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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拿破仑

_5 安娜玛莉.沙林格(德)
  “那么教皇由何处获悉皇上和我只举行了市民的婚礼?”约瑟芬冷静地问。
  “这点我们尚需调查。”
  约瑟芬凝视着手中的香槟杯出神:“那么皇上准备如何答复他呢。”
  “皇上可能要与教皇争执。”
  “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约瑟芬微笑着立起身来,她把酒杯递给约瑟夫,“我将与皇上研究一下。”走到门口又加了一句,“我们甚至要在教堂再结一次婚。这样什么问题就没有了。”约瑟夫将杯子交给身边的仆役,飞奔的追了出去。
  “可怜的约瑟芬。她唯恐拿破仑和她离婚。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朱莉看看自己的手道。
  我耸耸肩道:“拿碴仑不知他自己正扮演一出滑稽的喜剧。他联合采用查理曼大帝加冕仪式和兰司教堂仪式,为给全世界一种暗示他在建立一个世袭的朝代。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如果他在约瑟夫前故世,那么约瑟夫即为世袭继承人,否则只有路易及皓坦丝的儿子方能继位。”
  “他不应遗弃约瑟芬。她在他患难时结识了他,那时他穷得买不起一条象样的裤子。现在她既是皇后又系教皇加冕,他不能随便与她离婚。此外他实在真心爱她。他不能遗弃她。”朱莉激烈地道。
  “不能吗?”我说,“他不能吗、相信我,拿破仑什么都会做得出的。”一阵衣衫寨幸声,皇后回到屋子里。大家又深深的行宫廷礼。约瑟芬握着一杯香槟,向德白罗道:“我们继续演习。”她走至我与朱莉面前,“今晚费希叔叔将悄悄地在教堂里替我们地在教堂里替我们补行婚礼。你们看多特别!结婚九年现在又重举行一次。”
  回家路程上,我心中暗暗决定,绝对不穿蓝色衣衫。明天我那玫瑰色衣服就做好了。既然所有元帅夫人均穿玫瑰色,为什么我一人要穿蓝色,回到家,强·巴勃迪司正在饭厅里等待。他看上去又疲倦,又饥饿。“为何这么迟才回家?”他责问我。
  “我们练习游行。他们决定要我捧皇后的纱巾,一人独行在八队夫人后面。”
  强·巴勃迪司沉思道:“我不希望你演一个特殊的角色。这一定是约瑟夫和德白罗的主意,因为你是朱莉的妹妹。我不赞成。”
  我叹气道:“约瑟夫和德白罗与此事无关。这是皇帝的主意。”
  我真未想到强·巴勃迪司忽然勃然大怒。他差不多嘶叫起来:“你说什么?”
  “皇帝希望这样,我没办法呀。”我道。
  “这太过分了:我的太太不能在全世界面前暴露。”强·迪司一面叫喊,一面将酒杯玎档趋一声放在桌上。真未想到他会如此忿怒。
  “为什么这样冲动呢?”我问。
  “因为他们会指着你说,这位贝拿道特夫人原先是皇帝的未婚妻,他的初恋爱人。皇帝仍对她恋恋不忘。他的小欧仁妮在加冕典礼担任特殊角色。现在仍和以往一样,仍旧是惯的小欧仁妮。我将成了全巴黎的笑柄。”
  这时我左右为难。我不知如何答复他。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强·巴勃迪司与拿破仑间的关系是多么不自然。他的感情时常遭到伤害。他忍耐的期待着早日远调前方,可以远离巴黎。可是拿破仑使他无限期的等待着。但我绝未料到今天他的情感会毫无保留的崩溃,他会如此的忌妒。我走到他面前,将手放在他肩上道:“何必注意拿破仑的玩笑呢,强·巴勃迪司。”
  他推开我的手道:“你应该知道人言可畏。他们会说他对他的未婚妻仍旧情未忘。但是我要告诉你,他早已不把以前的你放在心上。因为我是个男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喜欢现在的你,他又爱上了你。他希望使你快乐故而他……”
  “强·巴勃迪司。”
  他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前额道:“原谅我,这不是你的错:“这时弗南德进入,将汤碗放在桌上。我们在沉默中坐到各人的位于上。强·巴勃迪司握着汤匙的手在抖颤着。
  “我决定不去参加加冕游行。我将睡在床上。我会说我有病。”我说。强·巴勃迪司默然不答,晚餐后,他即外出。现在我一人坐在书桌旁边,心中在猜想是否拿破仑真又爱上了我。那个漫长而令人回忆的晚上,我请求他赦免英杰安公爵。他对我说:“除下你的帽子,夫人。”音调是那样温和,亲切。后来他又说:“欧仁妮──小欧仁妮。”我相信那天晚上,他想起许久以前,在马赛我们家园子里篱笆墙边,我们所说的话;那些梦一般草原,天上星星是那样的接近。我仍旧不能相信,这个矮小的拿破仑,会在两天后加冕成了法兰西大皇帝,我又回忆认识贝拿道特的那一段日子。
  餐厅里钟敲了十二下。强·巴勃迪司仍未回家。也许他去探访雷卡密艾夫人了,因为他常提起她。朱莉艾·雷卡密艾夫人是一位非常富有的古老银行总裁的夫人。她收藏大量书籍、刊物,出版的或者未出版的,她撞憬自己是灵感女神,终日斜靠在一张睡榻上。她非常的美丽,因而许多要人显贵全倾慕她,但她不允许任何人去吻她,甚至她自己的丈夫也甚少得到这份享受。强·巴勃迪司不时去与她谈论,研究书籍,有时他尚带回一两本小说希望我阅读。因此我又恨她同时又钦佩她。
  一点半了。拿破仑与约瑟芬大约已在杜勒雷小教堂里,悄悄地请费希叔叔替他们补行婚礼了。我如何向强·巴勃迪司解释呢?我越解释会越增添他的烦恼。他不了解我是拿破仑少年时代的一部分。一个人是不会忘记青春时代的。他自己可能不感觉,但在潜意识里,这段回忆永远隐藏在某一个角落里。如果我穿着蓝色衣衫在加冕仪式中游行,会使他联想到他青春时代。即使象拿破仑这样一个人也会珍惜这份回忆,其实他这种爱的表现,对于我而言,只是将创伤药敷在早已平复的创口上。我决定明天躺在床上,伪装生病,不去参加典礼。
  我疲倦地伏在日记本上睡去。我感觉有人抱起我。我未睁开眼,我知道那个是谁,因为那可恨的肩章又刮痛我的面颊。“你是和你的精神爱人在一起吗?我真不开心广我睡意深浓的叽咕道。
  “你错了。我在剧院,单独的一个人。我想静一静自己的情绪,小女孩。我遣走车子,我走回家的。”
  “我实在很爱你,强·巴勃迪司。我决心不去参加加冕典礼。我会说是喉痛,发烧。”
  “那么我会向皇上致歉。你知道,我的小女孩,我实在太爱你了,你听见了吗?你是否睡着了。”
  “我曾经做了一个梦,强·巴勃迪司,如果一个人将创伤药敷在早已痊愈的创口上,你怎么说?”
  “我会说他是个大傻瓜,黛丝蕾!”
  “是吗?那么当今法兰西皇帝就是那个大傻瓜。”
  (一八0四年十二月二日夜晚拿破仑加冕典礼后,巴黎)
  法兰西大皇帝加冕典礼隆重的举行了,它给人们的印象是深刻而带滑稽性的,拿破仑端坐在皇位上,头上戴着一顶相当沉重的皇冠,巧合的,我和他无意中彼此对视。我立在皇后身后,手中捧着锦垫,上面放着纱中,事情往往出乎意料之外。前天,强·巴勃迪司向礼仪教师说我患重感冒,实在无法参加加冕典礼,对于德白罗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惊奇,因为他不能了解我为何肯放弃这样一个光荣机会,因为不知多少夫人们求之而不能得呢。
  我一整天睡在床上,中午时分,朱莉赶来探病,我不敢告诉她我在装病,昨日早晨,我感觉精神良好,于是我走到育婴室奥斯加房中。我与奥斯加大玩木兵游戏,兴高采烈,正在这时,门开处,弗南德带进皇帝御医考费赛医生,将药箱放在木马上,向我深深鞠躬道:
  “皇上关心元帅夫人的健康,我万分高兴,夫人已经廉复了。”
  “但是,我感到软弱无力。”
  医生扬起他那三角形的眉毛,看上去象是粘贴上去的假眉:“以我的诊断,夫人的馒康足够去棒皇后的纱中。并且皇上严格的要我详细报告病情。”说完他又深深的鞠躬。我知道,如果我再坚持下去,强·巴勃迪司前程可能会受到影响。
  “那么,医生,你看我应该如何做?”我问。
  考费赛医生诚恳地道:“夫人,我劝你还是去参加加冕典礼吧。”说完他拎了药箱,鞠躬告辞。
  午后,勒劳栽缝店送上我的玫瑰红衣衫及为插在发际的白羽毛。六点钟,人声宏亮的炮声,将我们的窗门震动得咯咯作响。我急忙跑到厨房间弗南德发生了什么事。
  “从现在起至午后,每小时发放一次礼炮。信号烟火将照明所有广场。我们应该把奥斯加带到城去观看灯火。”弗南德一面起劲的擦着强·巴勃迪司的靴子。
  “外面在落雪,太冷了。并且奥斯加今天有点喉咙沙哑。”我走上楼,到育婴室把奥斯加抱起坐在腿上。外面天光已灰暗下来,但我并未点上蜡烛。奥斯加和我共同欣赏着窗外飞扬的雪花。
  “有一个城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很寒冷,雪花不断的飘着,往往接连不断的要下好多月。不象这里雪花只落几天。天是那么清,那么白,象似洗过的一样。”我告诉奥斯加。
  “后来呢?”他问。
  “没有了。”我说。
  “我以为你要讲一个新故事呢。”
  “这不是个故事,这是事实,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那个城市叫什么名字。妈妈?”
  “斯德哥尔摩。”
  “斯德哥尔摩在那里。”
  “很远很远。我猜想可能在北极附近,”
  “斯德哥尔摩也属于我们的皇帝吗?”
  “不,奥斯加。斯德哥尔摩有自己的皇帝。”
  “那么那个皇帝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的宝贝。”
  这时炮声隆隆又起。奥斯加害怕起来!他用手臂搂抱着我。“不要怕,孩子。这是向皇帝致敬的礼炮。”
  奥斯加看看我,说:“我不害怕,妈妈。将来有一天我会象爸爸一样做法国的元帅。”
  我观赏雪花飞舞,我联想到普生。“也许你会成为一个很忠实的绸缎商人,象外祖父一样。”我说。
  “但是我要做一位元帅,或者一位军曹。爸爸说他以前也是一位军曹。弗南德也是的。”他兴奋他说,“弗南德说明天我可以和他一同去看加冕。”
  “哦,不,奥斯加,孩子是不准许去教堂的。没有票子及请帖是不能人内的。”
  “但是弗南德会领我至教堂门口。他说在那里可以看到全部游行,皇后和朱莉姨姨,还有皇帝戴着皇冠。妈妈,弗南德答应过我。”
  “可是奥斯加,外边太冷了。你不能站在巴黎圣母院那么长久呀。在那么多的人群里,你会被人踩踏得粉碎的。”
  “求求你,妈妈:求求你。”
  “我回来会告诉你一切,我保证不骗你。”他两只小手臂拥抱着我,同时给他一个甜吻。
  “妈妈,我会听话。如果我喝了今天的牛奶,你肯让我去吗。……”
  “但是外面实在太冷了。你不能去,你会又咳嗽的,听话,宝贝!”
  “那么我把那瓶咳嗽药水全部喝下去,我可以去了吧?妈妈?”
  “在这个叫做斯德哥尔摩的城市里,那里有个大湖,上面漂着绿色冰块。”我希望分散奥斯加的注意力,可是斯德哥尔摩已不能再使他感到兴趣。
  “我要去看加冕。真的,妈妈。”他开始呜咽。
  “等你长成时,你会看到加冕的。”我安慰他。
  “皇帝是否以后还要加冕一次?”奥斯加怀疑地问。
  “不,不是这样。我们要去观看另一个加冕。奥斯加,妈妈答应你。比明天加冕要美丽得多。相信我,美丽的太多了。”
  “夫人不应和孩子说捏造的故事。”玛莉的声音由后说道:“来,奥斯加,你必须服药及喝牛奶。”
  玛莉点上蜡烛,屋子顿时明亮。我离开窗子,我看不见窗外的雪花,不久,强·巴勃迪司上楼与奥斯加道晚安。奥斯加立刻诉苦道:“妈妈不让弗南德带我到教堂外面观看皇帝加冕游行。”
  “妈妈是对的,我也不赞成。”强·巴勃迪司答道。
  “妈妈说等我长大后,要带我去看另一个加冕,比这个还要美丽的多。你也来吗,爸爸?”
  “谁要加冕?”
  “妈妈,谁要加冕呀?”奥斯加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谁要加冕,于是我故作神秘地答道:“现在我不能说,这是一个秘密。晚安,宝贝,愿你有个甜密的梦。”
  强·巴勃迪司替奥斯加盖好被角,吹熄了蜡烛。我们悄悄退出房。
  今天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自己预备我们的晚餐,因为玛莉、弗南德、及厨房女婢皆外出。戏院免费表演为庆祝皇帝加冕。伊莎,我的随身女婢,中午时分已请假外出。朱莉认为一位元帅夫人应该有一个随身女婢,料理一切闺房琐事,如梳装,缝纫等等。所以我添雇了伊莎。
  晚餐后,我们到厨房里,我担任洗碗,而我的元帅,则系上玛莉的围裙,帮着擦干碗碟。他问道:“约瑟夫说皇帝派个御医来替你治病,是吗?”
  我叹口气道:“这个城里是没有秘密的,谁都知道谁的事。”
  “不,”强·巴勃迪司道,“不是每一个人如此,只是皇帝要知道许多人的事,这是他的策略。”
  晚上我不能安睡,炮声不断的隆隆作响。如果我能回到马赛家中,我会快乐得多。一座简单的乡下房屋,有一个养鸡棚。可惜拿破仑和贝拿道特皆不会对鸡鸭感到兴趣。忽然间,我被强·巴勃迪司推醒。我迷糊他说:
  “天还未亮呢,何必这么早起身?”
  “不,你梦中哭得很伤心。我只得推醒你。”
  ‘唉!我做了一个恶梦,梦里我与奥斯加去参观加冕典礼,但是我们无法进入教堂,因为有许多观众拦着去路。忽然间,那些人变成许多鸡,喔喔啼叫。这时我和奥斯加各人头上戴了一顶皇冠,其重无比。这时就被你叫醒。这个梦真可怕。”
  强·巴勃迪司温柔地道:“这不奇怪,因为两小时后,我们将去巴黎圣母院参加加冕典礼了。”我未再说什么,又沉沉睡着。
  早晨,天气开始晴朗起来,雪已停止,但气候较昨宵更为寒冷。听说民众在清晨五时已站在圣母院门前等候皇帝御驾经过。强·巴勃迪司和我必须赴大主教宫殿。加冕游行将在那里举行。弗南德帮强·巴勃迪司穿上制服,用布擦亮制服上的金钮扣。同时伊莎则在我发际插上羽毛。我坐在镜前,看看镜里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我看上去象一匹马戏班里表演的马。这时门开处,玛莉送上一只小包说:“皇上派人送给元帅夫人的。”
  伊莎接过包裹,放在妆台上。当我解开外面的纸,玛莉好奇的望着那红皮盒子。强·巴勃迪司推开弗南德,立在我面前。我抬起头来,我们的目光巧合的在镜子里相遇。我心中暗暗焦急,不知拿破仑又在搞些什么花样。强·巴勃迪司一定会恼怒。我的手不自主地抖颤着,不知该如何启开那红皮盒子。
  “让我来。”强·巴勃迪司道。他掀了一下,盒盖应手而开。“哦……”伊莎呼吸急促地叫了一声。
  “唔!”这是玛莉。弗南德张开大嘴。里面是个金色首饰盒,盒盖上是一只展翼的鹰。我睁大眼看着。
  “打开!”强·巴勃迪司命令道。
  我手足慌乱的掀开盒盖,盒子里面全是金市,闪耀发光,衬着红绒里子,分外显明。我回转头望着强·巴勃迪司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未作任何答复,但面色苍白,如同看见蛇蝎。“这些是金法郎!”我喃喃地、迷迷糊糊的,把那些金钱倒在妆台上。里面露出一张纸,上面是拿破仑不规则的笔迹:“元帅夫人,当年在马赛,你仁慈的由你的私蓄里借给我九十八个法郎,助我到达巴黎。这个旅程带给我好运我由衷地感谢你。附注:盒内数字与当年所赠数字相等。”
  “这里是九十八个金法郎,强·巴勃迪司。”我说道。看到他的笑容,我紧缩的心方松弛下来,“以前在马赛,我曾借给他九十八个法郎,为付他的债及久诺和马蒙的旅馆账单。”我急急地解释。
  我们抵达大主教宫殿时已近九点。我们被领到楼上一间宽敞的房间里,这时已有许多元帅夫人在那里饮咖啡,我们拥到窗前向外观看,圣母院正门前,拥挤着人山人海的群众,形成一圈。六个掷弹兵,加上骑兵队竭力协助以维持秩序。大教堂的门清晨六时起已开放,教堂内部仍有工人在赶做着未完备的装饰。门外由两排国家警卫队阻止一班好奇的民众试图入内。
  “八万兵士将负责皇上加冕游行的安全。”麦雷私自告诉强·巴勃迪司,因麦雷是巴黎总督,他对这项任务负全责。警察总监阻止一切去圣母院的车辆前进,所有被请的绅士、贵妇等必须步行至圣母院。同时只有参加游行看享有特权,将外衣留在大教堂内,故而这班被邀请的贵宾,只好穿着华贵单薄绸衫裙,下车步行至大教堂。幸而这时正巧来了一群高院红袍法官,他们看见这班美丽夫人们,顿生怜惜之心,将红袍分盖着她们并护送进入大教堂。旁边看闲的群众不约而同的哄然大笑。
  此外仍有少数车辆直驱门前,这些车辆载着各国皇族如巴顿王子──汉森·达森·德王子,──海森──宏堡王子等。
  我正在饮第二杯咖啡,忽然兰丝夫人匆忙走来向我道:“亲爱的贝拿道特夫人,我猜想有人找你。”我抬头看见门口一位绅士,穿着棕褐色衣服,正与一位哨兵在争吵。“我要见我的小妹,贝拿道特夫人欧仁妮”。
  那位绅士原来是爱提安。他看见我大声呼道:“欧仁妮,欧仁妮!叫他放我入内!”
  我与强·巴勃迪司立即向哨兵说明,拉了满头大汗的爱提安进入房中。
  “你是知道的,欧仁妮,我与皇帝是多年的老友呀!”爱提安喘息不定地道。
  “那么你有什么事吗“:皇帝随时就要加冕了。”我道。
  “就是为加冕典礼我才来的呀!”
  “那么你该早一点来。现在已无入场券了。”强·巴勃迪司从旁说道。我注意到爱提安这几年来体重增加不少,一面抹着脸上的汗,一面说:“气候恶劣,车子误点了。”
  “也许约瑟夫可以想点办法。”我低声向强·巴勃迪司道。“约瑟夫现在与皇上在一起,谁都不接见。”爱提安失望地道。
  “听着,爱提安,你一向不喜欢拿破仑,所以你又何必一定要观看加冕呢?”我希图平静他的情绪。但是爱提安立即抗议道:“你怎能这样说,你知道在马赛时,我是他最知心的朋友。”
  “我与他订婚时,我记得你是非常不满的。”我答道。这时强·巴勃迪司拍拍爱提安的背,说道:“真的吗?你反对他们订婚?那么亲爱的爱提安,你是我的同志,我喜欢你,我替你设法。”他笑容满面地回头叫道:“久诺、贝提霜,我们设法把克来雷先生私运进入大教堂,来吧!”于是我的哥哥爱提安躲在三位元帅身后混进了巴黎圣母院。
  不久三位元帅回来报告说:爱提安坐在外交使节圈子里,紧靠着戴绿色头巾的土耳其大使身旁。这时报告教皇驾到。大队骑兵在前,瑞士卫队在后。接着一位僧人──骑骡背上,手中高高举着一个十字。后面是一辆八匹灰色马拉的皇帝御车,车上载着教皇,教皇进入大主教宫殿,在楼下换上礼服,带着神圣宗教式尊严,缓缓地走进巴黎圣母院的正门。群众一片寂静无声。当教皇经过时,只有少数妇人跪下,多数男子并未除下帽子。教皇白色身影,徐徐的在圣母院正门消失。紧接着,象一片红色浪潮,红衣主教们涌了进去。
  据说教皇进入御用小教堂时,唱诗班即开始唱圣诗,教皇坐在圣坛左边。
  但皇帝迟迟不到,军队、贵宾,以及神圣罗马教皇及各主教等,差不多又等候了整整一小时之久。最后听到一声礼炮,报告皇帝离开杜勒雷官。不约而同的,大家走至大镜面前整理衣装。元帅们披上蓝色披肩。当我扑粉时,我发现我的手在抖颤着。这时忽然人声鼎沸,呼声如雷,由远而进,越来越大,近于疯狂:“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巴黎总督麦雷骑在马背上,穿着金装制服。跟随在后面的,首先是骑兵队,接着是骑在马上、身穿绣着金鹰浅紫色丝绒服装的传令官,他们手中握着金蜜蜂的手杖,声势如此壮观,使我头昏目眩,张口结舌,我又不由地回想到许多年前,他连一套象样的制服都无力购买!当年的落魄,今日的豪华,令人不能置信,如在梦中。金光灿烂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每辆套着六匹良驹。德白罗首先由第一辆车中跃下,皇帝随从由第二辆下车,再者即是各部长车辆,最后是一辆满饰着金蜂的马车,载着公主们。公主们服饰=色雪白,头上戴着冠冕,朱莉迅速地走到我面前捏我的手,低声说道:“希望一切顺利……”俨然是妈妈的语调。
  象一轮红日,破云而出,光芒四射。这就是皇帝的御辇,车身全部金色,装饰着一条饰带,戴着各式各样的大徽章,用金色棕叶连接着,代表法国各省。车顶则为四只巨形金鹰,鹰爪钩着桂叶枝。众鹰中央,是一只庞大的金色皇冠。御辇是由八匹骏驹驾驭,骏驹头上插着雪白色羽毛,并驾齐驱,威风凛凛,停在宫殿大门口。
  我们忙走出宫殿,本能地排队立着迎接。
  皇帝坐在车厢右边,穿着紫红色丝绒礼眼。当他下车时,我们看到他的西班牙式宽大短裤、白色袜子、镶嵌着宝石:他看上去象舞台上的歌剧名星。这种装束,更显出他的腿特别的短。
  皇后坐在左边,今天她出奇的美丽,在那些孩童型发圈里,闪亮着大粒钻石。我有生以来尚未见过如此巨形的钻石。虽然约瑟芬今天胭粉特别浓厚,但我立刻注意到她带着微笑的面容是那么样的光彩,那么样的年轻。为什么这样年轻?是否她的心中隐藏着一分喜悦和满足,她多年来的幻梦终于实现!她已与皇帝举行过宗教式婚礼,她将加冕成为皇后,她还希望些什么呢!
  约瑟夫与路易坐在皇帝、皇后对面。他们一身雪白,白色鞋子上装着金玫瑰花结。约瑟夫满面春风的露着笑容,使我连想到奥斯加玩的木马。路易则沉着一副脸,跟随侍进入宫殿……进入宫殿后,拿破仑和约瑟芬急急披上加冕礼袍,类似披肩,拿破仑套上绣金线的手套,他抬头看看我们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我们已准备妥当,等候德白罗的示意即可归入各人在游行中的位置。这时拿破仑走到一面大镜前,端详自己,并对镜中的影子细了一细眼睛,象似确定是否满意。
  我们不自然的低语及无目的立着,使我联想到象是参加丧葬仪式。我口头看看强·巴勃迪司。他正与一班元帅立在一起,手中棒着一只锦垫,上面放着一条荣誉勋章金链。
  “陛下,照理是应该由皇太夫人领带加冕游行,可是皇太夫人……”
  拿破仑曾数度派人去接波拿巴夫人,但她仍未能及时抵达。“她不能及时赶到真是憾事。”拿破仑一无表情的道,“德白罗,我们开始吧!”
  这时号角声四起,浅紫色服装的传令官极其庄严并徐徐的走进大教堂;绿衣随从紧紧跟在后面;然后就是德白罗;在他后面是十六位元帅夫人;最后是赛鲁利与麦雷,一个手中棒着锦垫,上面放着皇后的戒指,一个捧着的锦垫上是皇后的冠冕。这时我棒着锦垫,上面放着皇后的纱中。气候寒冷如冰,我迷迷糊糊、目不斜视的经过黑压压的群众,风琴的音韵悠扬飘逸在空际。空气中弥漫着袅袅的香烟。我们进入教堂,走到圣诗席位。我看见圣坛及两座金色宝座,在圣坛左边是教皇宝座,可怜的普易司七世坐在那里,已等待将近两小时之久。我立在麦雷身旁。这时,约瑟芬眼睛里泪光莹莹,意醉神迷的微笑着走近圣坛,停立在右边宝座面前。我回过头来看见凯勒曼又棒着一只大皇冠第一个进入;后面是倍立浓举着朝窃;利费波捧着查理曼大帝的宝剑;跟着是强·巴勃迪司捧着荣誉勋章金链;友金捧着皇上的戒指;贝提霜捧着一只象征权威的皇家宝石球;最后是泰勒郎捧着一只金盘,以备皇帝加冕典礼时放置礼袍。
  这时风琴播送出法国国歌,拿破仑徐徐走近圣坛,约瑟夫和路易提携着紫色礼袍后幅。拿破仑与约瑟芬并立在圣坛前。他的二位兄弟及元帅们在皇帝身后排队而立,于是教皇站起身来,开始做弥撒。
  德白罗向凯勒曼示意,.后者立刻迈前一步将皇冠呈送给教皇。皇冠看上去象是很重的样子,因教皇握着的双手抖颤着。突然地,拿破仑让紫色礼袍由肩上滑下,后面兄弟两人立刻接着交给泰勒郎。风琴音韵停止,教皇严肃地、清晰地宣读祝福辞。然后高举皇冠准备加在拿破仑头上,但是拿破仑这时并未低下头,他举起双手,毫无顾忌的抓着皇冠,停顿了一下,然后把它放置在自己的头上。这时不独是我一人而是所有的人震惊得不知所措。拿破仑违反了传统的加冕仪式。他自己加冕自己!
  风琴音韵又起,悠扬地散布圣乐。利费波献上查理曼的宝剑;强·巴勃迪司把荣誉章金链挂在皇帝脖子上;贝提蔼送上宝石球;倍立依奉上朝笏;最后,泰勒郎把紫色礼袍加在皇帝肩上。于是皇帝徐徐走上陛台坐在宝座上。约瑟夫和路易立在宝座两旁提着礼袍的后幅。教皇宣告道:“皇帝万岁!”
  于是普易司七世在约瑟芬面前,在空中画了一个十字符号,并吻了一下她的面颊。麦雷奉上皇后的冠冕,可是出其不意的拿被仑伸手接了皇冠。他带着微笑,小心地把皇冠加在约瑟芬头上。她趋前一步接受皇帝的加冕。接着童女提着蜡烛走向圣坛、同时教皇及他周围的随从引退至地下圣坛。拿破仑一无表情的与约瑟芬并坐在各人宝座上。我不能明白,一个端坐在皇位上的人,这时心中在想些什么?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巧合的他的目光与我相接。他微笑了一笑,这是那天他对约瑟芬微笑后的第二次微笑。
  所不相同的,第一次是温柔、含蓄,这次则轻松、自然,而愉快,使我回忆到许多年前我们在篱笆旁边赛跑的情景。他的眼光象似在诉述:你现在相信我是个历史创造者了吧!”上议院主席的声音惊破了我的遇想,他立在皇帝面前宣读一卷公文。拿破仑一手放在圣经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句接一句,随着他的重复宣誓维护法国国民宗教、政治、生活的自由与权利。于是大家起身,皇帝、皇后由教士们护送退出大教堂。我走出后、急急寻找爱提安,他正张大着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皇帝的背影。晚间,我一生中第一次与强·巴勃迪司跳华尔兹舞。约瑟夫举行了一个盛大舞会,被邀请的皆是各国皇族,外交使节,以及各元帅等。爱提安,虽然是个平民,因他是朱莉的长兄,也被列入邀请之列。自从革命成功后,华尔兹舞在法国本已奉命禁止,现在又开始风行。虽然我曾经与礼仪教师蒙特尔学过一个时期,但对这种舞艺并不精通。可是强·巴勃迪司曾在维也纳做过大使,故而他反而会圈、这种三步舞。他领着我滑进舞池,我们依偎着在卢森堡皇宫客厅里旋转着,他轻轻地吻着我前额低声道:“皇帝今天在宝座上向你调情,是不是?”
  “没有这种事,你太多疑了。”
  这时忽然有人高声叫道:“祝福皇帝万岁!”
  “那是你哥哥,爱提安。”强·巴勃迪司道。
  “不必理他。我们跳下去,永远跳下去,不要停止!”我向强·巴勃迪司耳语。
  强·巴勃迪司的吻又落在我的发际。周围灯光灿烂五光十色,随着华尔兹音乐摇荡。我与强·巴勃迪司依偎着,旋转着,忘了一切的烦恼,忘了别人的存在,忘了整个的世界,我们仿佛进入仙境。
  在我们回家的路上,经过杜勒雷官。官内外灯火明亮,仆役提着火炬立在门前保卫,真是一片繁荣、华贵景象。据人说,那晚皇帝与皇后在房中进餐,皇后头上戴着皇冠,因为拿破仑认为皇冠非常配合约瑟芬。
  (加冕后两星期、巴黎)
  数月前,皇帝发给每一个军团一面军旗。军旗竿头上是只金鹰,下面飘扬着蓝、白、红三色国旗。皇帝吩咐说,军旗是不能落在敌人手中的。同时他又保证法国必会得到更多的新胜利。
  礼仪教师示意给元帅们,认为应该筹备一个盛大舞会,庆祝皇帝、皇后加冕。这将成为空前未有的盛举,必须极尽堂皇。于是巴黎大歌剧院被征用作为舞会场所。
  所有元帅夫人日来积极筹备,彼此互对宾客名单。蒙特尔教导我们如何向皇帝、皇后敬礼,如何随侍他们进入舞厅。德白罗说,在元帅夫人中将选一位陪伴皇帝走向皇座,同时元帅中亦须挑选一人陪同皇后。讨论结果,是麦雷元帅和贝提霭夫人被选中。前看因是皇帝妹婿,后者是她年龄最长。
  舞会那天午后,宝莉忽然带着二位男朋友来造访,一位是意大利小提琴家,另一位是法国骑兵队上尉。她让他们坐在客厅里,自己则拉我上楼进入我的卧室。
  “你猜哪个是我的爱人?”她一面笑着间,一面坐下。她头发上闪烁着金色发粉,上面戴着一顶黑色小帽。耳朵上是一对闪烁钻墨绿的耳环。浅绿色丝绒裙子紧紧裹着臀部,上面配着黑色短夹克。一双人工修过的眉毛仍象当年一样黑,眼睛仍烁烁有光,使我联想到拿破仑的双眼。
  “怎样,哪个是我的爱人?”她又问。我真的不知道。
  “两个都是。”她得意地宣布。回头她注意到妆台上那只金首饰盒。
  “谁送你这样一只没有美术思想的首饰盒,上面雕着那些可怕的皇家金鹰?”她问。
  “现在该轮到你猜了!”我答复道。宝莉皱皱肩,竭力搜索,突然喘息着道:“是否告诉我?是他!”
  “我有无比的光荣能得到君主的恩赐。”宝莉低低吹了一下口哨。“真想不到你知道近来他正和一位紫色眼睛、长鼻子的宫女打得火热。”我不由自主地面红起来,“这不过是还马赛时一笔旧债而已。”宝莉伸出她满戴珠宝的手道:“当然,当然,”她停顿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有心思,又接着道:“妈妈昨天到了巴黎,她现在住在我家里。我今天特地来请你设法帮助他们。”
  “帮助谁?”我莫明其妙地问。
  “妈妈和拿破仑。”宝莉笑道,音调多少有点不自然。“我真心烦。拿破仑立意要妈妈参加加冕典礼。你想一想妈妈是否是这种人,愿意参加盛大典礼,在家人面前行礼等。你知道拿破仑这次对妈妈非常不满,认为她蓄意迟到不愿出席。他认为妈妈不愿看到他得志。事实上,他内心渴望能见到她,所以黛丝蕾,请你想想办法把他俩推在一起,象似巧合的。你明白吗,在一种场合,不需要任何礼节的相遇,你能作这样一个布置吗?”
  “你的家庭真是莫明其妙!”我气愤地叫道。宝莉丝毫不为所动,一面修着指甲,一面又继续道:“你知道,约瑟夫以后不会继承皇位。现在拿破仑已经过继路易与皓坦丝的两个儿子为嗣子,这当然是约瑟芬的主意,因为他他们是她的外孙呀。”
  “好吧,我设法在元帅舞会中,使波拿巴夫人与皇帝重聚,我会令玛莉通知波拿巴夫人在那个包厢里见面。”我急急地截断宝莉道。
  “你真可爱,欧仁妮,现在我安心了。”
  她拿出一盒胭脂,小心地涂在嘴唇上。
  “我想你刀那两位勇士必定等待得不耐烦了。”我道。宝莉站起来道:“你很对,我该走了舞会相见,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点点头。
  舞会开始了!小提琴播送出法国国歌。我挽着强·巴勃迪司手臂,徐徐由楼梯上走下。一片衫裙牵悉悉声、刀剑叮档声,我们弯腰至地行大礼,皇帝皇后驾到。后面跟随着许多高身材、将军服装的随从。皇后向大众点头。她的钻石冠冕闪烁作光。麦雷弯腰向皇后行吻手礼。
  “夫人,你好?”皇帝向肥胖的贝提霭元帅夫人道,但未等待她的回答,又转向另一位元帅夫人道:“真高兴见到你,夫人。尼罗河绿色真配合你。你应该常穿这颜色衣服。”
  “陛下太仁慈,太过奖了。”那位元帅夫人受宠若惊地答道,面颊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同时,约瑟芬面上露着粉饰的笑容,垂问每一位元帅夫人,表示关切、亲善。然后,麦雷伴着约瑟芬徐徐穿过舞厅,拿破仑与兴奋、紧张的贝提霭夫人跟随在后面。一片衣衫沙沙声,贵夫人们的弯腰行大礼。约瑟芬不时停下,向她们说一两句亲切的话,拿破仑多数只与绅士们交语。各省官员均纷纷来参加盛会。他询问他们关于当地驻军情形。我心中焦急,不知如何诱他到十七号包厢里。我决定多给他几杯香槟,然而──香槟传递了一圈,拿破仑并未喝酒,他立着与约瑟夫、泰勒郎谈话。
  这时,我忽然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红色方形的脸,我立刻认出他是谁,一只短颈在上校的制服上。在那方形面容旁边。立着一位梳着浅黄色不入时发髻的夫人。于是我设法穿过舞厅向上校方面走去,当我经过时,宾客恭敬的让开一条道路。我听到他们耳语道:“贝拿道特元帅夫人!”军官们深深鞠躬,夫人们笑脸相迎。我向她们回笑,一次又一次的笑下去,不停的笑,我的嘴笑的疼痛。这时我已走近上校。除了他的发式和先前不同,此外,这些年来,他一点都没有改变。
  “勒发勃上校,你还记得我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他。他身旁那古怪发髻的妇人,慌忙鞠躬低声道:“元帅夫人。”
  “佛郎斯·克来雷的千金!”方脸同时惊叫起来。他们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是好。“我好久未回到马赛了。”我打破僵局他说。
  “马赛是个小地方,夫人会感觉沉闷的。”上校夫人道。
  “如果你希望调任别的地方,勒发勃上校……”我看看上校一对水汪汪的眼睛。
  “你愿意在皇帝面前提一句吗?”上校夫人显然的非常兴奋。
  “不,是向贝拿道特元帅去说!”我答道。
  “我与你爸爸以前是老朋友。”上校喃喃地。这时音乐又起,是一曲波兰圆舞曲。我急急离开上校夫妇,拎起裙子往皇帝方向走来。麦雷和朱莉第一个走下舞池,给舞会揭幕。皇帝伴着贝提霭夫人。约瑟夫应是我的舞伴,他站在台边等候。看见我,他低声生气责备我道:“黛丝蕾,你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我向他道歉。约瑟夫仍生气地道:
  “你知道我一向不惯等候人的。”
  “请你露出笑容。”我也嗔怒道:“笑呀,你应该知道许多对眼睛在注意我们呢。”
  数支舞后,宾客纷纷离开舞池去用宵夜。拿破仑退至台后与杜罗克谈天。我由仆役手中拿过两杯香槟走到皇帝面前,皇帝截断他的话,立刻转向我道:“夫人,我有话和你说。”,“要不要一点饮料。”我问,手中摇着香槟杯。拿破仑与杜罗克接了过去。
  “夫人祝你康宁!”皇帝礼貌他说,眼睛由上至下的打量着我:“元帅夫人,我曾告诉过你,你是多么美丽吗。”
  杜罗克脸上立刻展开神秘的笑容,碰了一下靴子,说道:“如果陛下准许,我……”
  “杜罗克,去吧,好好地招待那班夫人们。”皇帝说完,咂开始在静默中衡量我。嘴角徐徐展开了含蓄的微笑。
  “陛下是否有话说?”我追问道,“我想十七号是最理想的地方。”拿破仑起初认为自己听错了话,他向前倾斜少许,扬起眉,重复一遍道:“十七号包厢?”
  我热烈地点点头。拿破仑回头看看四周,约瑟芬正被一帮夫人包围着,谈得起劲。约瑟夫、路易、泰勒郎三人聚在一起。舞池中,制服与纱裙混合旋转。
  “你认为适当吗?小欧仁妮!”
  “陛下,请不要误会我!”
  “但是,十七号包厢这不是很明显吗,是不是?”接着他道:“麦雷陪伴我们看上去比较合宜。”
  麦雷象其他侍从一样,整个晚上一直眼角不离皇帝左右。一招手,他立刻来到皇帝面前。
  “贝拿道特夫人和我想到一间包厢里去谈谈。领我去。”于是我们三人离开了大厅,我们穿过人群,走近包厢。
  “麦雷,谢谢你。”麦雷靴刺并立时玎当作响。接着消失不见了,拿破仑开始找寻十七号包厢。
  “陛下有话和我说,是否好消息?”
  “是的,我们已决定准许贝拿道特的请求,让他负责内政职务。明天他将被派为汉诺威总督。我恭贺你,夫人,这是一个很重要很尊贵的职位。”
  “汉诺威!”我低声道。不知汉诺威到底在那里。“如果你到汉诺威看你的丈夫,你将住进皇宫成为第一夫人。啊,有了,这里是十七号包厢!”我们离开厢门只有数步的距离。“你先进去看看帘幔是否拉下。”拿破仑道。我开了门,随手把门带上。我心中知道帘幔定早拉下。
  “怎么样,孩子?”波拿巴夫人看见我进来,问道。
  “他在外边,他不知道您在这里,皇太夫人。”
  “不必紧张,他不会砍下你的头的。”波拿巴夫人坚定地道。我心中暗想,当然不会,但可能影响强·巴勃迪司的前程。我轻轻他说道:“我叫他进来,夫人。”
  “帘幔拉下了。”我走出包厢向拿破仑说道。我希图让他先进入厢内,但是他把我推了进去。我靠墙立着等待他经过。波拿巴夫人立起身来。拿破仑立着脚,象似在门口生了根,呆立在那里。外面正播送着纳华尔兹舞曲。
  “亲爱的,你向你母亲说声晚安吗?”波拿巴夫人镇静地问。她迈前一步。我真希望她稍微弯一弯腰,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拿破仑一动也不动。波拿巴夫人又向前了一步。“母亲大人,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奇。”拿破仑道,仍僵立不动。
  又走近了一步,现在波拿巴夫人正立在他面前。她微微低下头去亲他的面颊。不顾宫庭仪式,我在皇帝身后擦过,故意推他一下,拿破仑很自然的倒在波拿巴夫人怀中。“当我回到舞厅里,麦雷走了过来。“这么快就回来,夫人?”我莫名其妙的望着他。麦雷又笑道:
  “我已告诉皇后说,贝拿道特元帅一定会高兴,如果皇后能分一点时间和他谈谈。我又暗示贝拿道特元帅说,皇后甚盼能见到他。所以对于包厢里的事,他不会怀疑,注意的。”“包厢里的事?你是什么意思,麦雷元帅!”
  这时,大厅里忽然发出一阵惊奇的呼叫声,但麦雷并未注意。他又神秘的接着道:“我意思说一个特殊的包厢,夫人与皇上去的那个包厢。”
  “哦,十七号包厢为什么不让贝拿道特和皇后知道十六号包厢里的事?整个舞厅里的宾客现在全知道了。”听我说后,麦雷面上的尴尬样子令人发笑。他抬起头,向宾客方面看去──他看见皇帝拉开十七号包厢帘幔,立在身旁的是波拿巴夫人,德白罗示意乐队奏乐,接着是一阵嗡嗡低语声,然后是疯狂的鼓掌声。
  “嘉罗琳并不知道她母亲在巴黎。”麦雷显然有点仓皇失措,看看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相信皇帝现在非常需要皇太夫人。”我沉思着说。
  那晚我们跳舞,狂欢至天明。我和强·巴勃迪司跳华尔兹舞时,我问道:“汉诺威在什么地方?”
  “在德国。”强·巴勃迪司忽然若有所悟地停下来,注视我的眼睛,问道:“真的吗?”我点点头。“我要给他们看……”他自言自语的。“给谁看?看什么?”我问。
  “如何统治一个国家,我要给皇上看,我要给将军们看,尤其是将军们,汉诺威人民会得到幸福。”强·巴勃迪司迅速的讲着。我知道他心中定是非常快乐,这些年来,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愉快。汉诺威,在德国的汉诺威占据了强·巴勃迪司整个思想领域,他忘记了法国。
  “你将住进皇宫?”我问。
  “当然这是最佳区域。”
  忽然间,我心中产生了一种畏惧感觉,“为什么?”
  “我头晕,强·巴勃迪司,我头晕!”我说。但强·巴勃迪司仍不顾一切的跳下去。
  强·巴勃迪司未去汉诺威以前,我要他发表勒发勃上校的巴黎新职位,让他负责军队里制服、靴子、以及内衣等等。上校偕夫人双双来向我道谢。我高兴得热泪盈眶,笑道:“波拿巴不是克来雷的婚姻好对象。”
  上校扭促不安道:“你很对,元帅夫人,令尊如果在世,一定会选择贝拿道特元帅的。”
  当拿破仑看到勒发勃上校新职位时,他想了一想,失声大笑道:“负责管理制服,内衣哈哈,这必定是贝拿道特夫人的主意!”这些话,当然是由麦雷口中传出来的。
  (一八0五年九月,由德国汉诺威至巴黎驿车中)
  我们在汉诺威的日子是诗情画意的,岁月在欢乐气氛中渡过,虽然身为第一夫人,我常常漠视一切仪式,与奥斯加二人在皇宫大厅的光亮地板上滑来滑去的游戏。是的,我不否认,强·巴勃迪司,我,及奥斯加在汉诺威是非常愉快的。强·巴勃迪司由早到晚伏在书桌上,精心研究那堆文件,他把“人权”输入汉诺威境里,废除体刑,取消对犹太人不平等待遇,他们可以自由选择职业,禁止采取强迫征税方式去维持军队。此外,强·巴勃迪司鼓励与邻国通商,因此国富民安,当汉诺威人民丰衣足食时,他增收少许税款,并将这笔额外的收入,购买粮食,送至德国北部赈救饥荒。强·巴勃迪司对学识方面亦非常重视,他赠给高丁津大学大笔基金,以备聘请欧洲最著名的教授。
  在汉诺威,我的生活是安定的,平静的,我们没有超过两小时的阅操,我们没有通宵的舞会,故而我体重增加了不少。可是同时巴黎方面传出来,皇帝仍积极筹备侵犯英国。骑兵队聚集在布郎。约瑟芬挥霍无度,债台高筑。所有学校必须强迫学生背诵语录:
  “我们应对我们的皇帝,拿破仑一世,上帝的化身,表示崇敬、服从、忠诚,并愿为国服役。”
  所有农人的子孙强行服役,如果想免役,必须付八千法郎。有一班农人付不起这样庞大的数字,只得设法把他们的儿子藏匿起来。但是警察即拘捕他们的妻子、姐妹、或未婚妻作为人质。战败国必须献出壮丁,表示对法国皇帝忠实。上千上万的老百姓被由床上拉起来,遣赴战场为拿破仑效忠。为什么拿破仑要这样做?他是否忘了以前的宣誓,忘了平等,忘了自由,忘了人权,他是否只有自己,拿破仑、大皇帝?
  有一天,强·巴勃迪司和我说,当代大音乐家,贝多芬将来官中奏乐。我们请了许多宾客。过了几天,贝多芬到了汉诺威。他是个中等身材,健壮结实的男子,头上的头发象狂人一般四面竖立着,他的面形圆圆的,太阳晒过的浅褐色皮肤,并有几点麻子,一只低塌的鼻子和一双睡态惺松的眼睛。虽然是个大音乐家,但他是个聋子。我心中很奇怪一个聋子怎能作曲。大概奥斯加与我同样的想法,他拉贝多芬衣服,贝多芬只得弯曲身躯。奥斯加大声向他耳中叫道:“你听见你自己所作的曲子吗?”
  贝多芬严肃地点点头,指指胸前道:“在这里,我的心听得到我作的曲子!”
  晚餐后,我们及宾客们聚集在大厅里。我们看到贝多芬走上音乐指挥坛,手中拿着一支指挥棒。他举起手臂,开始指挥。我无法评判音乐的优劣,因为我不是位音乐家。但乐声悠扬、响彻云霄,婉转迂回,如歌如诉。是情感的倾诉?是人们的心声?是心灵的祈祷?我感觉“此曲只应天上有。”我回头看看强·巴勃迪司,他面部一无表情,嘴唇紧抿着,眼中露出特别的光芒。
  谁也未曾注意,这时门口来了一个特快专送信差。只有费拉特上校,我们的副官立起身,从信差手中接过一封信。他略微看了一下,马上将信交给强·巴勃迪司,后者拆开信阅读,副官送上纸笔。强·巴勃迪司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副官接了纸条立即退出大厅,立刻有人补上他的空缺,立在强·巴勃迪司身后。同样的他也接过强·巴勃迪司第二张纸条随后退出。我立刻直觉到有不寻常的事件发生。音乐照常的演奏下去:那晚宾主尽欢而散。送走了客人,强·巴勃迪司挽着我的手臂走上楼道:“你与奥斯加必须回到巴黎,皇帝下命令出征,占领巴伐利亚(德国南部)。”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面颊上。“小女孩,不要忘记给我写信,军政部会……”他说。
  “军政部会把我的信转给你,是不是?”我说。“强·巴勃迪己难道永远是这样,没有完,没有了的,永远这样下去?”
  “不要忘了你嫁给法兰西的一位元帅!”
  “巴伐利亚征服后,你回到巴黎来看我和奥斯加呢,还是我们再一同来到汉诺威呢?”
  他耸耸肩:“由巴伐利亚我们前进去征伐奥地利。”
  “那么,以后不会再有边疆需我们去防守。法兰西没有边界!”我道。
  “法兰西就是欧洲。法国军队向前进,小女孩,这是皇帝的命令。”
  “我记得当年有人建议你统治!”
  “亲爱的,如果我想得到一顶皇冠,我不是从阴沟里把它捡起来的。不要忘记,永远不要忘记这句话。”他吹灭了蜡烛!
  (一八0六年夏季在旅行马车中欧洲某地方,巴黎)
  马莉安堡是我的目的地,可惜我不能确定马莉安堡到底在什么地方,幸而我身旁坐着一位皇帝派来护送我的上校。他膝盖上放着一张地图。他不时指示车夫,所以我很安心,我会平安的抵达我所要去的地方。玛莉坐在我对面,口中叽叽咕咕的诉苦。因为泥泞、不平的道路,车身随着东歪西倒的颠簸着,我猜想我们正穿过波兰,当我们的车子停下换马时,上校告诉我说,我们抄近路,取道德国北部。
  “越快越好,我实在急于到马莉安堡。”我说。”马莉安堡离丹锡克不远。”上校说。这并未能告诉什么,因为丹锡克这名字于我同样的生疏。
  “数星期前,这里曾经是战场,不过现在已议和了。”上校接着道,“是的,拿破仑又签订了一次和约。这次是在提尔西特,国人民起来反抗,企图把法国军队驱逐国境,同时他们获得国支持,蒙尼特刊物里报告各地的胜利,如杰拉、卢卑克等地。”
  我坐在车子里,不由的连想到这两年来的经过。西西里约瑟夫,在一年前已被封为那卜勒斯国王,朱莉成为皇后,他又住进那高耸象教堂似的意大利皇宫里。伊莉莎是卢加地公爵夫人,路易为荷兰国王,麦雷为克和保格的公爵。使我能了解的,强·巴勃迪司也被封为彭特·卡福的王子,于是我也无形中成了王妃。
  去年整个冬天,我没有得到强·巴勃迪司的一点消息。柏林失落在法军手中,我们军队将敌人追逐越过波兰。强·巴迪司负责我们军队左翼。蒙罗坚一役,他获得全面胜利,非但击中敌人的要害,同时保存了皇帝的面子。这次的胜利得到很光荣,敌人把抢去的元帅的旅行袋及行军床全部送回,表示敬意。这一切皆是数月前的事。强·巴勃迪司军队在前方不远传来捷音。皇帝同时在纪那、爱劳、佛杜兰方面获得全面胜利。于是欧洲各地代表依从拿破仑意旨,聚集在提尔西特订立和约。皇帝回到巴黎在杜勒雷官,举行盛大舞会,大事庆祝。
  裁缝店送上我的玫瑰色新衣,伊莎整理我的头发,戴上强·勃迪司去年八月特地遣人送回来的嵌镶珍珠与宝石的皇冠,一件结婚纪念礼物。我们很久很久未见面了,也许是太久了。
  “夫人今晚会玩得很好。”伊莎道。
  我摇摇头:“没有朱莉皇后,我会感到非常孤寂的。”朱莉能参加,她现在住在那卜勒斯的高耸的皇宫里,恐怕比我还要感到寂寞呢。
  杜勒雷宫的宴会,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当然,我们仍惯例的聚集在大厅里,等候皇帝、皇后驾到。门开处,国歌由号角声中括出;我们全体弯腰到地,行宫庭大礼,皇帝和皇后进入大厅,走了一圈,向宾客们寒喧几句,表示亲切。起初,我看不清楚拿破仑的面容,因为金饰制服的侍从,遮着我的视线。这时他突然停留在几位荷兰显贵面前,声色俱厉地向他们说道:“有人谣传说我们兵士在前线奋斗,而我们的军官则躲在后面!这些话是不是你们在荷兰说的。”
  我曾听到荷兰民众很不满意法国的统治,尤其是对怠情的路易和他的悲苦神态的皇后皓坦丝。当时我并未注意他所说的话,我只详细研究他的面形。拿破仑确实改变了许多,面部较前丰满,嘴角的笑容已不似当年那样殷切,显然的现在变成傲慢、骄横。此外,我看出他已发胖许多。除了他自己发明的荣誉勋章以外,他什么也未配戴。“上帝的化身”现在变得相当肥胖,他紧张时,常常把手放在背后。现在他傲慢的笑容转成蔑视:“绅士们,我可以说,我们的军官每一个都是勇敢的,并且军官中有一位几乎丧失了性命,为国争光。”
  为什么我的心会狂跳?
  拿破仑故意停顿一下,又接着道:“那位军官就是彭特·卡福王子!”
  “是真的吗?”我不由自主地叫问道。皇帝皱了一下眉。在皇帝面前是不应该叫唤的,但是这位贝拿道特元帅的娇小夫人是什么礼节也不顾的。皱眉随着展开。现在我已明白拿破仑早已发现我,蓄意这样做,为把强·巴勃迪司受伤的消息传给我。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为什么?是一种责罚?
  “亲爱的王妃,”他说,我深深咆他行札。他握着我手拉我起来:“我很抱歉令你知道这项不愉快的消息。彭特·卡福王子的英勇战绩令人钦佩,他在卢卑克一役尤为显著。然而据我所知,他在西班杜略受轻伤,大约伤在喉部,现在已逐渐恢复。亲爱的王妃,请不必过虑。”
  “我恳求陛下让我去看我丈夫。”我脆弱他说。
  皇帝看看我,、照理元帅夫人们是不能探访他们的丈夫的,“王子已转送至马莉安堡为得到较佳医药治疗。接受我的忠告,王妃,不必遭受旅途跋涉的辛苦去乌莉安堡。这条道路必须过丹锡克,这些地区高低不平,最近曾经过战争。一个美南夫人……”他安静他说着,目光一直凝视着我,欣赏我面部表情、这是一种报复,报复,因为我没有接受他给我的婚姻安排,我选择了自己的丈夫!
  “陛下,你准许我去看我的丈夫,我有两年未见到他了拿破仑的目光一直未离开我的脸:“两年了!你们看,绅士们,法国元帅为国牺牲是多么伟大呀。如果王妃,你立意想去冒险,那么你必须有通行证。那么需要几张呢?“两张,我带玛莉一同去
  “对不起,王妃,谁呀?”
  “玛莉,我们忠诚的马赛家中的老玛莉。我想陛下还记得吧。”大理石的面具终于溶化了,露出下面的真面貌,他带着趣的笑容道:“当然,忠心的玛莉!会做甜饼的玛莉。”
  他向身边的侍从道:“准备彭特·卡福王妃及女伴的通行证。他目光四处搜寻,落在一位上校身上:“麦林上校,你负责护送王妃安全到达马莉安堡。”又回头问我道:“准备什么时候起程?”
  “明天早晨,陛下。”
  “王子面前,代我致意,因他战绩显著,法国要酬谢他,送他房屋一栋。这是先前莫罗将军的住宅,在安居道。我最近从莫罗夫人手中购买来的。莫罗将军是一位人材,可惜他是出卖法国的叛徒。多么可惜!”
  我行宫庭大札时,看到拿破仑的后背,他双手反背在后面,痉挛的反复紧握着。莫罗的住宅,那个蒙冤受辱的莫罗将军,被指控犯有通敌行为、与保皇党同谋,因此被充军新大陆,终身不准许回国。拿破仑现在购买下莫罗的住宅,送给他的至友──强·巴勃迪司。这是残忍的。拿破仑何尝心中不憎恨强·巴勃迪司,但是虽憎恨他但又不能缺少他,因为强·巴勃迪司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元帅。
  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旅程,我们乘坐马车穿过战场,到处看到一堆一堆的新坟,插着粗制的木头十字架。雨是那么大,飒飒地不停的落着。
  “这些皆是人家的爱子。”我感慨地道:“一杯黄土,一缕英魂。”
  坐在身边的上校在假寐,他睁开惺松的睡眼,看了一下,耸耸肩,马上又合上。玛莉拉下车里的帘馒,一片沉默。我又开始怀念奥斯加。这是他出生后,我第一次离开他,我把他交给了波拿巴夫人。朱莉现在意大利皇宫里,波拿巴夫人是我唯一可信任的人。车外的雨不停的落着,淹没了那一堆一堆的新家,我们向前行,直趋马莉安堡。车子终于停在强·巴勃迪司的司令部前。出我意料之外,马莉安堡并不是座皇宫,而是一个城岩,一座灰色的中世纪时可怕的残破的古堡,看上去一点不象可以居住的样子。进口处东一群,西一群的站满了兵士。我经过时,接连不断的听到靴刺叮当声响。两位军官领我们进入大门,经过一个高低不平的院落。我心悸的看看四面高而厚的城墙。在这样环境里,我有一种感觉,随时可能遇到中古时代勇士和贵夫人们。事实上,我只看到进进出出的兵士而已。
  “请不必通报,我要给王子一个惊喜。”我向军官们说。
  “王子已经复原了。这时大约正在工作,不希望受到骚扰。”内中一位年纪较轻的军官道。
  “有没有办法找一个比司令部较佳的地方居住?”
  “在前方,王子不大重视居住问题。这边。王妃请。”他打开门,弗南德看见我,惊异地跳起来叫道:“夫人!”弗南德现在与先前大不相同,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他身上穿着深紫红色的制眼,装饰着大粒的金钮扣。
  “你好神气啊,弗南德!”我笑道。
  “现在元帅是彭特·卡福王子了,当然与先前不同。”
  “弗南德,王子好吗?”我问。
  “现在伤口已渐愈了。”
  我将手指放在唇边说:“嘘!”弗南德会意地轻轻打开了通里间的门。
  强·巴勃迪司没有听见我进入屋子。他正坐在一张书桌旁边,手托着腮,阅读一本大册子。桌上的烛光照在他前额上。我四周看看,壁炉里烧着咯咯作响的木材,前面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卷宗及皮面的册于。靠着壁炉,悬挂着一张大地图,火光融融地反照着。另一边是一张行军床,床边小桌上放着一只银碗,还有纱布绷带等等物品,这间屋子相当空洞。我走近一点,脚步声被炉中木材咯咯声掩盖着,因而强·巴勃迪司并未发觉我。他的深蓝色制服领子敞开,脖子上露出白色绷带。他翻过一页书,在上面用笔作一个记号。
  我除下帽子。屋子里相当暖,一种安全、温暖感包围着我。虽然我很累很累,这已无关紧要,我已达到了我的目的地。
  “亲爱的彭特·卡福王子!”我说。
  听见我的声音,他直跳起来:“我的上帝黛丝蕾,”
  他向我迈了两大步,一下子把我拥在怀里,热烈的吻着。“伤势好一点吗?”我轻轻地问。
  “好多了,但当你压在上面时,仍有一点……”
  我迅速地抽回手臂道。”对不起,我没有顾虑到。”我坐在他膝盖上,指着桌上的大册子,问道:“你在读些什么书?”‘法博一个军曹应该对北德及汉萨同盟城市的事多知道,多认识,请不要忘了,我仍要继续管理汉诺威及卢卑克。”
  我合上书,紧抱着他低声道:“奥斯加曾经病了,你又不在我身边、现在你又受伤,离开我这么远。”他轻轻地,温柔的吻着我道:“小女孩我的小女孩。”他又搂我紧一点。这日房门大开。无疑的,我窘迫的迅速站起身来,抹抹乱发,玛莉与弗南德并立在门口。
  “玛莉想知道王妃睡在哪里,她要打开行李。”弗南德道,露着告状的神情。我立刻明白他并不欢迎玛莉。
  “我的欧仁妮不能在这座臭虫横行的古堡里过夜。”玛莉强烈的抗议。
  “臭虫从来没有过。”弗南德叫着反驳道:“在这阴湿墙里,什么虫也不能生存的。监护队那里,有的是床,很漂亮的床。
  “臭虫堡。”玛莉气呼呼地道。
  “听他二人吵嘴,使我回想到以前在西沙平道那段日子。”强巴勃迪司笑道。
  我顿时想到皇帝所赠的礼物。我心中委实担忧,我想还占等到晚餐后再告诉他吧。
  “弗南德你去准备一下,为王妃预备一间卧室,一间客厅。还有最好的家具。”强·巴勃迪司命令道。
  “不能有臭虫。”玛莉加了一句。
  “在一小时内,王妃与我二人在这间房里用膳,任何人也不见。”玛莉和弗南德退出后,我们仍听到他俩在外间争吵声,心中不由的好笑。我又坐在强·巴勃迪司膝上,告诉他这两年来的片片断断的新闻,琐琐碎碎的故事。
  弗南德摆好餐桌。厨司预备了一只嫩而可口的春鸡,强·巴勃迪司斟了两杯葡萄酒,我们轻品浅酌,叙话家常。
  “黛丝蕾,亲爱的,你不必再节省。我们现在很富有了。”
  “皇帝赠送你一幢房屋。”我转入正题。
  “皇帝为何要送我一幢房屋,什么房屋?”
  “莫罗将军的旧居,在安居道。他从莫罗夫人手中购买来的。”
  “我知道花了四十万法郎。数月前同僚们已纷纷议论这件事。”强·巴勃迪司一面剥桔子、”一面沉思道:
  “莫罗的旧居。我今天接到皇帝一封信,每年我可由波兰西茫利亚产业里岁收三十万法郎。但他并未提起莫罗房屋事。
  “他对你在卢卑克战役非常钦佩。”
  强·巴勃迪司皱皱眉,默默不答。
  “我会设法把新居收拾得很舒适,你回来时,你会感到家的温暖。”
  “在莫罗的房子里,我永不会感觉到家庭的温暖。我会与莫罗写信。”
  “你无法接触他,到处有特务监视。”我道。
  “皇帝派我管理联盟地区。我可由卢卑克发信到瑞典,由瑞典转至英国或美国,因瑞典是中立国家。”
  突然地,我想到斯德哥尔摩,天晴的象洗过的白纸!“你知道一些关于瑞典的事吗?”我问。
  “当我征服卢卑克时,有一营瑞典骑兵队在城里。”
  “我们与瑞典也宣战了吗?”
  “那个国家是与法国亲善的?瑞典帮助我们的敌人,那个瑞典王是个神经失常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古斯塔夫──四世。他的父亲古斯塔夫三世有许多仇人。他是在化装舞会里,被自己的贵族暗杀而死的。”
  “哦,多么可怕呀!”
  “我们的断头台也不见得有多文明呀。去判断是件难事,惩罚是一件更难的事。这位古斯塔夫四世派了一营骑兵队到卢卑克。我对于瑞典特别感觉兴趣,故而我请这班被捕的军官用膳。这样我结识了蒙纳及数位军官。他们解释给我听,瑞典人民很反对古斯塔夫参加作战。或许古斯塔夫希图得到俄国支持,因为瑞典一向担忧俄国要攫取芬兰。”
  “芬兰──芬兰在哪里?”
  “这里来,看看地图即会明白。”强·巴勃迪司提着蜡烛,照着地图:“这里是丹麦,由犹特兰连接着大陆。照地理观点来说,如果欧洲大陆上敌人侵犯是无法防御的,所以丹麦一直与法国友善。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瑞典并不愿与法国联盟,它把希望寄托在俄国沙皇身上,可惜现在已经太迟了。在提尔西特和约里,沙皇已与我们的皇帝立在一边,并且拿破仑让沙皇在波罗的海地区自由处置。你猜想古斯塔夫能怎么样。这个疯狂的国王忽然向俄国宣战,因为芬兰──芬兰是属于瑞典的……。”
  “瑞典怎能保护得了芬兰--如果俄国决心去占有它?”我详细看看地图道。
  “你看,一个天真女孩子象你这样,也知道问这样一句话。当然他们无法保留芬兰,一定会一败涂地。芬兰会被割让给俄国。所以……”强·巴勃迪司敲敲地图道:“瑞典应该与挪威联盟。这并不是个难题。”
  “谁统治挪威?”
  “丹麦国王,但挪威人民并不喜欢他。这些挪威人是很特别的民族,没有贵族,没有宫廷。他们非常不满现状。因为丹麦国王做了他们的国王。事实上,挪威等于在拿破仑控制之下。如果瑞典想征求我的意见,我必忠告他们割让芬兰给俄国,同时与挪威戮盟,这种联盟可以建立地理上的优越基础。”
  “在卢卑克,你拍这些详细解释给瑞典军官们听了吗?”
  “当然很详细。起初他们不愿接受割让芬兰的建议。最后我只得说我是个法国人,我是容舰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他们,俄国需要得到芬兰去巩固它的边疆,倘若他们不放弃芬兰,他们的国土必遭到损害,因为俄国兰志在必得,同时他们第二个敌人──法国皇帝也会出兵到丹麦。想一想瑞典是否有力量抗得过这些强大的敌人。如果拿破仑企图得到挪威,只有取道瑞典占我忠告他们采取中立态度。如果真心想保卫瑞典,他们必须与挪戚携手站在一边。”
  “那么他们怎么回答呢?”
  “他们睁大眼睛望着我,象是我发明了火药的秘密。我向他,们说,不要看我,请看看地图。第二天早晨,我遣送他们回家。所以现在我在瑞典有了朋友。”
  “在瑞典有朋友有什么用?”
  “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皆应该有朋友。如果瑞典仍不停止对敌法国与俄国,我只好占领他们的国土。我们估计英国要拿丹麦,就是为此拿破仑才派兵到丹麦。倘若那个狂人,古斯塔夫执迷不悟,拿破仑必定采取我方才所说的步骤。他决定占领瑞典。由丹麦,越过狭窄海峡,梭南,直达瑞典北部。来,看看地图你即会明白。”
  我又重新走到地图前面,实在这时我已疲倦不堪。
  “当时那班瑞典军官中,有一位叫做蒙纳的向我说道:‘你泄漏了法国的秘密及军事计划,王子。’你知道我如何答复?”
  “不知道!”我向行军床走近一点,经过多日的跋涉旅程、我真是疲倦,差不多睁不开眼睛。
  “我告诉他,如果法国进攻,我想你们是抵抗不住的。小女孩,你是不是睡着了?”强·巴勃迪司道。
  “唔,差不多了……”我喃喃地,身子躺在行军床上。
  “来,我抱你到卧室里去,现在大家都睡了。不会有人看的。”强·巴勃迪司低声道。
  “我不要起来,我太累了。”
  “如果你想睡在这里,那么我回到书房,我尚有许多事要做呢。
  “不,你已经受伤了。你也躺下!”我叽叽咕咕地,“你替我脱了鞋子和衣服──我太累了。”
  “我猜想那班瑞典军官回去一定会逼遁古斯塔夫退位,他的叔叔会继任。”
  “又是一个古斯塔夫?”
  “不,却尔斯十三世。可惜这位叔叔年高无嗣。宝贝,你为何穿上三条衬裙?”
  “因为路上落着大雨;我那时很冷。来吧,和我一同躺下。床虽窄,我们挤一挤。”
  “好吧,试试看。”强·巴勃迪司吹灭了蜡烛。
  直等到深秋、我才回到巴黎,强·巴勃迪司与他部下去主堡,同时他尚需探访丹麦,视察瑞典对岸丹麦海岸线。
  在我回去的旅程中,天气相当良好。秋天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车辆上,照在公路上,照在麦田上。我们不再看到死马,多有少许坟莹。大概雨水冲走了泥土,风吹散了十字架。没有人再想到这里曾经有过战争,曾经埋葬了千千万万的勇士。可悲的这些会在我回忆之中,我不会忘记。在蒙尼特刊物上,我们获悉小杰罗被封为巴伐利亚国王,同时拿破仑又替他安排了一桩婚事,与一位古德国皇家后代的女儿嘉特琳联姻。这时他早之遗忘了那位美国小姐仆特生了。
  (一八0九年七月在我们新居安屠道寓哪里,巴黎)
  教堂里的钟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微细的灰尘在阳光中上下飞舞,阳光由百叶帘斜射进屋内,虽然是清晨,气候也非常酷热。我推开身上盖的单被,用手托着头,思想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巴黎教堂的钟声不会无故商鸣的。”是否波拿巴家里那一位国王的诞辰?约瑟夫现在已由那卜勒斯国王转成西班牙国王,朱莉去马德里已好几个月了。
  西班牙民众并不欢迎约瑟夫,故而在途中遭遇到埋伏。拿破仑只得派遣军队去营救他。麦雷补了约瑟夫那卜勒斯王位。嘉罗琳时常探访伊莉莎现在塔斯康尼的皇后。现在的伊莉莎越来越发福,与宫廷里一位音乐家,比格尼尼发生暧昧。
  是哪一位波拿巴家中人的生日呢?不会是杰罗,或友金。友金现在是意大利总督,这个腼腆的青年人自从婚后,完全改变了,他娶了巴伐利亚国王的女儿。这桩婚事当然是拿破仑的安排。现在的友金,常在公共场合发表言论,我猜想他必定生活得很满足。钟声又响了。不可能是路易──现在荷兰的国王。他内心很恨拿破仑强迫他娶面色黄瘦、毫无曲线的皓坦丝。小宝莉是波拿巴家人中最自由、最幸运的一个。她不关心政治,她只关心她的情人,造成许多风流轶事。卢欣曾住在英国,因为有一次他所乘的船被英国虏获,于是他以侨民身分在英国居留下来。最近他曾有一信给波拿巴夫人,报告说他已偷愉回到法国。这时门房开了一条缝,玛莉走了进来道:“我猜想你一定被钟声吵醒了。要否搬上你的早点?”
  “玛莉,为何教堂钟声这样响?”
  “当然是皇帝又打了一次胜仗!”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报纸上登载出来了吗?”
  “我叫那位读书报的小姐来。”
  “好吧,但先把早点拿上来。”
  皇帝坚持为我请一位小姐读书报,好象我是八十岁的老太太──其实我只是二十九岁,可是这是当时风尚,一位贵夫人必须有一位小姐代读书报的。也许这是一分贵夫人的享受,但我宁愿躺在被里自己读报。
  伊莎拿进一杯可可茶。她打开窗子,玫瑰的芬芳随风飘进。屋于前面是个小花园,只有几株玫瑰花丛。我把莫罗将军的家具全部送走,重新添置了几套簇新木器,白和金的色调,相当华贵。大容厅里,有一张以前主人的半身像,起初,我不知如何处置它,当然不能让它留在客厅里,但又不愿扔丢它,最后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我把它悬挂在雨道。
  在客厅里,我必须悬挂一幅皇帝的画像。我找到一幅先前他做首席执政时的像。在这幅像里,他仍留着长发,面形尖削,目光既不尖锐,又没有不自然的光辉,沉思而含蓄,隐藏着智慧及幽远的神情。“上帝的化身”那时与现在泅然不同。钟声又起,使我头痛。“伊莎,我们在哪里得到胜利。”我问。
  “在伟格兰,七月四日、五日两天。”
  这时那位读书报的小姐与奥斯加走了进来。没有多久,女仆即进来报告说福煦警察大臣造访。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福煦是无事不轻易造访的。我急急起身,一面穿上一件浅紫色衣服,一面心中猜疑不定,他为什么要来见我?福煦是国家的耳目,没有人不惧畏他,因为他知道得大多。在革命时代,大家称他“血腥的福煦”,他手中签了不计其数的死刑判决书。现在国家给一笔特别费,由他支配,收买情报,他的外貌看上去象个杀人凶手,面色苍白象似患贫血症,神态是永远礼貌的、虚伪的,细着一对眼睛,给人一种神秘、恐怖感。
  我走下楼,他立刻跳起来道:“我是来向王妃道贺!我们又得了一次胜利。我读阅到彭特·卡福王于率领撤克逊军队第一个占据了伟格兰,并且以七、八千少数兵士战胜了敌方四万人。”
  “可是报纸上并未登载。”我说,一方面请他坐下。
  “我只说我读阅到,并未说在报纸上。我看到彭特·卡福曾在军中每日报导里发表一篇谈话,奖励撒克逊军队在这次战役里行为英勇,成绩辉煌。同时我又阅读到皇帝给彭特·卡福王子的一封信,非常不满意他在每日报导上发表的言论。皇帝认为这次战役应归功于奥迪将军,彭特;卡福王子与这次的胜利并无关连。”
  “皇帝──已写信给强·巴勃迪司了吗?”我间,顿时感到烦恼。福煦从桌上小盆子里拿了一块糖,放在口中安闲他说:“当然,皇帝并且给我命令,命我监视王子的行动,检查他的函件。”
  “这件事不太容易,王子现在不是仍在奥地利吗。”
  “王妃,这点你可错误了。彭特·卡福王子随时可能抵达巴黎。王子接到皇帝函件后己提出辞呈,并已照准。所以我说王子随时即会回到巴黎与王妃团聚。”
  “让我想一想。”我用手扶着前额道,“你知道我并不太聪敏。这些事使我感到混乱。”
  “皇帝已经发给各军队首长通告书说胜利应归功于法国军队。外国军队绝不会有这样辉煌战绩。皇帝认为夸奖外国军队是件不智之举,事关国体。”
  “那么你来造访有何目的呢?”
  “你真的猜不到,王妃?”
  我思索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愤怒非常,大声叫道:“如果你想我会帮助你侦察自己的丈夫,那么你完全犯了大错。出去!”
  “王妃、请你不必冲动,冷静一下。细细想一想再做决定。”
  我真不了解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妻我们充军,他就这样做好了,如果他想教强·巴勃迪司受军事法庭审讯,他也不是没有权呀。”
  “许多夫人们往往有点小债务,比如裁缝账、首饰账等等。甚至皇后都有一点还不清的小账目。”福煦追逼着道,这时我已忍无可忍,我说道:“你未免太放肆了!”
  “有时并不单是账目问题、比如丈夫给别的女子的情书,我们也可以效劳。”
  我心中知道强·巴勃迪司常和雷卡密艾夫人私通书函。当然我渴望能知道信中内容。
  “对不起,我必须给强·巴勃迪司准备房间。”我立起身来。
  “请王妃带转一个口信给王子。皇帝现在维也纳。耳闻英国将集中军队在敦克尔刻及第厄普海岸,乘我们不备,直攻巴黎。故而我只得召集国家保卫队,保卫巴黎。我希望彭特·卡福王子担任这项任务。现在所有元帅均在前线,巴黎能得到一位元帅,可以说是上帝的安排。”
  我点点头送他们至门口。他弯腰吻了我的手,然后告辞而去。
  当晚,强·巴勃迪司消悄地带着弗南德回到巴黎。
  (一八0九年十二月十六日,巴黎)
  这半年来,我和强·巴勃迪司过着悠闲、安定的日子。虽然在敦克尔刻及第厄普海岸,强·巴勃迪司造成空前的奇迹击退英国军队、船只,但皇帝只嘉奖福煦。对于强·巴勃迪司的战功一字不提。
  现在我们已住进新的一所别墅里,叫拉格郎姬。强·巴索迪司厌恶安居道的住宅,那里留着对莫罗将军的回忆。
  福煦仍不断监视强·巴勃迪司的行动,或许因为最近有一批瑞典军官来到巴黎向法国皇帝致敬,联络两国感情。他们问起强·巴勃迪司,这使皇帝生疑,而且非常不满。此后,我们甚少参加社交,度着多年来我所向往的清闲日子。
  可是今天,一件不平凡而可怕的事件发生了。使所有在场的人感觉痛苦与窘迫。皇帝召集自己家属和全体政府人员、元帅及元帅家属等至杜勒雷官。在众目昭彰之下,休退了约瑟芬,并与她办了正式离婚手续。
  这些时,我与强·巴勃迪司甚少出现公众场所,杜勒雷的宴会很少参加,今天早晨预定十一点在宴座室内聚集,十点半我仍躺在床上,因我已下了决心,不去做这悲剧的观众。那天是个灰色惨淡而寒冷的日子,上苍象是预知有不幸事件将要发生。我合上眼,佯装睡着,管它呢,反正我不想去。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仍在床上。”这是强·巴勃迪司的声音。我睁开眼,见他穿着制服,金色绿花的高领子,等级的勋章闪亮发光。
  “我今天有一点感冒,请向礼仪教师面前说一声,恐怕不能去参加。”
  “是否又想重演一次加冕典礼那天的一幕?皇帝准派御医来。还是快快起身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我相信皇帝这次不会再派御医来,”我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不愿看到约瑟芬悲痛的样子,你明白吗,这样的胜利非但不是光荣,徒然使人感觉可鄙和心酸。”
  强·巴勃迪司会意的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么你就睡在床上不要起身吧。”
  我望着他穿着蓝色披肩的后影在房门后消失不见,便又合上眼,这时钟敲了十一下,我本能地把被子拉高一点,紧靠着下颚。有一天,我也会变老,眼角也会显露出皱纹,同样的再不能生育──我的思想飘荡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感到寒冷。十二点,强·巴勃迪司已经回来,朱莉与他一同回来。
  强·巴勃迪司松了他那绣花领于,口中叽咕道:“再也没有这样一幕更惨的了。”说完,他走进里面的一间房。朱莉这才慢慢告诉我关于事情的经过:“我们全体站在宝座房内,每人依等级坐下,当然皇族靠近宝座,皇帝皇后一起走进来,后面是大法官及雷诺伯爵。皇后仍和平时一样穿着白色衣衫,面色苍白,俨然是个殉难者模样!”
  “朱莉,我猜想她心中非常痛苦。”
  “当然,可我恨她,永远不会原谅她!回为她伤害了你。”
  “那不是她的过失。当时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说道,那么后来呢?”
  “一段死一般的沉寂。皇帝开始宣读公文,大意说他为法国而牺牲,只有上帝了解他的痛苦。十三年来约瑟芬使他的生活常美满等语!”
  “他读公文时神情如何?”我问。
  “你是知道的,在这种场合,他面部一无表情象一座木雕。他的读词非常的快,象是希望快快结束的样子。”
  “那么以后怎么样呢?”
  “现在可真到了最惨痛的一幕了。有人递给皇后一份公文。于是开始诵读。起初她音调甚低弱,无人听出她读些什么。突然地她失声痛哭,把公文交给雷诺,后者只得代她诵读。这使大家真难受!”
  “公文上说些什么?”
  “公文上说,因为她无法给皇帝后嗣,她愿为法国作最大牺牲,放弃皇后身分。她感谢皇帝对她的爱护与恩情。虽然迫于无奈,不得不解除她与皇帝的婚姻,但这并不能减除她对皇帝的情感和爱慕。雷诺伯爵一无表情的,象读药方一般的,读下去。”
  “后来呢?”
  “后来大家涌至书房里,皇帝皇后双方在离婚书上签字。我们退了出来。”
  说完,她坐在床台旁,整理头发,拍拍粉又说道:“明天早晨约瑟芬必须离开杜勒雷官去玛尔美松。皇帝把玛尔美松送给她并替她付了所有的债务。此外,她尚可以每年得到三百万法郎的收入,两百万由国库付出,另一百万由拿破仑自己支付。拿破仑又给她二十万法郎为玛尔美松的花木,四十万为一条红宝石项圈。”
  “皓坦丝是否要陪同她母亲去玛尔美松?”
  “我猜想大概她会陪同她一块去,可是杜勒雷宫的房间仍替她保留着。友金仍旧是意大利总督。听说哈布斯堡公主,这位十八妙龄女郎将为法国皇后,一定会给皇帝生许多生许多王子──现在我必须走了。”朱莉说完立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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