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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下册)

_40 吉川英治(日)
武藏认为不是自己受到礼遇,而是"道"之德使然。
"对了!"
泽庵想起某事,放下杯子对武藏说:
"不知最近阿通情况如何?"
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武藏感到很唐突,一阵面红耳赤。
"分手后毫无音讯,我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真的毫无音讯吗?"
"是的。"
"这怎么行,你不能老是不知道啊!"
宗矩一听,也问道:
"阿通是不是在柳生谷侍候家父的那名女子?"
泽庵代答:
"是的。"
宗矩表示:现在她应该已随侄子兵库回到故乡,看护石舟斋了。
"她与武藏是旧识吗?"
宗矩张大眼睛问着。
泽庵笑着回答:
"岂止认识而已!哈哈哈---"
席上有兵法学家,却不谈兵学;有禅僧,却不谈禅理;而但马守与武藏同是剑人,话题却扯不上剑道。
"武藏脸红了。"
泽庵揶揄他,话题绕在阿通身上。除了提到阿通的人生之外,也说出她与武藏之间的关系。
"这两个人的情结总有一天要解决。我这个野僧插不上手。可能要借助两位大人的力量喔!"
言下之意,想借此将武藏托但马太守与安房太守照顾。
聊到其他话题时,但马太守也说:
"武藏也该成家了。"
安房太守也附和道:
"是呀!你的功夫及修行练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
从一开始,大家便力劝武藏留在江户。
但马守认为可以将阿通从柳生谷接到江户,与武藏成亲,两人在江户落脚。如此加上柳生、小野两家,三派剑宗鼎立,在这新都府将造成一股新势力。
泽庵与安房守亦有同感。
尤其是安房守为了酬谢武藏照顾儿子新藏之恩,心想:
一定要推举武藏为将军家的兵法老师。
这件事在派新藏去接武藏来此之前,已与但马守谈过。
先看看他的人再说。
当时并未做决定,而刚才但马在高处已试过武藏,心里早有了底。至于他的家世、人品、修行的过程等等,泽庵保证绝对没问题。因此大家都没有异议。
只是要推荐为将军家的兵法老师,得先在大将军的旗下当武士,这是从三河时代便有的规定。今日的德川家虽然为了用才,也有新的规定。然而按新规定而招募的人,经常受人轻视,造成很大的麻烦。这点是任用武藏最大的难关。
话虽如此,若有泽庵在一旁游说,再加上但马和安房两人的举荐,此事并非不无可能。
另外还有一个困难,那就是武藏的家世背景。
虽然他的远祖是赤松一族,平田将监的后裔,但却没有证据。他与德川也无任何关系。反倒是关原之役时,他虽是个无名小卒,却是德川的敌人,这点对他太不利了。
不过,关原之役后,有很多敌方的浪人受德川的征召。若论家世,有个小野治郎右卫门躲在伊势松坡,原只是北富家收留的浪人,他受到提拔,担任将军家的兵法老师。从这前例看来,也许不会有太大的障碍。
"总之,先推举看看。最重要的是武藏本人意下如何?"
泽庵想做个结语。武藏听了回道:
"各位太抬举我了。我至今尚未安定下来,各方面也未臻成熟……"
泽庵听了立刻驳斥他:
"哎呀!所以我们才劝你快点安定下来。难道你不想成家,难道你一直放着阿通不管?"
阿通怎么办?武藏听泽庵这么一问,内心受到谴责。
虽然阿通经常对泽庵和武藏说:
"即使无法得到幸福,我的心志仍坚定不移。"
然而世间却不谅解。
舆论会说:这是男人的责任。
世人认为女人付出了心意,恋爱结果的好坏,却在于男人。
武藏也认为男人应该负责任。他爱阿通,阿通也爱他,恋爱造成的罪孽也必须两人一起承担。
阿通怎么办?
一想到这点,武藏内心也没有明确的答案。
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呢?
成家对自己来说还太早了。
这个想法一直潜藏在他内心。因为他发现剑道越是钻研,越是深不可测。他想专心于剑道,不想受到任何的打扰。
说得更清楚些。
自从武藏开垦法典草原以来,他对"剑"的看法完全改观。对剑术者的观点也不同于往日了。
在将军家指导剑术,不如教老百姓治国之道。
以前的人追求以剑征服,以剑慑人。
武藏自从亲手开垦土地之后,开始反省"剑道"的最高境界。
剑道即是修行、即是保护人民,须不断地磨炼。剑道是跟随人的一生,直到老死---果真如此的话,难道不能以此剑道来治世安民吗?
自从他领悟这个道理后,再不喜单纯追求剑法。
后来他派伊织送信给但马守时,已不像以往为了打败柳生家而向石舟斋挑战时充满肤浅的霸气了。
现在武藏所希望的是,与其当将军家的兵法老师,不如在小藩所参与政治。教导剑法,不如布施正大光明的政令。
世人听了会笑他吧!
武士听到他的抱负,可能会说:
傻瓜!
或说:
真幼稚!
他们会嘲笑武藏。也许认识武藏的人会替他惋惜,认为---从政的人会堕落,尤其会给纯洁的剑蒙上一层阴影。
武藏知道,如果在这三人面前说出自己真正的理想,他们可能也会有同样的反应。
武藏只好以自己尚未成熟来婉拒他们的好意。
"好啦!好啦!就此说定了。"
泽庵轻松地说。安房守也保证:
"总之,这事交给我们就行。"
夜已深沉---
酒是喝不完的。只是灯影渐短,摇曳不止。北条新藏进来添灯油,听到这一席话,对着父亲和客人说: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如果大家推举通过,一切都能实现就好了。为柳营的武道以及武藏先生,我们举杯庆祝吧!"
7
今早起来,看不到她的踪影。
"朱实!"
又八到厨房找人。
"不见了?"
他摇摇头。
从很早以前他就预料到朱实会不告而别。打开衣橱一看,果然,她新缝制的衣裳也不见了。
又八脸色大变,赶紧穿上草鞋,跑到屋外。
他到隔壁挖井老板运平家里找,也不在那里。
又八开始心慌起来:
"有没有看到朱实?"
他一路问人。
"早上看到她了呀!"
有人回答。
"啊!木炭店的老板娘,你在哪里看到她?"
"她和往日不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问她上哪儿去?她说要到品川的亲戚家。"
"品川?"
"她那儿有亲戚吗?"
这一带的人都以为又八是她的丈夫,而又八也是一副丈夫的姿态。
"唔!也许去品川了。"
他并没有很强的意愿去追她回来。只觉得心中很苦闷。他又气又恨,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随她去吧!"
又八吐了一口痰,喃喃自语。
他假装不在意,走向海边。过芝浦街就到海边了。
这里全是渔家。每天早上,朱实煮饭的时候,又八都会来此捡四五条渔夫漏网的鱼,用芦苇串起来提回家。回到家的时候,早饭也做好了。
今天早上,沙滩上也掉了几条鱼,有些还活着。又八却没心情捡拾。
"你怎么了?阿又!"
有人拍他的背,回头一看,原来是个五十四五岁的肥胖商人,充满福相的脸上因微笑而露出了鱼尾纹。
"啊!是当铺的老板呀?"
"早上天气很清爽。"
"嗯!"
"每天早饭前你都会来此散步,有益身体吧!"
"哪里!老板你的身份才谈得上散步养生呢!"
"看你脸色不太好。"
"嗯。"
"怎么啦?"
"……"
又八抓起一把沙,撒向空中。
以往经济拮据的时候,又八和朱实经常到当铺找这位老板帮忙。
"对了!以前我老想有机会找你同行,总是错过机会。又八!今天你要出去做生意吗?"
"做什么生意?顶多是卖西瓜或水梨,反正也赚不了什么钱。"
"你要不要去钓鱼?"
"老板---"
又八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可是我不喜欢钓鱼。"
"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不钓也行。那条船是我的,我们可以到海上散散心。你会划桨吗?"
"会。"
"那就来吧!我正想教你如何赚大钱,怎么样?"
两人将船划到离芝浦海边约五百米的海上,但水还是很浅,不到一支桨长。
"老板,你说要教我赚大钱?是怎么一回事?"
"别急,慢慢聊……"
当铺老板庞大的身躯坐在船中央。
"阿又!把钓竿抛出去。"
"怎么抛?"
"装作钓鱼的样子。海上也有不少人来往,要是他们看到我们两个人没事在船上交头接耳,不会起疑心吗?"
"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
老板把上等的烟丝装入陶烟管里,抽着烟说道:
"在我说出计划之前,先要问问你,你的左邻右舍对我这个奈良井评价如何?"
"有关你的事?"
"对。"
"一般开当铺的人都很小气,奈良井当铺却很大方,常借钱给人。大家都说老板大藏先生是位了解穷苦人家的好人……"
"不,我不是问当铺的事,而是我---奈良井店的老板本身。"
"大家都说你是好人,慈悲为怀。我不是在你面前才这么说的。"
"没有人说我是虔诚的信徒吗?"
"有啊!就因为你是信徒才会帮助贫穷人,没有人不称赞的。"
"县府和村公所那边,有没有人去查问我的事情?"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哈哈哈!你大概会认为我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做什么?老实说,我真正的职业不是开当铺。"
"咦?"
"又八!"
"是。"
"现在有个赚千万两黄金的机会,恐怕你这一生再也碰不到了。"
"你说的是……"
"想不想抓一把?"
"抓什么?"
"赚大钱的藤蔓呀!"
"怎么抓?"
"那得看约定才行。"
"是……是的。"
"想干吗?"
"想!"
"如果中途反悔,你可会被砍头喔!你想赚钱吧!好好考虑再回答我。""到底……做什么事?"
"挖井。工作很轻松。"
"在江户城里?"
大藏望向大海另一端。
江户湾满是成列的船只,载着木材和伊豆来的石头,全都是修筑城池的材料,船上还插着各家藩旗。
藤堂、有马、加藤、伊达---其中也有细川家的藩旗。
"你的头脑不错,又八!"
大藏重新装上烟丝:
"刚好挖井商的老板运平住在你家隔壁,他常说人手不够,想找你去挖井吧?现在刚好可以顺水推舟。"
"只要我去挖井,你就会给我一大笔钱了吗?"
"哎……别急,我们慢慢再谈。"
"晚上偷偷地过来,我会先给你黄金三十枚。"
大藏与又八约好之后便分手。
又八脑中只留下大藏这句话。
拿这笔钱只有一个代价。
"想干吗?"
大藏问又八。
"想!"
对于大藏提出的条件,又八只是茫然地答应。说了这话之后,脑中再也记不得其他的事了。可是他依稀记得回答时,嘴角因颤抖而麻痹的感觉。
对又八来说,金钱是绝对的魅力。况且他现在几乎到了穷途末路。
这一年来,他运气一直不好。有了这笔钱,便可还清债务,往后的生活也有保障。
虽然这是他一个欲望,但在他内心,真正的魅力是想借此向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炫耀。
又八从船上回到岸上之后,一回到家便倒头大睡,然而满脑子却都是金钱的噩梦。
"对了。我得去拜托运平先生……"
他想起此事赶紧到邻家,运平刚好外出。
"我晚上再来。"
又八回到家里,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无法冷静下来。
最后他终于想起在海上时,当铺的大藏命令他做的事。这使得他全身发抖,并走到前后院张望。
"他到底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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