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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下册)

_41 吉川英治(日)
又八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同时他又想起大藏命令他做的很多事。
挖井工人都在江户城里的西城工作。大藏连这事都一清二楚。
"找机会用枪打死新将军秀忠。"
他要又八做这件事,并说会派人将短枪埋在城内。
红叶山下西城的后门,有一棵数百年的大槐树,树下埋着枪炮和火绳。大藏叫又八找机会挖出来,伺机下手。
工地的监视严密,有不少警卫站岗。可是秀忠将军年轻豪爽,经常带随从巡视工地。可趁这时将他一枪毙命。
大藏又说,趁大伙儿骚动时,放一把火,再跳到西城外的壕沟里,他会派人接应,一定会把又八救出来。
又八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大藏的话在他脑中不断盘旋。
想到这里,他全身起鸡皮疙瘩。
他急忙跳起来。
"其中必有诈!我现在就去拒绝他。"
他又想到大藏当时说:
"既然我已经告诉你了,如果你不答应,不出三天,我的人就会去取你的头。"大藏凶狠的眼神,立刻浮现在又八眼前。
又八从西久保路口,转向高轮街道的方向,夜半的海面,已出现在路的尽头。
又八经常来这家当铺。他沿着墙走到后院,敲敲后门。
"门没锁。"
门内有人回答。
"老板!"
"是又八吗?你来得正好,到仓库去。"
进了遮雨门,沿着走廊来到仓库。
"来!坐下来再谈。"
主人大藏把蜡烛放在桌上,手靠在桌面。
"有没有去找你家隔壁的运平先生?"
"有。"
"结果如何?"
"他答应了。"
"他什么时候带你进城?"
"后天有十个新工人会进去,到时候他会带我去。"
"那你这边没问题了?"
"只要村长和村内的五人组盖过印章就行了。"
"是吗?哈哈!今年春天,村长也推举我成了五人组的一员。所以你不必担心,一定会通过。"
"咦?老板也是?"
"怎么了?你吓倒了?"
"没什么,我没吓到。"
"哈哈哈!是不是因为我这种人竟然是村长手下的五人组之一,你才如此吃惊?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使我不喜欢这些封号,但别人自动会夸赞我是奇人,慈悲为怀等等。阿又!你也要把握赚钱的机会呀!"
"是,是的。"
又八全身发抖,连讲话都结巴。
"我、我干!先把订金给我吧!"
"等一等!"
大藏拿着蜡烛到仓库后面,抓了一把黄金过来。
"有没有带袋子来?"
"没有。"
"用这个包好,好好地缠在身上。"
他丢了一件破衣服给又八。
又八数都没数就收下来。
"要不要立收据?"
"收据?"
大藏不觉笑了出来:
"你这个老实人真可爱。不必写收据。要是出了差错,用你的头来抵就行了。""那么,老板!我这就告辞了。"
"等一等,别拿了钱就忘了昨天在海上的约定喔!"
"我不会忘记。"
"城内西城的后门---那棵大槐树下。"
"你是指枪炮的事?"
"没错。这两天会去埋。"
"谁去埋?"
又八瞪大眼睛,一脸疑惑。
光是进城,就得通过挖井老板运平取得村长和五人组的盖章证明才能通过。可见入城的管制是何等严密。为何枪炮能进得去?
依约定半个月后会有人把枪埋在西城后门的槐树下。谁能如此神通广大来做这件事呢?
又八心生怀疑,盯着大藏看。大藏则轻描淡写:
"你不必担心这件事。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
又说:
"你虽然通过了,但我猜你还是忐忑不安吧?只要进城工作半个月,自然胆量也有了。"
"我也认为如此。"
"胆子够了,再找机会下手。"
"是。"
"还有一件事。就是刚刚给你的钱,在任务完成之前,先把它埋在没人去的地方。绝不可动这笔钱……因为很多麻烦都是因钱而起的。"
"我会留意,请别担心。老板,如果我达成任务,你可得守信付尾款喔!"
"阿又!我奈良井店的仓库里有的是钱,你看那边堆满了钱箱,好好一饱眼福再走吧!"
大藏举高手上的蜡烛,在仓库绕了一圈。
食物箱、武器箱---那里堆满了各式的箱子。又八并未细看,赶紧解释:
"我不是怀疑你。"
接着,两人又密谈了半刻钟,又八终于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他一离开,就有人在叫:
"喂!朱实。"
大藏把头探进一间有灯光的房间:
"我看他一定先去埋金子了。你跟去看看。"
接着,一阵脚步声从厨房传了出去。原来是今早从又八屋子离家出走的朱实。早上她遇到邻居,谎称要到品川的亲戚家。
事实上,朱实常到这店铺来典当。也因此才会被主人大藏相中,甚至还听了她现在的遭遇和心境。
本来大藏与她也不是最近才认识的。当年她随着下行女郎,经中山道南下江户时,在八王子的客栈遇见大藏带着城太郎。大藏也在这一群喧闹的女人中,记得朱实的长相。
"我正在苦恼没有女人帮忙。"
大藏话中带话,朱实二话不说就逃到这里来了。
对大藏来说,朱实很管用,又八也有利用的价值。他与又八的约定,在前面已经提过,整个事情就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毫不知情的又八,不知道朱实跟在后面。他回家拿了圆锹,趁黑疾走在草原上,最后终于爬上西久保山,把金子埋在那里。
朱实看清楚以后,赶紧回去向大藏禀报。大藏立刻出门,直到天快亮才回来。他在仓库中检查挖回来的金子,本来给又八三十枚的金子,怎么数都只有二十八枚,损失的两枚令他不断摇头。
8
陷溺在仇恨当中的悲母,在一片秋虫唧唧,芦苇苍茫,屋前又是一条汪汪大河的环境中,即使她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也会被这大自然所感动。
"有人在吗?"
"谁啊?"
"我是半瓦家的人!葛饰那里运来了很多蔬菜,老板叫我送一些来给老太婆您。我背了一大袋来。"
"弥次兵卫总是如此照顾我,请代我谢谢他。"
"要放在哪里?"
"放在水井旁边,待会儿我再处理。"
桌上摆了一盏灯,今夜她仍提笔写字。
她曾发愿抄写一千部《父母恩重经》,现在已堆了一叠。
她在这滨海的小镇租了一间房子。白天为病人针灸,借以糊口,晚上则抄写经文。习惯独自生活之后,身体日渐硬朗,今年秋天,她甚至觉得自己变年轻了。
"对了,阿婆!"
"什么事?"
"今天傍晚,有没有一个年轻男子来这里?"
"是来针灸的吗?"
"不,看来不像。那个男人好像有什么事,到木工街来打听阿婆您的住处。"
"差不多几岁?"
"大概二十七八岁吧!"
"长什么样子?"
"长得圆圆肥肥的,身材不高。"
"嗯……"
"那个人没来这里吗?"
"没有。"
"听他的口音跟阿婆很像,我猜想可能是您的同乡……那么,我走了,晚安。"
跑腿的男子回去了。
他的脚步声一离开,虫鸣立刻又充满了整间房子。
老太婆搁下笔,望着灯火。
她突然想到"灯火占卜"这件事。
在她年轻的时候,战火弥漫。当时很多人的丈夫、儿子、兄弟出征不知归期,也不知自己明天的命运。所以就流行"灯火占卜"来预测吉凶。
这种方法就是,晚上点灯的时候,如果火晕美丽则有喜事;如果灯火呈紫色,充满阴气,表示可能有死讯;灯火呈松叶形,表示等待之人必来……
当时有人因此而忧伤,有人因此而喜悦。
这个卜卦方式是阿婆年轻时代流行的,所以她早已忘记。可是,今夜的灯晕异常地美丽,似乎在预言将有吉报。老太婆这么一想,更觉得那灯晕映出彩虹的颜色,更加美丽。
"会不会是又八?"
阿杉婆已无心情拿笔了。她心中恍恍惚惚地描绘着逆子的面孔,整整一刻钟,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存在。
喀喇---后门传来声响,惊醒了老太婆。老太婆心想又是松鼠钻进来偷吃东西,便拿着蜡烛走到厨房。
刚才送来的蔬菜上面,放着一封信。阿婆打开信,发现里面还包了两枚金子。信上写着:
我无脸见您,半年来的不孝,请您原谅。
孩儿只能从窗口向您告别。
又八
这时,有一个满脸杀伐之气的武士,踩着草地快速跑过来。
"滨田!不是吗?"
他气喘吁吁。
河边另外站着两名武士,正在四处张望。叫做滨田的是比较年轻的一个。
"嗯……认错人了。"
他自言自语说着,仍张着眼睛到处寻找。
"我的确是看到他。"
"不,你看到的是船夫。"
"船夫吗?"
"因为我一路追过来,看到他进了船篷。"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断定啊!"
"不,我查过了,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奇怪了。"
这回三个人转向滨海村方向。
"傍晚我才看到他出现在木工街,一路追他到这里。这家伙逃得真快!"
"到底逃到哪里去了?"
他们的耳中传来河水声音。
三个人站在原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黑暗中的动静。
接着,他们听到:
又八……又八……
过了不久,河边又传来相同的呼叫声。
"阿又呀!又八……"
起先还以为听错了,三个人都默不作声,后来才惊觉到一件事。
"那声音在叫又八啊!"
"是老太婆的声音。"
"又八不就是我们在追的家伙吗?"
"没错。"
滨田先跑过去,另外两人也跟在后面。
循着声音很快就追上了。因为对方是个老太婆,脚程较慢。而且,阿杉婆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反而朝他们跑过来:
"又八有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老太婆问他们。
三个人分别抓住老太婆的双手和衣领。
"我们也在追又八,你是什么人?"
阿婆尚未回答。
"干什么?"
她像一条生气的河豚,鼓着刺,甩开他们的手:
"我才要问你们是什么人呢!"
"我们吗?我们是小野家的门人。这位是滨田寅之助。"
"小野又是谁?"
"就是将军秀忠的兵法老师,小野派一刀流的小野治郎右卫门,你不知道吗?""我不知道。"
"你这老太婆!"
"慢点,先别动怒!问问这老太婆和又八的关系。"
"我是又八的母亲,怎么样?"
"你就是西瓜贩又八的母亲?"
"你在胡扯什么呀?别以为我们是外地人就欺侮我们。竟然说我们是卖西瓜的。我们祖先可是美作国吉野乡竹山城之主新免宗贯的部下,领乡地百贯,堂堂正正的本位田家。又八是本位田家的儿子,我是他母亲。"
对方充耳不闻。一人说道:
"喂!少啰嗦!"
"怎么办?"
"把她抓起来。"
"当人质吗?"
"既然是他的母亲,他一定会来要人的。"
老太婆一听,扭着干瘦身子不断地反抗。
佐佐木小次郎最近不但碰到太多无聊的事,而且有件事令他愤恨不平。
他最近老是在睡觉。在月岬的住处,即使是白天也是想睡就睡。
"我如此堕落,大概连长剑'晒衣竿'都要哭泣了。"
抱着长剑,仰躺在榻榻米上,小次郎抑郁寡欢。
"这把名剑,凭我这等剑法,竟然连五百石的职位都找不到,难不成我就这样老朽下去吗?"
才刚说完,突然拔出"晒衣竿":
"瞎子!"
他躺在床上将剑挥向上方,剑光画了一个半圆之后,立刻又窜回剑鞘。
"真高明!"
岩间家的仆人从窗口说道:
"您在练拔剑术呀?"
"你在说什么傻话?"
小次郎趴在地板上,捡起掉在地板上的小虫,用指头弹出窗外。
"你看这家伙飞到灯边烦人,被我解决了。"
"嗯!是虫。"
仆人靠过来,睁大眼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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