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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拿破仑

_3 安娜玛莉.沙林格(德)
  骑兵队这时已包围宫殿。骑士面向外,僵坐在马背上如雕像一般,他们等待命令即向民众冲过去,但是指挥官显然的不忍下令。于是杜福说:“我下去试着说服这班人。”
  “将军,这未免太冒险了,这种举动是不理智的。我们的骑兵队会……”约瑟夫请求他不要去。
  杜福露着白洁牙齿笑道:“大使不要忘了我身为军人,一向不怕冒险的。我去设法遏止无谓的流血。”
  靴刺叮当作响中,他走至门口,又回转头来用目光搜寻我的眼睛。我急忙转首向窗外看去,心中顿时明白,他的英雄举动是蓄意表现给我看的,希图给我一个良好的印象。他奔出去,面对宫外暴民。这举动未免太愚蠢了,我在想,久诺,马蒙,现在杜福,他们希图些什么?一分钟后,楼下大门敞开。我们拉开一条窗缝,外面隆隆声变本加厉,含蓄威胁意味。一个尖而高的声音用意大利语叫喊道;‘阿巴梭,阿巴梭!”。起初我们看不到杜福,群众突然后退让开一条道路。他举手示意请民众肃静一下,他预备发表几句话。这时忽闻一声枪响,击中杜福。骑兵队立刻发出一排枪声镇压。
  我狂奔至楼下,拉开大门。两名守卫拉着杜福将军进入。他的腿无力的悬挂着,他的头歪在一边,他的嘴歪曲着,那经常的微笑,现在转为惨痛表情,他已失去知觉!两名守卫拖他进入客厅,他的双腿在地上拖挂着。守卫无可奈何的望着我。
  “上楼去。”我听见自己说,“我们必须找一个地方使他睡下。”这时大家面色惨白,自动地让开一条路。外面寂静如死,骑兵队发出第二次齐射后,暴民已被镇压,不敢再图妄动。
  我打开约瑟夫的书房,这是靠楼梯最近的一间房。兵士们将杜福放在沙发上,我垫了一只枕头在他头下。约瑟夫说道:“我已派人去请医生。也许并不严重。”血迹在制服上渲染着,越来越大。“约瑟夫,解开他的制服。”我说。约瑟夫笨拙的解开金钮扣,红色的血迹在白衬衣上分外鲜红,注目。
  “胃部受伤。”约瑟夫说。我看看杜福将军的面色开始转黄,他张嘴挣扎着,喘息着。
  医生是个矮小的意大利人。他到后,神情较约瑟夫还要紧张。他是拿破仑崇拜者,现在得到机会来到法使馆,感到无上的光荣。他一面解开杜福上衣,一面替意大利民众向约瑟夫道歉。他洗涤伤口,约瑟夫踱至窗前,朱莉则斜靠在墙上,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面色灰白有如病人。医生检。查了一会道:“请拿一条毡毯来,病人感觉寒冷,因出血过多,内出血。”
  我们把毯子盖在杜福身上。医生看了一眼制服上的金肩章,说道:“很抱歉,伤势相当严重,生命难保。真是惋惜,这样一位重要的人。”说完他追随约瑟夫走出房。朱莉也退出到邻室叹息。
  这时房内只剩我一人。我起先忙着替杜福擦净脖子下面以血迹,但鲜血不断的涌出,我只好放一块白布在他脖子下面,并坐在他旁边,守候着。我拿出日记开始动笔。
  时间悄悄的过去,不知经过多少钟点,蜡烛已烧至尽头。邻室声音仍嗡嗡不断,听来大家仍未就寝。这时杜福似乎恢复了知觉,我急忙走过去,跪在他身边,用手臂举起他的头,他茫然的望望我,不知身在何处。于是我说:“你在罗马,杜福将军,在罗马法国大使波拿巴家中。”
  他蠕动嘴唇;鲜血跟着喷射出来。我用另一只手擦去血迹。他无力地轻声断断续续道:“玛丽,我要去玛丽处。”
  “玛丽在那里?快点告诉我,玛丽在那里?”
  他眼睛睁开,他认出我,但目光仍迷惑地露出不解神情。于是我又重复道:“你在罗马。发生暴乱,你中弹受伤在胃部。”
  他点点头,似乎明白我所说的话。我思索着他已无救,也许玛丽可以……。我急急问道:“玛丽,她姓什么?住在什么地方。”
  他面部表情甚为不安。他低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让波拿已知道……”
  “我不会告诉他的,你放心。”我安慰他道:“但是如果你的病一时不见好转,我们应该告诉玛丽,是不是?拿破仑不会知道的。”我给他一个会意的微笑。
  “那个小姨,欧仁妮。拿破仑提议我娶她。”他停了一停又柔声道:“你必须了解这点,小玛丽我会永远照料你和小乔治的。亲爱的玛丽……”
  他把头歪在一旁,企图吻我手臂。他错认我是玛丽。他在向她解释为何遗弃他们她和他们的儿子,因他想与拿破仑姻妹结婚。这种婚姻会带给他锦绣前程度灿烂的远景。
  说完,他的头搁在我臂上,沉重如铅。我抬起他的头,急迫地问道:“玛丽的地址──我给他写信。”
  这时他似乎又恢复知觉。”玛丽,曼妮爱里昂道──三十六号──巴黎……”他的面貌开始歪曲,眼珠深凹,呼吸困难,咯咯作声,冷汗如雨流出。
  “玛丽及小乔冶会被照料,衣食无虑的,你放心。”他没有听见。我又重复了一句:“我保证替你做到。”
  他目光呆滞,嘴唇歪曲。我跳起来飞奔至门口。这时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气声在寂静屋子里飘荡着。我急叫道:“医生!快来!”
  矮小的医生立刻跑到他面前,摇摇头说道:“完了,无法挽救了。”我走至窗前,拉开帘慢,外边东方已发白,曙色迷蒙,我吹熄了蜡烛,走出房外。
  隔壁房间里象是另一世界,大家正围桌而坐。烛光融融,洋溢着宁静悠闲气氛,显然的,这与邻室起了一个强烈的对照。
  “你必须取消舞会,约瑟夫!”我说道。
  约瑟夫吓了一跳直坐起身子。看来他在假寐。
  “你说什么,黛丝蕾?”
  “你必须取消舞会。”我重复了一遍。
  “这是不行的,我已特地约定了……”
  “但是你房子里有一个死人。”我解释给他听。
  他凝视着我,皱着双眉,忽然间,他立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让我考虑一下。”于是往门的方向走去,朱莉及其它的人跟随着。走到他们卧室前,朱莉停了下来向我道:“黛丝蕾,我能否在你房中躺一躺,我怕孤独!”
  我说:“当然可以。你躺在我床上,我要写我的日记。”
  “你仍在写你的日记。多奇怪,”她说,惨淡的笑了一笑。
  “为什么奇怪?”
  “因为一切不同了完全不同了。”她深深叹了一声,穿着衣服,躺在我床上。
  朱莉睡的很甜,直至中午时分,她尚未醒。听到楼下捶击声响、我走下楼,看到工人正忙着搭一座台。约瑟夫站在一个角落里与工人谈话。看见我,他忙走过来向我解释说:这座台是为今晚舞会中预备的,他和朱莉将登台主持舞会。
  “为舞会?这是不可能的,一个死人在屋子里。”我诧异地问。
  “当然你是对的。我们已把杜福的尸身运走了。”接着约瑟夫解释给我听,杜福将军的葬礼一定会隆重举行的,因他为国牺牲并且是位将军,现在尸体已运至墓地教堂里。但是今晚的舞会是无法避免的,它具有极大的重要性,它象征罗马的和平与安宁,如果我们延期,我们即会失去统治者的威风。再者,杜福的事件虽然令人感到遗憾,但仍是一件微小而无足轻重的事。”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杜福将军遗弃他的爱人和儿子为的娶我,又因为要给我一个良好的印象,不顾一切的面对暴民而丧生。现在这只是一件微小而无轻重的事件而已。我忆起拿破仑曾对我说过:“我有力量去影响那千千万万人的命运……。”但我心中暗忖道:“拿破仑,拿破仑,你也许能统率三军,纵横天下。但是你无法控制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更不能支配一颗微小而脆弱的心。”
  这时我听见自己声音向约瑟夫道:“我必须见你的弟弟。”
  “谁?”
  “拿破仑!”
  约瑟夫无法掩饰面上的惊愕神情,因为这么多年来,家中人均知道我一直避免与拿破仑晤面。
  “是关于杜福将军个人的事件。”说完我即上楼。约瑟夫一人呆立在客厅里。
  回到房中,我发现朱莉泪流满面。我在她身边坐下。她用手臂环抱着我的脖子,呜咽他说:“我想回家,我不愿再住在这些古怪、陌生的皇宫里。我需要一个家,象别人一样。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他们并不爱我们,他们想杀害我们。这些高耸的皇宫,高耸得象教堂一般的皇宫我们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家。”我紧搂着她。我明白杜福将军的意外死亡,使她看清了自己不愉快的处境。
  这时仆役送上一封信来乙一望而知是妈妈的笔迹。信上说爱提安与苏姗已决定迁移至纪诺尔居住,在那里他已设立一家分店,因为一般人认为纪诺尔远景甚好,无形中已成了意大利丝绸业中心。当然妈妈随他们同去。爱提安准备把马赛旧居出售。
  朱莉停止了哭泣,我们愕然相顾,“这样一来我们变成了无家可归,无法再回到原先的老宅里住了。”朱莉小声地道。
  我勉强咽了一下口水,喉咙象梗塞住。我说:“无论如何你是不会再回到马赛家中去住的。”
  朱莉目光直视窗外。她道:“我不知道。当然不会,但是那座值得回忆的房子,花园,以及凉亭,你知道这些月来,当我们从一座皇宫搬到另一座皇宫时,我最非常非常不快乐的。
  约瑟夫在巴黎购买的小房子我并不放在心上,而一直怀念的是马赛旧居。那里有我们童年的回忆……。”
  这时外面有轻轻敲门声,约瑟夫进入屋内,使朱莉又重新哭起来。”我要回家去。”约瑟夫搂抱着她,用温柔口吻安慰道;“我们回去。过了今晚的舞会,明天就启程回巴黎,对于罗马,我也受够了。我请求政府另派我一个职位,可能更重要的职位。朱莉;你愿意不愿意回到巴黎,住入我们那所小房子里?”
  “如果黛丝蕾肯去的话……”朱莉呜咽答道。
  “当然我愿意跟你去。”我说:“否则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朱莉抬起头,满面泪痕地向我说:“到了巴黎,我们三个人会非常快乐,约瑟夫,你和我。你不能想象巴黎多么可爱,多么大。那些灿烂的灯光,那些令人留连忘返的公园……当然你无法想象,因你从未到过巴黎。”我听后心中暗想:我没有去过巴黎吗?
  朱莉与约瑟夫回到自己房中整顿行装。这时我因缺少睡眠感到眼睛刺痛。我脑海里在幻想与拿破仑晤面的一幕。我竭力回忆着他先前的容貌,但已模糊不清。浮在目前的是他带着笑意的肖像,到处可以见到的肖像,咖啡杯上,花瓶上,鼻烟盒上,我又回忆到巴黎的灯光倒映在水中摇晃,我一生不忘的塞纳河畔!
  (一六九八年四月)
  我又见到了他。
  我们被邀请去参加他的临时招待会,因他即将启程赴埃及远征,他告诉波拿巴夫人计划以金字塔为基地,希图并合东方,将法兰西共和国改成大帝国,波纳巴夫人静静的听。着待拿破仑走开后,她问约瑟夫,拿破仑神经是否正常,是否得过疟疾症而未完全治愈,约瑟夫解释说,拿破仑计划毁灭大不列颠(英国),粉碎他们的殖民国。
  拿破仑和约瑟芬的住宅是一座小型房屋,在胜利大道上。这座房屋本为一位演员特尔玛所拥有。约瑟芬当年在巴拉司时代向特尔玛遗孀购买下来居住的。这条街先前叫做强特雷道,自从拿破仑进攻意大利奏捷后,为纪念他的胜利,即改为胜利大道。
  昨天在这座小小的房子里,可以容纳那样多的人真是一们不能置信的事。整个房子只有两间小客厅,一间餐室。现在回忆当时杂乱情形仍觉头昏脑胀。早晨,朱莉不断的问我与他里面是否感到紧张?这使我已经不安的情绪更加烦乱。我心中暗想,以前他的笑容能使我失去理智,为他做任何一切,我不知道现在再看到他,我会有何感觉。我希望他与约瑟芬仍不原谅我那天在泰利安夫人家中所造成的一幕。我希望他厌恶我而不再向我笑,我更希望他恨我。
  我穿上一套新衣,那是一件金色衣裙衬着玫瑰色的衬裙。我腰间束了一条带子,是以前在意大利古玩店里购来的。昨天我甚至去剪了头发。当时短发风行一时,因为约瑟芬是第一个创立短发式的人。此后许多夫人们纷纷模仿。我把头发向上梳着,用一根缎带束在头顶。我在想若与约瑟芬立在一处,我会看上去象个乡下大姑娘。我新衣服领口甚低,现在我不再需要手帕塞在胸前,我已经成熟。事实上,我不敢多食甜食品或糖果以免过胖。我的鼻子仍象以往一样向上翘着,我想这一生中它再也不会改变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因当时正风行古典美的造型。
  约莫一小时左右,我们离开家去胜利大道。到时,小客厅里已坐满波拿巴家人,波拿巴夫人及她的女儿等。他们时常聚会在一起,而每次见面必彼此拥吻。第一个是波拿巴夫人看到我;她表示亲热地搂着我、小宝莉,现在的立克柔克将军夫人也走过来行拥抱礼。以前宝莉曾说过,立克柔克是追求她的男人中她最不喜欢的一个,但是拿破仑认为其他追求者皆不配与波拿巴联姻,除了立克柔克将军外。于是在拿破仑指挥下,宝莉与他闪电式结了婚。立克柔克是个短腿的胖子,精力充沛,但不苟言笑,并且看上去年龄要比小宝莉大得多。伊莉莎和以往一样,脸上画得象个小木兵,与她那音乐家丈夫巴切奥切正大肆吹牛地说,拿破仑替他谋的职位如何如何的理想。嘉罗林与约瑟芬的女儿──皓坦丝,一个浅色头发的女孩子,特地向学校请了一天假,为了参加拿破仑的临别宴会。这时她们俩正并坐在一张椅子上,咯咯地窃笑波拿巴夫人新制的织锦缎衣服,使她们联想到饭厅内的帘馒。
  在这一堆乱嘈嘈的人群里,我注意到一位年轻、纤长身材,浅色头发的军官。他一对蓝色的眸子正痴迷地凝视着宝莉。我好奇地问嘉罗林那个青年是谁,她狂笑不止道:“他是拿破仑的儿子呀。”
  这时那青年军官察觉到我们在谈论他,于是他走过来,腼腆地介绍自己:“我是友金·宝哈纳,拿破仑将军随身副官。”现在所有波拿巴家人全聚集一堂,但男女主人仍不见出现。
  最后,通里面的门终于开了,约瑟芬高声叫道:“对不起,我们方才回到家。约瑟夫,你来一下,拿破仑要和你谈话。大家随便坐,不要客气。我马上出来。”说完她又消失不见。约瑟夫跟了进去。波拿巴夫人耸了耸肩。我们又重新谈起话来。这时邻室忽然发出哗啦摔碎东西的声音。大家本能地下来,面面相觑。同时约瑟芬走了出来。
  “全家聚集在一起太好了。”她说着,走到波拿巴夫人面前。她穿了一件白色衣衫,披着一条红绒围巾,边上缀着貂皮。围巾偶然滑下时,怎出雪白粉颈。
  “有一位弟弟叫卢欣,是不是,夫人?”她问。真奇怪,她连丈夫家兄弟、姐妹的名字都弄不清。
  “是的,他是我第三个儿子。”波拿巴夫人答道。‘是否有什么事使他二哥烦恼?”
  约瑟芬耸耸肩微笑道:“看样子有一点。你们听听。”
  邻室吵闹声好象使她感到兴趣似的。这时门打开,拿破仑走了出来,他满面怒容道:‘母亲,你知道卢欣娶了一位客栈老板的女儿吗?”波拿巴夫人抬头上下打量着拿破仑。他的棕红色靴子擦得雪亮。她问。“有什么地方使你不满意呢?”
  “你不了解的。一个客栈老板的女儿是不属于上流社会的。客栈老板每晚必须招待伺候客人。我真不懂你,母亲。”
  “据我所知克莉丝汀·宝育是个好女孩,她名誉很好的。”她说时扫了一下约瑟芬的细长身材。
  “不幸的很,我们没有福气全娶旧时的伯爵夫人。”约瑟多加上一句。
  “约瑟芬勉强笑了一下,但她的儿子友金脸色涨得通红。拿破仑回转身子,看着约瑟夫,他额上那根粗筋又爆涨跳动起来。他用手抚摸着前额道:“我有权为自己的弟弟要求适当的婚姻。母亲,请你马上写信给卢欣,立刻废除这项婚姻,或者离婚。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约瑟芬,现在我们可以用膳了吧!”
  这时候,他看到了我,我们彼此对视着。就这样我们又会面了,这些年来最怕的,最恨的,而又是最期待的一刻,他用迅速的步伐,推开碰巧正挡着去路的皓但丝,他走到我面前握着我双手说道:“欧仁妮,我真高兴看到你。”他目不转眼的凝视着我的脸。他笑了。他那清瘦的脸仍是那么年轻,那样无忧无虑,豪放不羁,和当年他答应妈妈愿意等待我到十六岁时样,并无改变。他道:“你越来越美丽了,欧仁妮,而且已经长成,完全长成了。”
  我抽回手道:“将军不要忘了我已是十九岁了。”我感到自己的音调那么幼稚,那么愚笨,于是我又接着道,“我们好久没见了。”
  “是的,一点不错。好久不见了实在太久了。欧仁妮,是不是?最后一次──我们在那里见面的?”他看着我大笑起来。他目光闪耀着光彩,他已忆起最后一次的会面而感到有趣。“约瑟芬,约瑟芬,你一定要见见欧仁妮,朱莉的妹妹。我不是告诉你许许多多关于她的事情吗?”
  “但是朱莉告诉我,欧仁妮小姐希望大家称她为黛丝蕾。”说完,那细长的身型走近拿破仑一边,在她神秘的微笑中,一点没有忆起我的痕迹。“欢迎你来,小姐。”她道,
  “我必须同你谈一谈,将军。”我道,他脸上的笑意文时冻结而消失。他也许猜想我是准备重掀不愉快的一幕,幼稚而无聊的一幕。于是我迅速他说道:“我要和你谈一个严重的问题。”
  约瑟芬急急地挽着他手臂道:“我们可以用膳了。大家请。”
  用餐时,我坐在立克柔克及腼腆的友金当中。拿破仑不停的说这样,道那样。我注意到他法语现在明显的进步,非常的流利了。当他谈到魔鬼英国时,宝莉娇声叫道:“哦!不要再谈下去。”他说他已详细研究过敦刻尔克海岸。他认为进攻英国最好制造太平底船,由渔港登陆较大港口容易得多,因大港口防卫森严。
  “最好设法空运过去。”拿破仑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立克柔克将军道。”想想看一营连一营的由空中运过去穿过海峡,这些军队占据英国各军事要点,我们轻炮兵队!”
  立克柔克张开嘴想说一些反对他的话,但结果又闭上嘴什么也没讲。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能组织空中部队,现在已有几位发明家给我看过他们的计划,巨型的气球,可以装载主四个人,停留在空中相当的时间,真有趣味而且不可思议的新奇。”
  我们吃到鸡和芦笋汁时,拿破仑又告诉我们以金字塔为基地,他的力量不但足够毁灭英国殖民势力,同时尚可拯救埃及。
  “请你加紧吃你的午餐吧。许多客人要来呢。”约瑟芬道。于是拿破仑服从地埋头大吃。我碰巧看到皓坦丝,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不,十四岁已不再是个女孩子了,凭我自己经验而言。这个方肩粗线条的女孩子,在她身上找不出一点她母亲约瑟芬的纤细、柔媚的影子。她的一对蓝色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的望着拿破仑,两颊飞上两朵红云。天哪,这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恋爱上她的继父吧?,这不是一件可笑的事,这么可悲可怕的。
  “妈妈希望与你喝杯祝福酒,小姐。”友金向我说。我只得举起杯子。约琴芬缓缓地向我微笑着,她嘴唇碰碰酒杯,当她放下杯子时,向我挤了挤眼。原来她已忆起以前在泰利安夫人家的一幕……
  她立起身道:“咖啡在客厅里用吧。”隔壁房间早有宾客等待着,是来为拿破仑送行的。先前在泰利安夫人家的宾客,似乎已全部移转到约瑟芬的小客厅里来了,到处可以看到军装制服。我竭力避免看到久诺与马蒙,幸而这时他们正兴高彩烈地与一群夫人们大谈大笑,说他们到达埃及后预备把头发剪短,这样就会看上去象罗马人,而不会有虱子。他们向一班夫人们笑着说。
  大约来了一位重要客人,因为约瑟芬忙令三位青年人在沙发上让出座位。巴拉司,法国政府执政官,穿着描金紫丁香色衣服。手中拿着长柄眼镜走了进来。拿破仑与约瑟芬迎上去,随后一边一个靠着他坐下。一个瘦长男子,尖尖鼻子弯着腰立在他们面前。面貌似曾相识,我搜索想着在何处见过他。我顿时忆起那是许多年前在泰利安夫人家中,福煦──是他,一点不错。
  这时又来了一位文雅青年人,脚稍微有一点跛,发上洒了许多白粉。福煦忙迎上去道。“亲爱的泰勒朗,请到这边来一起坐。”
  于是这两位绅士谈论起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件,那是发生在维也纳。奥地利国庆那天,法国大使在使馆内升起法国旗时,一维也纳人民冲人使馆内企图扯下那面国旗。
  “泰勒郎部长,政府实不应派一位将军,而应派一位外交官担任大使职位才是。”约瑟夫在旁插嘴道。
  “是吗?可惜我们没有足够职业性的外交官适应需求;我记得在意大利时波拿巴先生不是也曾胜任过大使职位吗?”泰勒郎扬脸笑着答复。
  “此外这位贝拿道特将军是一位人材,波拿巴将军,你认为对吗?”巴拉司眼望着拿破仑从旁说道:“我记得当你在意大利急需增援时,军部曾派贝拿道特援助过你。在严寒冬天,他统率一师在十小时内越过阿尔卑斯山脉,六个钟点上山,四个钟点下山。我记得你还特地写信报告政府赞扬他呢?”
  约瑟夫哑口无言,半晌只好结结巴巴地答道:“当然──他是一位出众人材。”
  泰勒郎半晌道:“我想在维也纳升起法国国旗是对的。如果其它使馆可以这样做,法国使馆为何不能?贝拿道特将军抗议这项无理举动已启程回国,正在途中。我猜想他未抵达巴黎,奥国政府定会送出道歉书来的。”他详细看看自己的修长指甲,继续说道:“无论如何,贝拿道特派至维也纳是最佳人选了。”
  巴拉司黑黝脸上展显了细微的笑意道:“有见地的人物──具有政治先见的人材。”执政放下长柄眼镜,正视着拿破仑。拿破仑抿紧嘴唇,额上一根粗筋又开始跳动。巴拉司接着道:“使人信服的共和主义──准备消除外祸内患,与法国内外抗斗者。”
  “那么他的下一任?”约瑟夫的妒心使他失去控制追问下去。
  “政府当然需要这类人材。理所当然的。”巴拉司未说完,尖鼻福煦接着道,“未来的军政部长!”
  正在此时,泰利安夫人翩翩来临。巴拉司乘机会立起来笑道:“我们美丽的特蕾丝!”
  伊莉莎捏了我一下低声道:“她新近又换了一位男朋友。听说是一位军部承包人奥佛雷。噢,在那边正与她在一起谈话呢。”
  突然间,我感到伊莉莎身上发出浓馥香气,触鼻的香水使我无法再容忍下去。我站起来,急急走到门口,希望找到一面镜子把自己整顿一下,于是我走出客厅,甬道里相当阴暗,在烛光后面墙上有一面镜子。我正欲走过去,忽然角落里两个拥抱的影子抖然惊跃分开、同时我也被他们吓了一跳,我看到一个白色身影。
  “哦,对不起。”我本能地带着歉意他说道。
  那白色影子向烛光处走来。原来是约瑟芬!她抚摸着额前卷发,漫不经地的道:“为什么?让我介绍一下。这是溪仆拉·却尔司先生。这是黛丝蕾小姐,我们还是亲戚呢。”
  溪仆拉很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他很礼貌的向我深深鞠了一躬。约瑟芬妩媚地笑道:“却尔司先生,你知道黛丝蕾小姐以前还是我的情敌呢。”
  “属于胜利方面呢?还是失败方面呢?”却尔司立刻问道。
  可惜这时靴刺声叮当作响,拿破仑走了出来,高声叫道:“约瑟芬──约瑟芬,你躲到那里去了?我们的客人在问你呢?”
  “我正在给黛丝蕾小姐和却尔司先生看你在蒙罗带回来的镜子。”约瑟芬态度安闲。她走上去挽着拿破仑向却尔司先生笑道:“却尔司先生,现在你可以见见大名鼎鼎的意大利人民的救星。”拿破仑烦燥的情绪在约瑟芬轻迈浅笑中溶化得无影无踪。
  “你想与我说话,黛丝蕾!”拿破仑回转头来向我说道。“去看看客人去。”
  我与拿破仑对立着,在闪烁的烛下。我伸手在手袋里寻找东西,拿破仑则走到镜子前面凝视着自己的影子;在黑暗光线下,他双眼下现着黑影,双颊更显空洞瘦削。
  “你听到巴拉司的话吗?”他问。显然他在沉思。
  “听到的,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政治对我一向是陌生的。”我说。
  他仍望着镜子说道:“内患,法国内部的敌人,很好的形容词。他是在指我。他明白我们军人有能力救国。”他凝视着镜子里自己激动的面容,下意识的咬紧下嘴唇又道,“我们军人可能联合起来而成立自己的政府。他们把国王处决。他死后,他们毁谤皇冠,认为不值一文,应该扔在阴沟里。可是谁都想捡它起来。”
  他象在梦中说话,使我回忆到许多年前,我和他立在园子里篱笆墙边。”起初我感到无名的恐惧,跟随着一个孩童幼稚惭的欲念──以笑来克服心中的恐惧。突然间他回转身子,坚决他说:“我决定去埃及,让这班执政官去争吵,去与军部承包人打交道,去发行没有价值的钞票。但是我要去埃及,我树起法国国旗。”
  “原谅我截断你的话,将军。”我道,“有一位太大的名字我想交给你,希望她能得到政府的抚恤金。”
  他接过纸条,走近烛台借光读道:“玛丽·曼妮爱──是谁?”
  “曾经和杜福将军同居的女人,并且是他的孩子的母亲。我曾允诺过杜福照料她母子二人。”
  拿破仑垂下抓着纸条。的手,带着怜悯音调,柔和他说道:“我很抱歉──非常的抱歉。你是否已与杜福订婚了,黛丝蕾?”
  这时我真想向他嘶叫,请他不必再操这份心安排这种滑稽喜剧。“你很清楚我根本不认识杜福。”我粗声道:“将军,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
  “怎样折磨你,小黛丝蕾?”
  “不断的派人来向我求婚,我实在受够了。我需要安宁。”
  “相信我、一个女人的出路只有在婚姻里寻到。”他甜蜜地诱说。
  “我真想把烛台扔在你头上?”我冲口说道;我把指甲掐入手心,去压制抓烛台的冲动。他微笑着走近一点,那个令人无法拒绝,令人心折的微笑──曾经带给我天和地,曾带给我天堂,也曾带给我地狱!
  “我们是朋友,是不是?欧仁妮·黛丝蕾?”他问。
  “答应我,玛丽和他的儿子可以得到政府的抚恤金。”
  朱莉忽然借同约瑟夫走了来道:“你原来在这里,黛丝蕾?”当他们真的见到我与拿破仑在一块时,他们诧异的停下。我们彼此对视着,忽然间彼此笑了。
  “答应我,将军!”我重复地道。
  “我答应,黛丝蕾小姐?”他很随便的吻了一下我的手。我随着约瑟夫等一同告辞出来。
  (四星期后,巴黎)
  今天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也是我一生大转变的日子。早餐后,我拎了一小罐水去餐厅里浇那两盆由意大利带回来的棕搁。朱莉与约瑟夫面对面,坐在餐桌两端,约瑟夫正读一封信。我亦未十分注意。
  “朱莉,你看,他已接受我们的邀请!”
  “天哪,怎么办,我们一点也没有准备是否要请些客人作陪、什么菜合宜?炸鸡,鳟鱼。哎,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约瑟夫!”朱莉失去方向地紧张起来。
  “我不能确定他是否肯来。他前几天才回到巴黎。不知道多少人想请他呢。大家都想知道一些关于维也纳的情况。”
  我走出餐厅,把小罐装满了水再进来时,又听到约瑟夫说:“我信中说巴拉司执政及我弟弟拿破仑告诉我们许多关于他的事迹,我们会感到无上的光荣,如果他能赏光来我们家聚会一次。”
  “杨梅加上玛地拉汁作为甜菜。朱莉脑子里竭力搜寻食谱。
  “你知道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将来的军政部长。朱莉,餐肴必需要特别精致!”约瑟夫兴奋地道。
  我将桌上一盆初开的玫瑰搬至厨房换水。走回时又听见约瑟夫道:“不必邀请生客,最好是一顿家庭便餐。约瑟芬、卢欣、克丽丝,几个家中人,这样更显得亲切,知己?”他看看我又继续说道:“今晚你要装扮得漂亮一点、你将见到法国未来的军政部长!”
  这些无聊的宴会,招待大使呀、将军呀,真是使我感到烦腻,组织这类家庭小圈子晚宴的目的,不外乎希图得到政治幕后的秘密,把它们由书搞中传至正赴埃及途中的拿破仑。约瑟夫象是很愿意留居在“政治中心”的巴黎,他现在是科西加的议员自从拿破仑得势后,科西加以能得到波拿巴家人做他们的议员而感到无限光荣。
  卢欣,未仗着约瑟夫支持,也被选为科西加议员后补人。拿破仑去埃及不久,卢欣与克莉丝汀双双回到巴黎。彭纳巴夫人替他们寻到一所小房屋,而卢欣议员的薪俸也勉强够开支。卢欣思想相当激进,当他获悉拿破仑反对他与克莉丝汀的婚姻时,他大不高兴他说:“这位将军哥哥大概疯狂了。我的克丽丝汀有什么不好?”
  “因为她父亲的客栈关系。”约瑟夫解释道。
  “那么以前我们外祖父在科西加有过农场呢,并且是个很小的农场?”卢欣大笑着。他皱着眉,看着约瑟关道:“拿破仑身为共和主义看,思想却如此守旧。”
  每天卢欣在报纸上发表言论,他的言论很受人器重。今天,不论他是否愿意,总算也来参加小圈子家庭聚餐。或者是看在约瑟夫和朱莉的情面关系。
  我正穿上一件黄色绸衫裙,朱莉进入屋子。每次有重要宴会,“希望一切顺利”,是她惯例性的祈祷。她坐在床沿上向我说道:“在发中插一只绸蝴蝶结,对你很相宜的?”
  “没有关系。且正谁来我也不会感兴趣。”我答道,手中正整理头发。
  “约瑟夫听人说,这位未来的军政部长认为拿破仑远征埃及完全是疯狂的举动。政府根本不应让他去。”朱莉道。
  我的情绪非常低沉,决定在发际不戴任何花结,只把头发向上刷,用两把精致的梳子箍着。我满腹牢骚地道,“这些政汉性的聚餐使我烦厌而无法忍受。”
  “约瑟芬起先不想来,但经约瑟夫告诉她,这位未来的军政部长对拿破仑的前途有莫大关系,她才应允参加。最近她在巴黎近郊买了一幢房屋,叫做玛尔美松,是以前一座行宫,她计划时常与一班朋友去那里度假。”
  “她很对。天气实在太可爱了。”我答道,由窗口看着外面的灰蓝色黄昏景致,空气中飘荡着柠檬花的芬芳,心中忽然恨起这位陌生的贵宾,这时我听到门前马车声响。朱莉急急地飞奔至楼下。
  我开始有一种畏缩的感觉,真怕下楼见那位贵宾。但是楼下人声嗡嗡,越来越嘈杂;大概宾客都到齐了。我无法再躲避,只得勉强下楼。其实这时我心中真想睡在床上伪装头痛。当我一踏进客厅、我立刻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高塔似的男人背影,穿着蓝色制服,金肩章和一条蓝、白、红彩色腰带。顿时我心中产生一种欲望──我想逃!有奔上楼,把自己禁闭在房间里的冲动──但是两只脚象失去控制似的钉立在原来地方,一动都不能动。我们的贵宾成了众人的中心,大家正围着他问长问短。这时他们已看到我,并对我的举动感到诧异。第一个发现我的是约瑟夫,他由客肩上看过来,接着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们的贵宾直觉到身后有不平凡的事件发生。
  他停止他的谈话,回转身来。他睁大眼睛愕然的凝视着我。我心跳动得象要由口中跃出,我呼吸窒息。这时朱莉道:“黛丝蕾,这边来,我们等待着你?”同时约瑟夫走到我面前,挽着我的手臂介绍道:“贝拿道特将军,这是我姨妹,黛丝蕾·克来雷小姐。”
  我没有勇气去看他。只把目光聚集在他制服的金钮扣上。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吻我的手,又听到约瑟夫遥远的声音:“将军,方才你在说……”
  “我忘了方才说些什么,对不起。”
  在千千万万的声音中,我只辨别出他的声音,使我听到许许多多不能遗忘的声音──桥上的雨声、黑暗街头的马车声、巨巴克道门前告别声。
  “晚餐准备好了,大家请人座。”朱莉道。但贝拿道特将军僵立在那里不动,朱莉只好重复了一遍请大家人座。贝拿道特如梦初醒的送上手臂让朱莉搭着进入餐厅。
  这次亲切家庭聚霉完全出乎约瑟夫的期望,与平时迥不相同。他原意想把这贵宾位置在女主人与约瑟芬之间,他自己则坐在贵宾对面,这样宾主间的谈较方便而自然。可惜贝拿道特将军好象有点神不守舍,他正埋头和那条鳟鱼过不去,把它挖来挖去,约瑟夫向他举了两次杯,他都未看见。我看出他在沉思,我猜想他在搜寻一个问题的答案。多半是在想拿破仑的未婚妻,一个富有丝绸商的女儿,她的姐姐是拿破仑的嫂嫂”。等到约瑟夫第三次举杯,他才看到。他急忙举起自己的酒杯,象由梦中惊醒似的问“你妹妹住过巴黎吗?”这句出其不意的问话,使朱莉茫然不知所答。
  “你二人均由马赛来的,是不是?这点我很明白,但是你妹妹在巴黎住了很久吗?”他坚持的问下去。
  朱莉顿了一顿道:“不,她来了才几个月、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巴黎。你不是很喜欢巴黎吗?黛丝蕾,对吗?”
  ‘巴黎是个可爱的城市。”我僵硬的象小学生背书似的答道。
  “是的,当它不下雨的时候。”他说,他的眼睛细了一细。
  “哦,即使在雨天,巴黎仍象神话里的城市。”天真的克莉丝汀爽直地从旁插嘴道。
  “夫人,你说的很对。神话往往在雨天发生的?”他庄严地答道。
  约瑟夫开始感到焦急。他请这位未来的军政部长聚会的目的,并不是为谈下雨或者为神仙故事的。“昨天我接到我弟弟拿破仑的信,说他旅程前进顺利,并未遇到纳尔逊率领的英国舰队。”约瑟夫试探着道。可惜贝拿道特未加以注意。
  “那么你弟弟运气很好。”贝拿道特善意地举起酒杯道:“我希望他顺利。为拿破仑健康祝福。我非常的感谢他!”
  约瑟夫当时啼笑皆非。毫无异议,贝拿道特的地位与拿破且是平等的──一个曾经是意大利统帅,一个曾经是在使,并且是未来的军政部长。
  意想不到,而是约瑟芬促成了事情的进行。她一直好奇的注意我与贝拿道特间的神情。只有她察觉出我们间不安的情绪和男女之间潜在感情的交流。她很少说话,但不时以带着兴趣们的目光看着贝拿道特。她已想起泰利安夫人家中那天午后的情形。她歪着她孩单发型的头,向贝拿道特挤挤眼,问道:“当维也纳大使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意思说,贝拿道特将军,因为你是单身汉。在你的地位,是该有位夫人在使馆才是。”
  贝拿道特坚决地放下刀叉道:“你真对极了,亲爱的约瑟芬!我可以叫你约瑟芬吗?我真感觉到,没有一位太太是件非常苦闷而遗憾的事。”他转向在座各位道:“诸位先生,夫人们,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他是诚意或是开玩笑。气氛非常不自然。最后还是朱莉勉强先开口道:“将军,也许你尚未寻觅到你理想的女子?”
  “但是,夫人,我已寻觅到了,可惜她突然不见了!”他耸耸肩装出滑稽神态,同时凝视着我。他面上露出活泼、快乐的笑容。
  “那么你必须找到她,请求她嫁给你。”天真的克莉丝汀高声说道。
  “夫人,你很对。”贝拿道特严肃地道:“我决定向她求婚。”说完他一跃而起,推开自己的椅子,向约瑟夫道:“约瑟夫·波拿巴先生,我能否有这份光荣请求你的姨妹,黛丝蕾·克来雷小姐嫁给我呢?”他又安静的坐下,望着约瑟夫。
  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只有的达的达的钟声和我的心跳跃声。我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前面的台布。我听见约瑟夫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不大明白,贝拿道特将你是真心的?”
  “当然是诚心诚意的!”
  空气又寂静下来。
  “我……想你必需给黛丝蕾时间考虑一下。当然我们认为这是无上光荣的。”约瑟夫道。
  “我已给她足够的时间了,波拿巴先生。”
  “但是你今天才遇见她。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呀!”朱莉的声音因兴奋而抖颤。
  我抬起头来说道:“我非常快乐的接受你的请求,我愿意嫁殆你,贝拿道特将军。”
  这是我的声音吗?为什么大家诧异的望着我?为什么周围面孔上流露着惊奇的神情?我不能忍受,我拉开椅子,飞奔上楼,进入卧室,倒在床上哭泣起来。
  立即房门大开,朱莉跑进来紧搂着我,安慰我道:“你若不愿意的话,你不必嫁给他呀。亲爱的,不要哭,不要哭!”
  “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呀,因我太快乐了!”我呜咽道。戏只好用冷水洗了面,加了粉,重新回到客厅内。贝拿道特立即察觉道:“我看出你又哭过了,黛丝蕾小姐。”
  他和约瑟芬并坐在一张沙发上。看到我,约瑟芬立刻站起来道,“黛丝蕾小姐必须坐在贝拿道特将军身旁。”
  我服从的坐下。于是大家寻些话题来闲谈,以图和缓僵硬不自然的气氛。约瑟夫开始传递香槟,朱莉则给每人一份甜点。过了一会,贝拿道特向朱莉道:“夫人,你不反对我请令妹坐车出外看看街市吧?”
  朱莉会意地点点头道:“当然没有问题,将军。什么时候?明天午后?”
  “不,我想现在就去?”贝拿道特答道。
  “但是外面已经黑了!”朱莉惊惶道。因为晚间一位名门闺秀是不应该和一位绅士乘车外出的。
  我坚决地立起身道:“只是很短的时间,我们就回来的。”说完我立刻飞奔出客厅,贝拿道特匆匆向众人告别,跟随着我走了出来。
  他的马车停在外面。在灰暗的春天晚上,空气中散布着柠檬花香,我们坐车穿过街市。车子驶到热闹市区,闪亮的灯光使天上的星光暗淡。一路上我们彼此默默无言,享受沉默中的一份恬静。只等到了赛纳河畔,贝拿道特方吩咐车夫停车。车子在桥边停下。
  “就在这座桥。”贝拿道特说,我们走到桥中心,我们倚着栏杆俯视,水中倒映的灯光在跳动、荡漾。
  “我曾到巨巴克道造访你好几次,探听你的消息,但没有人肯告诉我?”
  我点点头道:“他们知道我来到巴黎是秘密的。”我们缓缓回到车上。他用手臂环抱着我的肩膀,我把头放在他肩上紧靠着肩章。
  “你曾经说你配我太矮小了?”他道。
  “是的。现在我虽长高了,但可能看起来较先前还要矮一点,因为以前,我穿高跟鞋。现在不流行了。或许没有什么大关系。”
  “什么没有大关系?”
  “我太矮小。”
  “不,一点没有关系,恰恰相反?”
  “为什么恰恰相反?”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回途中,他用手搂着我,我把头放在他肩上,可是肩章刺得我的脸好痛。“这些可恨的金东西!”我叽咕道。
  他柔声笑道:“我知道你不能忍受将军的?”
  突然间,我想拿破仑、久诺、马蒙、杜福,他是第五名求婚者。我不愿再去想以前的几个影子,我满足的用面颊擦着他的金章,我是多么快乐而幸福呀。
  我们回到家中,客人早已离开,只有朱莉和约瑟夫尚在客厅中等待。
  “我希望常见到你,将军?”约瑟夫道。
  我接着道:“每天,是不是?”我顿了一顿,“强·巴勃迪司。是不是?”这是我第一次唤他名字。
  “我们决定很快的举行婚礼,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贝拿道特告诉约瑟夫。虽然我与他尚未讨论过这一点,但我内心也很愿早日完成婚礼。
  “明天我去看房子。黛丝蕾看中一所后,我希望即刻结婚?”
  我忆起好久以前一句如歌似诗的话:“多年来我积蓄了一点钱,我可以买一所房子,为你,为我们的孩子。”
  “贝拿道特将军,今晚我即写信给妈妈。”朱莉说。
  “晚安,亲爱的妹夫。我想拿破仑一定非常高兴知道这项消息的。”约瑟夫道。
  贝拿道特告别后,约瑟夫不解道:“我真不明白什么道理。贝拿道特一向很慎重的,不是轻易决定一件事的人。”
  “他配黛丝蕾是否年纪大一点?”
  “三十多岁。”约瑟夫答复朱莉。他又向我道:“黛丝蕾,你明白你将要嫁一位全法国的显著、重要人物吗?”
  “呀,嫁衣──如果很快的举行婚礼,嫁衣是个问题,倘未绣好。怎么办?”朱莉截断约瑟夫道。
  “拿破仑的姻妹嫁妆是不能给人指摘的。预备起来不知要多少时间大约瑟夫道。
  “我们可以立刻采办,但是嫁衣上绣的字母怎么办?”这是朱莉答复。
  这时我插嘴道:“嫁衣上的字母早已绣好。只需由马赛寄过来就成了。”
  是的,对!对极了。B,B,B,贝拿道特。不是早已绣妥了吗?真太好了,又太巧了。”朱莉睁大眼睛兴奋地道。
  “是的,B,B,又是B。”我笑着走到门口。
  “整个事情多少有点特别。我真不明白。”约瑟夫用着怀疑口吻道。
  “只要她快乐!”朱莉轻声道。
  我快乐,非常的快乐!感谢上帝,外面空气中散布着柠檬花的芬芳,屋子里洋溢着蓝瓶里玫瑰的气世界是那么美!我是多么多么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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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陆军元帅贝拿道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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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九八年秋,巴黎苏村)
  一七九八年七月十三日,是个值得纪念和回忆的日子。那天我和强·巴勃迪司·贝拿道特将军终于在巴黎近郊,苏村婚姻注仍所里完成婚礼。婚礼是在晚上七点举行。晚间结婚在当时是风行的。男方证人是骑兵队上尉安东尼·莫雷和地方书官佛郎苏瓦·代郎基。女方是苏密司舅舅,家中丧喜事不可缺少的人物;此外无疑的就是约瑟夫了。最后卢欣也赶到参加作证。
  婚札仪式完备后,大家皆驱车去朱莉家中晚宴。约瑟夫非常周到,将波拿巴全部亲属皆邀来参加盛会。本来妈妈欲从纪诺尔赶来,但因病后体力尚未恢复,又值夏天,惟恐旅途途跋,会感到不支,因此作罢。强·巴勃迪司一向没有多少亲友,故而只有莫雷一人。
  我们的客人大部为波拿巴家人。使我诧异的即是久诺将和他的新夫人也前来祝贺。久诺本在埃及,碰巧他到巴黎向政府报告拿破仑胜利战迹,因法军已占领开罗、亚力山大,正向金字塔行进。
  我与强·巴勃迪司订婚两天后──朱莉尚未平复她的紧张情绪──我的将军兴高采烈的跑来说,他已寻到一所合适房屋。“黛丝蕾,”他怂恿说:“快来看看这所房子!”
  我们的新居是在苏村,月光道三号。楼下是餐厅、厨房一间小房间。强·巴勃迪司在这间里放置了一张书桌,一些书籍,我们称它为“书房”。
  二楼是一间美丽的卧室,连接着一间小化装室。顶楼上尚有两间小卧房,一间给玛莉,另一间给弗南德,强·巴勃迪司多年的随从。
  本来妈妈想带玛莉到纪诺尔去,但玛莉心中不愿,她宁愿留在马赛。她租了一间房,遇到宴会大典,常有人请她去做临时厨师,这样她可以维持简单的生活。虽然她在信中从未提起,但是我知道,她一直等待有一天我会接她出来。所以订婚第二天,我即写信给她,希望她能来巴黎。她并未给我回音,可是一星期后,她本人到达了巴黎。
  “你想玛莉与弗南德可以相处吗?”强·巴勃迪司问道。
  “谁是弗南德?”我不安地问。
  弗南德以前是强·巴勃迪司的同学,后来在同一军队里服务。强·巴勃迪司级级上升,而弗南德则永留原级。弗甫德既短小而又肥胖,每当操演,他必足痛。每当出征,他必胃痛。凡是他不愿做的事,他即不做。可是他希望做一个兵士,为的接近强·巴勃迪司。他对擦靴子有特殊兴趣,对消除制服上油渍也有天赋的技能。两年前,他被军队开除。从此以后,他把所有时间贡献在皮靴上、制服的油渍上。他对强·巴勃迪司忠心耿耿,无微不至。
  “我是将军的随从又是旧时同学。”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向我这样说。
  玛莉和弗甫德一见面即成了冤家,彼此水火不相容。玛莉指摘他偷厨房食物,而弗南德则指告玛莉动用他的鞋刷(约有二十四只之多),且不经他的同意擅自洗涤将军的衣服。
  第一次看到我们精致的小房屋、我即说想叫爱提安把妆奁送来。强·巴勃迪司则嗤之以鼻,带着不屑神情说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人,用太太的妆奁来装饰自己的房屋吗?”
  “但是以前约瑟夫用过朱莉的。”我说。
  “请尔要把我和波拿巴家人去相比!”他锋利地答道。随后,他又温柔的用手臂环抱着我笑道:“小女孩我的小女孩,今天贝拿道特只有力量购买一所小得象洋娃娃的房子送给你!如果你希望一座皇宫,那么好吧……”
  我急忙叫道:“哦!不要,不要那个!应允我永远不要给我一座皇宫!”我顿时想起以前在意大利看到的皇宫。“允许我,永远不要给我一座皇宫!”我又说了一遍。
  他凝视着我,严肃地道:“我们永远彼此相属,黛丝蕾。在维也纳,我曾经住在一座皇宫里,也许明天我会睡在露营里,后天可能我会请你与我合住在皇宫里。你能拒绝我吗?”我们正立在新居园子里一棵栗子树下。没有多少日子,我们即将举行婚礼。我属于此地──这所小小的房屋,这个园子,有一棵古老的栗子树和一些荒芜的花圃。”
  “你会拒绝吗?”强·巴勃迪司重复了一遍。
  “我们住在这里会非常快乐的。”我轻声地道。
  “你会拒绝吗?”他又坚持地问。
  我把面颊放在他肩上,我已习惯那刮痛面孔的肩章,我道:“我不会拒绝,但是我会不快乐的。”
  结婚那天早晨,我与玛莉跪在厨房碗柜前面布置磁器。玛莉问我是否感到兴奋。数小时后,当朱莉用一把火钳替我卷发时,她说为什么我看上去这样镇定。
  我摇摇头。为何感到兴奋?自从那个不幸的晚上,在马车里,强·巴勃迪司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得到了人间的温暖。我知道我是属于他的。
  结婚筵席上,我感到非常烦腻。苏密司舅舅首先致祝词,接着就是卢欣演讲,主题是拿破仑光辉的战迹,再加上约瑟夫大事渲染一番说埃及的胜利足可证明拿破仑是位天才。
  “我想我们军队不可能在埃及支持长久。英国方面也洞悉这点,故而他们不愿卷入我们殖民地的战争里。”强·巴勃迪司道。
  “但是拿破仑已征服亚力山大和开罗,并且在金字塔里获得胜利?”约瑟夫坚持己见。
  “这并不能令英国犹虑。此外,埃及是在土耳其统治下。英国认为。我们在尼罗河的军队,只是临时的威胁。”强·巴勃迪司道。
  “敌人伤亡在金字塔战争里约在两万左右,而我方只是五千人,真是伟大!”约瑟夫夸耀道。
  强·E勃迪司耸耸肩道:“伟大?拿破仑将军率领着法国新式炮队去对敌那些赤足带弓箭的非洲土人,这算是伟大?”
  卢欣张口意图抗议,但他想了一想,终于又闭上口,未说什么。
  “拿破仑会更深入非洲;并将把英人驱逐出地中海?”约瑟夫得意地道。
  “英国并无意在陆地上与我们对敌。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有自己的舰队。你无法否认英国舰队比我们的要优越得多。如果他们毁了我们首途埃及装载兵士的船只,法国军队会离开祖国越来越远。联络会被从中切断。那时你弟弟拿破仑军队会陷在沙漠中,如同一只老鼠困在笼子里。埃及远征实是一种狂妄的赌博,政府付的代价太大了。”强·巴勃迪司环顾在座的人道。
  我准知道约瑟夫及久诺会写信报告拿破仑说强·巴勃迪司称他为赌徒,但是我决没有意料到,十六天前英国舰队在海军上将纳尔逊统帅之下,已把法国舰队在亚波克湾差不多全部毁灭。拿破仑在绝望中竭力想与法国取得联络。他来回的在帐棚前走来走去,担忧他与军队的危险处境,随时可能在沙漠中死亡。当然我们结婚那天晚上,没有人相信强·巴勃迪司已有先见之明。
  我又打了一个呵欠,这已是第二次。我知道这是不礼貌的举动,尤其是对一个新娘来说。可是以前我没有做新娘的经验。我怎能知道应该如何去做呢?我又打了呵欠,强·巴勃迪司立起身来静静地道:“时候不早了,黛丝蕾,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该回家了。”这句话听上去有一种亲切感。桌子另一端,嘉罗林和皓丝但彼此捏了一下,两人咯咯窃笑。苏密司舅舅会意的挤挤眼,拍拍我面颊,开玩笑他说道:“孩子,不要怕,贝拿道特不会吃掉你的。”
  我们在炎热、恬静的夏天晚上驱车至苏村。天上星斗闪耀,金黄色的圆月挂在空际,近得似乎可以接触到月光道的名字,很配合今晚幽美的景致。我们抵达新居时,看到餐厅里灯光明亮,两座银烛台上插了两支蜡烛,是约瑟芬与拿破仑的礼物。一条锦缎的台布,上面放着两只香槟杯,碟子里装着葡萄、桃子及甜饼。还有一只小桶,冰着一瓶香槟。屋子里静悄悄地洋溢着愉快、安宁的气氛。
  “玛莉预备的。”我高兴地道。
  “不,是弗南德。”强·巴勃迪司肯定地道。
  “但是我知道这是玛莉做的甜饼。”我拈了一块放在口中,坚持地道。
  强·巴勃迪司看看香槟无力他说道:“如果我们再喝下去,明天早晨必会头痛。”
  我点点头,把通花园的门打开。玫瑰的芬芳随风飘进,月光下,栗子树叶呈现着银的色彩。背后的强·巴勃迪司吹熄了烛光。
  楼上卧房里一片漆黑。我摸索至窗前,拉开帘慢,放进银色的月光。强·巴勃迪司走到邻室更衣,悉索作声。我明白他用心周到的给我时间卸装。我卸下衣服,走至窗前。锦缎被上放着一套睡衣。我换上睡衣,钻人被内──我尖叫起来。
  “天哪,黛丝蕾──什么事呀?”强·巴勃迪司急急走到床前。
  “我不知道──只有东西戮我。”我移动一下。“唷,又来了!”
  强·巴勃迪司点上蜡烛,我坐直,拉开锦被,玫瑰!满床的玫瑰,带着荆棘!
  “谁做的傻事?”强·巴勃迪司和我立在床前看着一床的玫瑰,我们忙着把它们拿开。
  “一定是弗南德。”我说:“他想给我们意外惊奇。”
  “你不公平,一定是玛莉。玫瑰在军人的床上!”强·巴勃迪司立刻答道。
  现在那些玫瑰已放在桌上,满屋芬芳。忽然间我感觉强·巴勃迪司在看着我。我方才醒悟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我迅速的坐在床上道:“我好冷,给我一床毯子?”他拿毯子把我整个盖上,连头都蒙在里面。我几乎窒息,我伸出鼻子,合上双目,没有感觉到他已吹熄了蜡烛。
  第二天早晨,我们才知道把玫瑰放在床上是玛莉和弗南德二人共同的主意。但他们忘了玫瑰花上的荆棘。
  强·巴勃迪司请了两个月的假,为的和我欢度蜜月。可是不久消息传来,我们舰队在亚波克被毁灭,于是他每天早晨只好向卢森堡宫报到,偕同军政部长参与执政官会议。
  每日午后。近黄昏时分,我即在园门口等待他归来。每次我听到远处得得马蹄声,我的心跳即会加速,同时我醒悟我已是他的妻子。这不是在梦中,这是铁定的事实。十分钟后,我们同坐在栗子树下共饮咖啡,强·巴勃迪司告诉我各项新闻。我满足的看着那一轮红日慢慢地向地平线沉落下去,手中悠闲的玩弄着由栗子树落在草地上的果实。
  亚波克的失败给我们敌人一种暗示这是他们攻击我们的良机。俄国开始招兵,奥地利在不久前曾因在维也纳侮辱我们国旗事件,向我政府道歉,现又由瑞士及北意大利边境向我国进兵。
  那些由拿破仑所成立的意大利国家,虽然它们已在法国统治之下,现在公开的表示欢迎奥地利人。
  一天,强·巴勃迪司回家较平时来得迟。
  “他们希望我任意大利前线统帅去挽救我国溃退的军队,至少希望能保伦巴底?”他一面跳下马,一面告诉我说。
  我们喝完咖啡,天色已渐次灰暗下来。他拿了一支蜡烛,一张白纸,开始坐在园子里不知写些什么。
  “你接受了吗?”我问,一阵寒气侵袭我的心。强·巴勃迪司抬头向我看着道:“什么,我接受意大利前线统帅职位?当然,如果他们能依我的条件。现在我正列一个单子。”
  他的笔不停的在纸上移动,后来又进入书房里。我只好将晚餐放在书桌上。数日后,我从约瑟夫方面得悉,强·巴勃迪司给巴拉司送上一份计划书,说明需要若干军队方能防守意大利边境。可是政府方面虽已不计年龄的招募新兵,可惜尚无足够合适装备,制服不全,无法迎合强·巴勃迪司条件,因而他拒绝接受统帅职位,而由军政部长──赛雷接任。
  两星期后的一天,强·巴勃迪司中午回家。我正与玛莉调制蜜饯梅于及果酱等。我奔跑至园门口去迎接他。我说?“请不要吻我,我满身厨房气味,我们正调制梅子果酱。今冬每天早晨会有果酱当作早点?”
  “我不会在此过冬,吃你做的果酱了,弗南弗南德把我战场制服准备妥当,马鞍袋子装好。明晨七时我即启程。”他边说边走,已上搂去了。我立在门前瘫痪在那里。
  整个下午我俩单独留在园子里。太阳已失去它的温暖,草地上满盖着落下的枯叶。一下子秋的气息弥漫了整个世界。我静静地聆听他的谈话,有时他象对着成熟。而理智的女人,有时又象对着一个无知的小女孩。
  “你一向知道我会回到战场上,是不是?你嫁给一位军官,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你必须坚强,勇敢……”
  “但是我不要坚强,不要勇敢。”我说。
  “听着──乔治现任三军统帅,即多瑞河军队,瑞士军队,及观察军队。马沙拿率领瑞士军队扼守瑞士边境,我则在莱茵河地区指挥观察军队。我准备在两点进攻:一则路易都林炮垒。一则司派爱及马央司。如果希图占据莱茵河地区及近邻德境,必须三万精兵方能踏上成功途径。可惜政府无力做到。黛丝蕾,你明白吗?我现在率领一队无经验的兵士去抵抗敌人。你听见吗,我的小女孩!”
  “我知道你会做到的,你永远会达到你的目的,强·巴勃迪司。”我说。我是多么的爱他。我眼中充满泪水。
  他耸耸肩道:“政府同你一样估计我。他们希望我带一队新兵而能获得胜利。”
  “今天早晨卖水果的向我说拿破仑在意大利时,战无不胜。现在他带兵远征埃及,一切情形泅不如前,每况愈下了。你看很可笑,一般愚民对拿破仑印象如此之佳。”我说。
  “是的,但是卖水果的不知内情。拿破仑在亚彼克的失败使敌人得机可乘。一般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拿破仑确实获得多次胜利,但他未顾虑加强占领区防御工事。他扔下不顾而去,率领精兵远征尼罗河岸。我们以少数兵士竭力防守边境,而他却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大人物。”强·巴勃迪司反驳道。
  “一只皇冠扔到阴沟里,谁都可以捡它起来。”
  “谁说的?”强·巴勃迪司大声问道。
  “拿破仑!”
  “对你说的?”
  “不,对他自己说的。”
  良久我们彼此沉默无言。黑暗中,我看不出强·巴勃迪司的面部,更看不出他的神情。
  这时玛莉忽然发出一声怒吼:“厨房的桌子上不准许放手──滚出去,快点滚!”
  “至少让我在这里把它擦干──我在外边装子弹。”这是弗南德的声音。
  “把那些军械拿开厨房,听见没有?”又是玛莉。
  “在战场上你用手枪吗?”我问强·巴勃迪司。
  “很少用,不过现在我是将军了。”我们立起,走进屋子。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我孤独地躺在宽大的床上,我听着苏村小教堂的钟声,不知不觉的许多钟点过去。楼下,强·巴勃迪司仍在书房里研究地图,并注上各种式样记号,直线、横线、十字及小圈圈。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忽然间惊醒了,睡在身旁的强·巴勃迪司睡意浓厚地间道:“什么事?”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你骑着马准备去赴战场。”我低声道。
  “明天我是要赴成场?”多年在战场的习惯和锻炼,使他在出发前夕非常镇静,仍可酣睡。“告诉我,我走后你预备做些什么?”他问。
  “做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昨天我与玛莉制果酱,前天与朱莉同去裁衣处。”
  “我是说什么东西你特别感到兴趣,黛丝蕾?”
  “没有什么固定的东西。”我迷惑地答道。他用手把我搂得紧一点。我满足的把自己面颊放在他肩上。
  “黛丝蕾。我走后希望你不感到孤寂,希望你学一点东西,去上课。”
  “去上课?为什么?自从十岁我就辍学,以后妈妈自己教我和朱莉,你呢?”
  “十一岁入学,十三岁即被开除。”
  “为什么?”
  “因为教师对弗南德不公平。”
  “所以你就毁谤老师?”
  “不,我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做得对。我以为你在学校多年,并且读了大量书籍?”
  “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完美的贵夫人。你愿不愿学些音乐及款待宾客等等。总而言之,一切关于礼节仪式方面。”
  “为什么?”
  “也许有一天我被派接任某个地方军事总督──那么你即是第一夫人。那时你必须在大厅里款待宾客,礼仪方面是非常重要的。”
  “大厅?你又要我住进皇宫?我不!”
  “你要知道在维也纳时,奥地利贵族眼睁睁想看到笑话。为保留国家体面,礼节上不允许有丝毫错误。黛丝蕾,如果你愿意学钢琴,或者歌唱,那真是太理想了。在维也纳时,克鲁沙和贝多芬曾到使馆来看我。他们二人常在使馆里伴奏。真是可惜,我幼时未学过音乐。”
  这时他又强调他说道:“我走后,我坚决支持你上钢琴课。我已请克鲁沙介绍一位教师。我把名字写在一张纸条上放在中桌里。每次你写信时,报告我,你的进展?”
  我的心象被一个冰冻的手。紧握着。“常给我写信。”他说。信,信,以后的漫长的日子怎么消磨?只有书信。灰色的曙光由窗口窥进,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我睁大眼睛,看着蓝色帘慢,仔细端详上面的图案。身旁,强·巴勃迪司又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门外有敲门声,弗南德在外面叫道:“六点半钟,将军。”
  半小时后,我们坐在餐桌上。我第一次看到强·“巴勃迪司穿上战地制服,没有等级没有勋章,也没有饰带。我们尚未开始早餐,那惆怅的别离已开始──人声、靴声、马嘶声。弗南德匆匆进来报告说,有许多人等待在外面。
  “请他们进来。”强·巴勃迪司道。于是进来一大堆人,大约十至十二个左右。强·巴勃迪司随意的介绍一下。我机械的向他们笑笑。
  强·巴勃迪司道:“我已准备好,我们走吧!”他又回头向我说:“常写信给我,亲爱的。军政部会把你的信件转给我的。再见,玛莉,小心侍奉夫人。”
  他走到门口,匆匆与一班军官消失不见了。我真希望再吻他一次。我呆立在那里,突然间,我周围的房屋在灰蓝色曙光里旋转起来,烛光闪烁,一片漆黑,我晕了过去。
  等我苏醒过来,我已睡在床上,玛莉的脸在面前浮动。
  “你昏迷了?”
  我推推额前带着醋味的布,无力地道:“我真想再吻他一次!”
  (一六九九年初,巴黎近郊苏村)
  各地的钟声,苏村小教堂钟声,巴黎圣母院钟声,以及其他巴黎各教堂钟声,把我从恶梦中惊醒。这是一个世纪的未年,又是一个新年的开始。
  在梦中,我坐在马赛家中花园凉亭里。我正与一个男人讲话,一个男人看上去象强·巴勃迪司,但是我知道不是强·勃迪司,他是我们的儿子!他在问我的音乐及礼仪课程进展如何?可是我没有回答,我太累了。忽然间,我们的儿子变形了,他越缩越小,成了一个诛儒,我心中充满恐怖。这时我又看约瑟夫立在我面前,转瞬他又变成拿破仑。这时外边钟声大作,我由恶梦中惊醒。
  原来我正坐在书房里,我在写我的日记。外面街上人声嘈杂,笑声,欢呼声、歌唱声,酒醉叫唤声。家家户户都在欢渡新年,只有我一人冷清清地独坐在书房里。最使我烦恼的即是我与强·巴勃迪司在书信中发生的争执。我责怪他语句冷淡,情意落寞。
  自从强·,巴勃迪司走后,我遵从他的意思去学钢琴,又接受歌唱,礼仪课程。每次信中他必间我功课进展如何,他从不谈战事,也不提他的胜利。他象个年老的叔叔,叨叨唠唠的问这样,问那样,关于音乐、歌唱、礼仪等等。他忘记他是我的丈夫,信里词句冷淡,缺少柔情。同时我又恨自己不善于辞令,要说的话仍留在心里,并未能达诸笔端。另外尚有一件无法否认,但我又不愿承认的事,使我已经闷郁得心情更加烦燥不安。
  昨天早晨,和往日一样,我照例坐在小书房,转着小桌上的地球仪,希图多知道一点关于各洲各国的名词。玛莉捧了一碗热羹进入道:“喝这碗汤。它会增加你的体力的?”
  “为什么、我身体很健康、并且近来体重增加,衣服都嫌紧窄了。”我推了一下羹碗道:“这碗油汤,看了就不舒服?”
  “试着喝一点,你知道为什么。”玛莉微笑着走近我,用手环着我的肩又道:“你真的不明白!”
  我推开她的手,大声叫道:“不知道,不知道?”说完我奔上楼去把自己关闭在卧房里。我睡在床上,思潮起伏。玛莉早看出来,什么事也逃不了玛莉的耳已。我尚未告诉朱莉,怕她坚决地要我去看医生。其实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每一个女人都要生孩子的。我希望他看上去象强·巴勃迪司,很奇怪我肯定要生个男孩。
  我把手放在腹部。这真是一件不能置信的事,我身体里有个小生命,我的一部分。这个小生命是属于我的,一份喜悦笼罩我心上。强·巴勃迪司知道后不知如何兴奋呢!“但是我不愿在信中告诉他、我要余口告诉他,当面与他分享这份喜悦。
  今天早晨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约瑟芬。以前她只来过两次,皆由约瑟夫和朱莉陪伴着。今天她穿得非常漂亮,白色簿羊毛质地衣服,上面加上一件貂皮紧身短外套,黑色帽子,缀着白色羽毛,可惜灰蓝色的晨光把她的年龄无情的显露出来。笑时、眉稍眼角鱼尾纹较平时加深,唇上的口红深浅不匀,隐隐的出现裂痕。
  “我们同样的是守空闺的妻子,我们应该彼此时常联络才对。”约瑟芬一边说一边坐下。这时玛莉给我们这位独守空闺的妻子送上两杯热可可。
  “夫人,你时常得到拿破仑将军的消息鸣?”我礼貌地问。
  “不常得到,因为英国舰队封锁船只,只有根少的船方能偷渡。”
  一段沉默。我不知选择什么话题去继续我们的谈话。约瑟芬看见钢琴,她问:“听朱莉说你在学习钢琴、夫人,是吗?”
  我点点头问道:“你也弹吗?”
  “当然,六岁时我即开始了?”
  “我现在同时学习舞蹈。既是将军夫人,我希望不使贝拿道特失望。”
  “嫁给一位将军,而又远在前方,误会可能随时发生?”约瑟芬一面吃玛莉做的饼,一面说道。
  我没有说什么,但心中暗暗同意她的看法。我想我们信中的争执。
  “有的喜欢搬弄是非,兴风作浪。例如约瑟夫就是这种人。”她边说边喝可可。
  “昨天约瑟夫碰巧在玛尔美松看见溪仆拉·却尔司穿着晨衣。你记得那个年青军部承包人?约瑟夫连忙写信给拿破仑报告此事。为什么要报告他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去打拢他的情绪?”约瑟芬接着道。
  “为什么却尔司先生穿着晨衣来造访?”我确实有点不懈。
  “那天早晨九点,他尚未穿好衣服?”约瑟芬答道:“约瑟夫出其不意的来探访。夫人,我不甘寂寞。我需要人陪伴。请你和朱莉说一声;请她劝约瑟夫不必在信中向拿破仑提起这件事。我们彼此应该照顾,我们都是守空闺的太太们。”约瑟芬说时莹莹欲涕。
  原来如此。这是她今天造访的目的。“可是约瑟夫不会听朱莉劝说的?”我但率地答复她。约瑟芬眼中顿时露出惧怕的神情,象是一个受惊的孩子。她说:“你不愿帮助我?”
  “今晚我将去朱莉处参加小规模的新年晚餐,我去和朱莉谈谈,但是,夫人,你可不要希望过高。”
  约瑟芬立起身来,神情显然安慰得多。她道:“我知道你会帮忙的。”她走到门口又口转身向我道:“如果你有时感到烦闷,我们可以一同去看戏消遣。”
  我乘了半小时车即到达劳查道的朱莉家。朱莉穿了一件红色新衣,越发显得她面色苍白。她紧张的跑进跑出,布置餐桌。希望给大家一种新年的气象、我向她说,可否请约瑟夫不必向拿破仑去信提起却尔司在玛尔美松的事。
  “信早已发出,不必再作无谓的讨论。”原来约瑟夫已悄然进入餐厅。他正立在酒柜前为自己斟一杯白兰地酒。“我准知道约瑟芬今天去找你,请你替她说情。是不是?黛丝蕾!”
  我耸耸肩。
  “那么你为何不站在我们这方面,而替她说话?”约瑟夫忿忿地问。
  “这件事与你无关。告诉拿破仑只有给他感情上的伤害,并无其它好处。为什么要伤他的心?”
  约瑟夫用带着兴趣的目光看着我道:“仍恋爱着他?真令人感动!”他讥讽着,“我以为你早已将他忘怀了。”
  “忘怀?”我诧异道:“没有人能遗忘她的初恋。”拿破仑事实上我现在很少想到他。但是我忘不了初恋带来的快乐,忘不了失恋带来的痛苦。
  “所以你不愿令他失望,使他遭受幻灭的苦痛。”约瑟夫似乎感到兴趣、他又斟了一杯酒。
  “因为我尝试过幻灭的滋味。”
  约瑟夫笑道:“可惜我的信已在途中。”
  “那么我们没有再讨论这件事的必要了。”我说。
  约瑟夫又斟满了两杯酒,分递给我和朱莉道:“祝我们三人有个愉快的新年。客人随时要到了。”
  于是我们服从地接过酒杯。我只喝了一口,忽然感到非常不适。我憎恶这强烈的酒味,我立即把酒杯放下。
  “你怎么啦?黛丝蕾,你的面色好难看!”朱莉叫道。
  我前额上冒出粒粒汗珠,我倒在一张椅子里,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什么──近来常这样的?”
  “你有身孕了吧!”约瑟夫道。
  “不可能,她未曾向我说过?”朱莉不信道。
  “如果她真是生病人我必须立刻写信给贝拿道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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