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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圈套

_8 柯云路(现代)
社会上用这种思路来连接虚荣、名誉、地位、金钱,然后形成经济操作模式的其实很多。当你不注意的时候,以为是创造,一旦注意了,发现满世界都是。
就好像一个人过去从没有得过一种疾病,他会觉得这种疾病很陌生。及至他患病了,发现很多人在患这种疾病,有很多医生在研究这种疾病,很多广告在宣传这种疾病如何治疗。
过去,桑大明并没在意过什么会员制或俱乐部,一旦自己上手做了,就发现这种模式遍地都是。高尔夫球场是这种模式,保龄球俱乐部是这种模式,各种各样的名人俱乐部又是这种模式,现有的各种医学的、保健的会员制还是这种模式,大大小小的宾馆、娱乐服务中心都在搞这种模式。
会员制,卖卡,是现代社会的一种基本操作,就连各种各样的保险似乎也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会员制。
当他以会员制的形式操作文化俱乐部时,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有相当困难的事业之中。
为了把俱乐部做成一个可以向京城乃至全国推出的项目,必须有更大的投入,有很多景观需要制造。
要做一个像模像样的豪华画册,这个画册中必须有文化俱乐部的详细说明:文化俱乐部的机构,组织,它的领衔人物,顾问,必须有相当数量的海内外知名人士,必须有堂皇的活动场所:宾馆,园林,各种娱乐、健身、会议活动设施。必须把丰富的文化作品纳入其中,把知名人士的著作、书画、艺术成就摆在图片上。
与画册相辉映的,必须举办一系列的社会活动,进行一系列的新闻炒作。必须有更大的资金注入使之运转。它必须显示出雄厚的资金后盾。
在这个世界上,人们不会因为缺钱而给你钱,也不会因为你需要支持而给你支持。只有你展示出了一个人人趋之若鹜的前景,在这个前景中可以取得自己的利益,更具体一点,可以取得金钱及金钱发展的各种机会,取得知名度,取得虚荣,取得广泛的社会地位,取得新闻媒介的注视,取得人际关系扩展的机缘,人们才会把手里的金钱交给你。
没有人来就永远不会有人来,有人来就可能接着有人来,人来得越多就可能来得更多。从众心理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有它的表现。
他这样想着,妻子迪华在一旁提醒他:车早就到了,咱们该走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迪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正是为了这种操作,他今晚要出面,领衔主演,张罗一个有重要意义的公关活动。
三十五
在今天的场面中,惟有这一片桃红是能够让他在这里耐耐心心坐下来的题目。
今天的活动,丘云鹏明白是他的活动。
他调动了三辆奥迪车,把桑大明夫妇,把作家袁峰,把著名导演陆夏阳,把现在跟陆夏阳形影不离、计划着要跟他一起拍片子的歌星晶晶,还有茉莉,都拉上了。他们将要去一个曾经的政界重要人物──南方礼家里。
他希望通过今天的活动使几个月来的操作有实质性的进展。有关这次活动的意义,要达到的目的,应该采取的方式、方法、手段,他都用一种很含蓄的方式跟桑大明讲了:今天主要是你出面,你是我们这个体系的领衔嘛,我把这批人都给你调过来陪衬你。这位南老听说也读过你的书,听说他还比较喜欢你的书。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我昨天交待的那些。
他把一切该安排的都安排到了。对迪华,对袁峰,对陆夏阳,对晶晶,对茉莉,他都做了恰如其分的安排。让他们知道,今天晚上在南方礼家里,每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心是什么。他知道这种活动中自己是不宜太出头的。
桑大明也认为今天是他的活动,是他领着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拜会一位政治界的元老。希望通过他在海内外的影响以适当的方式──这些方式他们早已商量好了──把中华文化俱乐部的模式推出去。
三辆车在京城街道上行驶着,因为红绿灯,因为堵车,因为变换路线,因为相互等待集结,到了南方礼家已经夏夜朦胧了。
门前是不宽的小街,并不喧闹。院门也不显赫,但透出一种深不可测的严肃,还有一种荒凉和寂寞。院门开了,看见院子里停有两辆说豪华也不算太豪华的车辆。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南方礼的儿子南小周。很高的个子,很平庸的相貌,圆圆的额头下,一双好像很随和又有点漫不经心和高傲的眼睛。进了大院往里面走时,桑大明坦然自若地握着南小周的手,把丘云鹏以及相随的导演、作家、歌星一一作了介绍。
南小周和人们随随便便地握着手,一边握一边说:走,先进去吧。最后才握到丘云鹏。也可能因为身材高度相差太多,也可能对这种叫什么总的称谓他最不在乎,也可能因为丘云鹏在这种场面尤其表现出一种“进门踌躇症”。矮矮的个子,手机包几乎坠到地面,给人委琐不堪的印象。南小周懒懒地把手伸给对方,及至对方刚伸出手和他的手相挨,南小周已经转身招呼着人群往里进了。
看见几个警卫关好院门各归各位,看见又有警卫和南小周在前面领路,丘云鹏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后面。他玩过钱,也经历过场面,但毕竟踏入京城不久,对这个大都市所体现的上层生活止不住还有点畏惧。他特别畏惧的是进门的那个关口。他也知道,等进了门坐下来会好一些。
桑大明倒总是不忘了关照他,穿过二门三门,走过曲折迂回的走廊,他都要停下自己的步伐,把队伍稳一稳,把丘云鹏让到前面来。在桑大明眼里,他自己理所当然走在前头,而丘云鹏应该走在第二的位置,这符合这个操作体系的权力安排和地位设置。
就这样,一队人进到了朴素也还雅致的会客厅里。
沙发上,一位头发花白、形象智睿的老者被人搀着站起来。助听器的小细线从一只耳朵挂到上衣口袋,南小周俯身介绍着站在门口的这排人。南方礼和蔼地点点头,被人搀扶着慢慢往前走。
桑大明看了看自己的人马,作家、导演、演员都在做着应酬的也还大方的微笑,丘云鹏的表情有些局促。桑大明和南方礼尊敬地握手,并大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注意着对方的反应。
当对方说:噢,你就是桑大明!桑大明立刻感到了一个作家的自信:老先生是看过他的书的。有了这个铺垫,其他就比较轻松了。他把余下的人一一介绍给南方礼,恰如其分地把丘云鹏摆在第二的位置。
没想到,南方礼把很大的兴致放在他曾经看过的桑大明的一本书上。当南方礼把它当做感兴趣的话题反复谈论的时候,桑大明倒生出了足够的谦虚和对众人的照顾。
此刻,桑大明的心理正在两个方向支出着:一个,他要使在座的文化人都获得被尊重的好感觉,于是他不断把话题引向陆夏阳的电影,引向袁峰的小说,引向晶晶的歌唱,引向茉莉的电视专栏;第二,他还在不断地想着如何把这些随意的谈话转而进入今天的实质内容,使对方接受文化俱乐部的某些请求和安排。
他注意到,作家袁峰一有机会就想讲一讲他的话题。他也注意到,导演陆夏阳一有机会也要讲一讲他的导演计划。他还注意到晶晶是被南老一家人熟知的,甚至是最熟悉的人。当这个家族中的其他人表现出对晶晶的兴趣时,晶晶自然也要有各种话题。这些话题零零碎碎地夺去桑大明和南方礼为主要谈话对象的严肃主题。
桑大明也注意到,丘云鹏一直想在适当的时候把话题引向文化俱乐部。惟有他们两个人对今天的实质性目的有共同的责任感。
丘云鹏讲到,现在中国缺少文化建设,特别是企业界,更缺少真正的文化建设,这大概是海内外华人共同关心的问题,如何形成一种经济文化的构想,把企业和文化的建设融合为一体,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思路。
丘云鹏的话无疑是在适当的时候为打破这个场面对他的压力而壮着声势插进来的。
但桑大明担心,丘云鹏有可能在这种他不太适应的场合中滔滔不绝地讲出一些不太适当的话。因为对这样的上层人物丘云鹏远不如他熟悉。所以,他既要给丘云鹏足够的尊重,让他能够讲话,及至看到丘云鹏的话在对方没有产生当机的反应,对方不仅没有共鸣,还经常把话题转到别处去的时候,他就适时打断了丘云鹏的话。他觉得在气氛不成熟的时候,是不适于讲出太具体的问题的,那只会弄巧成拙。
南小周除了漫不经心地表现出对晶晶和茉莉两位小姐的兴趣之外,对整个谈话现场,对这些所谓知名的文化人,都显得平平淡淡。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有求于他,而不是他有求于这个世界。
南小周是京城一位很响亮的人物,他的妻子来自一个比他更显赫的家庭,这些权力背景使得他在商海做得很大。京城好几个大饭店是他开的。在香港,在深圳,他都有大把的房地产。他已经大概知道今天晚上谈话的实质内容,他用一种非常克制的、尽量不流露的轻蔑对待这一切。
当这些文化人只谈文化的时候,他还可能保持足够的尊重。当他们也想弄钱,而且不得不向权力靠拢的时候,他就有了相当的蔑视。在这种交际活动中只有漂亮的小姐是无辜的,所以,这种内在的蔑视并不妨碍他对在场的两位小姐有足够的兴趣。当然这个兴趣也是走着瞧的事情,他需要这个,也不缺这个。在今天的场面中,惟有这一片桃红是让他能够耐耐心心坐下来的内容。
当然,之所以愿意为桑大明做出这个安排,是因为曾经认识,因为有过某种结交,因为对文化界、对文人的所谓知名度的含金量也多少有些认可。势力再大也不排斥更多的机会,钱来得再容易,也不排斥更多的收入。
今天,桑大明必须很好地掌握这个场面。他必须使南方礼非常愉快;必须有足够的活动,包括调动茉莉和晶晶的情绪,使得这个家庭的男男女女,特别是那位南小周能够表情友好;必须使相随而来的作家袁峰、导演陆夏阳都有不必很长但非常精彩的讲演;这样,他们既有了适度的满足,又能把他们的价值、名字很好地张扬开来,壮大这个“外交使团”的可信度。
他几次感到丘云鹏急于切入具体题目的趋势,他甚至能感到他的焦灼和那种想讲又对这个场面有所畏惧的内心冲突。他知道丘云鹏是在担心他桑大明只有文人意识,只会云山雾罩地侃文化,忘了具体的事情。他暗暗笑了,丘云鹏常常低估了他的政治经验和社会活动能力。
只有迪华坐在对面含笑注视着他,知道丈夫对这一切胸有成竹,
他终于找到了进入具体话题的方式。因为南方礼突然把一个话题讲完了,停下来想了想,问桑大明:你在写什么,在做什么?这是一个友好的话题。桑大明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
他说:我是想做点事情。
南方礼开了个玩笑:不是下海经商吧?你可不要──他把手举起来指了指他的儿子──像他那样,只会做点生意,你有学问哪!
桑大明接着说:我是要做文化。可是做文化,又要和经济结合在一起。他看出老先生对这个话题显得不大接受,马上又说:比如说中国有很多有价值的科学思想、学术思想没有人去支持,很多学者连出书都困难。现在的商品经济只讲市场规律,常常对真正有价值的文化缺乏足够的认识。
看到南方礼有些注意,他抓住时机从这个话题切入:所以,我在寻找一种模式,一定要把文化和经济结合在一起。一方面,经济发展需要文化,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没有文化怎么可以呢?他看出南方礼在点头,知道这位老先生对中国的文化有着很高的兴趣,他又接着说:要把文化和经济的发展结合在一起,就是刚才丘总讲的(他又适当地把丘云鹏照顾进来),中国的文化需要经济的支持与帮助。中国经济的发展需要文化的铺垫。所以,我想做一件事情,它对中国文化的发展是有贡献的,对中国的经济发展也是有贡献的。
嗯,这个有道理,这是应该的。南方礼点头称道。
桑大明注意到南小周在小声和坐在旁边的晶晶、茉莉说着闲话,他不在乎,这正好排除了南小周的干扰。这种事南小周能够视而不见由着他谈就可以了,这样最好。
他接着说:所以,我正在丘总的帮助下,也是在陆导演、袁峰这些文化界朋友的推动和支持下做一个项目。
什么,做一个项目?南老极力要听清楚对方的话,
是的,做一个项目,就是准备做一个中华文化俱乐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注意到南小周看了他一眼。
俱乐部?南方礼在认真地理解对方的思路。
桑大明就把中华文化俱乐部的构思以南方礼最容易接受的角度讲了。无非是中国经济文化的发展,社会的安定团结,海内外的影响,对华人的凝聚力,港澳台一带对华人世界的牵引、联络、交流。
南老先生在海外享有很高的声誉。很多海外著名人士、企业家、华人巨富都和他有亲密的个人友情。这也是桑大明、丘云鹏精心策划拜见南老的出发点,他们希望实现的目标终于水到渠成地摆出来了。
第一,邀请南方礼担任中华文化俱乐部的顾问之一;第二,希望南方礼介绍和沟通港澳台几位最有影响的企业家。
丘云鹏这时候替桑大明把话说到位,他说:我们俱乐部发行金卡,这个金卡五万美金一张,我们准备在港澳台也发行。
南方礼并不像桑大明担心的那样,对这种会员制推销有什么疑惑和不理解。相反,他倒是显出非常自然的接受,他说:卖这种卡,卖那种卡,在海外这种事情非常多。如果你这个俱乐部确实好,确实是个身份的说明,确实是文化沙龙,卖得再贵一点也还是可以,甚至炒成更高的价,像很多高尔夫球场的会员制,一样的嘛。
南老这种通情达理的思路,使桑大明内心一直有的负担解除了。因为讲这种赤裸裸的经济操作桑大明还有心理障碍,他不由得赞叹丘云鹏说话的到位。而丘云鹏也就乘机继续把话说下去,提出一个原来已经设计好的具体要求,希望把最初的十张金卡以赠卡的形式送到海内外最有影响的政界、企业界人士手中,关键是对方愿意接受,而且愿意面对新闻媒体炒作时注释这个接受。
南方礼点着头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既然有最大的企业家,包括最有影响的知名人士加入你们的俱乐部,那么你们就有很大的说服力了,就要有很好的开头啦。这个构思是好的,具体怎么做还要再商量。另外,我想知道这个中华文化俱乐部现在做成什么样子了?有多少文化人加入?它的申办手续办得什么样?海内外都有些什么样的规模?
临到要让他本人承担什么的时候,南老是慎重的。只让他做出理解和欣赏,南老有足够的开明。
这时候,丘云鹏把桑大明看来比较困难的话头接了过来,他说:中华文化俱乐部的申办手续已经基本办妥,这两天就能把全套手续拿到手,主要是因为申办中国字头耽误了一些时间,如果不是中国字头的话,早就申办好了。
南老插话说:是,中国字头是要慎重一些。
丘云鹏说:我们就是要做这个中国字头,这两天就批下来了。其他各方面的工作都在顺利展开。可以这样说,中国各界的知名人士、文化人我们基本上一网打尽,都加入,现在大家惟恐漏下自己。这不是陆导、晶晶都在呢,体育、文学、影视、学术各界,还包括教育、卫生,一流的知名人士基本上都是我们文化俱乐部的会员。这个阵势排出来,应该说是面对海内外的一个最大阵势。
我们还通过其他渠道,当然,南老能够帮助我们更是感激,已经邀请了很多国家的前总统、前首相,还有某些国家的国王、王后,加入这个俱乐部,成为我们的荣誉会员。有些外国首脑已经给我们回信了,表示对中国文化的热烈崇尚,也愿意和我们建立这样的关系。
还有一些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包括外国一些特别重要的体育明星、影视名星,我们也都发出邀请了,很多人回信表示接受我们的邀请,愿意和我们建立联系。我们已经准备了一百个这样的名字。
他还接着讲到:实际操作方面,南老,您是懂经济的,方方面面的工作都已经展开,我们在京城已经有了一家星级宾馆──大北国宾馆,前不久刚用几千万把这个宾馆装修完毕。资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从启动筹建到现在已经调动了几千万,近期还将有几亿资金注入。在京城,在深圳,在上海,在西安,在广州,在大连,包括海南,都将启动,做一些娱乐中心的项目。大概在一两年之内想搞上少了几十亿、多了一二百亿的资产,把这个俱乐部做成第一流的文化经济交流中心。
再往下,您知道,随着不断地集资、融资、卖卡等滚动式操作,我们想做成亚洲最大的文化经济发展体系。对此,我们有几分把握,别的不说,当我们能够把中国文化的力量最大程度、最大规模地集结在一起的时候,南老您说,它值多少个亿?是几百亿、几千亿能够说清楚的吗?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对它价值的评估,是几百亿、几千亿也难以评估的。
这时候,桑大明真正有点惊叹丘云鹏的冒险精神,当他这样信口开河、云山雾罩地大胆描述时,桑大明深深为丘云鹏捏一把汗,这毕竟不是一个太随便的场合。丘云鹏真是个了不起的冒险家,
那边,南小周不时投来一丝轻蔑的目光。第36节至第40节
三十六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一定是最大的。这是他这段时间经常重复的口头禅。
俱乐部的申办注册在夏季行将过去的时候有了结果,申办下来的名称是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
多了名人二字,论气概,论规模,显得小了一点,但也还不俗气。在这个世界上,有的时候称谓限制越少越好,而必要的限制又不可缺少。
申办的成功多少给整个操作体系带来一点喜气,然而,真正感觉到整个局面压力的是丘云鹏。
踏入京城已经七八个月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真正的意义上做成什么。他只是在越来越频繁的运作中拆东墙补西墙。京城文化界、企业界对这个操作的不以为然他不是没有感觉。他越来越觉察到巨大的京都不那么好征服。
这个世界确实很大,吞食它的任何一个局部都要有很大的胃口,很大的消化能力。他立在高高的过街天桥上看着夜晚车水马龙的街道,常常赞叹这里浩如烟海的房地产。这里每一座建筑、每一栋高楼都可以用几亿、十几亿甚至上百个亿来评估。
他曾经面对灯海般的京城对桑大明说:整个京城的房地产做下来,那才是个真正的天文数字。听了他的话,连桑大明都感慨道:仅仅从经济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我们所做的这点事情太微不足道了。
桑大明说这话时一定想到了:目前做这个俱乐部所需要的几百万或者几千万资金,他们都是缺乏的。
丘云鹏因为感到了桑大明这种潜台词,因为感到了桑大明得以支撑自己的文化自尊和骄傲,他尤其感到这个压力。那时候,他会拿出一种特别虚幻的狂妄对桑大明说:我们这个文化,我们这个构想,我们这个软件,我相信是几十亿、几百亿、几千亿的评估都封不了顶的。只要我们有这个胆量,依我的性格,我们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是最大的!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是最大的,这是丘云鹏经常重复的一个口头禅。
大北国宾馆眼下做成了一个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僵局,钱已经打过去两百万,正式的房地产手续并没有拿过来,丘云鹏手里的只是一些不能用于任何抵押的复印件。继续注入资金是不可能的,但是撤回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曾经用撤回来的方式威胁过何文魁,这个威胁没有作用,对方一分钱都不会吐出来:要打官司就打官司,要上法院就上法院!沈西妹和何文魁争吵起来的时候,拍过桌子,瞪过眼,没有什么结果。
丘云鹏知道,天下的事就是你套我我套你,有的时候可能互相都没套住,有的时候可能互相都套住了。结果就处在我要勒紧套子,对方也勒紧套子,结局可能是同归于尽。
现在,谁也不愿意松开自己的套子,又都不愿意同归于尽,就这样僵着。我拿着勒住对方脖子的套圈不断发出威胁,又发出诱惑,对方也拿出勒住自己脖子的圈套不断地发出威胁,又发出利诱。看谁更强硬,看谁更耐心,看谁更阴险,看谁更有手段。
二百万放在那里,何文魁也多少摆出了开始装修的样子,他看出来,那不过是个逼着对方接着注入资金的局。
不能继续注入资金。
何文魁依然若无其事地堆着一脸假笑说:我是诚心诚意合作的,大北国宾馆永远是遵守协议的。双方也曾经谈过,先把大北国宾馆经营起来,这样做于双方也还都是一个僵局中的操作感。就何文魁而言,这个宾馆原本就生意冷清,半死不活地吊在那里,亏损在那里。对丘云鹏来说,它毕竟在名义上、在一定程度上是属于自己的,他不妨把它运作起来。
于是,他让沈西妹、高牧,让他手下的操作班子为白一哲夫妇的医学项目做一个操作,在大北国宾馆举办康复疗养班。一轮一轮地炒作,把京城的有钱人搞过去,把海外的有钱人搞进来,做得漂亮一点。再设法拍点电视片,海内外放一放,这个医学项目就可能起来,使它作为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的一个具体活动内容先行启动。
现在,正而八经地发行俱乐部会员制金卡条件还不成熟。但是以名人城俱乐部的名义搞一些具体项目却是可行的操作。
何文魁对这个操作也还感兴趣。他很老练,到挂着北京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大牌子的院子来过几回,谈判,会议,吃饭,卡拉OK,什么都不误。桑大明也为此专门出面接待过几次。
也做了一定的广告投入,做了一定的新闻炒作,白一哲与温楠也兴奋了一阵子,然而,这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事情,不可能产生惊人的文化影响和经济效益,甚至可以说,这基本上是一个入不敷出的操作。可以接着操作下去,只要不想挣钱,只要还可以接着投入,只要想把它作为中华文化名人城的一个文化影响,一个招牌,一个长期的说法,就可以一直赔着钱做下去。
正是在这种要停不便于停,要做下去又很难有大的投入的时候,倒是有其他的企业力量介入了。
京城不止一个有实力的财团和饭店注意到了白一哲夫妇的项目,他们有一流的设施宾馆,他们有雄厚的资金,他们有现成的方案和条件,把夫妇俩说得动心了。
当一个项目做成这样,到了进可成退可败的程度,就应了一句古人的话:多才善贾,长袖善舞。对于资金雄厚的集团,这是顺手捡起现成的东西,做一个大铺排就成功了。但是,没有雄厚的资金,这件事就永远是难以维持地维持着。
白一哲夫妇把近来围绕着他们的拉拢和诱惑全部如实告诉了丘云鹏,白一哲讲了,有其他饭店、其他企业家愿意出一个价,让丘云鹏这里把一套操作软件转让出去。
连桑大明都觉得这种转让未尝不可,但丘云鹏态度非常激烈:他们再多出一百万,多出二百万,多出五百万,我也不转让。他再多出一千万,我也不转让。他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出太多的钱转让,他也明明知道自己很缺钱,他也明明知道自己这种态度未必理智,但他就是这样激动了。
因为其他企业家的伸手等于嘲笑了他丘云鹏没实力,没办法,捉襟见肘。这种时候,他常常会丢掉非常精明的现实考虑,摆出一种要面子不要命的架式。
他那青筋暴露的神情让桑大明大为震惊,也让白一哲夫妇俩威慑。或许这就是丘云鹏情绪激动要达到的一个策略效果,夫妇俩不好意思再提转让的事情,这个项目的操作就继续处在停停做做、半死不活的状态。
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的操作到了只有前进不能后退的程度,用丘云鹏的话讲,现在是“行百里者半九十”,他对桑大明说:一百里地,走到九十里的时候,才走了一半,最后的十里最难走,但实际上已经不远了。他总是能够做出一番解释,使自己及他的合作者燃起新的希望。
他知道,当用一个新的诺言来取代一个旧的诺言的时候,新诺言一定要比旧诺言更有力;当一个更新的诺言出现的时候,又要比已被消除的诺言更有力。一个抛置圈套做大局的操作者,必须有制造越来越有分量诺言的能力。他才不会退缩呢!不论这个局做到哪里,不管有多少难关,他都要闯过去。
为了维持这个操作,他在处理内内外外的各种关系,常常夜不能寐。
面对桑大明,他必须永远表现得从容,乐观;对外,他依然做出一副亿万富翁的样子,资金源源不断,文化名人城俱乐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唾手可成。但他知道,搞经济到了吃紧的时候,困难的时候,内外的危险都会增加。
他注意到沈西妹对他的服从开始有了某种保留,他能敏感到这个女人的忠诚度随时在发生变化。可以这样说,沈西妹的态度是目前这个操作体系状态的一个温度计。
沈西妹更多地和吴小牛混在一起,他们的活动让丘云鹏隐约感到带有个人色彩。
他们开始做自己的项目了,他们利用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的资源,用着这里的软件、招牌、汽车、电话、活动经费,表面上在全心全意为丘云鹏做事,实际上已经在用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的精力张罗自己的事情。
丘云鹏何等精明,他只要看到沈西妹的目光稍有闪烁,只要看到吴小牛和沈西妹出双入对时那种不自然的支吾和装蒜,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天,他把沈西妹叫来,旁敲侧击很含蓄地提醒对方:要对公司负责任,要对他丘云鹏负责任,不能辜负了他对沈西妹的安排,同时又提醒了她和吴小牛的关系。
他说:我安排你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我安排吴小牛的事情就是吴小牛的事情,你们各干各的,都要对我直接负责,你们之间不要搞横向联系。
不知道这个谈话在哪一点上冲突起来,沈西妹脸拉长了一点,声音高了一点,首次对他表现出违抗的迹象。丘云鹏即刻做出了一个绝对让沈西妹吃惊的举动,他挥起手臂一拳将沈西妹打倒在地。这一拳直捅而出,狠毒而有力,不容躲闪。
沈西妹连凳子一起翻倒在地上,脸磕在桌腿上,一块深深的紫印。当她从地上爬起来半歪半斜地坐在横倒的凳子上,捂着碰伤的脸颊看着丘云鹏的时候,丘云鹏是那样愤怒地盯视着她,只要她胆敢有丝毫不服的表示,他都会实施新的打击。
沈西妹拍了拍身上的土,扶好凳子站了起来,又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伤痕,理了理头发,说:丘总,我懂了。您还有别的吩咐吗?她用非常服从的声音说道。
丘云鹏过了好几秒钟似乎才把气呼出来,高耸的两肩松下来。
然后,像个威严的黑社会老大,目光越过面前的老板台,直视着对面的墙角说道:做生意要有做生意的规矩。做任何事情都要讲规矩,不讲规矩是不行的。是要乱套的。
我懂了,您还有什么吩咐?沈西妹站在那里说道。这话可以被理解成是服从,也可以被理解成什么都不在乎的不服管教,全在你怎么理解。
丘云鹏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聪明,我知道你了解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你一直在揣摩我的底细,吴小牛可能会告诉你什么。你听好,我既然敢用你,我就不怕你。我既然敢把你们都放在我眼皮底下,你们就都在我手心里。
他看着沈西妹,沈西妹虽然一动没动,但她脸上的微微抽搐和轻微的表情变化使丘云鹏知道,这个威胁是击中目标的。吴小牛帮他做过二百万假进账,他可以揭露他丘云鹏整个操作的虚假出发点。但是,他从来就对任何合作者都留有后手,他对每一个要背叛的人都早有思想准备。他不怕背叛,是因为他有更厉害的手段。
他接着说道:你们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不预先知道。你们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没有准备。也可以告诉你们,红白黑三道比你们有能耐、比你们狠毒得多的人我都对付过。你只有老老实实做下去,帮公司做起来,你才有前途。你如果有任何二心,或者想要挟公司,要挟我丘云鹏,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非常阴险又非常有力地在半空中轻轻摆动着:我倒要问你一下,我这些话听懂了吗?
他把手势连同犀利的目光一起射向对方。
沈西妹垂下眼,又整了一下衣服,这次是用完全不会引起任何误解的声音说道:我懂了,丘总,我会好好做的。
丘云鹏继续处理着内内外外的各种矛盾。
电视台那边的钱,分期付款,一笔一笔,能拖就拖,不能拖就不拖地在划过去。
对白一哲夫妇的自然康复项目和新生儿优生优育项目,他也还在做着资金投入,虽然没有足够的钱大做,但还不断地维持着投入的态势。
对何文魁,他用笑里藏刀来对付笑里藏刀,看谁笑得更好,刀藏得更深。而他能够得以报复的,在现世报复而不等来世报复的是对何亚娜的占有和蹂躏。
原本对何亚娜在床上的滋味他兴趣并不是太高,他对读这本书没有太浓烈的兴趣。然而,一想到何文魁那令人可憎的胖脸,他在床上对付何亚娜的时候,就生出一种类似疯狂和狠毒的快感。
他像揉一团面一样地揉搓着她,像撕一件旧衣服一样地撕扯着她,他让她赤身裸体地跪下来,用类似毒打一样的方式肆虐地对待她。而何亚娜在一种半恐怖半幸福、半激动半疯狂的状态中接受这一切。她以为这是丘云鹏对她的特殊狂热,是丘云鹏这种男人对女人的特殊发泄。她并不知道这背后还有别一层意义。
丘云鹏用更加诚恳的方式对待桑大明。他对桑大明说:我对做这件事信心越来越大,我们的条件越来越充足。当然,长时间的经济操作、金融操作,你们也开始懂得了经济操作的规律。我原本有十成把握从海南调资金过来,目前在时间表上可能稍有点滞后,你尽管放心,这一切都会做得天衣无缝。眼前紧一点,我会想办法。
结果,这个办法是从桑大明那儿过来的。
桑大明筹来了拍电视专题片的两百万资金,立刻纳入丘云鹏的操作体系中。
丘云鹏做得很干脆,片子拍起来并不是一下都要投入,拿出几十万就可以把先期工作展开。其他的钱,他一批又一批地开始投入他的操作项目。
花着桑大明筹来的钱,他没有任何不安。
他依然是表现出今天有钱,今天敢花净;今天没钱,还敢在想像中把明天的钱拿过来花的气概。
“一个伟大的事业能否成功,常常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样板戏《沙家浜》中的这句台词叫丘云鹏用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注释了当今经济操作的奥秘。
每当联系起与财运同期而至的桃花运时,他心中就非常迷信地生出一个念头,对茉莉的征服将是他对经济项目征服的一个标志。
他在争取这一天。
三十七
这个世界上,人物的大小都是相对而言的。
京城的商业区在东边,夜晚的东三环灯火辉煌,长城饭店,昆仑饭店,亮马河大厦,京广中心,赛特大厦,友谊商店,国贸,贵友,显示出了经济活跃区域的繁华景象。
汽车掠过两边的灯火,转来转去到了一个豪华的夜总会。走进豪华的包间,今天做东的是南小周。他请来了一大片朋友,还特意邀请了电视主持人茉莉和歌星晶晶。对这两位小姐的邀请,是那天在他家中大大方方地公开发出的。
他有一个嗜好,喜欢同时邀请两个女性。在京城,在香港,在深圳,在所有可以看见他的歌厅舞池中,都会发现他总是笑呵呵地很潇洒、很自然、绝不淫荡地伸开左右两臂,挽住一左一右两个女郎。他能使两个女郎同时接受这个现状,又能使在场的男人女人以一种赞美的、玩笑的、捧场的方式调侃他这种男人的风度。
今天,他照例是这样说笑着,随随便便布置着,在周围一群人自然不自然的吹捧中把茉莉和晶晶调到自己的左右两侧,在说说笑笑中,在左右的玩笑哄慰中,一次又一次地由短暂变长久、由过渡变稳固地把两个漂亮姑娘搂在自己的手臂之中。
一开始可能是很自然的过渡,有人拿着照相机:来来来,把两个漂亮人儿跟我合个影,一左一右,我在中间,享一个艳福。他大大方方地开着玩笑,有人大大方方地捧着场,左照一次,右照一次。这种玩笑还会开下去:有两位漂亮小姐捧场,我的运气就大啦。俗话说,佳色难求嘛。同时有两个漂亮小姐照顾我,我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事?他拍着两位小姐的肩膀。
两位小姐都不是太拘谨的人,都不会不给面子,都能应对场面,你不给她们难堪,她们自然不会给你难堪,你做得自然,她们做得更自然。
他会笑着说:好啦,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你们两个,喝什么,吃什么,我来给你们点。他一左一右安排着。
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情景:当一个男士同时邀请两个女孩子去干一件事情的时候,女孩子会觉得这很安全,很磊落,就会成为一个很容易接受的格局。今天的局面也是这样,南小周处理得很随和,很大度,他绝对不嚣张,绝对不流氓,他以极其内在的从容谦和调动着现场。
他会对一个生意人说:以后晶晶小姐要推出新的专集,无论是CD,还是MTV,你们安排一下。资金啦,捧场啦,赎买新闻界啦,你们安排,我甭发话了,就算给我一个面子!
这时候,就会有生意人现场落实这个应承,因为他们知道,这里的交易最终是不会吃亏的。南小周在京城上层,在大范围的经济活动中可谓神通广大,他想帮忙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他也会这样说:茉莉小姐在电视台,哎,你们哪位和电视台台长关系熟?噢,老杨你熟,以后,茉莉小姐有什么要办的事──茉莉,他转过头来对茉莉说:你有什么事找他们,他们办不了的,不愿办的,你到我这儿告他们一状,他们不敢不办。他用手指着那群捧场的男男女女,人们纷纷应和着:那当然,不敢不办!谁敢不办?
人们就这样说笑着,气氛非常活跃。
有时候他会把十指交叉放在小腹上,谦谦和和地说:诸位朋友,愿意让哪一位小姐表演节目?晶晶给大家唱一个,茉莉给大家唱一个?没关系的啦,我今天把两位佳丽奉献给大家了,你们请她请不动,我替大家请。
这样,他就把两个妙人拢在身边,很自在。高兴的时候就伸开两臂,大大方方把她们搂过来,不时做出一些得体而又大方的亲昵举动,对左边这位,或对右边这位。他有一句话:这是我今天的左右手。
这是南小周的社交名言。他总是将陪伴在身边的两个女性说成自己的左右手。有时在某个活动中遇到过去陪伴过他的女性,就会说,噢,你当过我的左手,或者说,你当过我的右手。他特别喜欢这个说法。至于这种左右手的关系在什么时候转化为个别接触,那就很难说了。
茉莉不太吃力也不太轻松地应对着。如果不动脑筋让脸部笑出来,把角色融合进去,那是很轻松的,她早就学会了这个。但稍微把目光往心里停一停,同时带点审视打量一下周边的环境,就难免有心理支出。
那位跟晶晶形影不离的导演陆夏阳也来了,看得出开始他对这个场面很有些愤怒。南小周并不是不知道他和晶晶出双入对的情侣关系,但今天南小周已经对这位导演做了很适当的安排。
南小周说话是不张扬的,嗓门不高,显得有些绵软,甚至有点疲倦。咱们陆大导演,陆导,南小周摊着双手对在场的人说:要成立影视公司了,准备拍一部拿大奖的影片。在座的要捧场,给陆导捧场就是给我捧场了。
当大家一致说笑捧场的时候,陆夏阳的脸也会生动起来。他的厚厚的嘴唇、黑黑的眼睛、那种既犀利又带点狡黠的目光,都会暂时融化在应酬一片的笑声之中。
陆夏阳甚至会主动赔送出他的建议:晶晶,唱一支那天你唱过的歌吧,就是你准备参加大赛的那首,给朋友们露一手。
这时晶晶会瞟他一眼,两个人有了沟通,也都做了一种心理上维护自尊的、对周边环境的调侃:你他妈的,有权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她在心中这样说。老子今天玩你们一把!他在心里又这样说。
在这个场合大人物变成了小人物。在这个世界上,人物大小从来都是相对而言的。
茉莉好一会儿才认出其中一个秃顶光亮的来宾,就是那天从电视台出来后被常冬藤请来的银行副行长李衡山。就是这个李衡山和常冬藤,帮着丘云鹏和那个海南来逼债的谭富搞成一笔贷款。在那天的饭局里,他打着嗝剔着牙,想说什么说什么。今天在这里就显得更加敦厚了。
门打开了,进来一个女人,挺难看的脸,很生硬的头发,吓得李衡山忙站起来迎上去。女人待的时间不长,很快走了。李衡山这才擦着额头的汗乖乖坐下。倒是南小周笑道:您这又是“气管炎”了。
来者是李衡山的夫人,进来的时候,和在座的很多老相识一一打了招呼,对南小周也表示了适当的殷勤和礼貌。因为南小周在场,夫人显得对丈夫比较客气。
南小周声音不高的话隔着好几个茶几递到坐在对面的李衡山那里:李总,您那个说不上来的事儿也不用去求这个医,求那个医,您只要……他做了一个很调皮的动作,周围人都起哄般地支起耳朵:您只要……南小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您只要不怕老婆,就一切正常了。
男人都知根底地哄堂大笑,茉莉对这种谈笑早已见怪不怪。她注意到,南小周在这样一个人多的场面说话,虽然声音不高,但由于他的自信,由于周围的配合,不管多低的声音一出来,总能够平息现场,把声音传到应该传到的地方。
李衡山早已窘困不堪,光光的秃顶抹了油一样发亮,说:别说这个。
倒是晶晶挺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南小周说:怎么跟你说呢,你没看满街贴的专治男人病的那个江湖布告吗?他压低了声音说:就是……他做了个很下流的动作:那个做男人的东西不行嘛。
晶晶的脸涨得通红,人们哄堂大笑。
茉莉在这里倒是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话不多,年纪看起来也不大,但显得很有身份,像做学问的,又像做干部的。人们对他比较尊重,又不太招惹。他局外人一般坐在那里,露出一丝难以描述的微笑,这个人叫安文章,是中央要害部门的一位要害官员。
看着他不时地呷着茶,有点陌生地打量这个局面的目光,使茉莉尤其对他增加了一分注意。茉莉曾经听丘云鹏讲过这个人,讲过要做他的工作,讲过要争取他的帮助。
在人们都沉浸在卡拉OK的热烈气氛中时,茉莉找了个机会坐到安文章身边,很自然地认识了。对方留下了他的联络电话,也接过了茉莉递过去的名片。在慌乱中茉莉发现,自己留下的是中华名人城俱乐部的名片,那是丘云鹏新近为她印制的。
三十八
大不大,看你是不是站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老鼠站在牛头上,老鼠就最大。
丘云鹏对桑大明讲:现在到了把所有可能动用的资金都花出去的时候了,这时候只要敢花钱,就能进钱。他用这种坚定不移的声音调动自己的情绪,也消除对方的不安。他说:现在的方针就是有多少钱投入多少钱,能调动多少钱投入多少钱,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一定要在十月份,最晚在年底前把金卡银卡推出去,这个局一定要做起来!
桑大明和迪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再一次被他毫不动摇的声音所说服。他们在想自己还能为这个事业做什么努力,筹集拍片的钱绝大部分投入了,现在,还需要在资金方面怎样帮助丘云鹏?
丘云鹏说:我不需要你们投入,我只需要你们放心,在我的后方毫不动摇地支持我。我只要背后有个对我信任的、可靠的后方,前面的事情我都能应付。
丘云鹏迅速做了一系列部署和调动。他先后给几家档次不低但是经营亏损的文化研究单位以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不等的资助,换取了董事长的资格。用他的话讲,趁着现在很多文化机构的经济困难,用低价赎买他们。他非常坦然地对桑大明说:之所以这样做,绝对不是我个人附庸风雅,我是为了给整个体系造成一个可操作的周边环境。什么叫文化名人城俱乐部?我们要通过一系列的铺张,最终使京城文化界绝大多数人屈服。
他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着这些操作在京城文化界占有的势力范围。他又用各种利益方式──吃饭、许诺、给对方以某种安排──使得更多的研究机构中一些占有实际权力、有操作资源的人逐渐纳入他的圈套之中。
京城的许多文化人都渴望做生意,渴望发财,渴望在经济辉煌中占有自己的位置。他利用着所谓亿万家产的说法,利用他做生意已经做腻了的说法,利用他一定要帮助文化人做文化的说法,利用着这些桑大明早就听厌的说法,居然轻而易举地把很多人罗织到身边。在一个时期内,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北京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两个大牌子夹起来的这个四合院居然出现了一个人才进进出出、川流不息的状况。
丘云鹏的感觉好极了,状态好极了。用金钱的力量,用圈套的力量,用利益的安排所连接的势头正在推动他向前走。因为在势头之中,他可以无视这个世界之大,而只感觉自己的势力之大。
马上,他把圈套又非常具体地套向一个重要人物。这位姓驼,一个很怪的姓,大家叫他驼部长。以前曾当过部长,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现在国家的某个委员会做着工作。
刚刚进入饭局的时候,这位驼部长还带着威风依存的官场气度,很从容地谈笑着:你这个丘云鹏,大家都叫你丘总长丘总短,我呢,就叫你云鹏啦。他隔着饭桌指手画脚地说道:我欣赏你投资文化、关心文化这样一个初衷。我欣赏你对文化人的支持。我还要提醒你,做生意,做这个操作那个操作,你对这些文化人不能寄予厚望。他看着桑大明等人拖腔拖调地说:他们是书生,书生意气。书生做经济,做政治,做军事,那都是理想主义,想当然的。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说法会引起桑大明等的不快,满以为这种居高临下的调侃能给文化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他指着丘云鹏敲打着他:搞实业,我们之间商量,你有你的经验,我有我的经验,你搞经济可能很在行,可在宏观上我肯定比你多知道一些。是不是呀?他扬起下巴用手这么往上一撩,问对方。
是这样的。丘云鹏一边应付着,一边暗暗嘲笑着对方。在今天的社会中,像这样拿腔作调的官僚已经不多了,这是一种很不入时的做官方法,现在真正威风的人已经不摆威风了。这种张牙舞爪摆威风的官僚其实是幼稚可笑的,想套这样的官僚是太容易了。
这位驼部长还在继续说着,开头又是拖长调的:啊──,这个啦,我,应该说是个喜欢出主意的人,你们以后需要我帮你们出主意,只要我有时间,只要我对你们没有不良看法,他用筷子在空中摆了摆,越来越显示出一种吃得热汗淋漓的痛快劲:那么你们找我,我都会安排时间给你们。这么说吧,他和左右碰着杯,把一盅XO一饮而尽:一件事情,如果我说你们有希望,那么你们可能会有希望;如果我说你们不大有希望,那你们就要考虑。也就是说,对一个事物的可行性,战略上的、战术上的判断,我还是有一点独到之处啰!
丘云鹏不失时机地笑道:以后还要请驼部长多多关照啰。我们这个事业,文化俱乐部的事业,您一定认为有希望的啰?
驼部长哈哈哈一笑,把挂在下巴上的红色辣椒汁抹一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现在关键是谋事在人。
丘云鹏在布开这些圈套套住方方面面的时候,他经常体验到自己的操作三部曲:
见任何人,他一开始握手见面,尤其是要迈入对方的领域,他确实有一种踌躇症。及至开始谈话,在没有发现对方利益,没有发现对方动心的时候,他会在很长时间内感到自己地位卑下,感到自己面对着一个巨大的事物,需要滔滔不绝地去应付的吃力和困难,他经常会为找不到缝隙而徒劳无益地焦虑。但是,只要对方露出了一点贪心,有了被利益牵引的可能性,他一瞬间就找到了感觉。他就会变得从容不迫,变得自信,变得有分寸,变得有风趣,变成一个人小志气大的演说家。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展开了,心态展开了,手势也展开了,往往会通过他的手势占领很大空间。也会觉得他的思想和口才展开了,他会纵古论今,从儒道佛一直论到现代意识。
他在抛出圈套的过程中发现,京城有很多物美价廉的人和物,有时候您只要一个月肯给他几百块钱,美其名为津贴,您只要请他吃顿饭,您只要给他做一点安排,您只要许诺他做点旅游、访问、参观,您只要对他的家庭和孩子做一点安排,您常常能把他身边、身后那可以说价值百万、千万、上亿的软件资源套来使用。
他丘云鹏实在不屑于再做纯买卖、纯经济、纯房地产的项目了,那些东西太务实,太平庸,能够无中生有地套住这些人物,对他们的资源做出评估,做出连接,然后一股脑卖出去,卖出个天大的数字,那才叫精彩。
就这样,他又把好几个与企业与经济相关的刊物做了不同程度的安排。有的时候是对刊物做一点利益安排,有的时候是对其中某一位主编或副主编做了安排。在京城的文化局面越来越有模有样地铺开了。
他觉得自己很大呀!
他特别欣赏一个民间传说:十二属相为什么把鼠定为老大。那天到天上去,玉皇大帝要排十二属相的位置,都说自己大。牛说,我最大。论身躯的确是牛最大,可是老鼠说它最大。
牛和老鼠互不服气,其他动物已经觉得和牛没什么可争的了,可是老鼠却骑在牛头上上天了。到了玉皇大帝那里,满朝文武看见牛头上的老鼠,都说:这个老鼠好大呀!
于是老鼠说:你看,还是我最大吧。
从此以后老鼠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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