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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盛-大秦宣太后

_7 萧盛(现代)
  “我不懂家国天下,我只问你一句。”叶阳冷冷地道:“无论如何你也不放了他,可是?”
  嬴稷看着她的表情,他知道他们之间,已然走到了尽头,也冷冷地道:“决计不放。”
  “好!好!好!”叶阳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你既然不顾我的亲人,不顾我的感受,我俩便从此恩断义绝!”
  看着叶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嬴稷的心像突然被抽空了一般,十分失落。尽管他早已预见早晚会有今日之结局,但他原本是重感情之人,面对着叶阳气乎乎地走出门去,良久无法释怀。
  正自嬴稷怔怔出神之时,有内侍来禀,泾阳君领了孟尝君已到宫外。嬴稷闻言,游离的神思再次被拉回现实,心想我何止是骗了楚怀王,连齐闵王也一起骗了,从上古至今,一国之君,哪个敢扪心自问,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家人?当下暗舒了口气,宣孟尝君田文来见。
  须臾,嬴市领着田文入内。嬴稷摆出一张笑脸,热情地接待了田文。
  双方入座后,侍人上了茶水,嬴稷笑道:“孟尝君之名,如雷贯耳,若是在齐国只闻有孟尝君,不知齐闵王也毫不为过,我着实是仰慕已久,今日见君,三生有幸也!”
  田文拱手一礼,也笑道:“王上所言,令在下汗颜不已。”
  “此非客套话,实乃肺腑之言。”嬴稷认真地道:“秦国自甘茂走了之后,左相一职空缺至今,我时有想起孟尝君,奈何一来秦齐路途遥远,二来君乃当今名士,又是齐国贵族,恐不会来秦国这苦寒之地,是以一直不敢将此言说出口来。”
  田文闻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田文何德何能,得王上如此赏识!”
  嬴稷虚手一扶,道:“君可愿留下来,在秦国为相?”
  田文讪笑道:“秦乃当今强国,若可在秦为相,田文之幸也。然当今齐王是在下堂兄,在下不敢弃之而投他国。此番而来,只愿秦齐两国修好,若两国能结为兄弟之邦,田文此行便算不辱使命了。”
  嬴稷笑而不语,看了嬴市一眼。嬴市见了哥哥的眼神,心下暗自一震,他知道但要田文不愿留在秦国,那么便再也走不出秦国了。
  “可惜了。我惜才若渴,奈何难留大才。”嬴稷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知此番秦齐修盟,齐王有何交代?”
  田文理了理思绪,说道:“王上明鉴,虽说楚国朝三暮四,屡次三番推翻与齐国的盟约,但是事实是齐楚两国断断续续在维持着盟约,齐王仁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盟约之国日渐败落,故此番秦齐修好,我王唯愿秦国能放还楚王,此外便再无他求。”
  嬴稷闻言,只觉暗暗好笑,但表面上却是认真地点头道:“秦齐结盟,齐王想的却是楚国之事,着实令人敬佩。但是,君可曾想过,放了楚王,秦损失至大?”
  “非也!”田文笑道:“王上可曾想过,齐国手中握着楚太子熊横?秦国若是扣着楚王不放,齐国完全可以遣送楚太子回国,立他为王。可如此一来,秦不但依然得不到楚之土地,而且还会得罪盟友齐国。王上试想,到了那时,损失是否更大?”
  “君这算是威胁于我吗?”嬴稷不露声色地看着田文,似笑非笑地问道:“君言下之意,可是说,秦若是不放了楚王,齐国便要发兵横加干涉?”
  田文的笑容慢慢地隐之于脸,不疾不徐地道:“若是真到了那时,即便是齐不出兵,秦也会出兵,在下着实不想看到那一步。”
  嬴稷知道再没与他谈下去的必要,他本想留他在秦,为秦国出力,但如今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就只有下手杀他了。嬴稷微微一哂道:“兹事体大,君可容我与母亲商量后,再告诉你结果?”
  田文没想到嬴稷的话居然会软下来,还以为当真有商量的余地,便高兴地道:“如此甚好,在下静候佳音。”
  从宫里出来后,嬴市将田文安排在驿馆。两人分别之后,嬴市越想越是觉得不妥。那嬴市的性格之中与芈戎有几分相似,略有几分江湖脾性,为人很是讲情义,这段时日以来,与田文相处甚欢,两人皆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若说真的将其引入秦国,一刀砍杀了,如何心安?
  边走边想,走了一段路后,进了一家酒店,沽了壶酒,买了几样菜,返身又去了驿馆。他知道嬴稷很可能今晚便会动手,于是决定让田文伺机逃走。
  在饮酒之中,嬴市暗示秦王要杀他,田文大惊,问如何才能逃出秦国去?嬴市替他出了一个主意,说可去央求唐八子,让她去游说王兄,或有一线生机。
  那唐八子原是嬴稷的嫔妃,在叶阳得宠时,其在宫中默默无闻,及至叶阳失势,因唐八子娇小可人,长得甚是乖巧,许是嬴稷难忘旧情,唐八子身上多多少少能看到些叶阳的影子,便想在她身上,找些心灵上的慰藉,得闲时便常与她在一起,后生得一子,名柱,便是后来的秦孝文王。此乃后话,姑且按下不表。
  却说田文的门客见了唐八子后,将来由说了,望唐八子能救一救田文。
  是时,唐八子得宠没多久,多少有些得意忘形之态,见有人来求她,便答应了下来,但有个条件,她很是喜欢田文入秦时送嬴稷的那件白狐裘衣,也想要一件。
  这个要求却是把田文难住了,那件白狐裘衣,乃绝世之珍品,当世只此一件,哪里能给她再去弄一件来?正自伤神之时,低下有一位门客站出来说,主上放心,我有办法去把裘衣弄来,送予唐八子。
  是晚,那门客披了身狗皮,化装成狗的模样,潜入宫去,摸到库房里,把那件白狐裘衣盗了出来,送予唐八子。那唐八子如了愿,就去劝说嬴稷,趁嬴稷醉酒之时骗走了通关文书。
  唐八子得了出关文书后,连夜差人给田文送去。田文不敢在秦国逗留片刻,连夜动身离秦。一行人马不停蹄,赶了两天两夜的路,至这一日的寅时方才到了函谷关,谁承想深更半夜,关门紧闭,按着秦国的规定,要等到卯时鸡鸣才开关门,田文深恐嬴稷后悔,再遣人追杀,不由急得直跺脚。这时候又有一位门客出主意说,不妨学鸡鸣,诱使守关之人开门。
  田文也不知道此法可不可行,但眼下实在是别无他法,只得叫他一试。那门客伸长了脖子,尖着嗓子开始学鸡打鸣。不想附近的鸡听到这声音,也跟着叫了起来,一时之间,鸡鸣之声,此起彼伏,果然像是天要破晓一般。守关之人哪里会想到关内有人刻意学鸡鸣?以为是天将亮了,便出来开了城门。
  田文大喜,上了马急驰出关,旬日之后,到了齐国,田文对齐闵王田地说道:“秦不肯放还楚王,楚国岌岌可危,恳请我王,将熊横放回楚国,立他为王。”
  田地也深知此中利害,若是楚国亡了,秦国坐大,天下格局就会改变,将直接威胁到齐国,当下说道:“放回熊横无妨,但须将秦国痛打一次,削其气焰,灭其威风。”
  田文这一回死里逃生,对秦也是恨之入骨,冷笑道:“这是自然,我便联合韩魏,痛击秦国。”
  商议即定,齐国一边放了楚太子熊横回楚,立其为王,一边联合韩魏两国,誓要与秦国决战。
  公元前299年,熊横结束了质齐之生涯,被送回楚国,次年继位,史称楚襄王。
  同年,孟尝君田文游说韩魏两国,说秦国虎狼之心,昭然若揭,楚国一亡,三晋定遭池鱼之殃,难以幸免,是以要求他们举倾国之军,与齐国一道伐秦。韩魏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到了来自秦国的威胁,于是同意了田文的意见,与齐国联合伐秦。这一次的合纵伐秦,与以往皆有不同。以前所谓的合纵,由于没有涉及列国之间的根本利益,因此联合作战之时,都是各怀鬼胎,步调不一。而这一次是为了生存而战,齐、韩、魏三国竟是同仇敌忾,史无前例地把心聚在了一起。
  这边合纵势成,三国大军,蓄势待发,那边嬴稷酒醒后,想起放了田文离秦,后悔不迭,派人去追时,已然不及,大叹不该听妇人之言。不久之后,又闻齐国遣送熊横入楚,拥立其为王,嬴稷闻言,怒火冲天,气得浑身发抖,齐国拥立了熊横为王,秦国所扣的楚怀王还有何用处,之前所打的如意算盘岂非如数落空了吗?
  嬴稷越想越气,喝一声:“备马,另召魏冉去蓝田!”疾走出宫来,上了快马,亲自去了蓝田军营。
  及至军营时,嬴冉已先他一步到了,见嬴稷阴沉着脸下了马,忙迎将上去道:“王上急着召臣而来,有何要事?”
  嬴稷眼里寒光一闪,“即刻点兵,伐楚!”
  魏冉闻言,暗吃了一惊。此时的魏冉已非当年在楚国一拳打死昭雄的鲁莽之辈了,他知道眼下秦已达到弱楚之目的,如果再一味的对楚国穷追猛打,必然牵动列国的神经,倘若大军在外征战,列国趁机合纵伐秦,很有可能会让秦国陷入当年蓝田之战的险境,便小心翼翼地问:“敢问王上,此事太后可知?”
  “放肆!”嬴稷本就在气头上,魏冉此问,不亚于火上浇油,“你可还记得谁才是秦国的王?”
  魏冉大惊,忙跪于地上,大声道:“臣失言!”
  “出武关,伐楚。”嬴稷一脸的杀气,咬牙切齿地道:“如若不将楚国打得落花流水,提头来见!”
  魏冉不敢违令,即刻使人去往武关,要求点兵五万伐楚。
  楚襄王元年,即公元前298年,秦军出武关攻楚,斩楚军五万,连克楚国十六座城池而还。
  毫无疑问,秦国又是一次大胜。然而也正是因为秦对楚的步步紧逼,越发坚定了韩魏等与秦接壤国家灭秦的决心。
  在秦军伐楚的同一年,齐、韩、魏三国合六十万大军,怀必胜之决心,杀气腾腾地往函谷关而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在秦国的上空形成。
  这一次的合纵,是战国时代纵横家在战场上的最后一场表演,此战之后,秦国将以绝胜之势,横霸天下;同时,这一次的合纵,也是秦自蓝田之后最艰难的一场战役,将秦国再次逼上了绝路。
  话分两头,姑且按下列国出雄兵伐秦不表,却说宣太后芈氏得知嬴稷放走了田文后,且在这之后还逼魏冉发兵伐楚,气得花容失色,把嬴稷叫了来,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过去,嬴稷不曾提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
  “你知错了吗?”芈氏脸色如霜,厉声道:“放了田文出秦倒也罢了,你可知此番伐楚的后果吗?”
  嬴稷捂着脸,虽此刻也想到了后果,但毕竟他此时已然成年,被母亲如此斥责,心中甚是不快,便硬生生地道:“我已成年,自然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你负得起责吗?”芈氏气急败坏地道:“如此对楚国穷追猛打,三晋人人自危,他们必然是同仇敌忾,合将起来攻秦,你可有应对之策?一旦函谷关被攻克,关中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联军顺势而入,秦国便有灭国之灾,此责任你负得起吗?”
  嬴稷脸色煞白,他想到了列国可能会合纵而伐秦,但没想过这么严重的后果,“函谷天险,自立关以来,无人能破,我就不信,他们能克函谷关!”
  “嘿嘿!”芈氏气极反笑,“稷儿啊,你是王,母亲这一耳光非是要辱你,是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此番田文逃窜而去,对秦心怀憎恨,必撺掇韩魏合纵,而韩魏两国与秦楚接壤,所谓唇亡齿寒,你如此击楚,韩魏岂不忧心?故此番要么不合纵来攻,攻则同心,他们势必为存国而战,非同小可呀!”
  母子俩正说话间,相国楼缓应芈氏之召而来,他已听说眼下发生之事,故进来时也是神色沉重,只向芈氏及嬴稷微微行了礼,便直入正题,“启禀太后,王上,从眼下的局势来看,齐、韩、魏三国必然举倾国之军来攻,大战在所难免,臣以为,秦固然可强行一战,但不可再使事态扩大,须派使节于燕赵等国。”
  嬴稷一听此话,脸色又是一变,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想得周全,如若燕赵等国也与齐国联手,秦国哪还有存国之希望?
  
第六章 函谷决战,咸阳断魂
  
一、楼缓谋对三国,叶阳怒杀秦王
  那楼缓曾侍奉赵武灵王,于公元前306年被赵王遣送至秦国,由于芈氏母子当初入秦继位,赵国曾大力支持,并派了赵固一路陪同,这才躲过嬴壮的重重伏击,有惊无险地入了咸阳,因此芈氏母子眼里,赵国通过胡服骑射等一系列军事改革,实力大增,但一来眼下对秦国尚构不成威胁,二来存了份感恩之心,所以对赵国并不排斥,及至赵武灵王送楼缓入秦时,芈氏欣然接纳,让其在秦国做客卿,以示与赵国的交好之心。后任楼缓为相,实际上也是从邦交的角度为出发点,芈氏认为,只要楼缓在秦为官,只要秦赵之间无实际的利益冲突,两国就不会开战。后来也确如芈氏所料,在齐、韩、魏联合攻秦之时,赵国也没有动静。
  这时候,齐、韩、魏三国再次伐秦,楼缓提出了以邦交稳定其他国家的策略,只听他说道:“秦赵两国近两年来修好,今再出使以示盟好,当可无虑;秦燕之间,乃婚姻之国,惠文王时栎阳公主嫁于燕易王之后,两国之间素无纠纷,可再出使修盟,亦当无忧;唯一叫臣忧虑的是宋国。”
  芈氏蛾眉一动,不解地问:“宋弹丸之地,又受挟于齐、楚、韩、魏之间,何虑之有?”
  “正是因宋国的国土夹在齐、楚、韩、魏之间,才叫人担心。”楼缓神形消瘦,颧骨耸立,却是生得一副机灵之相,此时目中精光一闪,对着芈氏道:“太后试想,若是齐、韩、魏三国迫使宋国出兵,宋在三国之威下,也不得不出兵助阵了。”
  芈氏恍然大悟,正盘算着该如何应付宋国之时,突听嬴稷说道:“宋处四国夹峙之地,其可助列国伐秦,亦可助我分散列国兵力。”
  芈氏、楼缓闻言,不由为之动容。嬴稷剑眉一扬,说道:“燕昭王继位后,筑黄金台,广纳贤才,我听说燕国有个苏秦,乃苏代之族弟,素有谋略,善合纵之策,可让燕昭王派苏秦入齐,游说齐闵王伐宋。”
  楼缓两眼一亮,大笑道:“此计善也!”
  芈氏听了之后,脸色总算拨云见霁,微哂道:“当年我与稷儿质燕时,燕国内乱,齐国曾派兵入燕,杀得燕国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故燕与齐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而齐闵王田地对宋国这块膏腴之地垂涎已久,如若田地果然伐宋,必然牵动韩、魏两国利益,或可消除此次之兵祸。”
  嬴稷看了芈氏一眼,“正是。”
  当下,芈氏叫嬴稷一面派人去燕国,一面令魏冉出举国之兵,赶往函谷关,以防联军来范。
  然而,三国联军行军速度之快,完全出了芈氏母子的意料之外,在秦国各路使者还在路上的时候,六十万大军则已逼近函谷关。
  如今的秦国,嬴疾已故,司马错亦垂垂老矣,高级将领青黄不接,在朝的大将谁也没有指挥过如此大之战役,魏冉临危受命,领了四十万大军,奔赴函谷关。但是魏冉也无此把握,他之所以敢带四十万人马去函谷关,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无可奈何而已。在这种危急时刻,大将军不上去,还能有谁可担此重任?
  为了壮胆,魏冉把向寿、芈戎带在身边,将白起留在了军营镇守。这个决定使魏冉事后想起来后悔不迭,后来每当白起纵横沙场,所向无敌之时,魏冉都会为今天的这个决定懊悔,如果白起在函谷关,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此乃后话,姑且按下不表。
  却说魏冉到了函谷关后,登上城楼,望见前方看不到边际的联军营地,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敌军六十万,秦军四十万,合计起来多达一百万大军,这仗该怎么打?向寿说道:“此次联军的将领与垂沙之战一样,以齐国的匡章为首,魏将公孙喜、韩将暴鸢为副,哥哥曾参与垂沙之战,想来对此三人是有所了解的。”
  魏冉说道:“匡章为人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他如今扎营在关外,是还没想到破城之法,他要么不动,一动便是雷霆一击。”
  果然,次日一早,便听到关外战鼓震天,匡章亲率大军,前来攻城。双方激战一天,各有损伤,难分胜败。
  秦廷听说函谷关双方已然交兵,都是十分紧张,日夜等着战报。这一日,嬴稷一直都在书房处理公务,直至深夜时,也不曾去歇息,丑寅之时,困意来袭,便趴在桌上昏昏而睡。没过多时,只见门口人影一闪,一个娇小的人走入房来。
  她正是叶阳,手里拿着一张羊皮纸卷,是一道模仿了嬴稷笔迹的诏书。虽然现在她的父亲被拥立为楚国的新王,但是他却没有能力把楚怀王救出去,在叶阳的眼里看来,这倒是无关乎什么面子和国体,她只是觉得心痛,祖父已是个垂暮老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来日无多,如果让他死在秦国的大牢里,客死异乡,他的心里该是有多么的难受!
  叶阳心想,便是不要了性命,也救祖父出去,让他回到故土,叶落归根。于是她仿着嬴稷的笔迹,草拟了道诏书,想要把楚怀王救出去。她清楚假拟诏书必是死罪,让嬴稷发现后,难逃一死,可身为一个羸弱女子,她能做到的唯有如此了。于是拟好诏书后,便趁着夜深,偷偷地来到嬴稷的办公所在,想偷了印玺盖在诏书上,以骗过狱卒,救出楚怀王。令她没想到的是,嬴稷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看着这个往日恩爱过的男人,看着他累到趴在桌上,昔日之情愫油然而生,幽怨地看了他一会儿,想去为他盖件衣物,又怕惊醒了他,终是忍住了没上去。美目流盼间,看到印玺正是放在桌子之上,便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将羊皮纸轻放于桌上,拿起玉玺在上面盖了印钤。正欲转身,却不想嬴稷突然身子一动,醒了!
  值此大战之时,嬴稷脑海之中想的都是当下之时局,哪里能够安然熟睡?因此即便是再轻微的响动,也足以将其惊醒。抬头看时,见是叶阳站在前面,以为她是心疼自己,特来看望的,不知道是惊是喜,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但很快他就发现,她见他醒来之时,满脸都是惶恐之色,他很快感到不对劲,往她手上一看,手里握着张羊皮纸,纤手微微抖动着。毕竟是夫妻一场,叶阳的性格嬴稷是了解的,她质朴单纯,心里藏不住任何心事,此时如此表情,其手上的这张羊皮纸定有蹊跷,当下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叶阳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怕得说不上话来。
  嬴稷起了身,朝她走上两步,“拿来予我看看。”
  叶阳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依然不说话。嬴稷似已预感到了什么,脸色一沉,“你可是想救你祖父?”
  叶阳娇躯一颤,急得把羊皮纸藏于身后,“莫要逼我!”
  “非是我要逼你,是这世道逼我!”嬴稷想起齐国放还熊横,拥立他为王,使得秦国的努力付之东流,为此他还挨了芈氏一记耳光,想起这些,他不由得就来了火气。如今三国联军兵临城下,秦国危在旦夕,这场兵祸也是因伐楚而起,要是在此时放了楚怀王,无疑是向列国大喊,秦国伐楚错了,叫秦国的脸面何存?更重要的是,即便是此时放了楚怀王,列国也不会买这笔账,他们此番大举而来,誓破函谷关,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去丢这个脸,叫人看不起?
  嬴稷怒瞪着叶阳,大声道:“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可为我想过?此时若放了楚怀王,只会让列国笑话我偷鸡不成蚀把米!”
  叶阳冷冷一笑,“我乃一介弱女子,不懂得列国会何要联合杀向秦国,我只明白一条,在生命面前,什么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家祖垂垂老矣,来日无多,加之在牢狱之中,心结难解,再如此下去,他必死于秦国大牢,我想把他救出来,重见天日,再获自由,叫他不会带着遗憾离世!”
  “好!”嬴稷咬着牙叫了声好,“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入秦国,不为国家考虑,休怪我也不认你这个王妃。把那东西拿来!”话音一落,便要上前去抢。叶阳猛不迭往后退,目光游离间,突然看到了墙上所挂的一柄剑,纤腰一拧,伸手便把墙上的剑拿在手里,抽将出来,把剑身往自己脖子上一搁,厉声道:“你再敢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又来威胁我!”嬴稷剑眉一扬,喝道:“别以我割舍不下你!”喝声一落,抢身上去。
  叶阳见他果真敢上来抢,好不心灰意冷。转念一想,我若果真死了,谁还能去救祖父?心念电转,银牙一咬,剑身一转,往嬴稷身上刺去。
  嬴稷浑未想到,她居然会用剑刺向自己,惊觉时,收势已然不及,一阵钻心的痛从腹部传将上来,低头一看,半把剑已没入体内。
  叶阳也吓傻了,她虽恨他,虽对他心灰意冷,可毕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从不曾想过要杀了他。看着剑插在他的身体上,看着鲜血迸射出来,叶阳又是心痛,又是惊慌,想要叫人进来,突然想起,要是此时被人发现,别说是救祖父了,便是自己也难以脱身。想到此处,叶阳哭着道:“请王上恕罪,叶阳走了!”
  嬴稷看着她走,痛得弯下腰来。他一度要喊人来,把叶阳拦住,终究是没有出口。她拟假诏,杀王上,如果被抓了起来,唯死而已。他虽也恨她,也怨她,但毕竟爱过她,宠过她,从没想过要杀她,因此捂着伤口,默默地忍了会儿,等到叶阳差不多出宫了时,才叫人来。
  亏的是叶阳手劲不大,这一剑并没伤及内脏,倒也并无大碍。
  芈氏听说嬴稷被叶阳刺了一剑,一头从床上惊起,连夜赶了过来看望,看医官已料理完毕,便问医官情况如何?医官说并无大碍,只需安心将息,不叫伤口崩裂,一月之后便可痊愈。芈氏一听,这才放心下来。回头想去问嬴稷到底是怎么回事,见他故意闭着眼睛,知是他对叶阳多少还有情谊,不想让她追究,便隐忍下来,没去追问于他。
  叶阳救出祖父后,爷孙俩开始了逃亡生涯。按照楚怀王的意思,出咸阳后,便过蓝田,经武关入楚,但是秦国并没想要放他走,芈氏原想将两人都追了回来,可嬴稷顾念着昔日情谊,求芈氏放过叶阳,只追回楚怀王便是。芈氏心想追回叶阳,不过徒增他儿子伤心忧郁而已,就答应了下来。所以在叶阳、楚怀王逃至蓝田时,就发现盘查得紧,根本混不出去,只得绕小道,过渭水,去赵国,只求赵国能暂时收留他们,待时机成熟时,再回楚国。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楚国若还是强国,列国自然会出城而迎之,但如今楚国岌岌可危,楚怀王也非当今楚王,赵国听是他要暂留于赵,却是怎么也不敢收留,如今这个局势,楚怀王便如一枚烫手的山芋,捧在手里谁都会觉得烫手。幸好当时有人给他们指了一条出路,说你俩还是去魏国吧,魏国如今与韩、齐合纵伐秦,想来他们是支持楚国的。
  楚怀王无奈,只得离赵去魏。谁曾想尚未抵达魏国,就被追来的秦兵截住,又被抓回了秦国,可叹一代君王,竟落得个如此惶惶不可终日的下场。
  由于芈氏有交代,只抓楚怀王,因此叶阳并未被抓了回秦。可是此时她一人流落于乡野,四周尽是荒莽古道和崇山峻岭,只觉人世茫茫,不知何处是归途,好不凄凉。再者她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这之后嫁入秦宫,从不曾如此一人流浪,如今非但没将祖父救将出来,自己还落得如此下场,思及伤心处,蹲在地上,呜呜哭将起来。
  便在这时,突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叶阳抬头一看,两人两骑朝这边奔来。看那两人的模样穿着,应是魏军。此时魏国与齐韩联合伐秦,两人两骑出没在魏国边境,想来该是传递战报之人。
  那两人经过叶阳身边时,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人咦的一声,停下马来。前面那人回头喊道:“你要做什么?”
  那人下了马,将挂在马背上的水袋解了下来,拨开塞子,走到叶阳身边蹲下来道:“来,喝口水。”
  叶阳未经世事,见是这人给她水喝,很是感激,道了声谢,举起水袋喝了几口,便还予那人。
  那人朝她身上打量了两眼,问道:“看姑娘的模样,怕非普通人家出身,敢问姑娘因何流落于此?”
  叶阳看他不像是坏人,便如实道:“我叫叶阳,本身楚国公主,后嫁入秦国为妃,因于王上闹翻了,才流落于此。”
  那人闻言,眼里精光一闪,心想原来她是秦国王妃,真乃天助魏国,值此魏国与秦国大战之际,若是将她劫去函谷关,秦国投鼠忌器,便可使联军多一分胜算!心念电转,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人在一旁听得分明,此时心领神会,笑了一声,一手抓起叶阳,往马背上一抛,纵身上马,急驰而去。
  叶阳大骇,惊叫道:“你等为何抓我!”
  那人哈哈大笑道:“秦与联军对阵于函谷关,把你抓了去,对付秦军!”
  叶阳闻言,心里一沉,边哭边骂那两人无耻。可随即想到,她已无家可归,被抓去军营让人杀了倒也清净。当下便不再哭泣,任由人抓着走。怎奈人心险恶,很多事情是叶阳设想不到的,她这一去,却引出了更大的风波。
  
二、人永诀,城相破
  却说叶阳与楚怀王逃出秦国后,辗转赵魏两国,经历了将近一年的逃亡生涯后,却又在魏国边境被秦军截持,楚怀王复被抓了回去,于公元前296年死于秦国牢狱之中,一代君主就这样客死他乡,走完了他可悲可叹的一生。
  楚怀王客死秦国,天下诸侯在纷纷表示同情之时,也对秦国之行为表示愤慨。本来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一国,都不会将楚怀王送回,但是世事便是如此,所谓枪打出头鸟,索性就趁此机会,合而攻之。
  原本按照齐闵王田地的性格,齐国远途奔袭秦国,不宜打旷日持久之战,但正是由于秦国引起了公愤,想借此机会,一举攻下函谷关,将其之气焰打压下去。因了这个缘故,齐、韩、魏三国联军围困函谷关一年有余,田地兀自未曾撤军。
  回头再说叶阳被魏兵劫持到军营后,魏将公孙喜大为高兴,盛赞那两名魏兵。然匡章得知此消息后,却是勃然大怒,赶到魏营后,指着公孙喜大声道:“堂堂三军统帅,劫持一个羸弱女子用予威胁,不怕辱没了你的名声吗?”匡章为人沉稳耿直,颇有名将之风,对此类事件深恶痛绝,不由得越说越气愤,啪的一拍桌子,喝道:“赶紧把她送出去吧,若是以此胜了秦军,胜之不武!”
  公孙喜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心中有气,冷哼道:“匡将军不屑做此等苟且之事,末将敢问将军,你可有良策破关?若将军果然有破关之策,我立马就把她放了回去,搁在营里整日哭哭啼啼我还嫌烦呢!”
  匡章被如此一激,气得满脸通红,“如此说来,你定是要用此女子去威胁秦军了?”
  “不如此做,还能如何?”公孙喜理直气壮地道:“你我六十万大军,围在函谷关外一年有余,再不做个了断,此番合纵又是徒劳无功。要是这一次依然对秦国束手无策,待其坐大之后,你我便连性命都要丢了,还怕丢面子吗?匡将军要是实在放不下脸面,明日我率兵前去便是了!”
  次日,天刚破晓,公孙喜就率了本部十万人马,前去扣关。
  整整一年的对峙,魏冉的防备之心多少有些松懈,也没了先前那般紧张,如今他彻底相信,函谷乃天险雄关,无人可破。这一日,当士卒来报说公孙喜来扣关时,魏冉正同芈戎、向寿一起喝酒,听了那公孙喜又来发难,魏冉把酒樽一扔,“那猴子果然烦人得紧,且与我出去看看!”
  原来公孙喜人形消瘦,长得尖嘴猴腮,这一年多来,屡次来关前骚扰,魏冉便以猴子戏称。乃至城楼之上,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净是魏卒,魏冉不由诧异地道:“今日单见魏军来犯,可是有些奇怪!”
  芈戎为人机灵,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说道:“三国联军独见魏卒,怕是有些古怪,须小心了。”言语间,突然瞥见一辆战车之上,战战兢兢地站了一位女子,见了那人的模样时,芈戎的身子不由得颤了一下。
  魏冉朝芈戎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芈戎把手一指,魏冉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之下,把魏冉也吓了一跳,动容道:“叶阳!”
  向寿阴恻恻地道:“秦王妃居然到了魏营,这真是咄咄怪事。”
  “如何是好?”魏冉回头问芈戎道。
  芈戎虽道为人机灵,诡计百出,但面对这种情况,也是皱着眉头束手无策,“此事你我做不得主,速派人去咸阳知会王上才是。此间能拖便拖,待王上到了再作计较。”
  魏冉情知事非寻常,招了人来,叫去咸阳通禀王上。
  此时,只听城下的公孙喜跨着马徐徐走上前来,哈哈尖笑道:“魏熊,今日可还敢战?”
  魏冉却沉声道:“公孙猴,素来战场之上,都是男人的天下,你绑了个女人上来,却不怕脸红吗?”这一年多下来,彼此虽说是处于敌对状态,但日夜相处,已然甚是熟稔,故而相互间都给对方起了外号,魏冉叫公孙喜做公孙猴,公孙喜叫魏冉做魏熊,因叫得习惯了,都习以为常。
  公孙喜仰首一笑,“兵者诡道也,战场之上只问胜败,不问手段,这女人一上来,只要叫你畏惧了,我便是胜了。”
  因叶阳在其手上,魏冉心中虽气,却不能拿其奈何,只得问道:“你待如何?”
  公孙喜说道:“叫你旁边的芈鼠下来,让他来陪我砍头玩玩!”
  芈戎一听,怒上心来,“公孙猴,有本事你把那女人放了,我自当奉陪!”
  “原来芈鼠也有怕的时候!”公孙喜得意的一笑,“怎么,不敢吗?”
  芈戎是逞强好斗之人,被公孙喜一激,果然按捺不住要下去,却被向寿一把拉住,“想去送死吗?再者万一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如何担待得起?”
  魏冉也知此事非同小可,说道:“公孙猴不过是想激我们出关去,切记事关王妃性命,鲁莽不得。”
  公孙喜见芈戎被强行拉住,又笑道:“我听说向大嘴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好汉,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罢了罢了,你们不敢下来,本将军便要动手了!”
  向寿咧嘴一笑,他这一笑,果然半张脸被嘴巴占了去,十分的怪异,“你今日若是敢动王妃一根头发,决计不能活着回去。”
  公孙喜认真地点了点头,“多谢向大嘴巴提醒,我不杀她便是。不过我想了个更好的主意,叫她带头攻城如何?”话音一落,把手挥了一挥,便有士卒把叶阳的那辆马车赶了上来,停在三军之前,然后有一位士卒跳上车去,把叶阳绑在了车上。在马车的背后,便是载着撞木的战车。
  魏冉一看这情形,脸色大变,公孙喜的意图很明显,要以叶阳为盾牌,引着撞木撞击城门,如此一来,秦军便是投鼠忌器,只能任由他们撞门,直至破门而入。
  叶阳毕竟心地纯良,心中只有善与恶,是与非之分,见秦军任由魏军撞门,丝毫不敢阻止,心头大是愧疚,要是城门真的被撞破了,魏军如狼似虎地杀将进去,城内百姓岂非都要遭殃?想起这些,她好似突然理解了嬴稷之前的所作所为,任何一个决策,都事关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在天下生灵面前,个人之私情算得了什么?
  城楼之上,向寿下令弓箭手对着魏军射杀,一时间,惨叫声、怒箭在空中的呼啸声以及城门的轰然撞击声,在函谷关前夹杂着响起,震彻山谷。然而,此时此刻,叶阳好似浑然没听到这些声音,她无声地落着泪,在泪眼蒙眬中,好似看到了嬴稷的脸,他蹙着剑眉,那神色之中好像依然在责怪她不懂事。叶阳张着嘴巴,却没有喊出声来,只在心里大声地呼喊,王上,是我错了,我不懂事,也许只有到了战场,才能感受到什么是国家,什么是荣誉,也只有上了战场,才能体会到天下苍生这四个字的分量,如果那时我能顾念苍生,与你商量着处理秦楚之关系,何至于有今日!今日之难,是我带给你的,我岂能顾念一己之生死,而置苍生于不顾?
  叶阳猛地一声娇喝,向着城楼嘶声大喊:“杀了我,求你们杀了我!”
  听到叶阳这一声娇喝,看到她那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时,饶是魏冉、向寿等铮铮铁骨的大汉,也不由得眼眶一热,热血沸腾,喊道:“王妃只管宽心,我等定将你救出来!”
  是时,在秦军弓箭手的不断射击下,魏军不得不远远退将开去,也叫弓箭手上来与之对射。魏冉大喝道:“芈戎,开城门,杀出去!”
  芈戎早已按捺不住了,大喝一声,把城门打开了,率众杀将出去。在前边撞城门的魏兵见状,忙不迭劫持了叶阳往后退,在魏军弓箭手的掩护下,撤了回去。芈戎本要趁机杀向前去,哪曾想韩将暴鸢前来接迎,为防对方反攻,只得退入关内去了。
  不过此一战后,公孙喜吃了亏,倒是消停了几日,没敢再来犯。
  却说函谷关的情报传到秦廷后,芈氏和嬴稷都是吃惊非小。特别是嬴稷,虽说也恨叶阳,感情在一次一次地争吵之中渐渐淡了,但毕竟是夫妻,听她被敌军抓了去,命悬一线,心头不由得一阵隐痛,眼前浮现出她那单纯的楚楚可怜的脸。
  芈氏看着儿子,并没有开口,然眉头却是紧紧地皱着。在这场吃人的战争之中,叶阳是最无辜的那只羔羊,她的善良她的纯真,最终使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芈氏两眼一眯,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善良错了吗,纯真错了吗?可叹这纷纷扰扰的世道,把人逼得若凶残的野兽一般,竟是容不下最纯真的善良。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如果不是她变得狠心了,变得认不清自己了,怕是早已化作一堆枯骨,死于非命了。如此看来,叶阳反倒是在这世上唯一敢以真性情面世的女人,她哭她笑,她爱她恨,无一不是由心而发,率性而为,如此种种在当今之世,却是何其难得!
  芈氏暗吸了口气,不知为何,心情竟然无由地激动起来,只觉体内有股热流蹿将起来,一如年轻时冲动的感觉,她霍地朝嬴稷道:“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嬴稷反倒是比较冷静,他诧异地看着芈氏激动的神色,问道:“如何救?她身在六十万大军之中,如何救她?”
  “芈戎肯定有办法。”芈氏想了想道:“他鬼点子多,定是有办法。”
  “要是能救,魏冉他们早救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嬴稷来回踱着步,沉着眉头道:“我先去函谷关,到时候再作计较吧。”
  芈氏忙道:“我与你一道去。”
  自从继位以来,嬴稷很少见母亲如此紧张过,便问道:“母亲,你是怎么了?”
  芈氏幽幽一叹:“这孩子可怜,自从秦楚交战以来,便没好生过过日子,我想过去看看,若是能救则救她一命。”
  嬴稷喟叹,边叫人去准备,边拉了芈氏的手出得宫来。
  旬日之后,芈氏、嬴稷等人到了函谷关内。
  听闻了详情之后,嬴稷没有说话,这位少年秦王显然已经成熟,并未显得慌张,一脸的沉着。沉默了会儿,走到沙盘之前,凝神看着,而后回头招了魏冉过来,指着沙盘道:“今晚秘密派遣两万人去关外,埋伏在这个山道之上,函谷关的关道狭窄,敌军只能依次而入,届时以滚石击之,将敌军切作两截,给他们一个痛击。”
  魏冉回头看了芈氏一眼,转头问嬴稷道:“一旦打将起来,怕是要误伤王妃,将敌军切断后,我们该怎么打?”
  嬴稷沉声道:“齐、韩、魏困我一年有余,秦国的兵力便压在这里一年有余,要是另有诸侯国对我有所图谋,攻伐秦国其他关隘,如何是好?你们拖在这里的时日太久了!”
  魏冉暗吃一惊,低头称是。芈氏偷偷地看了眼嬴稷,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犹豫,显然他已具备一代君王的气质和胸怀。然而,她却嗅出了一股不祥的预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蓝田大战之时,惠文王将她赶出蓝田送去予义渠王时的情景,娇躯不由得微微一震。
  一切准备停当,次日午时,三国联军听到秦王来到函谷关的消息后,果然押着叶阳来了,领兵的依然是魏将公孙喜,韩将暴鸢则作为接应,候在关道之外。关道内外,二十几万大军摆开了阵势。
  叶阳看到嬴稷安然无恙地站在城楼之上,喜极而泣,能在这里再见到他一面,她觉得无憾了。
  从城楼上望将下去,叶阳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一辆战车之上,那拇指样粗的绳索绑在她的身上,把她娇弱的身体勒得缩作了一团。嬴稷的心里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隐隐一痛,眼里闪过一道光,略带一丝疼惜。然后他又看到了公孙喜那张桀骜不驯的脸,那张带着得意的脸与叶阳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一经对比,使得嬴稷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火。那是他的女人,秦王的女人,岂容他人蹂躏!
  芈氏能看得出那张娇弱的脸上所散发出来的恐慌,但同时也能从她的神色中读出一股坚强,好像是看透了生死,这雄关内外数十万大军似乎并未放在她的眼里,她的头微微地昂起,略带着苍白的脸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果敢。是什么让她漠视了死亡?芈氏的心里一颤,是楚国的败落,还是楚怀王的处境?
  芈氏暗自叹息一声,诸多的苦难,终使得这个纯真的女人强大了起来,她的心该是受尽了多少的折磨和挣扎!
  想到此处,芈氏望着叶阳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嬴稷咬着牙根,朝公孙喜喝道:“你是魏国的将领吗?”
  公孙喜傲然道:“魏将公孙喜便是!”
  嬴稷剑眉一扬,星目中寒光乱射,“你如此做法,不怕本王日后打到魏国去,加倍报复吗?”
  公孙喜仰首大笑道:“到了今天,你还摆什么威风?秦国能否过了这一关,还是未知之数!”
  嬴稷铁青着脸,沉声道:“你给我听好了,今日你要么放人,否则的话,秦军定打到魏国去,打得你们闻风丧胆!”
  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公孙喜确实要胆怯三分,但如今他有恃无恐,浑然不惧,“你也给我听好了,今日你要么献城投降,否则的话,你的王妃唯死而已!”
  公孙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也许没有想到,他已然为魏国埋下了祸根。
  嬴稷涨红着脸,怒瞪着公孙喜,似要将其一口吞噬了一般。蓦然怒极反笑,“在秦人眼里,没有降,唯有死!”
  自从来到战场之后,叶阳的心态完全变了,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听嬴稷说完,收了泪水,喊:“王上,叶阳不怕死,请你把我射杀了吧。我已经明白,在天下苍生面前,我的生死微不足道,若我的死,能救得秦国百姓和秦国勇士的性命,何其幸哉!”
  芈氏听着这句大义凛然之言,出自娇弱的叶阳之口,终于没忍住掉下泪来。那曾是一个娇小的可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娇滴滴的人儿,在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后,居然敢坦然面对即便是七尺男儿都不敢面对的死亡!芈氏看着叶阳,眼里迸射出一种母性独有的柔和的爱怜的光,自从秦楚伐战以来,她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以至于把那娇嫩的躯体锻炼得若钢铁般坚强!
  嬴稷即便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一直向他哭着闹着的叶阳居然会说出这样慨然之言,看着她苍白的发着毅然之光的脸,他似乎有些不识得她了,而心里却油然升起一股怜惜之情,越发的心疼。她终于成长了,蜕变了,甚至把生死都看开了,可在这中间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当她终于把一切都看开了时,却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
  芈氏深为理解嬴稷此时的感受,她伸出手去握住嬴稷的手,抽泣着道:“孩儿,母亲常教你,在国家安危面前,私人情感不足为道,可这次不一样,秦国负了她。她是楚国的公主,秦国的王妃,她纵然任性,纵然做错了事,也不该死在战场上。让母亲去与那魏将谈谈。”
  芈氏抹了把眼泪,再次回头时,却惊奇地看到了叶阳的笑容。这个平日里胆小怯弱的姑娘在三军之前非但不怕,还露出了笑意,脸上荡漾着幸福。芈氏愣了,但泪水却又落了下来。她单纯得叫人心疼,往日所受的种种委屈、痛苦在嬴稷的这怜惜的目光中,尽数烟消云散。
  “以前我向你哭,向你闹,那只是为了我的亲人,王上不怪,妾心甚慰。”叶阳由衷地笑着,苍白的脸似乎又焕发出了那种往日里柔和的光辉。
  芈氏用手扶着城头,强行抑制住痛苦的心情,嘶哑着声音朝那公孙喜道:“你想如何交换,说吧!”
  看着城楼之上嬴稷母子痛苦的样子,公孙喜很是高兴,“我等此番而来,为的便是函谷关,你若投城纳降,便可饶她一命!”
  芈氏蛾眉一皱,说道:“行事不可太绝,若是想要几座城池,秦国给你,你拿了城池撤军回去复命,大家皆大欢喜!”
  公孙喜哈哈大笑道:“太后,我给你两条路,要么献出函谷关,要么死战。”
  芈氏愤怒地看着公孙喜,“此事没有商量了吗?”
  “没得商量!”
  嬴稷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城头,抓得指关节发白,突地回头道:“拿弓箭来!”
  边上的一位弓箭手愣了一愣,把弓箭递了上去。嬴稷拿了弓箭在手,慢慢地把箭搭在弓上,然后弯弓拉箭,弓弦在轻微的嗡嗡声响中,逐渐绷紧、拉满。城下的公孙喜见状,顿时敛了笑容,他看到嬴稷的箭慢慢地往叶阳瞄准。这是公孙喜所没有想到的局面,如果这一箭嬴稷真的敢射向叶阳,那么他的如意算盘就彻底打空了。
  芈氏见他拉弓举箭,内心倏地颤抖了一下,她知道懂得舍弃是一个君王必须具备的素质,可是今天所要舍弃的毕竟是一条生命,这是何其残忍之事!今日之局面,与蓝田之战时有几分相似,却又有所不同。那时候,当惠文王舍弃她,叫她去义渠王处时,她尚且伤心欲绝,可是对面的叶阳却比她更加的娇小,更加的柔弱,然而她要面对的却是死亡。
  芈氏朝远处的叶阳望了一眼,她的身体虽然被紧紧地捆绑着,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可到了这时,她的脸却依然带着微笑,似乎她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光明!芈氏被叶阳慨然赴死的精神状态彻底震撼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嬴稷拉弓的手,说道:“她是无辜的,在这一场战乱之中,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是最不该死的。”
  “母亲,我知道!”嬴稷吸了口气,紧紧地皱着眉头,“可与其让她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我亲自送她上路!”
  “这一箭射出去,就没有后悔路了。”芈氏艰涩地道。
  “我岂能不悔啊!”嬴稷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的手依然牢牢地握着弓箭,“可我的身后是一马平川的沃土和成千上万的百姓啊,如果今日献出函谷关,我受些屈辱微不足道,可要是生灵涂炭,我便是千古罪人。”
  芈氏把手放了下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似要喷出火来,芈氏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状态,心里又痛又怜。这时候,嬴稷突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道:“我一定会向他们加倍讨还!”
  话落时,只听铮的一声,箭离弦飞出。
  公孙喜被嬴稷的举止吓着了,一个人若连自己最喜爱的人都可以杀,还有什么样的阵仗可以阻碍他?那一刻,他心底猛地升起一股危机。
  箭落在叶阳的胸口,她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痛,随后一口气血倒涌上来,从嘴里喷将出来。她望着城楼上的嬴稷,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越来越模糊,便提了一口气道:“若我还是你的王妃,把我接回秦国去!”
  嬴稷一把扔了弓箭,失声大喊:“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的王妃!”
  叶阳嘴角一撇,想是要笑,却是没笑将出来,气绝而亡。
  嬴稷疯了一样的断喝道:“杀!杀出去!”
  关门开时,愤怒的秦军若下山猛虎一般扑将出去,双方一交战,由于魏军在气势上远输于秦军,节节败退。退至关道之时,由于关道狭窄,魏军退将出去时,只能依次而行,却不想在这时,关道左侧的山上滚石如雨,挟着千钧之势砸将下来。由于关道的右侧便是山坡,魏军躲都没处躲,一时惶惶如热锅之蚁,被石头砸到的,拥挤之下滚下山去的,不计其数。
  公孙喜大骇,他知道如果退到函谷关前去,也是死路一条,便命令全军继续往后撤。殊知滚石刚落,又是一阵箭雨嗖嗖地从山上射下来,大乱之中,有些魏军忍不住又往回跑,却被赶上来的秦军一顿猛砍,只一会儿工夫,便已是尸积如山,死伤过万。
  在关外侧应的韩军虽看到了魏军之险境,然关道实在太窄,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冲上去救援,也只是徒伤人命而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军挨打。及至魏军撤出来,与韩军会作一处,重新摆开阵势与秦军对阵。
  魏冉等杀出关道时,纵目望去,只见前面除了二十多万的韩魏两国之军外,却没有看到齐军。再往远处望,齐军营帐分明犹在,却是没看到一个人影,魏冉的心倏地收紧了,齐军去了何处?
  按照匡章的性格,他不可能无故撤军。在垂沙之战时,大军被阻在泚水数月,齐宣王派人来骂,匡章宁可陪了全家性命,也不愿无功而返,如今围函谷关一年有余,他岂会甘心撤军?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此次合纵伐秦,齐国是纵长,倘若齐军真撤了,韩魏两军岂会如此镇定?
  魏冉刚要说话,旁边的芈戎已开口说话了,“不对劲啊!齐军去了何处?”
  向寿似乎缓过了劲来,变色道:“此处设的是疑兵,匡章定是利用公孙喜劫持叶阳,趁我军慌乱之际去了别处?”
  魏冉深知匡章为人,此人要么不动,一动便是雷霆一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命令全军撤回函谷关。
  却说嬴稷抱着叶阳的尸体,席地坐于函谷关前,怔怔地发呆。叶阳不谙世事,天真无邪,曾一度是嬴稷心灵寄托的港湾,每次在理完朝政,心烦意乱之时,总能在叶阳处找到快乐,有时即便只是看她一眼天真的眼神,便可使嬴稷的心平静下来。
  他曾暗暗告诉过自己,这是一个需要去保护的女人,可没想到的是,秦楚伐战之后,却使她陷入了痛苦的漩涡,直至把她推到战场上,一箭至死。
  可以说,嬴稷是眼睁睁地一步一步将她逼入死亡之谷的,他也痛苦,也痛惜,但却停不下来,列国之间的争战,便如出弦之箭,开了弓就再无回头之路,在你死我活的竞争中,只能逼着自己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嬴稷看了眼叶阳毫无生气的脸,摸着她已然僵硬的身体,忍不住悲从中来,痛哭悲恸。
  芈氏蹲在他的身边,伸手搂住嬴稷,也是潸然泪下。这时候,魏冉等人撤了回来,芈氏抬头间,已看到魏冉的神色有异,便站了起来,向他招了招手,回身朝关内行去。魏冉等人也不敢去打扰嬴稷,跟着芈氏入内去。
  及至关内,芈氏回头问:“何事?”
  魏冉道:“齐军并不在关外。”
  芈氏脸色大变,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住了她的全身,“匡章乃当世名将也,他不可能无故撤军,必有所谋。”说话间,快步走入房间之内,站在沙盘之前,仔仔细细地察看了起来。
  芈戎诧然道:“这一带都是崇山峻岭,他会去了何处?”
  向寿冷笑道:“躲入了山里,也进不了函谷关,匡章没那么傻。”
  魏冉惊道:“莫非他已离开了这一带?”
  芈氏边听着他们说话,边把目光从函谷关移开去,沿着函谷关一路往下移,突然娇躯一震,眼神之中出现了一抹恐慌之色。
  芈戎不明白她何以如此吃惊,问道:“怎么了?”
  芈氏回过头来,对着三个弟弟,神色凝重地道:“当年先王派司马错伐巴蜀,为何?”
  魏冉被她问得如置五里雾中,说道:“当年张仪主张东出,而先王却听了司马错之言,先伐巴蜀,一来是为了稳固后方,取巴蜀鱼米之地,为我所用;二来出巴蜀可直入楚地,可对楚国形成俯视之势,此乃雄才大略之举也。后来定平了巴蜀,先王才出兵伐楚,取其地六百里,攻取汉中,置汉中郡(今陕西省汉中一带),从此之后蜀汉相通,打通了秦国染指中原的道路。”
  向寿似听出了端倪,脸色一变,“莫非匡章去了汉中?”
  “正是!”芈氏急得来回踱步,“若是失了汉中,秦国非但失去了巴蜀之依靠,还叫齐国在后面插了把刀,匡章此举,正是所谓的攻敌所必救。”
  魏冉急道:“我马上令白起率兵赶过去。”
  “来不及了。”芈氏说道:“再者就算白起能赶过去,我秦国的主力都在函谷关,白起岂是匡章之敌手?马上叫人去打探,如若匡章真去了汉中,你与芈戎马上率军赶去汉中之地,叫向寿守关便是了,单凭韩魏两国之军,断然难破函谷关。”
  魏冉应了一声,带着芈戎便往外奔。
  吩咐停当之时,嬴稷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问是何事。芈氏便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道:“此间有魏冉打理,不妨事,我们且回咸阳吧。”
  叶阳之死,对嬴稷打击极大,此时他也确实无心在函谷关待下去了,便点了点头,叫人去准备还都。
  及至到了咸阳,嬴稷以王后之礼,将叶阳安葬于芷阳(今西安市长安区东)。料理完叶阳的丧事后,还没等嬴稷从伤心处回过神来,前方传来战报,说是匡章进攻汉中。此消息原在芈氏的意料之中,并不足怪,可没过几日,函谷关也传来了战报说,匡章朝函谷关反扑了!
  这个消息传到咸阳后,不仅嬴稷傻了,连芈氏都震惊不已,匡章再能作战,也不会三头六臂,如何在汉中和函谷关开辟两个战场?
  原来,匡章撤走了齐军之后,留了韩魏两国在函谷关外,所布的确是疑兵,但是在汉中的也不是齐军主力,实际上齐军的主力一直隐藏在函谷关的山上,匡章这一招妙就妙在布了两处疑阵,彻底打乱了秦军的阵脚,当魏冉把兵力抽调去汉中救急之时,匡章便领了齐军主力从山里出来,与韩魏两军汇作一处,大攻函谷关。
  此时的函谷关大部分兵力都被抽去了汉中,所余兵力不足十万,而且只有向寿一人把守,在三国四五十万大军的猛烈攻击下,函谷关不破的神话终于被打破,匡章历时三年终破函谷铁关,也成为战国时代攻入函谷关第一人,建立了战国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战功。
  联军冲入关内,即展开了大肆杀戮,将关内的秦军尽数杀害,向寿率着残部冒死突出重围,一路向西逃窜。
  三国联军大破函谷关后,对秦国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函谷关后,便是一马平川的渭河平原,秦国已无险可守,匡章夺关之后,一鼓作气,一直打到盐氏(今山西运城),才扎营休整。
  盐氏之地,位于黄河边上,也就是说,匡章破关之后,一直把秦国打回到了黄河以西,此一战之后,对秦国来说,相当于一夜间又回到了一百年以前的秦孝公时期,惠文王嬴驷和昭襄王两代人的努力结果,尽数付诸东流。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让诸国看到了虎狼一般的秦军原来也是可以打败的,他们可能会趁机攻打过来,特别是楚国,对秦国可谓是恨之入骨,早晚会有所行动,若果然如此的话,秦必灭国无疑。
  形势空前紧张,秦国一下子被逼到了生死存亡之时,朝野震动。一些老秦人表示,即便是拉了全家出战,也要把联军赶出关外去,纷纷到军营请愿参战,要誓死与秦国共存亡。
  芈氏的心情比朝野上下的官民更加紧张,这是她执政以来所遇到的最大的危机,这次的危险比之继位之初来自嬴壮的危险更大,万一处理不好,亡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整个秦国!
  那一日,芈氏召集百官破天荒地在当日黄昏时分召开了会晤,讨论应敌方略。她站在朝堂之上,神色肃然,面无表情,扫视了众臣工一眼后,厉声道:“函谷关一战,先王之功业尽数丢于我手,我之过也。眼下齐、韩、魏三国依然在掠夺秦之国土,其他诸侯国也是蠢蠢欲动,如此下去,秦国将遭遇更为严重的危机。事关重大,我不多置言了,各位群策群力,助大秦渡过此次的危机。”
  由于函谷关之败,基本败于魏冉之手,因此魏冉有些心虚,不敢发言。楼缓想了一想,站出来说道:“关中(即渭河平原)一带,无险可守,秦不宜再战,依臣之见,须马上议和。”
  此话一出,众多臣工表示反对,他们认为,秦虽败,但主力未失,当可与联军决一死战。楼缓闻罢,怒道:“各位可有想过,死战之后,即便是胜了,也是惨胜,秦国将再无能力与列国周旋。”
  其实,楼缓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是此话嬴稷听在耳里,却是分外刺耳。为了秦军可以在函谷关毫无顾忌地与联军作战,他牺牲了叶阳,如今叶阳没了,还得赔着笑脸割土地予列国,诚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若连这口气都能忍得下去,日后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嬴稷涨红了脸,手掌一拍几案,愤而站将起来,指着楼缓大吼道:“秦若割了地求和,颜面扫地,难不成还有脸存于列国之间吗?你身为一国之相,兼任邦交之职,说此番话时,可曾想过秦国的国体和我的脸面?”
  楼缓见嬴稷若受了伤的雄狮一般,气势吓人,便不敢再言。嬴稷看了众武将一眼,喝道:“谁敢去与匡章一战?”
  “且慢!”芈氏蓦然大喝一声,阻止了嬴稷,她看着嬴稷道:“稷儿,秦国自然可以举全国之力一战,可是这一仗打下来,秦国必是伤痕累累,要是在那时其他诸侯国横插一脚,便再无能力反击。我们肯定是要报复,但眼下非是逞强之时。”
  芈氏见嬴稷依然气愤难平,便叫楼缓退了下去,嬴稷见芈氏虽不支持再战,但毕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便气呼呼地坐回到了位置上,问道:“母亲所说的时机,是指什么时候?”
  芈氏说道:“按眼下的局势,若是再战,极有可能会将秦国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潭,我们要报复,须重新调整战略,待修整之后,再谋东山再起。”
  嬴稷又问:“眼下之局何解?”
  芈氏道:“割地求和。”
  嬴稷一听,气血冲将上来,脸色顿时便又涨红了。
  
第七章 兵指韩魏,伊阙大战
  
一、嬴稷怒而伐韩,芈氏痛而失子
  从嬴稷的角度来说,函谷关一战,他牺牲了心爱的女人,此战之败使他对叶阳更加内疚,早知如此,当初献城纳降,叶阳便也不用牺牲了。可是败了也就罢了,还要割地去求和,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和嘲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的。因此芈氏一说割地求和,他火气便又上来了,“若是割地求和,无须再议。”说罢,起身就要走。
  芈氏理解他内心之痛苦,对叶阳的死她感同身受,但如今她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在国家的存亡兴衰系于一线之时,理智很快就占了上风,心里的痛苦被防御和警惕所替代,见嬴稷起身就要走,她怒视着嬴稷,大声呵斥道:“王上,你是秦国的王,要为秦国的安危着想!”
  嬴稷霍地转身,大声道:“为了让函谷关将士安心一战,我连叶阳都杀了,还没为国家着想吗?”
  芈氏沉声道:“你可记得你父王割让商於之地一事吗?当时你父王听了司马错之言征巴蜀,但是齐、楚两国要联合伐秦,张仪便出了一个主意,割商於六百里地予楚王。”
  嬴稷并非愚昧之人,听了芈氏这一言,似有所悟,说道:“割商於六百里之地,父王也是万分不舍,后来张仪骗了楚王,使秦国腾出征巴蜀的时间来。母亲的意思是,要用张仪之计,给秦国腾出时间来修整?”
  “非也。”芈氏摇头道:“张仪乃不世之奇才,凭他的机灵和口才,可骗得楚王的信任,但自张仪之后,我朝野上下,便再无此等大才。然而,只要你还有雄心在,即便是一时被人拿了去,何愁夺不回来?”
  嬴稷低头沉思起来,却没有答话。芈氏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当是拿得起放得下,在哪里跌倒,便可在哪里再行爬将起来,失之片隅,何虑之有?”
  嬴稷抬起头来,注视着母亲,突然一个躬身,“多谢母亲教诲,孩儿明白了。”
  商议即定,当下派出使臣,分别去往韩魏两国谈判。至于齐国,由于距秦国遥远,割地是没有用的,赔些金银也就罢了。再者只要韩魏两国退兵,齐军也必退。
  韩魏两国一直受秦国压迫,此番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魏襄王魏嗣和韩襄王韩仓都想趁机捞一把,便约定与秦国在魏境孟门(今山西柳林一带)会盟约谈。
  从挨打之国一跃成为了主导国,韩魏两国的态度自然强硬了起来,要求秦国将河外之地尽数割让出来。
  秦使一听,顿时就蒙了。按照芈氏的指示,所谓的割地是指割让城池,但要能平息这场战祸,割让数城皆可。但让秦使没想到的是,韩魏狮子大张口,非要河外之地,叫秦使十分作难。可是如今秦国是战败国,见韩魏两国态度强硬,秦使只得回去叫芈氏和嬴稷定夺。
  芈氏一听韩魏两国的要求,整张脸顿时就黑了下来。事实上自函谷关之战后,伤心和内疚的不只是嬴稷,芈氏何尝不是如此?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会想起叶阳在函谷关外那视死如归的慨然神色,为了秦国,如此一位弱不禁风的姑娘居然甘愿赴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然而在她死后,秦国居然还要割地求和,这叫叶阳亡灵何安?
  但是,反过来再想,如果不同意韩魏两国的要求,秦国还能再打吗?芈氏明白,此时的秦国不能再战了,不然的话很可能会失去整个国家。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许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已把她的心锻炼得如钢铁一般的强大,她暗咬着银牙想,只要韩魏两国不要秦国的全部国土,只要秦国还立于世,那么就还有还击的机会,她相信有朝一日,定会一雪前耻,把今日所割之地,加倍讨要回来。
  真正的强者能在逆境里服软,能在顺势里无限膨胀,芈氏相信秦国是这个世上的强者,一定还有机会再站起来反击。
  昭襄王十一年,即公元前296年,芈氏把河外之地分别割让予韩魏两国,并将武遂还予韩,封陵还予魏,拿了大量财物予齐国。
  本来按照匡章的意愿,反正这场大战打下来,齐国也没得什么实际好处,要继续再深入秦地打下去,大有一举灭了秦国之势。却在此时,燕国的苏秦入了齐国,他主张齐闵王伐宋,说当年秦惠文王暂缓东出之计,先伐巴蜀,实际上看中了巴蜀乃鱼米之地,得之巴蜀,无异于得一粮仓。今宋国好比是巴蜀,齐国要是得了宋国,便没了后顾之忧,可虎视天下了。
  众所周知,齐、燕有不共戴天之仇,燕昭王恨不得一口把齐国吞了,但是以燕国的实力,远不足与齐国一战,因此便让苏秦入齐,让齐国与各国伐战,以达到弱齐的目的。
  苏秦乃张仪之后另一位杰出的纵横家,雄辩之才当世无双,齐闵王听信了苏秦之言,果然同意伐宋,由此把匡章召了回去。匡章收到撤军之令时,颇感无奈,一来他深知要灭秦非一朝一夕之事,二来韩魏两国得了地后,都撤了军,此种境地之下,又接到齐王命令,只得喟然一叹,撤军回国。由此秦国的这一场祸乱才算平息下来。
  同年,相国楼缓被免,由魏冉担任秦相国,其终于从一个街头浪子登上了人生的巅峰。然而魏冉能登上相位,也并非纯粹浪得虚名,依靠芈氏才拜将入相,事实证明,他除了战场上的功绩之外,眼光也十分不错。他拜相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推荐白起。
  自函谷关大败后,魏冉也在反思,摒弃客卿,一味地任用内亲外戚是否是正确的。如果在函谷关之战时,有其他的将领在,结局是否就会不一样了呢?在这样的一种思想下,他向芈氏推荐了白起,被任命为左庶长,从此之后,这位旷世之战神正式登上了战国的舞台,他拯救了秦国,也在青史之上永垂不朽。
  却说嬴稷自割地之后,时刻不忘了复仇雪耻,这一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踉跄地走来问芈氏,“母亲,莫怪孩儿今日又喝醉了,孩儿心里苦啊!更莫怪孩儿在这种时候儿女情长,射杀叶阳只是孩儿心痛的原因之一,割地求和之后的秦国,教列国嘲笑,孩儿这王当得寝食难安!”
  芈氏怜惜地摸了摸嬴稷的脸,深为理解嬴稷的痛苦之处。其实她自己也是睚眦必报之人,对割地求和之事也是终日耿耿于怀,说道:“我儿之苦,母亲感同身受。”
  嬴稷扑通跪在芈氏面前,“母亲须助孩儿一臂之力,以雪前耻。”
  芈氏问道:“如何助你?”
  嬴稷道:“函谷关之战后,已有数月,孩儿想打过去,出了这口恶气。”
  芈氏扶了他起身,说道:“稷儿,现在还不行,时机未到,不宜出兵。”
  “母亲所说的时机,到底是何时?”嬴稷忍不住大声道。
  芈氏却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如今不宜打。”
  嬴稷怒而发笑,趁着酒兴劲儿指着芈氏道:“母亲,莫怪孩儿出言不逊,你老了!想当年你谋对齐、韩、魏三国合纵,亲楚、救楚、弱楚这一招大棋一下,纵横捭阖,列国尽在你掌握中,何等的霸气,教孩儿钦佩不已。可如今你老了,没那气度了,却还要时时管制着孩儿,你可知道,此时不打,列国便会趁秦羸弱之时打将过来,到那时便说什么都晚了!”
  芈氏吃惊地看着嬴稷说完,良久没有说话。她猛然觉得,嬴稷真的长大了,他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抱负了,不再愿意听母亲的主意了。也许在这时候,放手是减少母子之间冲突的最好方法。可是天下父母心,在这战乱的时代,她如何放心叫他独自去面对这纷乱的世界?想到此处,芈氏突然眼眶一红,泫然欲泣。
  嬴稷虽责怪芈氏管制,但是这毕竟不同于争权,何况芈氏也从未与他争权,不仅如此,芈氏还约束魏冉、芈戎等人专权,所以这争执不过只是母子之间的意见不合而已,此时见芈氏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嬴稷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番话说得重了些,忙道:“孩儿无心责备母亲,望母亲莫怪!”
  芈氏吸了一口气,略稳定了下情绪后道:“稷儿,非是娘要控制你,更非娘要夺你的权,你还年轻,行事往往冲动,娘是不放心你才事事管着,你可知晓?若是你执意要打的话,娘只问你一句话,若是这一战再败了,秦将如何?”
  嬴稷心里暗自一颤,冷汗涔涔而下,酒也醒了一半。芈氏寒声道:“此时去碰韩魏,如若败了,韩魏两国必将一举进攻河西,进而逼向关中,秦国便是连最后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嬴稷重重地叹了一声,“孩儿知晓了!”便踉跄地走了出去。
  义渠王进来的时候,芈氏正独自坐在椅子上发呆。她暗自问自己,是否真的老了,没有胆气了?割了河外之地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蛰伏着没有动作,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有利的时机?她一直防这防那,是否将自己的心包裹了起来,阻碍了秦国的发展?
  义渠王站在门口,见她的眉头时不时地跳动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时竟不敢入内打搅她,只能呆呆地站着。他知道秦国被人攻破函谷关,损失惨重,不应该在这时候再给她添加烦恼,更不该在此时给她伤害,可这事若是不说,怕她以后知道了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芈氏抬目间看到义渠王谨小慎微地站在门口,只觉好不奇怪。义渠王并非是那种体贴入微的男人,他不可能因自己正在想心事而故意不入内打搅,然今日好似换了一人,甚至连正眼都不敢瞧自己一眼,这却是为何?
  芈氏起了身,走到义渠王的面前,抬着头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的脸很是苍白,带着一份沉沉的倦意,眼神之中也没了犀利之色,当芈氏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神游离不定,似乎要避开与芈氏的对视。
  “怎么了?”芈氏见他这副样子,倒有点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便笑问道:“可是在义渠找了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内心对我觉得愧疚了吗?”
  义渠王挑了两下眉毛,突地跪倒在芈氏面前,“我罪该万死!”
  芈氏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隐隐感到一丝不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问还罢了,被芈氏一问,义渠王竟是哭了起来,两手撑着地,咚咚地给芈氏磕头。芈氏大惊,在她的印象中,这个男人从未曾哭过,更不曾向人跪地磕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伤心难过,让他觉得罪该万死?
  芈氏不笨,此时她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大变,一把揪住义渠王的衣领叱道:“到底怎么了?”
  “孩子没了,我们的两个孩子都没了!”义渠王用双拳击打着地面,悲恸不已。
  芈氏脑子里只觉轰的一声,整个世界一下子就黑了。再次醒过来时,发现已然躺在床上,义渠王正守在床边。芈氏见了他,若见了仇人一般,霍地起身,挥手就给了他几个巴掌,直打得义渠王从床上滚落于地。
  义渠王从地上爬了起来,含着泪道:“我没照看好孩子,我该死!”
  原来芈氏与义渠王交好以来,先后为其生了两个儿子,均养于义渠。公元前295年入春之时,义渠全境发生了一场大瘟疫,此二子先后死于这场天灾。
  在芈氏的眼里看来,此二子虽非嬴氏子嗣,但同样是她亲生的,如同疼爱嬴稷一样,她同样疼爱那两个儿子。由于他们从小就离开了秦国,去了义渠,她本来就心存内疚,时时牵挂着,如今突闻他们死了,越发得伤心,越发觉得愧疚,于是就把所有的情绪都往义渠王身上发泄。她红着双眼道:“你怎么没死,那场瘟疫偏生叫他们死了,你为何安然无恙?”
  如果说她最初与义渠王结合是为了秦国的利益和情欲的话,那么后来那两个孩子便是他们维系这段感情最根本的基础,如今维系感情的线断了,她对义渠王的感情也就没了,看着这个男人,她只有满腔的恨意,恨不得将其一刀杀了。
  “你滚!”芈氏在床头哭了一阵,转首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义渠王浑身一震,“你要与我一刀两断?”
  “若非你苦苦相逼,何来你我这一段孽缘,又何来今日之苦果!”芈氏道:“如今孩子没了,你我情缘已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义渠王站着愣怔了会儿,突然把牙一咬,转身走了。
  从此以后,芈氏与义渠王便断了关系,而另一个男人魏丑夫进入了她的生活,在此后的岁月里,几乎是魏丑夫与她一起走完全部的人生。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不久后,韩襄王、魏襄王相继辞世,约好了一般同赴黄泉,嬴稷听到了此消息后,欣喜若狂,直若捡了座金山一般,仰天长叹:“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次日朝会,嬴稷便召集众臣,商议伐韩魏之事。
  待两班文武大臣到齐了后,独不见芈氏上朝,嬴稷心想,可能是其与义渠王的儿子死后,使其伤了心,无心理事了,为使其安心休息,嬴稷也未差人去请,开始商讨出兵之事。
  魏冉说道:“此乃秦国自函谷关之败后第一次作战,非同小可,此战要么不打,打了须有必胜之把握,臣以为不宜将战场拉得过大,若是同时对两国开战,秦军兵力一分散,反而会被钻了空子。”
  嬴稷深以为然,说道:“此言在理,按相国之见,该打哪国?”
  魏冉微一沉吟,说道:“魏襄王死后,其子魏遬继位,此人有个公子名叫魏无忌,颇有才学,依臣之见,打韩国。”
  对魏冉的意见,嬴稷并不反对,他只提出一条,“不管是打哪国,但要见到韩将暴鸢,魏将公孙喜,务必擒而杀之。”
  魏冉神色肃然地道:“敬请王上放心,但要在战场上见到此二人,必诛之而后快。”
  次年入秋,一切准备停当,魏冉点白起、向寿为将,起兵十万,奔赴韩国。
  这一战是成是败,事关秦国之国运,朝野上下皆是格外关注。芈氏虽尚未完全从失子之痛中走出来,但是在秦军出征的那天,依然去了嬴稷处,相询情况。
  嬴稷为了使芈氏宽心,说道:“此番出战,我军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韩国,虽说兵力不多,但打韩国却是绰绰有余了。”
  芈氏垂着眉沉思了会儿,说道:“韩襄王、魏襄王刚死,此时出兵,的确是个好时机,但有两点,你须小心在意。”
  嬴稷道:“愿闻母亲教诲。”
  “一是兵力少,又是长途奔袭,而韩军又在此前破了我函谷关,如今并不惧怕秦军,此消彼长,能否突袭成功呢?”芈氏缓缓地分析道:“二是若胜则可一雪前耻,倘若败了呢?不管是韩还是魏,都不会轻易放过秦国,他们会趁机反攻,打得我们无还手之力。故此一战虽时机尚佳,但依然是你死我活的背水之战。”
  嬴稷沉思片晌,问道:“万一真败了,当如何?”
  “你虽留了一部分兵力在蓝田,但倘若前方真败了,这部分兵力依然无法抵挡韩魏两国联军。”芈氏沉重地道:“所以若是败了,又将会是一次灭顶之灾,只能期望向寿和白起能以少胜多,打胜这决定性的一战。”
  是年仲秋,秦军抵达韩国边境,双方战于新城(今河南省伊川县西南一带)。由于韩军之前曾战胜过秦国,信心十足,且士气高涨,非但不畏惧秦军来袭,还嘲笑秦军是败军之将,居然还敢来战。再者秦国所率兵力不足,攻城之战打得十分艰难,连续一月,始终未拿下新城。
  此消息一传到秦国,嬴稷不由得心急如焚,心想此战若果然如母亲所料,秦国危矣!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了,嬴稷把心一横,发了一道军令,若是在十日之内拿不下新城,白起与向寿两人提头来见。
  嬴稷固然着急,实际上向寿和白起更急。特别是白起,这一战的胜负对他来讲太过重要了。向寿说到底是王亲国戚,即便是不胜,对他的身份地位无多大影响,而白起则是白手起家,此番得以胜任庶长,完全是因为魏冉的信任,如果此战不胜,别说王上要杀他,即便是留了他一命,他自己也没脸在秦国活下去了。
  接到嬴稷的命令后,白起冷峻的脸上掠过一抹杀气,对向寿道:“我孤军深入,若在此拖延下去,极有可能反会被围而击之,拼了吧。”
  向寿也是被逼急了,道:“这次出来,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只管说,如何拼杀。”
  白起道:“烧城。”
  向寿脑袋一晃,被其说得来了兴趣,“怎生烧法?”
  白起道:“那城门虽有铁皮包裹,但其里面是木头所制,只需运些柴木过去,把城门的铁皮烧红了,木头便也烧脆了,一撞即开。”
  向寿咧嘴一笑,“便依你计!”
  
二、韩魏倾国而出,白起血洗伊阙
  是日向晚时分,秦军去山上搬了大量枯枝来,一捆一捆地绑结实了,分派十个士卒负于背上,天黑之后,全军燃起火把,在一阵激越的战鼓声中,全军拔营攻城。
  在与秦军对峙一月之后,韩军越发认为,如今的秦军不过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徒有其威罢了,见其又来攻城,纷纷举起长矛亢声叫喊,像是示威,又像是在嘲讽。
  白起星目里寒光一闪,转身走到战鼓之下,拿了士卒手里的击鼓棒,登上鼓台,霍地大声喊道:“今晚不克新城,誓不还师!”话落间,抡起鼓棒,激烈的战鼓之声便在战场之上响起,秦军的情绪也被白起所感染,听到那鼓声起时,蓦地热血沸腾,不知是谁突然发出嚯的一声响,全军将士齐声响应,嚯嚯之声便间隔着战鼓此起彼伏地在夜空中回荡着,给即将发生的血战平添了几分庄严和肃穆。
  在这战鼓和嚯嚯声响中,向寿蓦然一声大喝“杀!”战鼓声更疾,也越发的激越,秦军的那嚯嚯之声就变作了一阵震天的呐喊,朝着城池一拥而上。让韩军没想到的是,在秦军冲到城墙边上时,中间突然钻出十个背负着柴木的士卒,迅捷地冲到城门前,把柴木一一放于门前,待放置好后,有士卒掷了手中火把,那干柴便熊熊燃烧起来。
  城头上的韩将见状,陡然变色,城门再坚固,也是经不起这许多捆柴火烧的,不需多久,城门必破,与其被攻入城内,进行巷战,倒不如现在冲将出去,与秦军血战,当下命令开了城门,冲杀出去。
  白起见城门开启,两眼一亮,他等的便是此刻,把鼓棒交与士卒之手,纵身一跃,跳上一匹战马,喝一声:“我大秦一雪前耻的时刻到了,杀啊!”白起身先士卒,率先杀入了韩军之中。向寿也不甘落后,率众而上。
  秦军人人都憋了一口气,均知此番前来,便是来雪耻的,现下机会来了,人人都杀红了眼,个个争先恐后,奋勇杀敌。
  白起领着一小股人,一马当先,直掏韩军中军,及至杀到韩将跟前时,两眼一瞪,杀气盈然,“受死吧!”长矛一挑,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韩将的喉部,那韩将身子被挑出一丈来远,哼都没哼出一声,落地时已然身亡。白起喝一声:“你等主将已死,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周围的韩兵见到主将被杀,顿时慌了神,丢盔弃甲,逃的逃降的降,乱作一团。
  向寿虽也是嗜战之人,一到战场上便即杀红了眼,但是见到韩军大部分人都降了,便想将之围了起来,将降者收编入队,岂料白起嘴上虽喊此时不降,更待何时,一旦韩军降了,却依然没有停手,那神色便如杀神从天而降,长矛及处,便有大批的人倒下。秦军因函谷关之败,心里都窝着股气,都想打场胜仗来出口恶气,此时被白起一激,那胸中之恶气被彻底激发了出来,随着白起大肆砍杀,直至将新城的韩军如数杀尽方才罢手。
  一时间,新城的城门之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在火光的照射之下,好似人间地狱,便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恶臭。向寿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竟是没回过神来,饶是他好斗好杀,可与白起相比起来,端的是小巫见大巫了,不可同日而语。但他同时也明白,秦军憋着一口气,确也需要发泄出来,以振士气,因此便也忍下来没说。
  新城之战大胜后,向寿、白起两人一鼓作气,由南北上,一举攻下韩国三座城池,韩廷大震,新继位的韩厘王派出使臣,向魏国求助,希望魏国能出兵相助。
  魏昭王魏遬心里很清楚,秦国出兵是为了报复,函谷关之战后,魏国与韩国一样,都分了秦国的土地,如若不出兵助韩,待韩国败了之后,秦国必打魏国,既然早晚要打,倒不如与韩国合起来打,当下便命公孙喜为将,领了六万兵马,出兵助韩。而韩国方面,也点了大将暴鸢为将,率十万大军而出,打算与魏军会合后,合击秦军。
  韩魏两国联合出兵,并派出了公孙喜、暴鸢为将,这是秦国希望看到的,也是害怕看到的。眼下,秦国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攻打齐国,因此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韩魏两国头上,而函谷关之败,叶阳之死,与公孙喜、暴鸢两人有直接关系,秦国自然希望此两人一同出现,以便一起杀了解恨。可是秦国遭受大败之后,被打到了黄河以西,一来兵力上确实大大的受损,二来也不敢将举国之兵全压在韩魏两国头上去,所以虽说报复的机会来了,但能否取胜却成了件令人头疼的问题。
  嬴稷听到韩魏两国派出了公孙喜、暴鸢又是激动,又觉不安。这两人正是导致叶阳之死的元凶,如今他们出来了,正是报仇的大好时机,但在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下,真的能取胜吗?
  恰在这时候,前方传来了不利的消息,韩魏两国联军与秦军在武始(今河北省武安市南部一带)遭遇,秦军不敌,退守伊阙(今河南省洛阳市龙门)一带。
  这端的是想什么便来什么,听到此消息后,芈氏的心倏地揪紧了,韩国新城一战,胜虽胜了,却又使韩魏两国联合在了一起,也将秦国再一次逼到了生死的边缘。她看了眼站在前面的嬴稷和魏冉两人,问道:“你们有何想法?”
  嬴稷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亮出了剑,必死战。”
  魏冉点头道:“如今要是退回来,韩魏两国必趁势杀入秦国,也免不了与他们正面交战。臣同意王上所言,既然已亮出了剑,必死战。”
  “死战?”芈氏哼的一声,“举倾国之兵去拼个你死我活吗?”
  魏冉道:“眼下秦国还是处于弱势,列国均对我虎视眈眈,故国内的人马动不得。”
  芈氏看着魏冉又问:“既动不得人马,如何死战?”
  魏冉仿似早有成竹在胸,想也没想便道:“自古以来,以少胜多之例不胜枚举,秦军数量虽不及韩魏联军,但也并非毫无胜算。臣以为此时须有良将,方可胜。”
  嬴稷眼里精光一闪,“莫非相国心里已有人选?”
  “白起。”魏冉道:“臣不敢说白起是最好的将领,但眼下要想胜韩魏之军,非他莫属。”
  芈氏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既非良将,何以又非他莫属?”
  魏冉浓眉一扬,微哂道:“白起如若一柄利剑,剑出必见血,如今的秦国需要这样一柄剑。因此臣举荐白起为主将,向寿为副,再遣两万人马予他,与韩魏决一雌雄。”
  “你倒是任人不唯亲。”芈氏听他说将向寿撤下来,任白起为将,不由赞许地笑了一笑,“如果败了呢?”
  “此战没有如果。”魏冉一脸的严峻之色,“胜则秦盛,败则秦衰。”
  嬴稷的脸色变了一变,说道:“我们已然没有退路,便依相国之言,决一死战。”
  白起在伊阙接到诏书的时候,愣了良久。秦军败于武始,退守伊阙,王上非但没有责怪,还升了他为主将,这是何道理?
  倒是向寿从小被带进了宫,明白此中奥妙,笑道:“怎么升任了你为主将,为何还像是我欠了你八百两银子一般,也不笑上一笑?”
  白起为人冷漠,极少见其发笑,冷冷地反问道:“你被降为副将,莫非心里服气吗?”
  “自然服气。新城一战,你杀气冲天,便是我见了也为之心寒,我承认不如你。”向寿正色道:“你可听说过兵败如山倒之说?秦国不能再败,若此战再败于韩魏联军,秦国将一蹶不振,故此为背水一战,王上是将希望全压于你身上了。”
  白起闻言,脸色越发的冷峻,他没想到王上会将秦国之存亡系于他身上,这是何等大的责任和荣誉!愣怔了会儿,白起站了起来,朝着咸阳的方向跪将下去,“臣当以死报王恩!”
  “你若死了,何人领军啊?”向寿笑着把他拉了起来,“且想想如何应付敌军吧,还用火烧吗?”
  白起却没心思与他开玩笑,沉着一张脸走入军帐之内,刚坐下没多久,便有士卒来报:“韩魏联军在百里开外安营扎寨,并未追杀而来。”
  向寿讶然道:“这可奇了,他们刚在武始打了场胜仗,何以不乘胜追击?”
  “且随我来。”白起叫了向寿一声,径直走了出去。向寿不知他要去何处,边跟上去边问,“你要去何处?”
  白起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向寿一路往山上走,及至爬上山顶,却也不喘口气,依然寒着脸往四处张望,似在察看周围形胜。是时正值公元前294年深冬,虽说正是草木枯衰之时,但伊阙深处群山之中,有香山和龙门山两山相峙,中间伊水相间,正是群峰环绕,一衣带水的去处,故放眼望去,依然是满目苍绿,草木繁盛。
  向寿爬了一路的山,已是满脸通红,出了一身的汗,此时站在山顶之上,经冷风一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此处冷得紧,你带我来此做甚?”
  白起用手一指,说道:“我等此处所站的叫做龙门山,那对面便是香山,此不远处是周室所在的洛阳。”
  向寿边望着边道:“怪不得周室建都洛阳,原来有龙门作为门户,王者之地也。”
  白起似没去听向寿之言,径自道:“两山之间的这条河流叫做伊水,相传是当年大禹治水时所开的水道。两山之间,一水相隔,宛若天然门阙,是为伊阙。此处地势险要,兵家必争之地也,如若此战打将起来,联军会有如何打法?”
  向寿道:“必是渡伊水而袭之。”
  白起又问:“你也见了此处形势,可知他们缘何于百里之外扎营?”
  向寿诧异地反问道:“莫非你看了此处形势之后,便已算出他们扎营的意图?”
  “伊阙原该是周室之门户,如今周室不足道哉,便是成了韩魏两国之门户,此也是秦国东进之必经之路。”白起微蹙着眉,侃侃而道:“如若有一群人,向你问罪,冲到你家门口叫骂,你便要如何?”
  向寿一听,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在等援军!”
  “正是。”白起嘴角一撇,冷若冰霜的脸色似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公孙喜非徒有虚名之辈,他知道此处地势险要,不宜轻进,更知道此处对韩魏两国的重要性,所以他要有必胜的把握之后,才敢与我敌之。”
  向寿打了个哆嗦,“果然如此的话,我军危矣!何不如在他们援军未到之前,出去与之一战?”
  白起道:“我军在人数上少于他们,若正面相战,必败无疑,这便是公孙喜驻军于百里之外的原因所在。”
  向寿一听急了,“守也不是,战也不是,当如何是好?”
  白起却没有回答他,径自下了山去。向寿恼了,喊道:“莫以为当了主将,便与我摆鸟架子,惹恼了我,我自个儿带兵杀出去!”
  白起回身道:“非是我不答话,须再去勘察山下地形,再做计较。”
  到了山下,白起带着向寿在周围走了一遭,突在一个隘口停了下来,说道:“便是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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