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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圈套

_11 柯云路(现代)
迪华生性善良,不管她多么坦率地提出问题,当丘云鹏或者气势汹汹、或者气势逼人、或者感情激动地提出与她相反的意见时,她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多少伤害了对方,就会赔上一个亲切的微笑:丘总,不管怎么样,现实的压力明摆着,不说别的吧,我们的房子抵押出去,再有两个多月就到期了,到时候这些钱给不了他,我们的房子都要让出来。
丘云鹏扬起他那胡茬黑密的脸哈哈哈地笑了,他极力把这个笑笑得精彩,笑得真实,笑得底气洋溢。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矮小的、穿着一身黑西服的身体占满了这个山脉环抱的天空。
他好不容易笑完了,说道:如果就是这一点点压力,那么我今天就可以说,决定把它用风吹跑。
第一,高僧那边的钱不是已经来了一些吗?我马上还会接着从他那里要。有关那个寺院的佛教生活片子怎么拍,由桑大明安排。你只要钱到得早一点,拍片的事情晚一点,分阶段一些,这个时间差不就给你提供了资金吗?天下的事情,你只要把这个时间差利用了,愁什么?
另外,我在海南的资金一年来确实与我的估计有点出入,被某些环节绊住了。因为这里还牵扯到别人拖欠我的债务,牵扯到我对实在困难的朋友、正在关卡上的朋友的必要的照顾,我从来不逼任何人。那么,今天我可以告诉你,正是因为我不逼他们,他们不但度过了关口,而且都活得挺好,都很精彩,因此,他们亏欠我的钱不仅现在可以过来,还可以源源不断地帮助我。人心换人心啊!你们要知道我在生意上的大家风度,大家子气。
坦率说吧,就在这个春节前,大批资金将源源不断从海南过来,最少都是八位数,千万以上的,你们什么都不要愁。抵押房子的款还给他们,咱们不到期就还给他们,让你们放心,而且好好把它装修一下。
他接着对迪华说:为了让你们更加放心,这次大批资金到位以后,我想专门划出一个可观的七位数,最少五百万,多了八百万、一千万,达到一个八位数,交给迪华管理,这笔钱就算给你一个保险概念,要不你总觉得不安全。这笔钱,为老桑的文化行为所用,你直接管这笔钱。
桑大明夫妇虽然一年来屡次受到这种允诺的欺骗,屡次都有经验教训,可每一次听他这样讲的时候,就像今天这样再次感到这里有诱惑力。你很难怀疑丘云鹏的说法在哪里是虚假的。他讲得很清楚,春节前这笔资金要到位,这也就是一个多月的事情。看他的神态,看他的口气,自然是有真实性的。
这些天来迪华和桑大明反复商量后形成一个针对丘云鹏的决议:希望从今天开始,他们,主要由迪华出面,要对文化名人城俱乐部和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的财务、经济往来有一个了解和监督。
因为丘云鹏讲了这样一篇话,讲了要专门拿出五百万、八百万甚至一千万交给迪华直接管理和使用,使得迪华反倒不好提出他们要监督和过问财务的要求。但是,犹豫了一阵,迪华还是决定要说,经济上的事情就要有经济法则,不应该因为朋友关系而一切都好说。
她先用微笑铺垫了一下,然后摆出了夫妇俩早已商量好的话。她说得很委婉:在资金的往来、账目、财务方面,咱们多商量,可能会使咱们少犯错误,起码能给你提供一个清醒的供参考的声音。当然,大的资金调动还是尊重你的意见。
丘云鹏一下子就把握住了对方的思路,他早有思想准备。
他说:我不但同意,而且比你们提出的走得更远。我希望在新一年的合作中,由迪华直接管理财务,我只做指导。一切财务的具体运作都在迪华的眼皮底下进行,财务章交给迪华管,会计听你的。你不懂,会计不懂的,可以请教我。大的资金如何运作,我拿方案,经你的手出和进。
如此坦诚明确的安排,迪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那我就跟你学一学。
桑大明让迪华和丘云鹏来谈这些比较具体的事情,自己超然一点,这样留有余地,能保持他更高的位置。
今天形成的这个看来简单的协议是重要的,但是他往下提出的问题更重要。
他笑了笑,显得对刚才迪华和丘云鹏的谈话很不在意:财务问题,你们俩具体商量,怎么分工都可以。或者就像过去还是丘总一个人管,或者像你们刚才说的由迪华配合帮你管,怎么管得好怎么算。
接下来,他非常坦率地说:现在重要的不是我们具体如何做,重要的是反思一下过去一年中所做的事情该不该做,是我们新的一年又该做什么,该不该还这样操作。非常坦率说,丘总,我对自己的创作生命是有时间概念的,如果单纯为了做一点社会活动,挣一点钱,那我心态会非常不好,会觉得不值得。所以今天我首先要解决这个问题,类似这样的社会实践活动,你说是文化操作也好,经济操作也好,或者说文化经济一体化操作也好,还做不做?这是我关心的实际问题。而且,他又添了一句话:我现在有一种很大的倾向,就是退下来。
他相信这个坦率的说法不仅能够化解刚才谈论具体问题时内含的一些紧张,而且会把谈话的思路引向更加现实。
丘云鹏是敏感的,又是狡猾的。他首先意识到这确确实实是桑大明的真实思路,是他今后继续掌握住桑大明、使他成为自己操作资本的一个必须不断解决的问题。第二,他的善于窥探的眼睛也在做出揣摩,这既是桑大明的真实又是一种姿态,文化人总要摆出一种姿态来说明自己的身份。好了,他要一揽子回答桑大明的问题。
他这样说:过去的一年我们是想直接做文化,文化经济完全是一体化,用文化做产业,这个做法暂时没有成功,但我们有了收获,就是做成了很大的文化影响,这是一个很大的广告,一个大软件。那么,在第二年里我们就可以更实际地做了,用这个文化做背景,连接方方面面的合理性、合法性,进行产业方面的操作。
也就是说,依托文化去做实业,做方方面面的经济项目,经济项目无论是做什么,哪怕是做贸易,我们将获得巨大的经济效益;再反过来迅速形成更大的文化操作。我想,有了这一年的经验教训,我们一定会非常成功的。坦率地说一句话,一旦进入生意的领域,我就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我这个人不喜欢吹牛,我没有别的本事,有一个本事别人没法和我比,那就是做生意挣钱的本事。只不过我原来做文化热情太高,尝试了一年我明白了,用我百分之二百的做产业的把握,再加上文化背景的支持和衬托,我就有百分之三百的把握。我想,这应该成为我们新一年中的战略。
三个人漫步下了河滩。隔着不宽的浅河,对面有些牛儿、羊儿,一群群的孩子跑动着,玩耍着,很有情趣,他们决计过河去。
水不深,结着薄冰,冰上凸起着一块又一块石头,那宽度无疑是人们过河时垫下的。迪华犹豫着,不知可不可以这样跳过去。
丘云鹏说:我先过去。他踩了踩,试了试薄冰上的第一块石头,薄冰在压力下下陷着,出现了最初的裂纹。
迪华说:丘总,不能踩,经不住踩。
丘云鹏说:你看我的。
他看准了前边的一溜间隔接近的石头,迅速地向河对岸蹿去,每一块石头都在他的脚步下塌陷、入水,但是他却一溜烟过去了,留下的是一个一个塌陷下去的冰水汪汪的窟窿。他跑动的姿势虽然很快,但从背后看有那么点一瘸一拐,像条仓皇逃窜的老狼。
到了对岸,他非常得意地朝这边招手:过来吧!你看,我就是鞋湿了一点。
桑大明夫妇失去了丘云鹏可以依赖的不结实的过河石,只好绕道拣一个独木桥过去了。
丘云鹏得意洋洋地说:我经常这样过泥潭,过水面。只要你快,不停地倒脚,任何一块石头你都可能把它踩下去,但是任何一块石头都可能成为你的垫脚石。做生意也这样。为什么说我是最大的赢家?什么高牧啦,胡冶平啦,袁峰啦,他们都不过是我的垫脚石!
在他得意叙说的时候,迪华和桑大明不由自主地相视了一下,交换了一点什么。
而当桑大明再次含笑注视丘云鹏的时候,丘云鹏的目光一下子接住了桑大明的目光。
他怔了一下。
两个人相视了瞬间。
四十八
对方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训斥手势,使她一瞬间真的怀疑起自己的现场记忆来。
不论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是失败了,还是流产了,还是暂停了,还是不了了之,都让茉莉有一种轻松感,好像一件事情正在过去。
丘云鹏答应给电视台的钱基本上也都划过来了,还差二十万,是个小数。她在电视台的位置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很稳固了,但也就这样维系下来了。她现在对丘云鹏没有更多的所求,丘云鹏为她花了不少钱,而他自己的俱乐部却没有做成,总让茉莉觉得欠了对方什么。
她虽然不时想到这个矮小黑瘦的老总,有时也觉得他谈笑中有一种不平常的魅力,但在更多的时候,觉得和他保持距离甚至分开很轻松。
就这样,在一种比较平静的心态中,她有时间询问妹妹二莉的事情了。
出发点是她完全相信丘云鹏讲的情况。
想不到二莉马上不屑地说:这种事我骗你干吗?有这个事,我倒可能骗你说没有;没有这个事,我说有,图什么?
两人坐在中山公园的长凳上。冬天,虽然没风,游人也还是不多。
茉莉侧转身对着二莉,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二莉,因为丘云鹏的那些话给她印象太深刻了。那天丘云鹏愤怒地用手劈裂桌角的景象至今还栩栩如生:他那通红的眼睛,气呼呼的表示。
他到底对你怎么样,你对他什么看法?看着妹妹玩世不恭的样子,她问,希望在对方的具体描述中找到继续判断的依据。
二莉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远处,依然垂着眼说道:谈不上什么看法,我挺讨厌他的。
那你……茉莉不知从何问起。
我有时候愿意和他在一块儿,二莉接着说道:他对我挺好,
你到底和他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了吗?二莉有些不耐烦。
茉莉打量着妹妹,不知道应该相信二莉还是相信丘云鹏。
好啦好啦!二莉不耐烦了:这样吧,今天晚上他约我去他那儿,我本来不想去了,你如果不信,明天早晨你在门外等着,我一早五点钟从他房间出来。
你!茉莉看着妹妹,气得说不出话来。
当天晚上茉莉就到丘云鹏住处附近了。
冬天黑得很早,一片灯火。丘云鹏住在一层,房间黑着灯。茉莉裹着大衣在寒气袭人的夜风中躲在对面楼下的黑影中,原地踏着步或者小范围地踱来踱去。
不时有人路过,有点奇怪地扫过来一眼,把她差不离定位为正在等人,也便走了。
快十一点了,看见一辆轿车过来,是一辆出租。车里的灯亮了,司机正在收钱,借着车里的灯光也便隐隐约约看到,是二莉和丘云鹏坐在后面。
茉莉咬住嘴唇站在树后近一点观察。下车了,二莉挽着丘云鹏进了楼门,听见楼门嘎吱嘎吱在寂静的冬夜中响着,继而听见单元门咣当一声,然后是关防盗门的声响,最后是关木门的声响。房间朝这边的两个灯窗先后亮了,粉红色的窗帘能够隐约透出里边晃动的人影。
茉莉两脚早已冻得发麻,轻轻跺着继续观察,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是对丘云鹏的憎恶?还是对二莉的气愤?还是对自己的谴责?还是对世界的不平?还是对自己夜晚做这种观察的屈辱?
她混混沌沌理不清楚,只是不停地盯视着那扇灯窗,希望看到二莉从那个单元门走出来,然后她便得了什么安慰一样,也离开了。
时间很快过去了,十二点了,十二点多了,一扇灯窗熄灭了。茉莉知道,那是门厅的灯,另一间亮着灯的就是卧室了。没有防盗门开关的声音,没有单元门嘎吱嘎吱的声音,二莉肯定不会在今夜离开这里了。
茉莉焦灼地来回走着,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想了想,走到丘云鹏卧室的灯窗下,窗户向外凸出地包着防盗的铁栏杆。听见里面的说话声,隐约听见二莉说:我要穿那双拖鞋,还听见二莉说:关上大灯,亮着床头灯就行了。还听见丘云鹏说:就这样开着灯看你脱衣服才好。
茉莉急了,想敲窗户,隔着铁栏杆够不着玻璃,想在地上捡块石头,又觉得不妥。拉开单元门,想去敲防盗门,又有点犹豫。她还是摁响了门铃,连摁几次,没见什么反应。
她再跑回窗户一看,卧室灯也关了,灯窗都黑了,表明这里现在没有人。
茉莉急了,她突然想起来,从提包里掏出手机,她要通了妹妹汉显呼机的号码,留言是:我正在门外等,请你赶快出来。她要求小姐连呼,她告诉呼台,她呼的人现在有危险,必须把她从睡梦中呼醒。
她在窗外隐隐听到房子里BP机响着。
过了一会儿,听见房子里窸窸窣窣的响动,这声音响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到了门厅。她屏住呼吸,终于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开防盗门的声音,单元门嘎吱嘎吱响的声音。
二莉在黑暗中整理着头发出现了。姐妹俩凭着朦胧而惨淡的星光互相凝视着。
二莉扬起头看着她,然后略垂下眼,一种玩世不恭又不屑置理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想说什么?我什么都无所谓,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是你,我是我,咱俩没关系!那表情中含着克制的敌意。
茉莉看了妹妹好一会儿,走上去挽住她。二莉轻轻扭了一下想甩掉姐姐,接着,就非常驯服地被茉莉搀扶着走了。
第二天,茉莉找到丘云鹏。
她目光清楚地看着丘云鹏。对方坐在沙发上,手里数着念珠,垂着眼好像思索着,又好像很安然地等待着什么。也可能因为这两天刚剃过头,头发短得不大协调,显得有点寒酸。
茉莉很直接地感到了自己在高度上的优势,她说:昨天晚上是我呼的二莉。然后盯视着丘云鹏,她在看他的表演功夫有多大。
丘云鹏非常从容甚至有点倦怠,他继续数着念珠,念珠一个一个循环地在他手中流动着,像在讲述一个周而复始的故事。他说:我知道,我预先就知道。
茉莉对这个回答稍有点奇怪,她不明白什么叫预先就知道。
丘云鹏大概早就料到了这个说法会中断对方的思路而引起疑问,他便用早有准备的从容目光凝视着手中的念珠:因为二莉一开始就告诉我,她昨天晚上到我那里的事预先跟你说了,所以我想,你一定不会等到天亮,你一定会从昨天晚上就在门外守着。
茉莉吃惊地看着丘云鹏,她原本准备看对方如何尴尬不堪地解释,故事竟然这样发展,她的判断有点跟不上。
丘云鹏停了一会儿,从胸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二莉告诉你,她已经和我上过床。我告诉你,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去追问她,不相信她的描述,她就要证明自己。她昨天让我帮助她证明她的描述,她要在我门厅的沙发上躺到天亮,好在天亮以后遇见你。她求我,哭得泪流满面。她说她从小就没有你得宠,她一定要在各方面表现得比你成功。只要是你喜欢的男人,你接近的男人,她就一定要竞争一下。
茉莉被丘云鹏声色俱厉的说法震惊了,这里确实有一种透彻人心的力量紧紧抓住了她的思维。
但她突然想起昨天在窗外听到的声音,她说:不,我在窗外听见你们说话了。茉莉并不知道,丘云鹏今天一早又和二莉有过联络,对情况有了把握。
他盯着茉莉,用手直指她的脸:你听见什么啦,你能听见什么?他这样戳打着对方:你是听见了,还是幻觉?再想一想!他这样绝对地、不容置疑地训斥,使茉莉一瞬间真的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丘云鹏静静等待着这些高明手法的效果。他深知,只要以这样绝对的方式、不容怀疑的方式、反复重复的方式去陈述一个天大的谎言,哪怕这个谎言和对方的亲身经历相矛盾,你都可能控制对方的思想。他此刻把这个手法用到了极致,他看到了效应。
他接着重复道:当你在外边走来走去的时候,当你躲避什么又盼望什么的时候,当你害怕什么又想证明什么的时候,你的思想是混乱的,你的视觉、听觉都是混乱的,这种情况下你能够判断什么?他严厉地一下下指着茉莉的脸训斥着。
对方越软弱,他就越义正辞严声色俱厉:你想一想,一个你在现场的事情,我还能说假话来骗你吗,这符合逻辑吗?
看见茉莉有点神思恍惚,他才略微放松了训斥的节奏:我有必要在这个事情上和你说假话吗?
他伸出左手,小手指的伤疤赫赫在目:我有必要为证明这么一件事情缝了几针,还手指骨折吗?在这个世界上,我这样一个大老板有这么一点花花故事算什么?算装点我风流的荣耀嘛!我有什么必要跟你说假话。说着气呼呼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在茉莉身后站住,在她肩上叹息着拍一拍,不容得对方表示接受还是不接受,就又转过身去,背着手来回踱了一会儿。
他走到茉莉面前,看着茉莉说道:把真话都告诉你吧,和二莉,还是那句话,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再说一句话,我只告诉你,自从认识你以后,一年来,我跟很多女人上过床,那是花钱买来的,是为了发泄,发泄什么?他停了一会儿,像把内心积压的苦闷抒发出来一样:只有你才知道。
茉莉抬起眼看了看丘云鹏,对方碰到她的目光略微闪烁了一下,又语气非常凝重地说道:我从不碰二莉一下,和我喝了酒不问东西南北,去找这个女人或那个女人上床,这两件事都因为……他叹了口气:我不愿意说了。
他继续来来回回踱着步,从身后打量着茉莉的腰身:我给你一句话,解脱你,你不欠我什么,从今以后,你可以不和我有任何来往。
四十九
在这个阴霾的冬日,她又感到了做一个被大男人保护的小女人的安全和温暖。
迪华越来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文化名人城俱乐部的操作费了这么大力气,投入了这么多金钱,在京城也哗动了这么大一片,最终没有做成。丘云鹏又说服着桑大明进行文化背景下的经济操作和经济基础上的文化作为,迪华以女人特有的直觉感到这里含有令人担心的因素。
桑大明照例很大气地说:有事我也不在乎。
星期天的下午,儿子涛涛因为身体有点不舒服,躺在床上酣酣地睡着,扇风耳很调皮地外翻着。一手抓着被子,另一只手枕在脸下面,睡梦中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桑大明坐在写字台前,大概是昨天夜里写作太晚了,这会儿手支着脸,靠在转椅背上侧歪着身,居然睡着了。
因为阴天光线黯淡,白天也开着台灯。灯光照在桑大明脸上,那很壮阔的方脸,很宽的额头,很有力的眉骨,很高的发际,浓重的眉毛和胡茬,此刻的样子显得很无心。
迪华想了想,没有叫醒他,只是把转椅的角度微微调了一下,让他斜躺的身子更舒服一些。然后拿了件衣服盖在他身上。衣服盖得高了点,衣领遮在下巴上,把衣领轻轻往下一拉掖在下巴下面。迪华看着他,就像看襁褓里的婴儿,生出一种母亲般的怜爱。
她把台灯关了,照亮案头的灯光隐去了。严冬阴霾的光线从窗外洒进来。
她听到桑大明的呼吸:一个成熟男人特有的气息,烘烘地炉火一样。在这个阴霾的寒冬里,迪华感到了一个被大男人保护的小女人的全部安全和温暖。
她在十多年前就认识了桑大明,她喜欢他浑厚宏亮的声音,她喜欢他喝酒时豪迈粗犷的气质,她喜欢他雄辩的演说,她也喜欢他那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拥抱,喜欢他勇猛持久而又温柔的施爱。
他有时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那么结实,肩背上的肉那么厚实,胡茬是那么硬,而她自己,一个从小有点娇气的女孩子,说话从来细声慢语,却接受了他的一切。当她嫌他太粗莽的时候,她用力也推不动他、挡不住他、甚至想使劲捶打他两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带点娇嗔的表示而已。
暴风雨结束了,温和细语的爱抚也结束了,桑大明像一个松弛的雄狮酣然入睡了,她就会把手臂从他的脖颈下抽出来,慢慢把他的身体放舒展,手在枕头上撑着脸,久久端详着这张十足男人气的脸。
这些天,迪华下了一个决心,一定要保证桑大明的创作状态。
桑大明正在完成电视片的解说词,同时构思一部反映当代民俗演变规律的书籍。
迪华希望桑大明完完全全回到书桌,自己将其他琐碎承担起来。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还有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这一摊子操作她不想让桑大明操心。操心不仅会牵扯大量的精力,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亚运村房子的抵押期限已经快到了,如果丘云鹏振振有词、十二分把握的许诺不能兑现,房子就要腾出来,一家人就要另找地方住。这其中的每一件事情都让人足够烦恼。
电话铃响了,是丘云鹏打来的,迪华拿起电话压低了声音,怕惊动了丈夫和儿子的睡眠。丘云鹏说,晚上可能要和银行界的人一起吃饭,最好让桑大明出个场,提高一下规格。
迪华说:桑大明正在写作,他能不能去还要再商量。如果他不能去,我再告诉你。
丘云鹏说:让老桑放松放松嘛!和他们一块儿吃吃饭,听听歌,也是休息嘛。
放下电话,迪华一时有些走神。
她现在的方针是,只要不分散桑大明的创作精力,怎么做都可以。钱赔光了也不可怕,在这点上她比桑大明想得还彻底。她鼓励桑大明:都赔光了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够创造,再穷的日子也可以过。
对丘云鹏,她愿意尽可能配合他,使他在经济操作中有一种被信任的好感觉,尽可能不用自己的无知去干扰他的决策。既然决定合作,就要以诚相待。同时她也决定,对该知道的事情还是要知道,对该学习的事情还是要学习。这个世界上做事情要有制约因素。对丘云鹏也应该有点制约,这样才更安全。
一年来事物的发展使她对丘云鹏有了戒心。那次从妙峰山回来后,她对桑大明说:丘云鹏今天说了一句话你注意没有?
桑大明说:哪句话?
迪华说:过河石呀,他会不会把我们也看成他的过河石?
桑大明爽朗一笑:那也可能啊。随即一挥手:但是我不怕,我从来相信我这个人运气好。不是讲马太效应吗?我越是运气好,命运就越要照顾我。如果丘云鹏要坑我,上帝绝对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现在,迪华开始认真学习工商、税务、金融方面的知识,这些知识对于这个书香门第的独生女是相当乏味的。但是,为了使桑大明不分心,为了使桑大明一年来的投入不白白丢失,她把大量时间放在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和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的院子里忙碌,忙得很辛苦。
她对丘云鹏依然是尊敬的,友好的,同时,也极力要从财务入手把操作搞清楚,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管起来。
一涉及到钱的往来和使用,冲突就不可避免了。每当她和丘云鹏发生冲突时,她都尽可能忍让又坚持原则地处理好。事情尽可能不和桑大明谈,以免干扰他的创作。
门铃响了,站在门口的是个漂亮的湖南姑娘,是大北国演出队那些小姑娘中最出色的一个。
因为她比别的女孩子更多一点妩媚,更多一点文化韵味,所以桑大明和迪华在看她们演出的时候,特别欣赏她,女孩叫毛毛。
毛毛腼腆地一笑,露出好看的酒窝。什么事?进来吧。迪华招呼她进来。
毛毛说:丘总让我来接桑老师,车子就在下面。
是和银行家一起吃饭吧?迪华轻声问,同时把和门厅相通的书房和卧室的门拉上。
毛毛点点头:丘总还给我一个任务,他说,今天一定要让桑老师放松放松,活动活动,让我教桑老师跳舞。
迪华笑了,她想了想,推开了书房门。桑大明已经醒来了,正拿着盖在身上的衣服从椅子上直起身来,询问地看着迪华,也看到了站在迪华身后的美丽的毛毛。
迪华说:丘云鹏想让你应酬一下银行界,说这几个银行老总都买你的名。
桑大明说:算了吧。
迪华说:去吧,放松放松。见丈夫还要摆手,她说:毛毛是来接你的,她今晚还要教你跳舞呢,你也放松一下。
这个说法显然使桑大明动心了,他还想显出不为所动的样子。
迪华带点揶揄地说:去吧。有了这个安排,你不会太反对的。
桑大明有些调皮地挠了挠头:那只好听你们安排啦。
五十
这个世界经常是分裂的,当他在出世、入世两个世界中转换的时候,他觉得这真是一个神妙难言的事情。
世界经常是分裂的。
天和地分裂;人和鬼分裂;生和死分裂;真和假分裂;男和女分裂;实和虚分裂;现实和梦幻分裂。有人讲,一分为二。有人讲,合二为一。有人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丘云鹏住着两室一厅,他把这里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室朝南,是他的卧室,是他招引女人的地方,也是他夜晚独自盘腿坐在床上向地上扔套圈的地方。在这个房间里,他研究现实社会的一切,他心狠手辣,脸不变色心不跳。
还有一室朝北,那里供着佛龛,香炉中永远香烟缭绕,墙上挂着影印的古本《心经》,桌上摊着经书和抄经用的笔墨纸张。佛龛下铺有一方地毯,专供他磕头长拜。这里是他的庄严佛土,是他的超脱净地。
他深知佛经的真谛,知道什么叫出世,什么叫入世。北房就是他出世修炼的地方。在这里他像出家人一样,在香烟缭绕中如入深山古刹,身清心静,不染红尘,超越红尘。
那间朝南的卧室是他入世修行的地方,是他和各种女人进行采阴补阳修炼的地方,是他编织圈套、教训方方面面人物的地方。
夜深了,他会盘腿坐在床上,地上放满了等待被套的物品:酒瓶,酒坛,暖水瓶,台灯,衣服,茶杯,茶壶,手电筒,皮鞋,他收集来的洋娃娃,瓷人,塑像,还有立得住的书籍……他照例把上百个藤圈掂着一个一个抛出去,在套的过程中理清自己的思路,提纯自己的思路,升华自己的思路。
一年来,他在京城玩的圈套学不能说不大胆,不高明;没玩成,应该说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数的圈套被他抛出去,套了不知道多少人和物,但最后总有套不成和收不拢的时候。他觉得,只有套得更准、更狠、更快,才能化失败为成功。
在林林总总被套的物品中,桑大明的著作赫赫然立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他每次向上百个目标抛出藤圈的时候,总要拿出第一个圈就近把桑大明这本书套住。如果不是一举套中,他就会觉得不够吉利,就要再多加一个圈。把手中的圈都抛出去了,套的人和物不少了,他会把圈一一捡回来,一并套在桑大明的书上,表明这是出发点,也是归宿。
入世修行,讲究入世法。
他眼前不时浮现出迪华的形象,黑亮的眼睛,白皙的脸,显出一种让丘云鹏感到压力的高贵气质。每到这时候,他就把套在桑大明书上的一摞藤圈端起来,再从上到下套上去。他对迪华介入财务管理充满了敌意,对此他慢慢会做出周到的安排。
一晚上的套圈,在战果辉煌说得过去的时候,他就会穿过门厅来到出世修行的佛家世界。香烟缭绕中,他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把狠心放下去,把善心提起来。
他入静,打坐,默念经文,磕头,五体投地长拜不起。从零点到凌晨两三点,他像跌跌撞撞身高几寸的小人物,向伟大的佛和菩萨祈求保佑,好像前面就是通往峨眉山金顶的九十公里石阶路,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用头磕着上山去。
他真心地信佛,真心地供奉,每天都在神龛前更换新鲜水果。神龛前还供着他发的大愿。他发愿,在老家的父母能够安康长寿。他发愿,自己能够修得功德圆满。他一年来也还发愿,把文化名人城俱乐部做好。他还发愿,保佑一切帮助他的人,支持他的人。谁帮助他了,谁支持他了?他居然还把桑大明的名字写在那里,发愿对桑大明保佑。
当他在出世入世两个房间、两个世界中转换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一个神妙难言的事情。
在门厅穿过的时候,他便把门厅当做出世入世的过渡空间。在这个过渡的空间,他常常靠在沙发上抽签、算卦。
算命,就是在出世入世修行的过渡空间做的事情。
一天,迪华有事过来,一看他家里的布置便说:你这家具还是简陋了一些,资金再紧张也不缺这一点,还要把你的生活照顾好。
他说:我不需要这个。我的使命绝不是享受,我这一世就是来修行的,包括苦修。我愿意吃苦,愿意受苦。我苦一点,简陋一点,少很多麻烦,省得别人贪图我的钱财,省得女人们追求我的钱财。
他说:你来,看看我这个房间。他把迪华领到供着神龛的出世修行的房子里。
香烟缭绕,迪华对这种与现代京都气氛迥然不同的布置不太接受,她只是以理解态度称赞说:还挺有气氛。
丘云鹏说:我是真正信佛的。我每天都要在这里念经磕头,求佛保佑。你要知道,我真是长拜呀,真正是五体投地磕头呀。不信你看看。
他非常虔诚和熟练地一下子五体投地,拜倒在佛的面前,连额头带身体全部贴到地面。
迪华惊骇地看着他,有一种陌生的触动。她也在想:自己对他是否还缺乏足够的理解?
丘云鹏从地上爬起来矮小地立在面前,头发有些凌乱,胡茬也有些长了,他对迪华说:我早就讲过,我这辈子如果不帮助桑大明把他的文化推向社会,让更多的人理解他,那么我永生不再做其他事情。说着,他把迪华引过来:你看看,我供奉的是什么?我求佛保佑的是什么?我发的愿是什么?
一看,在金光闪闪的释迦牟尼佛下边,在香烟缭绕的香炉下面,有黄纸黑墨写的字:发愿,父母健康长寿;发愿,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事业成功;在他发愿保佑的人名中,有桑大明。
迪华感到眼睛有点潮湿,她被感动了,她注意到丘云鹏在一旁直直地看着她,那是一个绝对真心的、等待着理解的诚实而有些怯懦的表情。隔着眼镜片,还能看见丘云鹏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微微潮湿。
迪华不能不被感动。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谁能对桑大明生出真正的善意是最能打动她的。她说:我和桑大明都特别相信你,你确实一心一意在帮助我们。
留下诚恳的声音,迪华走了。丘云鹏在佛的面前又打坐了一会儿,拜了一阵,然后,回到自己入世修行的卧室套起圈来。
这一次,他照例是以套桑大明的著作开始,照例是以套桑大明的著作为结束。当最后一次把所有的圈都套在桑大明著作上的时候,他比往日更加发狠。他知道,他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不能再有一点心慈手软。
他开始做更加老谋深算的安排。
既然桑大明夫妇已经对他有了戒心,他就要做得更周密。表面上,他把所有的财务账都放在了迪华面前,他知道迪华短时间内学不会,也搞不清楚。况且账里账外的事,明账暗账的事,手法太多,绝不是迪华所能够掌握的。
丘云鹏早就把会计、出纳调试好了。
会计叫杜珊珊,是个北方女子,二十多了,个子也比较高,用丘云鹏心里的话说,有三分姿色。在把她聘来的半年多时间里,丘云鹏早已把她搞定,对他言听计从了。其含义首先是金钱利益、各种私下的照顾馈赠。当他后来又在床上把她搞定时,他发现对方是个性亢奋的女人。
丘云鹏觉出对付她的吃力了,只得手脚并用了。做爱的时候,经常不是想如何满足自己,而是想怎样满足对方。代用的方法倒也能够节约着精气神完成任务。
用这个女人最安全也最危险。只要能满足她的性欲,是最容易控制她的。如果两三天不被丘云鹏照顾一下,她就心猿意马浮躁不定,因此,丘云鹏总要把她当做一个必修科目奔驰一下。
不管是什么样的恶劣天气,狂风大雨,天寒地冻,丘云鹏只要打个电话,杜珊珊总是奋不顾身按时赶到。在文化名人城俱乐部中,她对丘云鹏绝对忠心耿耿。
过去,是她出面对付工商税务,现在,又是她变着花样对付迪华,挡住迪华对财务的介入和监督。这个比丘云鹏年轻二十多岁的女人为了丘云鹏愿意赴汤蹈火。
出纳也是女性,年纪更小一些,河北女孩,微黑,个子不高,身体已经非常饱满,颤颤地,好像正在哺乳。
从见丘云鹏第一天起,她就被丘云鹏摸了一遍。她是那种喜欢缠缠绵绵的女孩。时不时嗔你一回,说你没给她买吃的啦,时不时因为你的某一句话说重了,她就不高兴了,时不时还会递给你一张明信片,写两句似诗非诗的情话了,时不时渴望着你带她去听音乐看电影啦。
当她和丘云鹏在一起的时候,主旋律就是四个字:半推半就。一次亲热,可以有一二十个半推半就。要不是这个半推半就,丘云鹏可能早就厌烦了,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女孩子的气味,她有点狐臭。
让他得意的是,她和杜珊珊同样都忠于他丘云鹏,又相互有那么点争风吃醋。所以,按照分而治之的原则,他控制她们两个,就尤其处在一个好位置上。
因此,迪华看到的财务账目不过是表面文章,是对工商税务也能公开的一堆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的数字。隐在下面的文章才是魔术师在遮盖下做的、别人看不见的故事。
丘云鹏还不满足于此,他安排会计和出纳用各种棘手问题去难为迪华,把各种麻烦引向迪华,把令外行头疼的工商、税务引向迪华,同时把经济操作中许多吓人的危险说法引向迪华。
没过多长时间,迪华就接受了丘云鹏反复重复的一个说法:直接管财务随时都要负有重大责任,随时都可能触犯法律,随时都可能被送上法院。每当这种时候,迪华常常显出畏惧。这时候,丘云鹏就不露声色地继续施加压力。
有一两次,他存心做出一些调动安排,使迪华对某些财务的处理不合规则。他就当着迪华的面大声训斥会计和出纳:你们怎么不提醒迪华老师,怎么不向我汇报?不是我及时发现,迪华老师责任重大呀,这是犯法的呀!
会计和出纳就会喃喃地小声解释。迪华还要为这两个人开脱,她会说:以后这样的事,我还是多请教丘总。
丘云鹏这时就会说:慢慢学吧,跟上一年两年,看看我怎么做,自然就会了。这个家业我最终还是要交给你的,我是为桑大明做的,我早晚要出家的。第51节至第55节
五十一
对于他来讲,曾经有过的头衔就是他现在可以使用的头衔;将来可能有的钱就是他现在实际拥有的钱。他就是用对未来的透支和对过去的延期使用来制造对今天的信用。
在第二个严寒的冬天里,丘云鹏来不及舔净第一年征战的伤口,开始编造更宏大的新故事。
他还是经常请文化界人士吃饭聚会,用一些花不了多少钱的活动继续摆出大的气象。他坐在云山雾罩的沙龙中,面对着文化人的熟面孔和新面孔,继续抛撒着他那出神入化的圈套。
他笑着说:去年,我没有多花,花了几千万,初创了一个文化名人城俱乐部,搞了一系列活动,算是活跃一下京城的文化气氛,给诸位在心理上做个铺垫。当年没有什么大的回报,我也不在意,我原本就没有期望当年有回报。不就是几千万嘛,也不算太大的数目。能够在京城这样轰轰烈烈一年,花几千万很值,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些文化界朋友多了点感觉嘛!我呢,也多了一点为你们服务的机会。
他讲到情绪展开的时候,照例用很大的手势转圈挥舞着。这时候,他的体积、他在空间的占有便无限放大了。他还是洋洋洒洒地发表着观点,看着文化人一双双还没有达到兴奋、喜悦、跃跃欲试的眼睛,他就知道这个演讲还必须巧夺天工地发展下去。于是,他接着描绘新的故事。
他说:去年一年,我们展开的这一切文化活动说到底是营造了一个很大的影响,营造了一个很大的局。这是靠文化界,靠你们这些知名人士众人拾柴火焰高做起来的,要不,仅凭我丘云鹏花上几千万,在京城连个响声都不会有。对不对?就是在京城捐所学校吧,不也要拿一两个亿,也就是在报纸上发发消息,还能有什么?哪有咱们去年这么大风光啊!这是你们文化大家的实力,你们了不起!不是我丘云鹏花这点钱做出来的。
我早就跟桑大明说了,他讲到这里,觉得需要维持一下桑大明的中心位置:我就是要帮助桑大明做文化,而桑大明是和你们联络在一起的,我也就是帮助你们大家做文化,从帮助桑大明开始,继而帮助大家,做大家的管家嘛。
他说:从我个人来讲,不但不是得不偿失,而是非常合算,非常合算,非常合算。他连连点着头。
他说:你们不知道,我对中国这个文化基金会,那个儿童基金会,还有妇女基金会,都是几千万几千万地捐,那么多的几千万花出去,也就是捞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头衔呀,理事啦,委员啦,顾问啦。我刚才发给你们的名片,那上面有好多头衔就是花几千万买来的呀。花几千万买一个空头衔,代价不能算不高哇!
在座的文化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也便纷纷拿出丘云鹏刚才转圈人手一张发送的名片。名片是对折式的,打开以后,上面有十几个大头衔,海南不止一家公司的董事长,珠海什么公司的董事长,广州什么文化委员会的会长,还有什么文化基金会的理事,儿童基金会的理事,妇女基金会的理事,再就是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的副董事长、总经理,北京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的副董事长、总经理。这些洋洋大观的头衔足能够标志丘云鹏的地位。
在场的没有谁能知道这每一个头衔的实际含义。那些他挂名董事长的公司,有的是空壳子,有的负债累累,有的早已倒闭注销。那些他挣来的理事头衔,有些就是用一个捐赠的许诺换来的,然后用反复拖欠的不兑现维持着,久而久之不兑现,也可能人家早已把他除了名。他可不管这个,只要曾经当过,他就敢一直使用这些头衔。
对于他来讲,曾经有过的头衔就是他现在可以使用的头衔。他将来可能拥有的钱,哪怕这可能是百分之一,就是他现在实际拥有的钱。他就是用这种对未来的透支和对过去的延期使用,用这种双重手法制造对今天的信用。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讲今天,就讲当下。我今天能牵引你们,我今天就是成功。
他还有一个逻辑,这个世界很大,几十亿人,你只要把每个人都骗一次,你就了不起。不用说每个人,这个世界上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人被你骗一下,被你牵引一下,你就做成世界上最大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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