼瞪得溜圆,射出电一样的光,慢慢地慢慢地,光越来越暗淡,最后,身体轰地落在床上。
  程據赶忙为皇上把脉,悲泣涟涟:“皇......上......驾......崩......了......”
第八节 南风起
  贾谧把潘岳带到太子妃贾南风身边的时候,已临近黄昏。房顶上铺满橘红色的霞光。
  潘岳仰望高高在上的贾南风,心灵被深深震动,觉得贾南风是一尊有灵光的佛。双膝不由自主跪下来,口里高呼:“微臣叩见太子妃娘娘,祝太子妃娘娘吉祥!”
  贾南风动了动身体,问贾谧:“谧儿,是谁呀?”
  贾谧说:“娘娘,谧儿把文才人才天下第一的太常博士潘岳带来供娘娘驱使。”
  贾南风听是潘岳,有意识看了看,觉得这潘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古怪的灵气:“你就是桃花县令潘岳?”
  潘岳有些得意:“娘娘,正是微臣。”
  “桃花满地,也就民不聊生,只愿你此举为沽名钓誉。”贾南风不屑地说。
  潘岳一听,汗出如浆,慌忙说:“娘娘教训得是,娘娘教训得是。”
  贾南风又淡淡地说:“国家重文豪、诗家,本妃要的可不是这些呀!”
  潘岳说:“微臣只愿永远追随娘娘,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贾南风笑了笑:“谧儿,你们下去吧。”
  贾谧和潘岳小心的退了下去。
  贾南风闭上眼睛,她觉得很孤独,很无助,想起了她的父亲――贾充,一个充满争议的男人:天晴的月夜,贾充没有公事的时候,夫人郭氏就把一家人叫到贾府后院的大树下,玩上两个时辰。那一天,也是个花好月圆的夜晚,郭氏却气在床上不起来。因为白天她去拜访了贾充的前妻李氏和李氏的两个女儿,目的是警告李氏,不要再和贾充勾勾搭搭,我郭氏才是正宗。没想前呼后拥的来到李氏家,便迈不开步子了。那李氏的一举手,一投足,彬彬有礼,仪态万方,把个郭氏羞得无地自容,赶紧打道回府。回到贾府,就睡在床上了。
  月光下的后院十分冷清,贾南风静静陪着贾充坐在大树下。
  “父亲,您爱李氏吗?”贾南风问。
  “她为父亲生了两个女儿,还吃了很多苦。”
  “那您为什么休了她?”
  “因为她父亲是曹魏集团的人,而父亲在司马氏集团,如果不休掉李氏,父亲在司马氏集团就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父亲才有今天?”
  “是的。”
  “那父亲今天幸福吗?”
  “每人都有自己的最大愿望,父亲虽然有诸多遗憾,但还是幸福的。”
  “父亲的最大愿望是什么?”
  “活下去,还要比别人活得好。这很不容易。”
  “什么是好,要别人看,还是要自己认为?”
  “当然是自己认为。”
  “难怪总有许多人在背后说您。”
  “父亲不怪他们。父亲看准司马氏,为司马氏刺杀了前朝皇上,休掉了李氏,背上了骂名。但父亲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父亲成功了。”
  “父亲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是吗?”
  “是的,”贾充有些伤感,“所以,父亲才把你许配给了当今太子啊!太子虽然昏弱,但将来的天下说不定就是你的。当你拥有了天下,别人心里想说你,口里也不敢说了。”
  “为什么不把妹妹贾午许配给太子呢?妹妹比我漂亮。”
  “美丽女人的成功往往依靠男人,不美丽女人的成功往往依靠自己。所以为父相信你。”
  “女儿不要成功,只要幸福。”
  “傻孩子,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容颜平平的女人不依靠自己是永远不会幸福的。你要认识自己。”
  “父亲,你告诉我,女儿做了太子妃,该怎么做?”
  “父亲送你一句话,到达河对岸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跳入河中,劈波斩浪的到达,一种是利用工具,不湿鞋的到达。世人往往钦佩前者,钦佩他们的勇往直前,而父亲却欣赏后者,欣赏他们对人生的匠心独运。”
  “父亲是后者吗?”
  “算一个吧。”
  “女儿以后能吗?”
  “不容易,但也就指望你了。”
  .....。
  突然,外面钟鼓大作,把沉浸在回忆之中贾南风惊醒。贾南风问董猛:“小猛子,出什么事了?”话音刚落,太医令程據从外面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抬的禀告:“太子妃娘娘,皇上驾崩了。”
  贾南风没有惊慌,也没有悲伤,她陡然觉得自己要从太子妃变为皇后,一下子就老了。
  天很晴朗,新皇登基,肥胖的司马衷坐在御座上,看望不到头的文武大臣跪拜、高呼,一拨一拨的,兴奋得直叫唤。
  香烟缭绕,鼓吹平缓。中书监华廙朗声宣读先皇遗诏:
  昔伊望作佐,勋垂不朽;周霍拜命,名冠往代。侍中、车骑将军、行太子太保,领前将军杨骏,经德履哲,鉴识明远,毗翼二宫,忠肃茂著,宜正位上台,拟迹阿衡。其以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
  擢汝南王亮为大司马、大都督、假黄钺、督豫州诸军事,出镇许昌。.....。
  新皇登基仪式隆重而烦琐,司马衷在御座上已经坐了几个时辰。现在有些坐不住了,身上直痒痒,咧着嘴,扭了几下上身。皇后贾南风看见,悄悄用脚斜揣了他一下,他老实了。但很快又痒痒得忍不住,贾南风再揣了他一下。他嘟着嘴说:“我背心痒痒呐!”贾南风悄悄的挪到他身边,用力掐他的背心。司马衷咧嘴叫一声:“舒服。”便“咯咯”地笑起来。
  终于,新皇登基仪式结束。大臣们一遍又一遍的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海潮般,惊起了华林园北面荷池的一片蛙鸣。司马衷很好奇,定神听了一会说:“这是什么在叫?”华廙低下头回道:“陛下,是青蛙在叫。”“青蛙,是什么样的青蛙?朕要去看看。”华廙赶紧说:“是,微臣派人捉几个来给陛下玩。”
  贾南风低声而严厉地说:“你是皇帝了,还以为是百事不管的太子吗?”
  司马衷一听,害怕的看了贾南风一眼,乖乖地坐在御座上,木人一般。
  这一天,年号太熙改为永熙。
第九节 竹林会
  司马亮喜欢喝寒食散,别人越喝越瘦,他却越喝越肥胖。进入夏天,他觉得闷热。更烦躁的是必须离开洛阳回许昌。虽然他也想去许昌看看,但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洛阳辅佐新主的。他想不通,先皇怎会把司马氏的天下交给杨骏一人。他杨骏何德何能,就算驻守封国的司马诸王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京城里不是还有一个声望能力都比杨骏强许多的汝南王司马亮吗?先皇好糊涂啊,新主昏弱,这样一来,我有晋的大好天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落入了外姓杨骏之手啊。
  圣命难违,司马亮着好官服,走出王府。一行人候在门前的大槐树下。许昌太远,不宜骑马,司马亮坐进一辆豪华的四驾大马车。洛阳大街,照样繁华热闹,他无心欣赏,一切都将要远离自己,成为别人的世界。
  车队出南门,在旅人桥停了下来,司马亮很奇怪。有人跑到旁边说:“殿下,安北将军张华大人和太子太保卫瓘大人等一些朝中官员在竹林设宴为殿下饯行。”话音刚落,张华和卫瓘来到车边。卫瓘说:“小臣知大司马今日起程去许昌,特地和百僚在竹林备薄酒为殿下壮行。”司马亮艰难地从车上挪下来,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与卫瓘张华往竹林而去。
  《酒德颂》石碑前,官员们齐齐站成两排,专注的恭候司马亮。司马亮一见,动了感情,清清喉咙说:“能和大人们在此一聚,亮倍感荣幸。”
  一个瘦小的老头来到司马亮跟前,对司马亮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头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生得特别,全身肤如凝脂,皮肤下的青筋一根一根十分清晰,玉葱般的手上轻拈一支玉柄麈尾,也跟着瘦老头向司马亮深鞠一躬。
  “哎呀,不敢当不敢当,七贤中的王老大人也来了,还有大名鼎鼎的清谈家王衍贤侄,让亮倍增勇气啊!”司马亮拍了拍王衍的肩,然后握紧王戎的手,“王老大人,贵公子王万还好吧?”  
  王戎侯着细腰回答:“谢殿下挂念,犬子肥胖不已,卑职已让他吃糠了。”
  司马亮有些尴尬,站到石碑旁说:“大人们放心,本王不久就会回来的。”
  王衍潇洒的挥了挥麈尾:“殿下不必走,洛阳需要殿下。”
  司马亮假意板起面孔:“先皇遗诏,谁敢不从!”
  王衍见司马亮面有愠色,忙改口:“殿下上坐!”然后抬头招呼大家,“诸位入席吧!”
  微风吹得竹林哗哗响,觥筹交错中,有人开始把酒赋诗,有一个能喝酒不会吟诗的,抱一坛酒从头淋下,将全身湿透,索性脱掉官服,赤身裸体爬到石碑顶,对着洛阳喊:“上女人啰——。”
  王衍兴奋地高喝一声:“好,通达!”
  卫瓘端着酒杯,踉跄来到司马亮旁边:“殿下这一走,微臣真的只有每天借寒食散上女人了,悲呀!”
  司马亮亲近地揉揉卫瓘的肚皮:“放心吧,有诸位大人,洛阳的南大门还会向我司马亮打开。”
下一页 尾页 共13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