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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盛-大秦宣太后

_6 萧盛(现代)
  稳固了内部权力之后,芈氏放心了,这时候她至少无须再对内时刻提防,可以一心一意的对外了。是年暮春,秦知会韩、魏两国的国君,于临晋会盟。然这一次芈氏没有亲自出面,而是叫嬴稷独自去了,他已继位五年,年已及冠,芈氏开始让他去外面尝试飞翔。
  然实际上这是芈氏一种十分巧妙的安排,嬴稷毕竟长大了,有了独立的思想,想要自由,而且他掌权是早晚之事,适当的放手,可安嬴稷之心,由此带来的结果便是皆大欢喜。
  嬴稷意气风发地出发去了临晋(今陕西渭南大荔县),这是他首次以强国王者的身份去与列国谈判,领着一千余鲜衣怒马的甲士,心里多少有些兴奋。尽管他已然猜到,这一次与韩魏结盟,目的是为了孤立楚国,从而达到削弱楚国的目的。他也知道身为秦国的王,要想壮大秦国,首要任务便是伐楚,他早晚要去面对当秦国的大军挥师楚国的时候,叶阳那痛不欲生的神情,以及她苦苦的哀求。这是上天赐予他的苦难,他没有选择,只有面对。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场战争,以及那一件藏在心底不愿去触碰的心事会来得如此之快。
  抵达临晋的时候,魏王魏嗣、韩太子韩婴已然到了,他们听说秦王的王驾到了,均迎将出来。
  嬴稷下了车驾,与之相互见了礼,瞥眼间,却只见韩太子未见韩王,嬴稷把脸一沉,“为何不见韩王,莫非是瞧不起我吗?”
  韩太子韩婴忙不迭道:“父王对秦王敬重有加,岂敢有轻礼之举,实在是身体抱恙,经不起长途劳顿,望秦王见谅。”
  “既如此,却也无妨。”嬴稷看着韩婴道:“只是今日所谈之事,太子可代表韩王乎?”
  韩婴道:“父王已全权交予在下。”
  嬴稷把两人请进了内室后,一干人等分宾主落座。嬴稷坐于居中上首的主位之上,往下面扫了一眼,缓缓地道:“今日我秦、韩、魏三国于临晋会盟,为的是结束三国兵燹之患,为三国百姓谋安居之福,实乃三国之幸事。此前相信韩魏两国已接到使节回禀,秦国愿意从韩魏撤军,非但没有任何条件,而且还可以将魏国的蒲阪还于魏,将韩国的武遂还于韩,足见秦国修盟之诚意。秦有此举,不为他,只望如今日这般坐将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然后和和气气地把盟书签了,从此之后,愿韩魏以秦马首是瞻,秦绝不会再发难于韩魏。”
  魏国自魏罃晚年起便有心事秦,魏嗣继位后,对秦也无甚二心,虽说听了嬴稷的这一番话,觉得其过于强势,但强国弱国相交,无非如此,自然没甚二话了,讪笑道:“秦国有心与我两国相交,自然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当下三国君主将盟书签了,秦按之前所说的把蒲阪、武遂还予韩魏,皆大欢喜。嬴稷为尽地主之谊,设宴款待了韩魏两国之人。次日,韩魏即将返国,嬴稷特意相送,然在送别了魏嗣后,韩婴刚要上车驾,却被嬴稷叫住了。韩婴的年纪与嬴稷相仿,以为其还有什么交代,当下回转身来,拱手道:“秦王还有何事交代在下?”
  “你不想去咸阳走走吗?”嬴稷目光炯炯地看着韩婴,“秦与韩结盟,乃韩之大幸,若不去咸阳走一遭,顺便拜谢一下我母后,岂非失了礼数?”
  韩婴的脸本来是笑吟吟的,一听此话,马上沉了下来。说是去秦国走走,但以韩太子之身份去咸阳拜见宣太后,无疑是向世人宣布,韩国一心亲秦了,向秦国臣服了,这比之签订盟书无疑要更进一步。但此时秦军依然在韩国,如若不依了他,秦军不撤,韩国就彻底完了,当下只得暗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秦王所言极是,在下便与王上一道去秦国走一遭了。”
  嬴稷留意着韩婴的神色变化,见他应承下来,哈哈笑道:“如此甚好!”
  两队车驾同时启程,朝秦国而去。
  芈氏见嬴稷把韩太子引了来,又惊又喜,虽说此举出了她的意料之外,但却深为赞许,所谓无势则不强,作为秦国的男儿,特别是秦国的王,该当有如此的气势,威慑列国。
  韩太子在咸阳绕了一圈,拜见了太后之后便回了国,嬴稷年轻气盛,威风了一把后,却完全没去想此事的后果。
  不管是临晋会盟,还是拉韩太子朝秦,从表面上看并无不妥,亦无甚危机可言,秦联楚之后,再联韩魏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人心是敏感的,脆弱的,且每个人之内心都有难言之隐痛,一旦有人戳中了其心结,藏于心中的怨气便会爆发出来。
  这些世道人心之事,嬴稷决然想象不到,但芈氏却想到了。这一日,她闭着眼坐在太阳底下,似乎是在享受春天阳光的温暖,然每一个脚步声响起,她闭着的眼睛都会动上一动,显然她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儿,一位侍人轻轻地走到芈氏的旁边,俯下身悄声道:“启禀太后,熊横果然有所动作,他去了叶阳处。”
  芈氏倏地睁开眼,“说了些什么话?”
  侍人顿了一顿,颇有些为难地道:“那熊横之言,对太后大是不敬。”
  “无妨,照实说来便是。”
  侍人应了一声,这才说道:“熊横骂太后是无信无义的失德之人,与当年张仪有过之而无不及,骂王上与太后沆瀣一气,欺骗楚国。”
  芈氏冷笑一声,问道:“叶阳如何说?”
  “叶阳只是相劝,说秦与韩魏结盟不过是邦交而已,非是要害楚。”
  芈氏唔的一声,“叶阳夹在中间,倒是难为她了。”
  侍人又道:“熊横却又愤恨不平地说,齐、韩、魏击楚,秦围韩魏而救楚,表面上是帮了楚国一把,实际上是秦国得了大便宜。这且罢了,事后还与韩魏结盟,她这是要孤立楚国啊,我从楚国入秦为质,岂非成了笑话?”
  芈氏笑道:“继续留意此人,切记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可打草惊蛇。”
  侍人眼珠一转,问道:“要是他逃了呢?”
  “由他逃。”
  却说楚怀王听闻秦、韩、魏三国在临晋结盟一事后,勃然大怒,“前有张仪,今有芈氏,屡次欺我,好不可恨!什么昆弟之交,有如此戏弄友邦的吗,端的是无耻小人!”
  骂完之后,楚怀王意识到了一股危机,他虽贪婪,但并不是傻子,这时候他突然省悟过来,秦送地与韩魏结盟,绝对不是为了示好,他先是联楚,破齐、楚、韩、魏四国之合纵,继而联韩盟魏,无形之中把楚国在列国之中孤立了起来,那么下一步她就要击楚了!
  想到此处,楚怀王只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意,痛悔当初没听屈原之言,不该与那虎狼之国结盟。虽道屈原的话难听了些,骂得狠了些,但他却是耿耿忠心,是看到了今日之后果才会那般激动,他何罪之有啊。只要能挽回今日之局面,让他再痛骂一顿又有何妨?当下马上差人又去把屈原找了回来。
  屈原再见到楚怀王显得十分激动,红着眼眶道:“我王心中念着屈原,屈原虽死无憾也!”
  楚怀王感叹道:“左徒切莫说此话了,本王悔没听左徒之言,才有今日之苦果,你且帮本王想想,可有应对之策?”
  屈原紧蹙着眉头道:“我与齐、韩、魏背盟在先,韩魏与秦联盟于后,燕与秦交好,且燕国自子之之乱后,国力尚未恢复,断然不会和我修盟,与齐秦为敌。剩下的赵国推行胡服骑射之后,虽说实力大增,却尚无法与秦分庭抗礼,况且王上在邦交上左右游离,列国即便是有心结交,也是有所顾忌的。因此,楚国如今是彻底被孤立了起来。为今之计,唯有不生是非,不落口实于秦,可保一时之太平。毕竟有盟约在先,秦国也不敢无故毁盟而失信于天下。”
  楚怀王点头道:“左徒分析得极是。秦国虽然无信无义,但师出无名,他尚不敢公然背信弃义。”
  屈原冷笑道:“他要是敢公然背信弃义倒是好说了,屈原有把握再次联合各国伐秦,怕只怕他再使诡计。”
  屈原虽是文人,有文人的爱国情操,说话行事也会受情绪支配,但他却有先见之名,正如他所言,秦国不敢毁盟而失信于天下,但秦在等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这一切都在芈氏的意料和掌控之中。
  这时候,芈氏的眼睛正在盯着熊横,不管他逃跑也罢,做出什么异常举动也罢,但要他生事,秦军就将挥师楚国。
  
三、楚太子秦都杀人,宣太后兵指垂沙
  熊横果然没有让芈氏失望,他很快便有了动作。
  这一日,熊横匆匆地写了封书信,差人送去与叶阳,然后整理了些细软,夺门而出。
  岂料才出门,就见迎面走来一人。那人叫王雍,乃秦国之大夫,他本想来看望熊横,却不想正好撞上熊横背着细软出走,不由得大吃了一惊,相问道:“太子这是要去何处啊?”
  熊横知道今日被他撞见无论如何也走不成了,非但是走不成了,以秦国的行事风格,还有可能给他加个罪名,以此怪责楚国。熊横暗地里把牙一咬,边走将上去,边暗暗地伸手入包袱,握住包袱里所藏的匕首,待两人走近时,熊横猛不丁抽出匕首,伸手便是一刀。
  也怪那王雍倒霉,本是好心来看望的,却横遭杀身之祸,一命呜呼。
  熊横杀了人后,更是半刻也不敢停留,跑至街上,买了一匹好马,上了马便出城而去。
  熊横以为秦国疏于防范,侥幸逃脱了,事实上这一切都在芈氏的掌控之中。当有人跑入宫中将熊横出逃之事告知于她时,芈氏哼的一声,“逃得极好,速传魏冉来见!”
  魏冉接诏后,很快就赶到了宫里。此时他已身为秦之大将军,身着一袭软甲,再加上他本身就人高马大,走将起来,步履生风,端的是如天神一般。他走到芈氏跟前,见芈氏愣愣地坐着,便问道:“姐姐唤我,所为何事?”
  芈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熊横跑了,而且还杀了王雍。”
  魏冉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伐楚的时机到了!”
  “是时候了,但不是秦国伐楚。”芈氏道:“这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就好比是森林里有一群狼,你要去吃一块肥肉,自然要想到别的狼也想去吃,故凡行事都须防人家一点。若是秦国单独伐秦,齐国不免眼红,且还有可能使齐楚再次结盟。故此番要联合齐、韩、魏三国一道伐楚。”
  魏冉闻言,深以为然,“姐姐果然思虑周全,那齐、韩、魏三国本来就对楚国存了怨气,恰好合了那三国之意。”
  芈氏问道:“点何人为将?”
  魏冉却是脱口请命道:“既然是四国围楚,无须点将了,魏冉一人领兵去了便是。”
  芈氏见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脾性可是一点没变,还是与当年一样。”
  魏冉憨笑道:“魏冉尚武,这急躁的脾气一时怕是难改了。”
  “得改。”芈氏正色道:“眼下秦国的军政大权,全握在宗亲外戚之手,你要是不做出一番功绩来,怕是要遭人闲话。”
  “姐姐教训得是,魏冉谨记!”魏冉看了芈氏两眼,问道:“眼下的局势,正按着姐姐所布下的局往前走,姐姐该是高兴才是,如何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芈氏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轻轻一叹,“我既想着那熊横闹出点事来,又想着他不要犯傻,心里矛盾得紧。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想那楚怀王当年封我为楚国公主,送我入秦,虽说并非好意,但你我之所以有今日,岂非正是拜他所赐吗?楚国对我有恩,我非薄情寡义之人,此一番伐楚,楚国定是要毁于我之手,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魏冉知道他这姐姐表面看去雷厉风行,干练果断,实则内心也如普通女人一般有些哀怨愁绪,便说道:“姐姐适才也说了,这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无非是成王败寇而已,我若不灭楚,楚亦灭我,姐姐勿要伤怀,免得徒增悲伤。”
  芈氏嗯了一声,回头道:“你且去准备吧,待齐、韩、魏三国回应后,便立即出兵。”
  却说叶阳听说熊横杀人出逃的消息后,吓得花容失色,对于叶阳来说,她尚无法理解父亲出逃的原因,在她的眼里看来,即便是秦国与韩魏订了盟约,那也是邦交之常事,如何会威胁到楚国呢?
  单纯的叶阳自然不会想到芈氏要对楚国下手了,她慌张地跑去嬴稷处,希望她夫君能为她的父亲开罪。
  然在叶阳获知熊横出逃的消息时,嬴稷已然接到了芈氏要伐楚的命令。确切地说,这算不得命令,伐楚一事是早就设计好的,此事嬴疾在内心上是赞同并认可的。因为要想让秦国强大,称霸于中原,要想做出一番业绩来,让所有人承认他是一位有作为的少年天子,伐楚是必走的一着棋。
  在嬴稷的心中,他一直崇拜他的父亲惠文王,他变法图强,矢志东出,北吞义渠,南并巴蜀,在列国屡次合围中化险为夷,让秦国一步步强大起来。如今他做了王,自然想以父亲为榜样,做惠文王那样的一代雄主,傲视天下。可是当伐楚的时候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不敢去面对叶阳,毕竟楚怀王熊槐是她的祖父,太子熊横是她的父亲,要是秦国有朝一日当真灭了楚国,杀了她的亲人,与杀她何异?
  此时,他猛然间想起了入燕为质之前,惠文王坐在床前对他说的那番话,“别看父王是秦国的王,在秦国可以呼风唤雨,其实为王者是这个国家里面最无奈最痛苦的一人,做了王之后,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非人力可左右。”他那时尚无法理解他父王说此话时的无奈和悲痛,如今他做了王,才真正体会了其父王当时的心情。于是他按着惠文王的思路,来对照自己眼下的处境,在蓝田决战之时,他舍弃了芈氏,在惠文后和嬴壮夺储之时,他又让他们母子去了燕国…
  想到此处,嬴稷似有所悟,在国家利益与个人感情之中,当时的惠文王选择了国家,抛却了个人私情。与此同时,他也理解了他母亲的作为,人生要做许多选择,而选择无非舍与得而已。
  嬴稷低着头暗咬了咬牙,他已经有抉择了,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神之中焕发出来的是坚毅无畏的光芒。然也是在此时,他看到叶阳跑了进来,她的脸苍白若纸,她那细细的柳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眼神之中所透露出来的是恐慌、无助和悲痛。
  看到她的样子,嬴稷的心里蓦然一阵刺痛,他曾对自己说过,这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女人,她这弱不禁风的身体禁不起伤害。可就在刚才,他分明已下了决心要去伤害她。
  叶阳跑进来后,慌慌张张地跪在嬴稷的面前,话未出口,泪水竟已簌簌地落下来,“求王上救我父亲!”
  嬴稷自然不能告诉她,这是早已设定好的计策,秦国不仅要伐楚,而且还要灭楚。他面对着跪于他面前苦苦哀求的叶阳,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叶阳见嬴稷不说话,以为她父亲杀了人,必然要偿命,越发的害怕了,“你是秦国的王啊,难不成也做不得主吗?”
  嬴稷站了起来,走到叶阳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在这一刹那他突然又想起了在质燕之前,他跪在父王的床前,要父王宽恕他母亲时的一幕,这是何等的相似!然而,那时候他的父亲没有选择,如今他同样也没有选择。他看着叶阳说道:“别看我是秦国的王,可以呼风唤雨,然为王者是这个国家里最无奈最痛苦的一人,今日我与你说一番掏心的话,你且仔细听好了。”
  叶阳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边含着泪边点头。嬴稷抬起手为她拭去泪水,边拭边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感情比利益更重要,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便是这个道理。然国与国的交往,则是无利不交,不然百姓会因你而受苦,国家会因你而灭亡。秦楚之间的盟约,所谓的昆弟之交,不过是流于形式的邦交之策略,一旦两者之利益失去了平衡,莫说是昆弟之交,便是亲兄弟亦可斗得你死我活。”
  叶阳默默地听着,却是待他说完也不曾听得明白,怔怔地问道:“你是说我父亲杀了人,秦国须杀还一人以偿命吗?”
  嬴稷看着她懵懂天真的样子,忍不禁把她拥入怀里,隔了会儿后,似鼓起了勇气,说道:“叶阳,非是要杀一人偿还,是秦国要打到楚国去。”
  叶阳的娇躯抽搐了一下,突然一把推开嬴稷,大喊道:“你好不心狠,我父亲不过杀了秦国一人,你却要发兵打到楚国去,他再有错,好歹是我父亲,你却也下得去手!自从入了秦,我依着你,顺着你,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是你,你不看我父亲的面子,也该看在我的面上饶他一回啊!”
  叶阳看着沉默不语地嬴稷,似看到了他伐楚的决心,抬起手把眼泪一抹,“你定是要伐楚是吗?”
  嬴稷看到她决绝的神情,心里倏地一颤。果然,只听叶阳道:“你若是执意伐楚,你我便恩断义绝,再无关系!”说完之后,转身跑了出去。
  嬴稷的眼一直望着门口,久久不曾移动。
  不知何时,芈氏轻轻地走了进来,走到嬴稷的旁边,将他搂入怀里,疼惜地抚摸着他的头,“母亲相信你能熬过去的,你也会迅速地成长并成熟起来。在每个人的一生之中,都必须面对诸多的无奈和痛楚,此乃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嬴稷没有说话,只觉得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时,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委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芈氏又道:“不要恨她,在楚国的都是她的亲人。”
  嬴稷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不恨她,我只恨我自己,喜欢她却无力去保护她。”
  “她和你一样,还是个孩子。”芈氏轻轻地道:“你放心,不管如何,母亲都会好生待她。”
  “孩儿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她。”
  “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无法劝慰她。”芈氏伸手为嬴稷擦掉脸上的泪,“让她自己学会去面对吧,她会自己做出选择。”
  嬴稷点了点头,也许他此时此刻永远也无法想到,叶阳的选择会是那样的刚烈。
  蓝田军营里旌旗招展,猎猎作响。三军将士齐刷刷地站着,排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这是嬴稷继位以来第一次踏上这里,只有站在这里,他方才感受到作为王的责任和使命。这些生龙活虎的将士,他们的生与死、功与辱都掌握在王上的一念之间,王上的每个决策都可改变他们的命运,在如此多的为秦国赴汤蹈火的勇士面前,个人的私情算得了什么?嬴稷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用意,他回头看了芈氏一眼,朝她微微一笑。
  芈氏看着嬴稷脸上的那一抹笑,心里却是有些发酸。他长大了,敢于去面对现实了,可也终将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芈氏轻叹一声,朝着嬴稷颔首示意。在秦国的众多战役之中,此次的伐楚之战因是与齐、韩、魏联合作战,所以并非是重要战役,王上本不必来军营为士兵壮行,但是芈氏却特意安排了嬴稷前来,是想让他来感受出征前的氛围,让他知晓身为王上的责任。芈氏认为,责任是一个男儿特别一个王上必须具备的素质。如今,当她看到嬴稷那自信的笑,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你下决心打了吗?”
  嬴稷坚定地点了点头。芈氏道:“那就号令三军出征吧!”
  嬴稷转过头,慢慢地抽出佩剑,把剑身往天空一指,陡然大喝道:“出征楚国,壮我大秦!”
  嬴稷的话一落,下面十几万将士齐声山呼:“出征楚国,壮我大秦…”喊声如雷,响彻天际,气势如虹。嬴稷的胸口激动地起伏着,他瞪着眼朝将士们呼喊:“待诸位胜利归来,本王还在此迎你们,出征!”
  魏冉跨上战马,在一阵战鼓声中,三军将士调了个方向,正要出发,却突见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及至军营的门口时戛然而止,似乎是有意要阻止军队出去。魏冉心想谁人如此大胆,敢阻大军出征?眯着一看,心里一沉,那车上所坐的赫然是叶阳!
  马车停下时,叶阳站了起来,走到马车的前端,缓缓地举起手里的剑,搁到自己的脖子之上,一脸的决然。是时,朝阳正照在叶阳的身上,风卷着她的裙袂,吹动着她的发丝,娇弱的躯体在风中越发显得若柳枝儿一般的无力。在三军的威然气势之下,她举剑的样子丝毫没有壮士断腕的感觉,反倒是平添了一份凄凉,一种令人心疼的凄凉。
  叶阳憋了一口气,然后使出浑身力气朝嬴稷喊:“你敢出兵,我就死在你面前!”
  其实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将令已出,宛如箭在弦上,必发无疑,任是谁也阻止不了,叶阳的天真让全军将士都黯然神伤,如若这样的方式可阻止列国争伐的话,那么天下早就没有争战了。一时间偌大的军营除了猎猎作响的旌旗招展声外,听不到任何声息。
  嬴稷没想到她会到这里来阻止他出兵,叫他骂也不是哄也不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阴晴不定。突然眉头一沉,喝一声:“拿弓箭来!”
  底下的士兵吃了一惊,一时怔忡在那里,不知该拿上去还是不该拿上去。芈氏朝那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才把弓箭拿了上去,递给嬴稷。
  嬴稷拿了弓箭在手,朝着叶阳的方向,把弓越拉越满。此乃三石之弓,专为秦国的骑兵而制,将其拉满至少有两百余斤重,百步之内即便是对方穿了盔甲,亦可将其射穿,力道极大。秦国将士见少年王上挽弓拉箭,毫不吃力,不由得暗暗喝了声彩。
  嬴稷的射箭之术是在质燕时与猎户学的,那时为了生存,射箭之术愈练愈精,可将奔跑中的猎物一箭射中。然此时在面对叶阳时,嬴稷还是不免有些心虚,剑眉紧蹙,目注远处,弓拉满时,却是迟迟不曾射将出去。
  叶阳见他把弓箭对准了自己,心里一寒,举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簌簌地不断往下掉,“杀了我吧,若不同心,何以共枕!”
  军营里静得落针可闻,谁都知道这一箭射将出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然箭在弦上,嬴稷会发吗?
  死一般的静谧之中,只听铮的一声响,羽箭咻然飞出。叶阳咬着朱唇,闭上了眼,心想我因两国的联姻而来,为两国关系破裂而亡,为国而生,也为国而死,也算是值了!
  却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叶阳手臂一麻,虎口生疼,手里的剑被震得落在了地上。
  原来嬴稷的这一箭不偏不倚射在了叶阳的剑柄之上,叶阳的臂力本来就不大,在飞箭的冲击下,剑锋一弯,离开她脖子的同时,长剑也被震落在地。
  众将士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不由得发出一阵轰然叫好之声。嬴稷把弓箭一扔,飞一般地跑下将台,朝叶阳飞奔过去,从马上一把将她抱下来,抱在怀里,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吻。
  这一番突生的变故叫叶阳应接不暇,及至回神过来时,已然落在了嬴稷的怀抱之中,却不想还没待她做出什么动作,嬴稷却已吻在了她额头之上,虽说她是她名正言顺的王妃,可在上万人面前被人抱着吻了一下,不由得又羞又急,粉拳若雨点般地捶落在这个叫他又爱又恨的男人胸前,边捶边喊:“好你个心狠之人,为何不将我一箭射杀了!”
  “射杀了你,谁为我红袖添香,为我解颐?”嬴稷边抱着叶阳,一个纵身,上了一匹战马,“我与你说,秦国不会缩于西隅之地,必然东出进军中原,但我断然不会杀你亲人!走,我们回宫。”两腿一夹,战马一声嘶鸣,奔出了军营。
  咸阳,后宫。芈氏与义渠王在床上缠绵着。
  时至今日,义渠王与芈氏的关系已然公开化,宫里的人早已司空见惯,因此义渠王虽是秦国边境的匈奴,却是破天荒的可以在宫里出入,没人会阻拦他。如此的一种状态,令义渠王很是高兴,可以说这一段时间以来,是他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想到初见这个女人之时,虽说是在挈桑劫持了她,但那时给她的承诺却是真的,这一辈子便是要与她在一起。如今他真的与她在一起了,兑现了承诺,甚觉满足。除去情感上的满足外,还有一点也让义渠王引以为傲,秦乃强国,义渠能与秦保持这样的一种关系,使得义渠脱离了藩国的范畴,与秦是平等的。
  从芈氏的角度来说,义渠王便是一匹狼,桀骜不驯的狼,保持如今这样的关系,无异于驯服了蛰伏在西北的这匹狼,使他不会再轻举妄动,让她可以腾出手心无旁骛地去应对列国。其次,她也正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义渠王健壮的身体以及身上的野性正好满足了她,因此她对目前这种关系还是满意的。
  然而,过不多久,这样的一种状态被打破了,芈氏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这个发现叫她猛地一阵心慌,她是大秦宣太后,若是给义渠留了种,岂非令列国耻笑?更为严重的是,这孩子出生于秦国王室之中,日后宫中万一有什么变故,使这孩子也加入王位之争,如此秦国岂非要在自己手里亡了?想到他儿子的江山将来有可能易主,芈氏不由得一阵战栗。
  芈氏虽也是来自楚国外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楚怀王是同宗同族,但她对惠文王是有感情的,那是嬴氏宗室百年基业,也是他儿子嬴稷的王图霸业,绝不允许他人染指。
  芈氏越想越是害怕,立时差人去把义渠王召来。义渠王自从与芈氏发生关系后,在咸阳城里有落脚处,听是芈氏召见,马上赶到了宫里。可没想刚刚入了宫,甫与芈氏见面,芈氏便冲上来,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义渠王捂着火辣辣的脸,眼里蓦地射出一道寒光。按义渠王的脾性,若换作是他人打他耳光,三个脑袋也已早被他割落于地了,但在芈氏面前,他虽也愤怒,却是硬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芈氏她冷冷地盯着他,“我怀了你的种。”
  义渠王闻言,眼里的寒光立时便没了,换作了惊喜,激动地道:“你是说我…有孩子了?”
  “你高兴什么?”芈氏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义渠王敢情是让兴奋之情冲昏了头,未曾回过神来,“这却是为何,莫非你不高兴吗?”
  “嬴室后宫,绝不允许他姓孩儿出世。”芈氏看着义渠王,一字一字地道:“你且与我听仔细了,此孩子出生后,不得留在秦国,必须马上送到义渠去。”
  义渠王这才明白过来,走上前去抓着芈氏的手道:“你只管放心,但要这孩子一出世,我就把他带回义渠,绝不让他参与嬴氏之事。”
  芈氏听他如此说,略微放了心。义渠王时不时地去摸摸芈氏的肚子,还对着芈氏憨笑,很是兴奋。过了会儿,又道:“此孩子的到来,给了我希望,我不再担心无后了。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事吧,哪怕是去战场也好。”
  芈氏娇嗔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嬴稷和嬴疾两人走了进来,义渠王以君臣之礼见了嬴稷,而后便站到一旁去了。嬴稷说道:“母亲,适才接到战报,我四国联军被阻在垂沙一带(今河南省唐河西南),难以行进。”
  芈氏讶然道:“这倒是奇了,四国大军,号称五十万,如何会被阻在垂沙,前进不得?”
  嬴疾把芈氏引到羊毡地图前面,手指着图说道:“太后请看,此乃楚国方城(今河南省南部方城县),在此城的前面便是垂沙,在此地有一条大河,叫做泚水(今河南西南唐河境,下游至襄樊入汉水),楚将唐昧隔水列阵,但要我军涉水渡河,唐昧便在对岸用弓箭手连番射杀,三军不能过,被阻在了泚水沿岸。”
  芈氏看着地图倒吸了口气凉气,“唐昧不愧是楚国名将,把方城当作城墙,把泚水当作护城河来部署防守,利用山水形式布作一道铜墙铁壁,好生了得!”
  
四、唐昧死守垂沙,庄蹻郢都叛乱
  嬴疾皱了皱眉头,道:“这唐昧乃沙场老将,在楚威王时期便已立下赫赫战功,精于谋略,早年曾与齐国在诸城一战(今山东省诸城市),歼齐军两万,威震列国。今虽老矣,然临敌经验犹在,泚水水深,我四国大军均不善于水战,其临水而守,乃有的放矢,有备而来。”
  芈氏没有说话,却是转过身瞄了眼义渠王,问道:“你可敢去?”
  义渠王走将上来,大声道:“上山下水,赴汤蹈火,没我不敢去的地方,小小垂沙,何足道哉!”
  “且莫说大话。”芈氏说道:“倒是与我说说,到了垂沙之后,你如何应对唐昧。”
  “兵者,诡道也。”义渠王冷笑道:“两军临水而列阵,一攻一守,若攻者咻咻然堂而皇之地渡河,自然成为众矢之的。倘若精选一批善水者,趁黑去摸清水路,而后再引大军过河,何惧不胜?”
  嬴疾听他一说,微哂道:“此话倒是在理,河道有深有浅,如能摸到浅水处,引大军过河,唐昧兵不及我众,必败无疑。”
  义渠王道:“便是这个道理。”
  芈氏称好,道:“如此你便去吧。只是两军对阵,危机四伏,须小心些。”
  义渠王闻言,不觉心里一暖,心想为了你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妨呢,因在嬴稷、嬴疾面前也不敢说那些贴心的话,只把手一拱,就走了出去。
  却说这一番四国出征,各国都派出了精兵强将,除了秦国的魏冉外,齐国领兵的是匡章,魏国由公孙喜领兵,韩国由暴鸢掌兵,此四人可以说是当时世上赫赫有名的战将,身上都背有大大小小的战绩。此外,四国之兵合起来号称五十万,将精兵多,按理说拿下楚国几座城池,而后各国按战绩大小瓜分了,这本该是毫无悬念之事,可偏偏让唐昧阻在了泚水,组织了几次攻击,均是损兵折将,难越雷池一步。各国将领殚精竭虑,思索应对之策,争奈河宽水深,众将均是束手无策,战争陷入了僵局,一拖就是五月有余。
  这个消息一传到四国君主耳里,都是讶异不已,他们均没想到四国雄师居然被唐昧牢牢控制在了水边,寸步难行。韩魏两国的国力相对较弱,担心长久拖下去,劳民伤财,犹豫着是不是该撤军。齐宣王田辟疆精于骑射,是个尚武之辈,他大骂匡章无能,空有几十万雄兵,却被人家挡在水边,动弹不得。
  匡章心里比谁都急,他是联军的总帅,没想到本国王上齐宣王先急了,齐国军心则有所动摇,秦国正好派了人来。匡章听得消息后,马上赶去了秦营。及至秦军大营时,魏冉正与刚到的义渠王商量军情,见匡章入内,两人均是起身相迎。魏冉说道:“义渠王是受太后所遣,来助我等一臂之力的,他或有办法引军渡河。”
  匡章闻言,心里的石头顿时便落下了,虎目里精光一闪,哈哈笑道:“如此甚好,且说说我军如何渡河。”
  义渠王道:“虽道泚水河宽水深,但整条河道必是有深有浅,但要摸到浅水处,便可过河。”
  匡章长长的白眉一动,疑惑地看着义渠王道:“这几个月来,我也曾在附近勘察过多次了,却是不曾发现浅水之处。”言下之意是说,我们勘察了这么多日子都不曾发现,便能让你发现不成?
  义渠王冷笑一声,扬了扬眉道:“予我三日,若三日之后不能引军过河,只管把我的头颅拿了去便是!”
  “后生可畏!”匡章听他说出这番话,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他一番,“你既然立此军令状,本将岂有不信之理,要多少人手,只管说来。”
  “二十人足矣!”义渠王道:“但这二十人须深谙水性。”
  是日晚上,匡章精心挑选了二十位善水的士兵,交由义渠王。
  却说义渠王带着二十位善水之人到了水边,瞅准了几个楚军防卫薄弱地带,叫士兵下水去探。那些士兵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一人下水去。义渠王大怒,轻叱道:“叫你等下水,却为何不动?”
  当中有一人说道:“不瞒将军,这一带的水路匡将军带我等探了不下上百趟,皆有数人之深,水流湍急,再探也是徒然。”
  义渠王眉头一皱,说道:“且与我细说你等是如何探的。”
  那士兵道:“除了楚军主力所在之处,其余地方我等皆是一一细探,不曾放过一处。”
  义渠王眼里精光一闪,又问:“在这水域之上,楚军共有几处主力所在?”
  “有八处,皆是重兵驻守。”
  义渠王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士兵招了下手,道:“回去吧。”
  众士兵一听,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问道:“果真不探了?”
  义渠王冷哼一声,“你等既已探得仔细,无须再探,明日晚上强攻便是。”
  及至回了军营,匡章、魏冉见义渠王这么快便回,好不奇怪,均问道:“如此之快便探明了吗?”
  义渠王看了匡章一震,嘿嘿怪笑一声,“我如此之快探明回来,须依仗匡将军之功啊!”
  匡章被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问道:“如何是我之功?”
  义渠王道:“将军明明已然探得水浅之处,却是不曾发现。”
  魏冉神色一震,“哪里来这么多废话,赶快说来便是。”
  义渠王道:“匡将军在这一带水域均探了个遍,敢问可曾去探过楚军重兵把守之处?”
  匡章说道:“楚军重兵把守之处,轻易不得近身,却是不曾去过。”
  “这便是了。”义渠王冷冷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重兵把守之处,便是浅水所在也!”
  魏冉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便是你所探之结果吗?那几处地方,我等曾组织过数次进攻,折损了数千将士,都不曾渡过河去,即便是你所言不虚,那又能如何?”
  义渠王性子极犟,见魏冉没给他好脸色,他也把一张脸沉了下来,看着魏冉硬生生地道:“你打不过去,未必就代表我也打不过去。”
  “哦?”魏冉浓眉一扬,挑衅地看了看义渠王,冷笑道:“言下之意是说,你比我还能打仗?”
  义渠王仰首一笑,“我虽狂也,却有自知之明,其他地方不敢说,但是这一战,我有必胜之把握。”
  魏冉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朝匡章看了一眼,呵呵笑道:“你若果然能打过河去,这一战便任你做前锋,须调拨予你多少人马,只管说来。”
  义渠王伸出两根手指头,“二十人。两位将军只需把今晚的那二十善水之人调拨予我便可。”
  匡章吃了一惊,“楚军有二十万大军在对岸,你二十人如何打得过去?”
  义渠王走到桌前,把一壶酒举将起来,咕噜噜地灌了一口,许是兴奋的缘故,脸上微现股红潮,“四国联军人数加众,但一来不善水,二来不知水域深浅,下水之前全军便已然心生畏惧,自然是过不了河去。明晚子时,趁楚军疏于防备之时,我领二十人从浅水处先行过得河去,好叫三军将士知道,此河并非不能过,如此便去了三军畏惧之心。待我等上岸,摸到楚军粮草所在,放一把火烧了,但要火光一起,你等便趁乱率军渡河。”
  匡章闻言,两眼一亮,叫道:“妙计,便如你所说,明晚过河!”
  次日晚,四国联军秘密集结起来,义渠王则依然带了那二十人去了河边。那二十个士兵此时也与义渠王熟了,边走边问道:“将军之计,并非没有道理,可万一楚军重兵把守之处,河水也有数人之深,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位士兵连忙接过话头道:“是啊,四国联军,集结待命,我等若是无功而返,可叫兄弟们笑话了。”
  义渠王边走边哼了一声,“此行若是不成事,断然不会活着回去了。”
  话音一落,趁着对岸的巡逻兵走过去时,义渠王一个翻身,便已入了水里,脚底试着往水下面一探,果然探到了水底,此处的水不过齐胸而已,不由得心下大喜,朝着后面挥了挥手,那些士兵见状,都下了水去。
  如此一路泅将过去,待巡逻兵过来时,众人把身子往水里一沉,待得对方过去了,再伸出头来往前游,没多久工夫,果然到了对岸的河堤之下。那二十名士兵眼见得就要立大功了,都是兴奋不已,对义渠王也是言听计从了。义渠王咧嘴对他们冷冷一笑,猫着身子往河堤的右侧潜行过去。
  义渠王此举能成功,其实也并非他的计策巧妙,若换在几个月之前,楚军防备严密,他们未必就能偷渡得过来,但是五个月下来,楚军的防备之心渐渐松了下来,这才叫义渠王有了可趁之机。
  却说义渠王带着众人绕过了哨所,见左右无人,上了岸去,觑了个机会,迅速地穿过箭楼以及瞭望木塔所在,绕到了楚军大营的后面。义渠王也曾常年行军打仗,熟知粮草通常会放置在军营的后面,是时楚军营里大多数人均已入睡,也没见几处灯火,这让义渠王顺利地摸到了囤积粮草之处。
  许是天意使然,楚军在此守了五月有余,料想联军不可能过河来,放在后军的粮草也就没派几人守卫,那二十余人到了地头,觑个真切,合围上去,一人一个就把守兵解决了,没发出半点声响。义渠王冷冷一笑,朝众士兵道:“建功的机会到了,快把这里放火烧了!”
  众士兵均是眉开眼笑,四散开去点了火。须臾,只见一阵浓烟腾空而起,火光在浓烟之中愈烧愈旺,待楚军发觉之时,已是火光烛天,义渠王等人却早已藏了起来。
  这边匡章、魏冉等人正等得着急,猛见楚营之中火光大起,情知大事已成,不由得哈哈大笑,率领大军从义渠王所经之处渡河而去。
  唐昧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听是粮草起火,便知是联军有人混了进来,接下来联军必然要大举进攻,连忙出了营帐去,集结军队迎战。怎奈此时军营之中火光大盛,映红了半边天,楚军人人心慌,越慌越乱,争相奔跑,大乱之下,夜色之中,竟是连敌我都分不清了,未待联军攻打上来,楚军便是自相践踏…
  垂沙一役,唐昧殉国,楚军被杀两万余人。联军则乘胜继续深入楚境,旬日之间,便拿下了垂丘(今河南省沁阳县北)、宛城(今河南省南阳县)、叶城(今河南省叶县)大片土地。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四国联军,楚怀王吓得不轻,莫说是四国联军,即便是秦或齐其中一国来攻,以楚国现在的实力,也是毫无胜算的,无奈之下,只得向齐国求和,并把熊横送去齐国为人质,此事才算平息下来。可怜那熊横,刚从秦国逃了出来,却又落入了齐国手里。
  熊横质齐之后,四国联军退了,然楚国的噩运却并未因此而终结,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内乱之中。
  却说那庄蹻领着十余万人马,退至郢都外围时,许是对楚国昏庸的楚怀王不满,突地号召大军举兵起事,虽说未能说动三军造反,却也有三四万人跟着他一路杀将过去,直至楚国都郢。由于当时城内都百姓也不满楚怀王,由此里应外合,被庄蹻一举杀了进去。
  庄蹻一起事,楚国便是彻底乱了,不久之后,楚国四分五裂,庄蹻与楚怀王形成了割据之势。
  垂沙之战后,芈氏诞下一个男婴,义渠王如获至宝,看着床上的母子俩,宛若换了个人一般,一改昔日冷如冰霜的表情,竟是不住笑着。
  芈氏看着旁边躺着的婴儿,脸上也散发着母性的光芒,心里对义渠王的感情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若说之前纯粹是为了牵制秦国西境的这匹野狼,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已然有了孩儿,他已是这孩儿的父亲,心里自然而然地对其生出了些情愫,便笑着对义渠王道:“你给孩儿取个名吧。”
  义渠王应了一声,低头一想,说道:“便取名叫隼吧,希望他将来能如鹰隼一般,展翅长空,自由飞翔。”
  芈氏看着婴儿含笑道:“甚好!”
  满月之后,义渠王按照之前所说的,要将婴儿带去义渠,芈氏抱着孩子依依不舍,但同时她也明白,此子断然不能留在秦国,便将其亲了又亲,垂泪道:“隼儿,非是母亲心狠,母亲只是想让你离开这是非之地,将来不望你做出多大的成就,只期望你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活着!”
  芈氏感慨一番,将孩子交给义渠王,又道:“须好生待他,不可使他受苦。”
  义渠王道:“你只管放心,我便是不要了性命,也护他周全。”
  与义渠王作别后,芈氏着实伤感了多日。眼前时常浮现出那婴儿白白胖胖可爱的样子,心中愧疚不已。
  这是数月之后的某一天,芈氏在花园里与嬴稷对弈,芈氏执白子,嬴稷执黑子,黑白两方经过一阵对决,最终黑子被围了起来,左冲右突无望之下,嬴稷弃子道:“孩子棋艺与母亲相比,相差甚远也。”
  芈氏盈盈一笑,“你猜猜看我下一步将如何走。”
  嬴稷苦笑道:“孩儿已被母亲团团围困,母亲如何下都是赢的。”
  “赢有很多种。”芈氏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道:“一击而胜是赢,狙击围困是赢,与之决杀以命相拼也是赢,如若是你,你选哪一种制敌之法。”
  嬴稷想也没想便道:“自然是一击制胜。”
  “这便是了。”芈氏微笑着落了一子,只见这一子落下后,嬴稷右上方整块地方都被控制了起来,失了大片地盘。
  “一击而中,此招甚妙!”嬴稷惊叹了一声,忽而似想到了什么,看了棋局一眼,抬头说道:“母亲今日叫我来下棋,想来并非是为无聊解闷儿的,可是想以此棋局暗示天下之形势?”
  “哦?”芈氏未作直接回答,把身子靠在椅子之上,说道:“你倒是说说当今天下之局面。”
  嬴稷略想了一想,说道:“在七国之中,原以秦、齐、楚为强者,今楚国在父王和母亲的打压之后,再无能力对秦构成威胁,不足道哉,倒是赵国与燕国有雄起之气象,隐隐然与齐一起,在东北之处形成并驾齐驱之势,孩儿以为,秦国要想称霸天下,该是到了对齐、赵下手的时候了。”
  芈氏笑着摇头。嬴稷诧异地问道:“莫非孩儿说错了吗?”
  芈氏道:“眼下之时局,确如你所言,以秦齐为强,燕赵渐成隐患。可毕竟这三国与我相隔甚远,若是秦国发兵攻齐或攻赵,就不怕韩、魏、楚在背后捅上一刀吗?”
  嬴稷点头道:“母亲所言,确也在理,韩魏两国今已亲秦,莫非母亲还要向楚国下手不成?”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国地广人多,若是其再举倾国之兵,力量依然不可小觑。”芈氏正色道:“若要想彻底制住楚国,还需用上一招。”
  嬴稷看了眼棋局,恍然大悟,“便是母亲适才所下的这一招吗?”
  芈氏道:“正是。”
  
第五章 武关挟王,计骗田文
  
一、芈戎欺楚战襄城,嬴稷用计骗怀王
  嬴稷看着棋局,脸色越来越白,突地起身走到芈氏身前,跪了下去,“孩儿答应过叶阳,断然不杀她亲人!”
  芈氏抬起头闭上眼,国家大事和个人情感同样在她的心里交集,若是从她的私人角度讲,她也绝对不想去践踏那片土地,不想让鲜血去染红生养她的故土。可是这是乱世啊,七国纷争,即便是秦国不去践踏那片土地,也会有其他国家入主楚境,到时候甚至秦国都会被吞噬,谁又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芈氏吸了口气,睁开眼把嬴稷扶将起来,“母亲理解你的难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到时只要无损秦国利益,由你决断便是。”
  “多谢母亲!”嬴稷再行了个礼,在芈氏对面坐下说:“何时动手?”
  “楚怀王与庄蹻两雄相持,都想得到更多人的支持,以安定局面。”芈氏说道:“楚怀王想要坐稳王位,所凭为何?土地也。楚国在他手里失去的土地太多了,他想夺回来,却又不敢向强国动手,于是把目标锁定在了韩国。垂沙一战,韩魏两国把宛、叶以北的地区夺了去,楚怀王想争回一口气,用景缺为将,发兵韩国庸氏(今河南沁阳一带),此乃楚怀王给我们提供的一个机会,韩为我秦国之盟国,可以救韩为名,发兵伐楚。”
  嬴稷剑眉一扬,“但愿此举可一举定了中原局势,实现秦国东出之夙愿!”
  芈氏微叹了一声,“你父王励精图治,为的便是秦国东出,若是此夙愿能在你手中实现,你父王当含笑九泉了。”
  “孩儿定不负父王之宏愿。”嬴稷在芈氏的扶持之下,雄心渐壮,谈论时局时已不像之前那样没有主见,思前顾后,而是意兴遄飞,雄心勃勃,“敢问母亲,点何人为将?”
  “让芈戎和白起去吧。”芈氏淡淡地笑道:“此二人均是当世之煞星,叫他俩去杀杀楚怀王的气势。”
  公元前300年,芈戎、白起领了军令,率十万雄兵,出蓝田而奔楚。这一次依然延续了芈氏的作战方法,以救韩为名,直接出兵攻打楚国襄城(今河南襄城),楚怀王接到秦国出兵的消息后,不敢把战线拉得过长,急令景缺从韩国撤军回援襄城,专注应付秦军。
  从楚国眼下的综合实力出发,楚怀王的做法是正确的,若是不全神贯注地接迎秦军,怕是要吃更大的亏。然而秦国似乎是楚怀王天生的克星,当他小心谨慎地在襄城摆开阵势,要与秦军好生打一场时,却偏偏遇上了秦国的两个煞星。
  此番出战楚国,芈戎为将,白起为副,两人在襄城一里之外安营扎寨,命令全军埋锅造饭,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芈戎休息过后问道:“你说,咱们攻城,你可有良策?”
  “楚军早已风闻我军前来,调了景缺在此,如今在襄城里面,最少也有十五万人马。”白起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襄城道:“强攻怕是要吃亏,须引景缺出来应战才是。”
  芈戎满脑子的歪主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间,计上心来,嘻嘻笑道:“我负责把他引出来,你负责杀,如何?”
  白起一听,正中下怀,“甚好。”
  这一日,秦军吃饱了饭,芈戎便叫全军将士安心歇息,隔日再战。将士们一听,都十分高兴,这些人从军均有些年月了,但觧有在战场上吃饱了还能睡觉的,都说跟了芈戎将军就是不一样,不但能打胜仗,且很是舒服!
  楚将景缺是楚国后起之秀中的翘楚,深谙兵法之道,虽只三十几岁年纪,但在楚军之中却是颇具威名。此时听说秦军吃饱了后,在营中睡大觉,好不奇怪,叫来原襄城守将皮丘商议。那皮丘想了想说道:“秦只有十万人马,想是不敢正面攻城,引我军出战。”
  景缺冷哼道:“即便出战又能如何,我有十余万人马,还怕与之决战吗?”
  皮丘道:“秦军狡诈无比,末将以为,不可贸然出战。况且秦军远途出战,最忌打旷日持久之战,拖他几日,与我有益无害。”
  景缺一想也是,便同意了皮丘之策。
  及至次日,芈戎睡了一大觉,精神大好,走到士卒之中,叫道:“谁愿与我去襄城跟景缺玩玩?”
  众士卒均知芈戎的思维不能按常理揣度,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听他说要去与景缺玩玩,纷纷围了上来,问是如何玩法?芈戎说道:“我需神射手一名,善于说词者十名,去与景缺理论理论。”
  芈戎话音一落,众人争相报名。当下便精选了弓箭手一人,口才佳者十名,临出发前,与他们一一交代后,便嘻嘻哈哈地一路说笑着往襄城而去。
  消息传到景缺耳里时,他忙不迭地登了城楼去看,却见芈戎只带了十一个士卒,也没骑马,更没携带兵器,赤手空拳地站于城门之下,景缺顿时就蒙了,不知其为何而来。
  芈戎把两手叉在腰际,望着城楼喊:“秦将芈戎在此,哪位是景缺将军?”
  景缺道:“我就是!”
  “原来你就是楚国大名鼎鼎的景缺将军!”芈戎嘴里夸着人,神色间却流露出不屑之色,“我敢赤手空拳站在此处,你敢下来吗?”
  景缺的年龄与芈戎相差无几,被他如此一激,当真下去了,芈戎笑吟吟地看着景缺的刀砍过来,却是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上一眨。然当景缺的刀即将在他头顶砍落之时,蓦地箭影一闪,紧接着便是叮的一声尖锐的响声,一支箭落在景缺的刀身之上,且由于是近距离射击,力道奇大,震得景缺虎口发麻,刀势不由得偏了一偏。
  芈戎轻喝一声,纵身扑将上去,匕首又是一扬,落在景缺的脖子上,一道鲜血立时若血箭一般,喷溅出来。景缺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脖子,奈何这一刀被割得极深,喉管已断,已然说不上话来,心头却是掠过一抹悔意,悔不该下了城来,今主将一死,襄城内即便有十余万大军,又如之奈何乎!
  景缺倒下了,襄城里面传来阵阵惊呼,守将皮丘大喝道:“弓箭手何在,把这些人都射杀了,给景缺将军报仇…”皮丘的话还没有喊完,又是一支利箭射去,不偏不倚正好钉在他的额头之上,皮丘连哼都没再哼上一声,便倒了下去。
  襄城两员主将接连被杀,所有士卒顿时都慌了,恰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浑若天雷一般,由远而近奔袭过来。此时,从襄城的城头望将过去,前方尘头大起,秦军若一股黑色的龙卷风,挟万钧之势,朝这边扑将过来。
  楚军的主将没了,群龙无首,本来内心就已慌乱了,见秦军这等气势,哪个还有再战之心,争相逃命,一时间城头一片大乱。
  秦军毫无悬念地打入城去,白起铁青着脸,面对着惶惶如热锅上蚂蚁似的楚军,陡然喝道:“杀!”秦军呼喊着冲将过去,如狼入羊群,见人就砍,逢人便刺,不出多久,襄城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竟是一口气杀了三万楚军,降者无数。
  入了襄城后,芈戎很是高兴,说旬日后便可回秦。白起却似乎不愿回秦,说道:“眼下士气正盛,若是就此回秦,岂非可惜了?”
  芈戎诧异地道:“太后只叫我等攻襄城,继续再战,岂非抗旨?”
  白起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不想你原来也是拘泥之人。”
  芈戎被这么一激,果然被激起了性子,“依你之见,该是如何?”
  “此番襄城拿得忒是容易,不甚尽兴,再去拿下一城去如何?”白起眼里发着光,“大好江山,多送太后一座城池,料她也不会不高兴。”
  芈戎本是不甘寂寞之人,被白起如此一说,也来了兴致,拍了下桌子道:“便依了你!”
  谁承想这两个杀星,不打便罢了,一打就收不住势头,又连克了楚国八座城池,方才罢休,把楚国打得人人自危。
  捷报传到秦国后,国内人心振奋。然在此时,却也传来了一个噩耗,身经百战的嬴疾病故。
  嬴疾之死,对芈氏和嬴稷的打击都是十分巨大的,没有他的支持,芈氏母子不可能执掌秦国,这些年来,没有他里外打理,忙前忙后,芈氏母子也不可能心无旁骛地一致对外,不管是在惠文王时代,还是在芈氏母子执政时期,若说嬴疾是秦之栋梁也毫不为过。
  为此,芈氏母子亲自主持丧事,为嬴疾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安葬了嬴疾之后,在芈氏的提议下,任赵国人楼缓为相。嬴稷也知楼缓善谋略,颇有才能,至此时年四十六岁的楼缓登上了秦国的政治舞台。
  料理完了国内之事,嬴稷再次把目光放向楚国,他写了封书信,交由信使快马送予楚怀王。此信的内容大意如下:
  寡人曾与王结为至交,两国结为昆弟之国,此良举也,两国至欢。殊奈变生突故,王之太子杀寡人之重臣,不谢罪而逃归,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王之境地也。寡人与楚接壤疆界,故为婚姻,相亲已久,寡人愿与君王会于武关,当面再续盟约,复遂前好,惟王许之。王如不从,是明绝寡人也,寡人不得已以兵戎相见,望君三思。
  楚怀王看到此信,又犹豫了起来。且不说秦国结盟之心是否真诚,单从眼下的境况来看,楚国接连惨败,着实打不起了,若不与秦国再续盟约,后果难以设想。但是,秦乃虎狼之辈,续盟之后,其会否再变卦?可转念又想,如是不与其续盟,惹怒了秦国,如何是好?一时委决难下。
  这一日,楚怀王在朝会上与诸大臣商议此事。是时楚国的令尹昭雎听了此信的内容后,立时大声反对亲秦,“恳请我王再不能信秦国,秦之虎狼之心,天下皆知,楚国受其害深也,岂可再与虎谋皮乎?”
  屈原见昭雎反对,正中下怀,也站将出来道:“前有张仪欺楚,今有芈氏乱楚,楚之大好江山,一寸一寸尽落于秦手,使之百万楚人尽数寒心,那庄蹻才得以趁机起事作乱,若是再与秦订盟,我王将再失人心也!臣以为楚当前虽无力伐秦,但全力拒守,以抵秦国,尚有此能力,望我王三思。”
  楚怀王听了昭雎、屈原之言,虽觉他们所言在理,但是心下依然没底,散了朝之后,还是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是时,恰好郑袖进来,见楚怀王愁眉不展,便问其缘故。楚怀王便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而后喟叹道:“秦狼子野心我又何尝不知,但若不与其续盟,怕是引来更大的患祸,委实让我难以决断。”
  郑袖却道:“此事之利害十分清楚,王上无须多虑。”
  楚怀王一听她这话,十分意外,问道:“你倒是说来给我听听。”
  郑袖道:“与秦翻脸,其势必举兵来攻,楚难以与敌;然与秦续盟,可保一时之平安,此是显而易见之事,保了平安之后,再图御敌,岂非更有保障?无论如何,也比得仓促应战强。”
  楚怀王一听,点头笑称郑袖说得在理。又过一日,楚怀王庶出之子子兰来见,于是又相问于子兰。子兰纯属纨绔子弟,贪图享乐,自然不希望再起战事,于是说道:“秦善意约之,若断然拒绝,便是给秦国一个起兵理由,必招兵燹,楚国拿什么与秦国再战?不妨顺水推舟,与其续盟,方是存国之道。王上心里若是不踏实,可领一万兵马前去护驾,可保无忧。”
  楚怀王深以为然,当下便决定亲自去武关,与秦会盟。
  屈原听得楚怀王要去会盟,吃惊非小,忙入宫去力劝,叫他不要去。楚怀王却是心意已决,说与其续盟,不过是要给楚国一个喘息的机会,休养生息,方可图强。再者,我堂堂一个楚王,去了秦国之后,他们还能把我吃了不成?秦虽强,何以让你等惧怕如斯?
  公元前299年,楚怀王领了一万人马,亲自去了武关。按照楚怀王的思路,秦国是有意续盟的,此行必然无忧,领这一万人马不过是壮楚国声势罢了。可是他断然想不到,此一番离楚,再没机会踏上故土。
  叶阳虽深处后宫,但秦楚两国的战事却时时牵动着她的心,这一日,她在宫里听到消息说,嬴稷要在武关与楚国重新修订盟约,以续前好,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忙跑去找嬴稷,问他是否真的要与楚国结盟,不再起战事了?
  嬴稷笑道:“自然是真的,国家大事岂有戏言!”
  叶阳开心得像个孩子,咯咯笑道:“如此太好了!届时你去武关与我祖父会晤,可否带着我一道去,我可是有多年不曾见他了?”
  嬴稷闻言,面现为难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叶阳忙道:“你是担心我予你添乱吗?我向你保证,绝不予你添麻烦,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他一眼也是好的。”
  “若是你真想见他的话,在咸阳便可。”隔了许久,嬴稷说道:“他会来咸阳的。”
  叶阳似乎从嬴稷欲言又止的神色中读出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他能来咸阳自然是好的,可两国于武关会盟,他来咸阳作什么?”
  “有些事你不懂。”嬴稷不愿与她说透,“到时候我安排你俩见面便是。”
  从嬴稷那里出来后,不知为何,叶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心里怦怦乱跳。她虽不懂国家大事,可她会看人脸色,如果她的祖父楚怀王果真是受到秦国的邀请,来秦国观摩,嬴稷为何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显然,有些话他没说出来,有些事不方便对她言及。
  到底是什么事呢?楚国的王上到秦国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叶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芈氏拉着嬴悝的手并肩走于后宫的庭院之中。嬴悝小嬴稷两岁,然此时也是个二十有四的青年了,由于他一直生长于宫里,没吃过什么苦,所以看上去比嬴稷白晳许多,也显得要瘦弱一些。芈氏说道:“此番代你哥哥去武关,也是锻炼你的一个机会,到了那边后,切记三点,一是注意安全,多留意周围的事情,注意事态的发展,有时候些微的变化,都足以令人致命,必须要时刻留意;二是代表国家去做事时,切不可加入个人情感,莫因楚王是你嫂嫂的祖父便心慈手软,公是公,私是私,要以秦国的利益为先;三是在楚怀王未入关前,不可与其正面相对,否则将前功尽弃,坏了好事,可记住了?”
  嬴悝微微一躬身,“孩儿牢记母亲教诲。”
  嬴悝拜别芈氏出来,正行走间,恰遇到了叶阳,嬴悝连忙行礼道:“嬴悝见过嫂嫂!”
  事实上嬴悝的年纪要比叶阳大,但是身为高陵君的嬴悝却是守之以礼,对叶阳十分尊重,叶阳也对其大有好感,当下也还了一礼,问道:“高陵君何时入的宫,我却不知?”
  “上午便来了,与母亲商议些事情。”
  叶阳笑道:“既是来了,不妨去我处小坐片刻,也好顺便与你哥哥叙叙。”
  嬴悝说道:“多谢嫂嫂,这厢有事,耽搁不得了,须出宫去。”
  叶阳闻言,心里一动,便问道:“我有一事问你,不知可否?”
  嬴悝忙道:“嫂嫂何须客气,但问无妨。”
  叶阳问道:“秦国要与楚国重修盟约,你可知晓?”
  嬴悝暗自一怔,笑道:“听说了。”
  叶阳留意着他的神色变化,又问:“我听你哥哥讲,楚王还要亲自到咸阳来,可有此事?”
  嬴悝听她语气,明显不知此事的内情,想来是嬴稷刻意隐瞒了,他也知道此事不能对她实说,但一时又不知如何应付,支吾了一下,说道:“嫂嫂以后自会知道,我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施了一礼后,慌忙告辞出来。
  叶阳看着嬴悝急匆匆离开的身影,愣怔了良久。如今她已基本确信,此番所谓的会盟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而且如果是好事的话,他们没必要遮遮掩掩,瞒着自己。难不成武关会盟是阴谋,他们要谋杀楚王?
  一股怒火在叶阳心里升起,她可以容忍所有的委屈,却容不下欺骗,当下咬着牙含着泪又反身去找嬴稷。
  嬴稷正于书房里看书,听有人进来,抬头一看,只见叶阳满含着泪,气愤地疾步走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起身要相询,却不想叶阳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嬴稷捂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他虽然极是喜欢叶阳,但成年以来,从未有人扇过他耳光,特别是继位之后,人人唯他是从,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不由得怒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叶阳红着眼喊道:“你却是要做什么?看在这么些年夫妻的份上,我求你告诉我,武关会盟,你到底要对我祖父做什么?”
  嬴稷气道:“两国会盟而已,我能对他做什么?”
  “难道我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也没有了吗?”叶阳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你可还敢对我说句真话?”
  “我对你所说,句句属实,绝没用假话哄骗于你。”嬴稷认真地道:“只是国家之事,你不方便知道而已。”
  “果然是如此吗?”叶阳抽泣着道:“如果只是单纯的会盟,你为何对我遮遮掩掩;如果是光明正大,为何不能予我言说?你可是要害我祖父?”
  嬴稷闻言,终于明白了她心中所担忧之事,当下缓和语气说道:“我与你说过,断然不会害你亲人,可还记得?这一次的会盟,只是出于策略,但决计不会伤你祖父性命。”
  “你敢起誓吗?”
  看着叶阳哭花的脸,嬴稷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起誓,如若我此番害了你祖父性命,叫我也不得好死!”
  叶阳听他果然发了毒誓,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可叶阳放心了,嬴稷却是极不舒心,身为秦国的王,被人打了耳光却也罢了,还在一个女人面前发毒誓,莫非秦王行事还要经过王妃首肯?
  嬴稷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们之间的距离也由此拉开了。
  这是公元前299年的春天,煦风送暖,春暖花开,武关内外满眼翠绿,一派盎然景象。
  楚怀王一路欣赏着风景,于这一日到了武关,当下差人前去关前通报。须臾,便见关门缓缓打开,传话的人回来说秦王便在关内相候,请楚王入内。
  楚怀王虽然贪婪,但却并不愚蠢,按照礼仪,两国君王会晤,秦王理应迎出来才是,如今却只见回话,未见秦王踪影,不由生了疑心,再差人去说,入关之前,须见秦王。
  又过了会儿,城楼之上走出来一人,皂衣王冠,站于城头哈哈一笑,大声道:“楚王好大的架子啊,非要我亲自来迎方才入关!”
  楚怀王此时已是年过六旬,又距城头有些距离,那人的面貌看不太真切,但在秦国敢戴王冠的除了秦王,还能有谁?当下不再疑虑,率人浩浩荡荡地入城而去。及至城门时,守将说道:“我王有吩咐,楚王只可带随从入内,其余士卒一律在关外候命。”
  楚怀王笑道:“秦乃强国也,虎视天下,莫非还怕我这区区一万人吗?”
  话音一落,只听里面有人也笑道:“楚王既如此说,都叫他们入关吧!”
  楚怀王叫了声好,“秦王果然有气魄!”当下率那一万士卒入了关。
  待楚军如数入了关内,关门缓缓关上。楚怀王一路走上前去,及至走到那皂衣王冠之人面前时,楚怀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哪里是什么嬴稷,分明是有人刻意假冒,不由大惊失色地道:“你是何人,敢冒充秦王?”
  那人微微一笑,“我乃王上同胞兄弟,嬴悝是也。”
  此时,后面传来砰的一声响,楚怀王回头看一眼,原来是城门被关上了,心里升起股不祥的预兆,问道:“既是秦王之兄弟,何以要穿王服冒充他?”
  嬴悝仰首大笑,笑声之中只听得左右两边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楚怀王猛地往左右望了一眼,可不望还罢了,一望之下着实吃惊非小,大批的秦军迅速围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楚怀王一见这阵势,脸色大变,“你好大的胆子,莫非敢扣押本王吗?”
  “扣你又能如何?”嬴悝脸色一寒,冷冷地道:“莫非我大秦还怕你来打吗?”
  
二、武关扣楚君,章台胁怀王
  秦国的行为大出楚怀王的意料之外,楚怀王手指着嬴悝痛骂道:“秦国小儿,欺我太甚!”
  “为了今日擒你,我母亲准备了许多年啊。”嬴悝笑道:“可是下了苦功。”
  楚怀王怔了一怔,这才慢慢回想起来,宣太后上台后,先是盟楚破坏齐、楚、韩、魏四国合纵,再是伐韩魏而救楚,联韩魏而孤立楚国,最后是伐楚,迫使楚国来武关求和…事情一桩一桩在楚怀王的心里掠过,这才明白,原来宣太后是在下这么一盘棋,一盘灭楚的大棋!思及此处,楚怀王忍不住痛叹,那芈氏城府之深,谋略之精,非己所能比,无怪乎落得个今日之下场!楚怀王的神情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神色萎靡,“你挟持于我想要如何?”
  嬴悝说道:“请楚王到咸阳一行。”
  楚怀王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一万士卒,问道:“我所带之人,你怎生处置?”
  “杀!”嬴悝神色一寒,从嘴里崩出一个字。
  嬴悝带着楚怀王经蓝田入咸阳。
  楚怀王坐于马车上,虽说这一路而来,无心再欣赏沿途的风景,但入了咸阳城后却不免对这里的一切关注了起来,他想看看,在宣太后的执政之下,秦国国内究竟是何模样。然这一路看将过来,楚怀王越看越是心惊,不由得连连叹息。
  坐在旁边马车上的嬴悝见他唉声叹气,便问道:“楚王何故入了咸阳连连叹息?”
  “数年之前,我曾听荀子言,秦自宣太后始,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楉,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其朝间,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故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今日得见,果然如此!”楚怀王叹息道:“想当年,张仪入楚,机缘巧合之下,将芈氏接入秦国,其当时不过一小女子,率真而质朴,哪里想到她能执秦之牛耳,开创秦之盛世,果然叫本王侧目也!想当今天下,没有哪国可与秦比肩了。”
  嬴悝听他赞其母亲,把手一拱,说道:“我替母亲谢楚王夸赞,楚王可是后悔当年让张仪带了母亲入秦?”
  “非也。”楚怀王道:“人之际遇,因缘而已,芈氏若留在楚国,无非是在乡野终老一生,唯到了秦国,方可大展宏图。我只后悔当初见她,没有将其留于身边。”
  两人边走边说,不觉到了一条大街之内,嬴悝说道:“前面便是咸阳闹市,王兄在那里筑有一台,名曰章台,他便是在章台接迎楚王。”
  果然行不多久,只见芈氏、嬴稷、魏冉站在那章台之上,朝着楚怀王走来的方向,一字排开,似乎是专门来迎接楚怀王的。
  在秦国,不论是身份还是权力,无人能超越此三者,楚怀王一见这迎接的规格,有些不知所措,先是武关示威,杀他一万士卒,再是咸阳接迎,这一来一往,形同天壤之别,直把楚怀王看蒙了,心想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楚怀王下了马车,走上章台。这里亭台楼阁,风景独好,叫楚怀王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与三人行了礼。那三人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其情形宛如长辈见了晚辈,国君见了藩王一般,很是倨傲,勾起了楚怀王一腔怒火。但是他带来的人都被人家杀了,又被人家劫持来了咸阳,如之奈何?只能暗暗地把怒气压将下去。
  芈氏的笑容依然十分亲切,说道:“故人相见,分外亲切,王上近来可好?”
  楚怀王心想,我都被你们逼到这份上了,还能好到哪里去?讪笑道:“尚好尚好!”
  魏冉站前一步,朝楚怀王拱了拱手,笑道:“说将起来,我姐弟俩能有今日,须感念王上当年的宽宏大量,那年魏冉打死了昭阳内侄,若非王上恕罪,岂有今日!”
  楚怀王微微一笑,“魏将军如今位尊身贵,不想还不忘当年些许之情,十分难得。”
  如此一番叙旧下来,使得气氛一下子融洽了许多。嬴稷请楚怀王在客位坐下后道:“王上入关之时,可能舍弟有诸多不敬之处,切莫往心里去,我此番邀王上前来,是诚心结盟,并无他意。”
  楚怀王一听这话,又被弄懵了,既是结盟,哪有先兵后礼之说?不由冷笑道:“秦王结盟之方法,实在古怪。”
  芈氏咯咯笑道:“古怪吗?我觉得古怪的是楚王你啊,两国联盟,何等高兴之事,楚王却领了兵来,是要向秦国示威吗?若果然如此的话,楚王却是错了,我大秦并非传说中的虎狼之国,只是好强罢了,他人若是给脸色看,必还以脸色,他人若是示威,必杀其威风。你看如今多好,双方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商议续盟之事。”
  楚怀王听着这话,只觉如坐针毡,明明是他秦国杀了人,却好似楚国先挑的头一般。楚怀王想辩,但想想如今的处境,已无这个必要,嘿嘿怪笑一声,问道:“秦国有意续盟,却不知是何条件?”
  芈氏看了嬴稷一眼,嬴稷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楚国愿意割地予我,便续前盟。”
  嬴稷的要求原在楚怀王的意料之中,倒也不惊讶,再问道:“要我割何处予秦国?”
  嬴稷淡淡地道:“巫、黔中两郡之地。”
  楚怀王闻言,着实吃了一惊。巫郡辖巫山一带、四川北部和湖北清江中上游地区,黔中郡辖湖南西部和贵州东部的大部分地区,此两郡合起来足上千里江山,若是割让出去,实际上就是将楚国的西南一带如数给了秦国。
  听到这个条件,楚怀王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沉声道:“秦王好大的胃口啊,你这岂是要联楚,分明是要亡我楚国啊!”
  魏冉浓眉一皱,两只眼一瞪,大声道:“莫非楚王不肯吗?”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三番两次辱我,我若再将巫、黔中郡割予你,熊槐日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楚怀王挺直了脊梁,脸上露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果敢,大声道:“熊槐无能,致使楚国败落至斯,但我至少还有些骨气,只要尚有一口气在,绝不答应割让巫、黔中两郡!”
  楚怀王向来优柔寡断,他这一生中从未表现得如此决绝,视死如归,这倒反让芈氏吃了一惊,她讶然地看着楚怀王道:“你果真想死吗?”
  楚怀王哈哈一笑,“今日落入你等之手,乃我自己种下之苦果,虽死无怨,但想要从我手里得到巫黔之地,却是休想!”
  “楚王宁死不屈之气节,叫我好生佩服!”芈氏起身走到楚怀王面前,说道:“但事到如今,割不割地,你怕是做不了主了。”
  “哦?”楚怀王眯着眼睛,与芈氏对视着,眼里掠过一抹不屑之意,“我乃楚国之王,我若做不得主,莫非楚国割不割地还得你来做主不成?嘿嘿,芈氏啊芈氏,你虽可在秦国呼风唤雨,可你别忘了,你曾经不过是个楚国的乡野丫头,楚国再弱,怕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楚王好记性,我曾经确实是郢都云梦泽的一个乡野丫头,楚王在我心目中,曾是高高在上,便如天上的神仙一般,遥不可及。”芈氏笑吟吟地道:“可你别忘了,风水轮流转,在这个群雄并起的时代,你等高高在上之人不可能永远左右天下,在二十五年前,怕是神仙也预测不了,高高在上的楚王会落到我这个乡野丫头之手。你且细想一下,楚王落于我之手,楚国的臣工们是否着急?他们是否会为保全楚国而代你割地予我?”
  楚怀王望着满脸笑意的芈氏,脸色惨白,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害怕眼前的这个女人,她虽笑着,却同样可以吃人,这比露着狰狞面色的刽子手更加令人恐惧。
  芈氏看着面白若纸,额头浸汗的楚怀王又道:“你再仔细想一想,楚国的太子熊横在齐国当人质,你再落于秦国,楚国再无人可主政,国家重要还是国土重要,你的臣工自会权衡两者之利害,故巫、黔中之地,秦国要定了。”
  芈氏的这些话如同雷击一般,一记一记地落在楚怀王的心头,直把他击得两眼发黑,险些晕厥。他手指着芈氏,嘴唇抖动着,却恁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踉跄了一下,倒在地上。
  楚怀王被关入了秦国的大牢,这是在整个春秋及至战国中期是绝无仅有之事,此举震动了山东六国,震动了天下,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到,秦国这匹凶恶的狼,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张开了龇着獠牙的嘴,开始吞噬天下;所有略有些远见之人都能猜到,西秦要发力东出了,啃掉了楚国之后,接下来便是三晋,而后就是位于东北方的燕齐,最终实现天下一统。
  此时此刻,天下诸国才幡然悔悟,大秦宣太后实是继惠文王之后的另一位雄主,她的野心几乎与惠文王如出一辙!
  时局发展到这一步,战国七雄之中的另一强国齐国坐不住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齐国几乎扮演着坐山观虎斗的角色,偶尔出来在纷争之中捡些便宜,在列国不断的战伐中,唯独齐国能独善其身。但如今却不一样了,天下格局让宣太后打破了,如果秦国当真吞了楚国,继而合并三晋,那么这一匹狼便会蜕变成一头雄狮,他将无敌于天下,再也无哪一国可以是他的对手。
  公元前301年齐宣王田辟疆谢世后,其子齐闵王田地继位,那田地与秦武王嬴荡有异曲同工之处,尚武好斗,恨不得天天住在军营,与士兵一起操练,把宫里的嫔妃都招至军营之中,把床笫和练兵之事一并在营里办了,两厢不耽误。
  田地欲凭借着齐威王、齐宣王两代君主所创之霸业,在这乱世之中与列国争锋,最终实现统一天下的宏愿。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若是被秦国抢占了先机,齐国就有被吞并之虞,当下便召来当时任齐相的孟尝君田文前来商议。
  那田文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乃齐国宗室子弟,其父田婴是齐威王的小儿子,齐宣王同父异母的弟弟,因此,田文与齐闵王田地是堂兄弟关系。此人好交友,为人爽快,因府上有食客三千而闻名于世。
  虽说田文是贵族子弟,衣食无忧,但并非纨绔之徒,颇有些雄心,在嬴稷继位之初,便曾策划合纵齐、楚、韩、魏四国伐秦,只是那次的合纵在宣太后的一系列举措之下化于无形。然也正是那次的合纵失败,使得田文一直耿耿于怀,一直想再次策动列国伐秦。如今机会来了,自然不会放过,他向田地言道:“秦吞并天下之大口已然张开,齐国不能再坐山观虎斗,该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臣愿再次联合韩魏伐秦。”
  田地想了一想,说道:“合纵伐秦,我无异议,但是尚有几个顾虑之处…”
  有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在田文正犹豫要不要伐秦之时,秦国也正在商议如何对付齐国。
  芈氏认为,秦挟楚王,控制了楚国,此举震动天下,使列国人人自危,近期内必然有所动作。而在列国之中,唯一能对秦国勾成威胁的便是齐国,须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嬴稷道:“齐国的田地好武,田文善谋,此一文一武联合起来,便会对秦国构成威胁。因此我以为,齐有田地不可怕,可怕的是齐有田文。”
  芈氏闻言,眼睛一亮,赞许地看着嬴稷笑道:“稷儿切中了要害,了不得!”
  嬴稷被母亲一夸,甚是高兴,继道:“田文曾策动韩魏伐秦,这个时候为了不让楚国被我吞并,必然会想方设法阻止,故而我以为,须设法除了他才是。”
  当下母子俩人商议,由泾阳君嬴市出使齐国,假秦齐修好为名,骗田文入秦,伺机除了此人。母子二人吃定了齐国在合纵未成之前,他们必先要救楚,以此来牵制秦国独大,故只要秦使一到,田文定会答应出使秦国,以救出楚怀王。
  按理说此计谋很是周密,若不出意外,田文必死在秦国无疑。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嬴市到了齐国后,与田文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
  田文这一番出使秦国,却引出了许多事故,其中“鸡鸣狗盗”的典故被载入史册,同时也拉开了秦、齐两国强强对决的序幕。
  
三、昭襄王使计骗田文,孟尝君鸡鸣出函谷
  楚怀王被扣秦国,震动了列国,更震动了一个人的心。
  在楚怀王被关入大牢之后,叶阳方才明白,原来当初嬴稷对自己遮遮掩掩,竟是为此!
  叶阳不再对嬴稷抱任何希望,现在她只望嬴稷能放了她的祖父,然后便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她觉得累了。
  见到嬴稷的时候,他依然在书房看书,但叶阳不再像上次那样哭着求他,只是铁青着脸道:“你说过不会杀我家人,如今扣押我祖父,却是何意?”
  嬴稷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其实如今在他的心里,也开始厌烦这一段政治婚姻,当初为了结盟,迎娶了楚国的这位公主是何等大的错误,如果没有那段政治婚姻,何来如今的纠结和痛苦?
  他看着叶阳,放下手里的竹简,然后站起来,生硬地道:“我答应过你,不会杀你亲人,说得出做得到。如今他虽被囚禁了,但并无性命之忧。”
  “可那与杀了他何异!”叶阳突然大声吼道:“他是楚国的王,也是如你这般,是一国之君,你让他割地,做你的阶下囚,换作是你,你是愿生还是愿死?”
  “你可想过我是秦国的王?”嬴稷强忍着怒气,沉声道:“在私情和国家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我也别无选择,今日我还是当初的那句话,不伤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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