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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盛-大秦宣太后

_5 萧盛(现代)
  在众臣工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中,甘茂提高了声音,念道:“予入周室举铜鼎而伤,将殁,然天子面前扬威,举神器于顶,虽死而无憾也!今立遗诏,拥公子稷为王。”
  众臣工虽也料到了要立嬴稷为王,但听闻嬴荡已死的消息后,均陡然变色,齐齐跪了下去,有的默然流泪,有的大声痛呼。
  惠文后浑浑噩噩地听完遗诏,突然间发出一阵尖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边笑着边落下泪来。笑声落时,指着甘茂、嬴疾两人厉声道:“新王不到,秘不发丧,好个计谋啊,这便是你们这几日来所谋划的事吗?王上生前,可是待你等不薄,没想到他一走,你们便秘密拥立新王,把他的尸身藏在军营那么多日,你等扪心自问,对得起王上吗?他的尸身在哪里,我要见他?”
  甘茂道:“便是在宫外。”
  惠文后闻言,疯了一样地跑出去,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着嬴荡的名字,众人闻之,均是唏嘘不已。没过多久,便传来惠文后伤心欲绝的号啕哭声,一阵一阵在宫殿上空回荡,声嘶力竭,痛不欲生。殿内的百官着实听不下去了,纷纷出去相劝。没一会儿,嬴壮搀扶着乏累无力的惠文后走了进来,随之跟在其后的还有嬴荡的棺椁,由七八个人抬着,晃晃荡荡地进了正殿。
  这样的情景在秦国历史上是十分罕见的,按照正常的思维,棺椁抬入屋是非常不吉利的,更何况是抬到了商讨朝政大事的正殿之内!但是此时此刻却是谁也提出异议,臣工们甚至暗暗以为,王上死了那么多天后才公之于众,尸体都腐烂发臭了才让母亲知晓,所以惠文后的行为是正常的。
  芈氏敏锐地感觉到了众人心中的天平在逐渐倒向惠文后一方,尽管她有遗诏在手,但情大于法,法不责众,如此下去对她十分的不利。她走将过去,站到惠文后身边,正要说话,却不想惠文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子喊道:“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那里面躺的是你的孩子,他的尸体腐烂了才让你最后得知消息,你会如何?”
  惠文后又激动地把手指向甘茂、嬴疾等人,“你们这一群乱臣贼子,如此做法,天理难容啊!今日我如此说,非是一定要给壮儿争什么王位,但我定要争这一口气,为什么王上死后会遭受如此待遇,为什么要立嬴稷为新王?若是给不了我一个合理的说法,谁也休想安稳地继位!”
  芈氏脸色一变,于情于理,惠文后的话都没有错,她无可反驳,也无从反驳。嬴疾轻咳了一声,“娘娘,臣知道您说的是气话,当务之急,该是让王上入土为安,至于新王继位之事,有王上遗诏在此,怕是谁也改变不得。”
  “嬴疾,此事怕是你一手操办的吧?你深受秦国两朝君王大恩,位极人臣,秦国待你可是不薄,你怎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让秦国大权旁落到那一帮外戚手中,你想毁了秦国吗?”惠文后睚眦俱裂,朝着嬴疾咆哮道:“别以为我是个妇道人家,什么事都不懂,这所谓的遗诏真是荡儿所立吗?只不过如今死无对证,任由你信口胡诌罢了!”
  “娘娘此话怕是说错了吧?”魏冉勃然大怒,“稷儿也是嬴氏子孙,何来大权旁落外戚之说?”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惠文后娇叱道:“别以为嬴稷掌了权,你便可作威作福,别忘了你们原不过是混迹楚国街头谋生的刁民罢了!”
  嬴疾怕这争端一起,一发不可收拾,把脸一沉,隐忍着怒火道:“如此说来,娘娘是要抗诏了?”
  “抗不抗诏,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诏书。”惠文后的脸色发白,许是从未发过如此大的脾气,胸口因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今日我当着众臣工的面与你言明了,新王继位之事,等王上大殓之后,再作计较!”话落时,狠狠地瞪了芈氏一眼,然后朝嬴壮道:“壮儿,我们走,给你的哥哥布置灵堂去。”
  惠文后走了之后,嬴荡的棺椁也被抬了出去,大殿里的氛围一下子有所缓和下来。芈氏走到众臣工面前,肃然道:“新王乃王上指定,任是谁也更改不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秦国若是迟迟不立新君,无异于是将秦国之安危置于不顾。但是眼下事情特殊,娘娘正在气头上,为了不使宫廷混乱,祸起萧墙,我会好生相劝娘娘,想她也是明事理之人,待气消了后,必是会顾全大局的。关于新王继位大典之期,旬日之内必会定下来,届时再通知大家,现在先行散了吧。”
  这一番话听她不疾不徐地说来,不卑不亢,但隐隐之中却是含了丝威严,容不得抗拒。众臣闻言,陆续散去。
  待众人散尽之后,魏冉终于忍不住一拳打在柱子之上,“那妇人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现在还不是发火的时候!”嬴疾冷哼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后,又朝芈氏道:“新王登基一事,不宜拖延,请王妃定夺。”
  对于登基一事,芈氏在来的路上便已想清楚了,也不假思索,开口就道:“便定在玄冬季月,你等速遣使臣知会各国。”
  嬴疾见她心中早有了计较,暗松了口气,“王妃心中已有主意,臣便放心了。只是宫中危机四伏,王妃须十分小心在意才是。”
  “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魏冉大手一挥,正要往下说,芈氏看了旁边的嬴稷一眼,陡然喝道:“住口!”魏冉一怔,看了芈氏的眼神时方才明白过来,毕竟嬴稷尚未成年,而且这孩子甚是重感情,他如今正处于嬴荡之死的伤感之中,若是再提杀惠文后和嬴壮,怕是他会难以接受,当下讪笑道:“臣失言,一切当由王妃定夺。”
  芈氏不再理会魏冉,转身朝嬴稷柔声道:“稷儿,今晚陪娘去那边祭奠王上吧。”
  嬴稷与嬴荡从小一起玩到大,兄弟间的感情颇好,他自然是极想去祭奠嬴荡的,但又怕惠文后为难,因此战战兢兢地道:“这自然是好的,只是母亲不怕大娘发难吗?”
  芈氏自然也怕惠文后发难,但她更知道有些事必须去面对,连质燕之事都能坦然接受,如今还有什么事情她不能去面对的?当下嫣然一笑,“你大娘心里难受,且正在气头上,发难是自然的。但终究是一家人,有事得当着面解决,总不能一辈子躲着她吧?”
  嬴稷似是听明白了,微微一笑,“母亲说的是。”
  是晚,惠文后布置好了嬴荡的灵堂后,便坐在棺椁旁边默默流泪。这时嬴壮悄声走将进来,拍了拍惠文后的后背,说道:“母亲,事已至此,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惠文后微微点了点头,“壮儿,为娘方寸已乱,不知当如何应付如今的局面,眼下他们继位势在必行,我们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可有主意。”
  嬴壮眼里精光一闪,走到惠文后的前面,蹲在她的脚旁,说道:“母亲只管放心,孩儿都已经安排好了。”
  惠文后脸色一变,“如何安排的?”
  “母亲可还记得孩儿之前说过的三次截杀?”嬴壮沉声道:“前两次因赵国使者捣乱,让他们侥幸过关了,这最后一次截杀便是在宫里,成败在此一举,孩儿丝毫不敢马虎,宫中的截杀共有三处地方可下手,谅他们也逃不过去。”
  惠文后毕竟是妇道人家,想到要在她面前动手杀人,不免有些紧张,问道:“第一次动手却在何处?”
  “便是在灵堂旁边的厢房里。”嬴壮冷笑道:“芈八子今晚必会过来,而且必会苦苦相劝于你,到时你只当是被她说服了,要予她接风洗尘,我已吩咐侍人备了酒菜,母亲切记,当侍人把酒樽放在你俩面前时,在你面前的是金色的,芈八子面前的是银色的,那银色的酒樽有毒,但要她喝下一口酒,就休想再走出这灵堂了。”
  惠文后一听,本来苍白的脸越发得白了。正自吃惊间,芈氏领着嬴稷,一身素衣地出现在了灵堂门口,惠文后像是见了鬼一般,娇躯微微一阵颤抖。
  芈氏在燕国历经九死一生,再者深知宫里步步危机,因此对身处的环境极为敏感,惠文后微妙的神情变化,早已落在她的眼里。但她此番为祭拜而来,只当是不曾看见,款款走到惠文后面前,向她微微一施礼,便带着嬴稷去拜祭嬴荡。
  及至祭拜完毕,嬴稷一头跪倒在惠文后面前,含着泪道:“大娘,稷儿知道你现在心里极是难受,但请你千万保重身体,节哀顺变。荡哥哥不在了,稷儿当待你如亲娘一般,代荡哥哥为你尽孝!”
  这一番话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嘴里说将出来,极为诚挚,而且嬴稷边含着眼泪边跪在膝下说这番话,忍不住叫惠文后心里生起了一股母爱,嬴稷虽非她所出,毕竟是嬴驷之子,要说没有丝毫亲情那是假的。她也知道嬴稷心地纯朴,这话出自他口中,只怕是肺腑之言,当下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一旁的嬴壮知道母亲心慈手软,只怕是动了真情,冷冷地道:“这些话怕是有人教你说的吧?”
  嬴稷红着眼看了下嬴壮,激动得涨红了脸,“此乃稷儿肺腑之言,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叫我不得好死!”
  一听嬴稷发了如此毒誓,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芈氏当着别人的面打也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强挤出抹笑容道:“这孩子就是实诚,让人一激,什么誓言都发得出来!不过稷儿所说的,也正是妹妹所想的,事到如今,最紧要的便是秦国之安危,你我的那些恩恩怨怨与国之大义比较起来,算得了什么呢?如果姐姐肯放下的话,你我从前的不快,从今日起便一笔勾销了如何?”
  惠文后抬头看着她,眼里带着疑惑,“你在燕国待了五年,果然不恨我?”
  “正是因为我在燕国待了五年,尝尽了世情冷暖,经历了艰难险阻,我才看开了。”芈氏微哂道:“不瞒姐姐,那五年我和稷儿过得很快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了些,但至少没有烦恼,没有尔虞我诈的争斗。我厌了,想必姐姐也不想再争下去了吧?”
  这一番话说到惠文后的心坎里了,其实在设计赶走了芈氏之时,她一直处在内疚之中,虽掌管后宫,位高权重,可是快乐吗?也许芈氏的妥协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嬴稷,可今晚要是当真杀了芈氏,虽说可继续掌管后宫,继续锦衣玉食,但这一辈子也许就要永远活在痛苦之中了。
  惠文后看了眼芈氏,又看了眼嬴壮以及嬴荡的棺椁,内心开始激烈地交战起来,良心、亲情、权力等各种势力在她的心里肆意挣扎,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嬴壮见惠文后的神情不对劲,忙道:“母亲,不管如何,二娘和稷弟刚从燕国回来,理应为他们接风才是,我这就去吩咐下人备些酒菜来。”
  惠文后暗吃了一惊,脸白得像纸一样。可嬴壮没等她回应,已然出去了。
  芈氏看着嬴壮出去,眉头微微一动。
  没过多少时候,嬴壮又进来道:“母亲,酒菜已备好,请二娘和稷弟去隔壁厢房用餐吧。”
  芈氏说道:“壮儿倒是懂事了许多,五年未见,居然学会疼人了。我也正好想与姐姐聊聊。”见惠文后兀自愣愣地坐在那里,又道:“莫非姐姐吝啬一顿酒菜,不欢迎我吗?”
  嬴壮怕事情败露,慌忙打圆场,“母亲伤心过度,今日一直都是如这样般神情恍惚,二娘莫怪才是。”
  惠文后慢慢地站将起来,朝芈氏艰难地一笑,“妹妹请。”
  进了厢房,惠文后便看见桌子上果然放了一金一银两只酒樽,金色的放在主位,银色的放在客位。芈氏往酒桌上瞥了一眼,在客位上坐了下来。惠文后神色凝重地坐在芈氏对面,嬴壮、嬴稷则站在旁边相陪。
  侍女为两人都斟满了酒,芈氏微微一笑,拿起银樽在手里把玩了会儿,然后看了惠文后一眼,说道:“姐姐这酒樽果然精细得紧,雕龙镂凤,且是栩栩如生,怕是并非凡品。不过妹妹说句实心的话,却是看得我有些儿别扭。”
  惠文后看着她手端着酒樽,直是心惊肉跳,强自镇定心神,问道:“妹妹说来听听。”
  芈氏瞄了眼惠文后面前的那只酒樽,说道:“把酒言欢,人生快事,且两方人坐到了一起,本不该有尊卑之分,上下之别,不然这酒喝的便是人生痛事了。你看这器具,一放于桌上,便显示出了所用之人的尊卑,如何会让人觉得爽快?”
  惠文后怔了一怔,吩咐旁边的侍女道:“快予我把酒樽换了,换成与芈王妃一样的。”
  “且慢!”那侍女正要动手,芈氏却制止道:“姐姐既然也要用银樽,不妨就用我这只罢了,顺便也好让妹妹体验一下用金樽的感受。”话落间,笑着把银樽放到了惠文后的面前,却把那只金樽拿在了手里。
  惠文后脸色微微一变,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表情阴晴不定。芈氏看在眼里,咯咯笑道:“姐姐像是不肯?”
  嬴壮见这等情形,钢牙暗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想上去要把那银樽拿过来,却不想嬴稷走了上去,把银樽拿在了手里,笑道:“大娘和母亲都是万金之躯,都用金樽吧,这银樽就交给稷儿了。”
  惠文后脸色大变,在她眼里看来,毕竟他还只是个未谙世事的孩子,而且他方才的那番话,情真意切,她如何能去伤害一个如此善良的孩子!当下忍不住道:“放下!”
  芈氏推樽而起,叹息道:“人啊,端是的越尊贵越麻烦,可惜了这一大桌好酒菜!稷儿,我们走吧!”也不待惠文后说话,拉了嬴稷就走。
  待芈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惠文后霍地站了起来,神情慌张地道:“她怕是看出来了。”
  “这女人果然聪明得紧!”嬴壮咬牙切齿地道:“事情到了这等地步,不是她死便是我亡的时候来了!”
  是年岁末,即公元前307年冬,嬴稷的继位大典即将开始,而与此同时,惠文后与嬴壮为了阻止嬴稷登基,斩杀行动也在秘密筹备着,芈氏与惠文后真正的对决开始了。
  
四、嬴稷继位,芈氏尊太后
  随着秦国新君继位日子的临近,各国使臣陆陆续续地到了咸阳,这使得原本紧张的咸阳城陡然热闹了起来。老百姓暂时忘却了担忧和猜测,或是出来做买卖,或是出来看热闹,一时间街头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与街上热闹形成对比的是宫里紧张的氛围,几乎整个咸阳宫里上上下下看不到一张笑脸,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场暴风雨已然聚合在咸阳的上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魏冉疾步走入宫里,许是走得急了的缘故,脸上微现红潮,在一把虬髯的映衬之下,便更显得威风凛凛。他见了芈氏也不行礼,说道:“向寿已经查到那些世族老兵落脚所在,已然赶了过去,只是嬴壮安排的那批死士尚未查到踪影,我估计怕是混入宫里来了。”
  芈氏不动声色地道:“芈戎何在?”
  魏冉道:“正带了人在宫中巡逻。”
  “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芈氏看着魏冉道:“稷儿心地善良,既然他不想看到血腥,就由我们来替他扫清障碍,而且务必斩草除根,不能给稷儿留下一丝一毫的麻烦和后顾之忧。”
  魏冉冷哼一声,“姐姐只管放心便是。”
  是日晚上,芈氏正欲更衣歇息,突然有一位侍女神色紧张地走进来,说是宫外有一位士卒来报,向寿府上起火,因事发突然,府上竟是没一人逃了出来,向寿如今也是生死不明。
  芈氏闻言,周身大震。她随即就想到这可能是嬴壮所为,因为按正常的逻辑推理,即便是着火时府内的人都睡熟了,也不至于到没一人逃出来的地步,很明显这是有人事先做了手脚,才致向寿一家灭门。
  芈氏脸色惨白霍地站起身,吩咐人备马车,要去向寿府上查看。向寿是她从楚国带入秦的,更是她娘家唯一的亲人,如果真是被人谋杀,她必双倍奉还。
  从后宫到宫外去,须经过一个巷子,出了巷口便是咸阳宫的一个偏殿所在,这个偏殿因非重要之所,因此平时鲜有人来,夜晚也没有什么人把守。芈氏在两名侍女的引路下,出了巷子,往前头望了望,只见前面一片漆黑,因了殿前有一棵大槐树,根深叶茂,连月光都照不下来,阴恻恻地有股森然之气。若是换在平时,芈氏可能会有所防备,但如今向寿一家被灭门,芈氏心乱如麻,只想快些赶到向寿处,却是忘了宫中危机四伏,只顾疾步往前走。
  及至偏殿之前,槐树之上突地一阵沙沙声响,三道黑影鬼魅般地跃将下来,夜色中寒光迭闪,三柄剑朝着芈氏等三人的头顶扫落。芈氏大吃一惊,亏的她是在山野长大,身手较一般的女子矫健,惊呼声中连退几步,避了过去。那两名侍女则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还没待她们回神过来,剑身已到,寒光闪没间,侍女应声而倒,手里的灯笼落在地上,着了起来。
  芈氏借着灯笼燃起的火光定睛一看,只见来者是三个黑衣蒙面人,心想这些人杀了向寿,再来杀我,看来是要将我等势力彻底消除!
  芈氏虽然恐慌,但是她有个特点,即越是处于危险之中,心神越能镇定下来,她知道此地偏僻,这种时候根本不会有人过来,别说是三个黑衣人,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轻而易举地将她置于死地,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然而在黑衣人朝她逼过来时,情急之下,陡然心生一计。
  芈氏往地上燃烧的灯笼看了一眼,突地朝槐树的右侧跑了过去,故意引黑衣人到了树的后面,然后冲向灯笼,也顾不上会不会烫手,拾起一盏灯笼就朝偏殿抛将过去。也该是芈氏福大命大,偏殿的窗户是虚掩着的,灯笼破窗而入,一时火星四溅。
  芈氏的想法是,想要利用灯笼的火将偏殿点着了,以此引人过来。但显然她把这事想得简单了,灯笼毕竟只有那么一点火,若是运气好的话,抛在可燃物体上,或可起火,但天下哪来这么巧的事,灯笼入窗后就落在了地上,并没点燃任何东西。芈氏见状,心要此番我命休矣!
  黑衣人冷哼一声,三人正要动手,突听得偏殿中传出声瘮人的尖叫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非但把芈氏吓了一跳,连那三人黑衣人也吓了一跳,均想莫非里面还有人?黑衣人率先缓过神来,其中一人跃入窗内去查看。另两人则仗剑上来,往芈氏身上砍。芈氏的身手毕竟与他们差了一大截,逃躲不及,背部被划了道一尺来长的伤口,跌倒在地。
  芈氏忍着剧痛翻身过来,见那两个黑衣人又逼了上来,不由得暗叹,质燕五年,原以为此番可脱离了苦海,享受荣华,却不想还是难逃一死!五年前惠文后设计,叫她远赴北方苦寒之地,五年后惠文后再出手,却是要了她的性命!想到此处,芈氏暗自一声冷笑,也许这便是命吧,她命里注定不敌惠文后。
  就在黑衣人要动手的时候,偏殿的窗户内人影一闪,原先进去的那黑衣人又出来了,朝着外面的那两人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怪异之色,想来是在殿内没发现人。
  芈氏看在眼里,也觉得奇怪,适才明明听到里面有人惊叫,怎会没有人呢?但她心思敏捷,突地喊了声“鬼啊”,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起身就往偏殿内跑,到窗前时,两手一攀,翻身进了去。
  黑衣人虽说是艺高胆大,但一来殿内明明听到有人尖叫,过去查看却未曾发现人,心里本来就觉得怪异;二来被芈氏喊一声鬼,也觉得阴恻恻的诡异至极。就在这一愣神间,芈氏已然翻窗过去了。三人相顾一视,均想女人都不怕,三个大男人且手里还拿着把剑,还怕什么?思忖间,三人不约而同翻窗而入。及至进入里面,三人马上发现,殿内空无一人,居然连芈氏都不见了!
  原来芈氏在宫里早就听说,此地一到了晚上便鲜有人来,于是宫内的那些寂寞的男女常到此偷情,她听到那声惊叫时,是个女人的声音,便已猜到里面可能是有人在偷情,后见黑衣人进去后空手而返,就料到殿内定是有暗道,当下叫一声有鬼,糊弄黑衣人一下,到了里面后,隐约间看到这里面无甚藏身之处,便灵机一动,钻到了床底下,果然见下面有一块木盖子,掀开一看,是一个洞穴。芈氏也不加考虑,钻到里面去了。一路摸黑至另一头的出口时,却发现已到了后宫的一座花园里,不由得暗暗惊奇,心想这洞穴不知经过了几代偷情者的改造,才有了这么一个曲径通幽处,也该是我命大,命系一线之际,正好撞上了两人偷情,这才得以逃命。
  后来黑衣人虽也发现了床底下的那个洞穴,但一来不知通往何处,二来怕引来宫中侍卫围剿,只得退出宫去。
  芈氏死里逃生,回到后宫后,边让医官料理伤口,边让人去叫芈戎来,令其速派人去向寿府内查看。不多时,芈戎回报,说是向寿府上并没着火。芈氏闻言,这才明白今晚之事是场阴谋,目的是要诱杀她。
  芈戎说道:“姐姐,惠文后已两次要置你于死地,也亏得是你福大命大,才得以死里逃生。现在该是我们出招的时候了,对于反对我们的人,务必斩尽杀绝,断然不能留下祸患!”
  芈氏本来就是睚眦必报之人,别人一拳要来,她必以双倍还之。入宫以来屡次受惠文后的挑衅,她已动了报复之心,听了芈戎之言,把眉头一皱,说道:“嬴壮的那帮死士就在宫里,你要尽快查出他们藏身所在,如数歼灭。”
  次日午后,咸阳宫正殿。
  由于嬴荡死后,新王未立,咸阳宫的正殿已许久没开过朝会了,是时正是下午,一般情况下正殿内不会有人走动。可偏在此时,十位侍人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走入了正殿,没隔一会儿,又有十位侍人鱼贯而入,如此一连十批人,陆续入了正殿里面,待那一百人如数进去后,正殿的门便被关上了。
  一百人齐刷刷地站在大殿之上,个个神情肃穆,面无表情,浑然不像是侍人模样。在大殿的正上方,也就是王上所坐的那位置上,正坐着一人,只见他锁着眉头,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下面的人,那张四方脸上有紧张、有激动,也有少许惶恐。他就是嬴壮,帝王般的坐于上首,俯视着大殿上的人,寒声道:“明日便是新王登基大典,成败在此一举,谁能最终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完全要看诸位了。事成之后,我保准诸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下面的人齐声轻喝道:“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倒也不必。”嬴壮冷笑道:“在这里动手之前,还有一批人会在殿外下手,如果他们成功了,让嬴稷死在了殿外,你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但是,如果殿外行动失败,你们就是我最后的希望,一定要予我全力一搏,不然的话,大家都会死在这里,谁也出不去。”
  话落间,殿门吱呀一声,突地开了。众人周身一震,回身看时,见同样是一个侍人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跑到殿前时,也顾不上喘口气,急道:“启禀公子,出事了,潜伏在城里的世族老兵,已如数被向寿所杀,三千余人没留下一个活口!”
  嬴壮闻言,瞪大着眼睛看了那人一会儿,整个脸都黑了下来,“那些人马潜伏在城里已有一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如何会被发现的?”
  那人道:“他们一直在城内盘查,今天晚上不慎被撞见了。”
  嬴壮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如此说来,只有在此作最后一搏了!”
  芈氏正在教嬴稷明日大典时的一些礼仪,突见侍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群人。芈氏定睛一看,原来是秦国的一些老世族,想来是受了惠文后的煽动,找芈氏理论来了。
  那侍人怕芈氏责骂,忙不迭解释道:“他们不由分说硬闯进来,我想拦也没拦住。”
  芈氏脸上没见一丝愠色,起身朝那些世族宗亲行了一礼,笑意盈盈地道:“诸位公叔公伯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其中一人大声道:“非是我等要为难王妃,实是王妃如此做法,有失道义。虽说嬴稷继位有那遗诏为凭,但也无法使人信服。试想王上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嬴壮,年已及冠,如何会将王位传予尚未成年的嬴稷?嬴稷不谙世事,大权必将旁落,王上再糊涂,也不可能会做出此等事来!”
  芈氏不怒,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众人,“如此说来,你们都认为那遗诏是假的了?”
  老世族愤然道:“难不成是真的吗?”
  芈氏笑容一敛,脸上一寒,“诸位公叔公伯,明日便是稷儿的继位大典,事已成定局,我奉劝诸位,为了大秦江山的安危,莫要从中作梗了。”
  老世族道:“本来嬴壮是理所当然的新王,如今被嬴稷拿了去,他必是不服,大秦江山如何能不乱?”
  “乱不了。”芈氏自信地笑了笑,“我向诸位保证,嬴壮掀不起风浪。”
  “你把他们都杀了?”老世族脸色一变。
  “哦?诸位所指的他们是何人?”芈氏大大的眼里精光一闪,“莫非诸位暗中支持了嬴壮,把家里的老兵都分派出去了?”
  老世族的脸色大变,他们看着这个看上去亲切温和的女人,不知为何,心底蓦然生起一股寒意,仿佛她盈盈的笑意之中,藏着一把锋利的刀,暗暗地抵在他们的心口。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一股怒火在他们的身体里面逐渐升起,并迅速形成燎原之势,爆发了出来。毕竟他们是公室世族,是嬴氏的长辈,按理说王上突殁,选何人为新王这种大事,应有他们参与,但如今他们不但不知,还被一份假诏欺瞒,更让他们无法容忍的是,嬴稷年幼,继位之后,大权必然落入芈氏及其一帮外戚之手,如果任由其发展,那么以后的秦国还是嬴氏的秦国吗?
  想到这一节,老世族们愤然表示,立谁为王,当由惠文后及世族决定,绝不容许芈氏一族插手。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按理说该是芈氏急了,如果到时候他们在大典上面一闹,典礼不成不说,嬴稷的继位一事也得推倒了重来。但是她依然显得很镇定,让侍人上了茶水,并笑着说让他们少安毋躁,坐下来好好商量。
  老世族们以为占了理儿,认为是芈氏害怕了,越发吵闹起来。却不想过不多时,芈戎进来了。
  原来芈氏在与那些老世族周旋的时候,暗中遣人去找了芈戎。芈戎近几日一直负责宫中的安全,一接到姐姐的紧急召见,就立马赶了过来。看到这里面的场景时,马上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看了芈氏一眼,然后笑嘻嘻地朝老世族们道:“诸位前辈,如此在王妃面前吵吵闹闹,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否听在下一言,我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老世族们一来不知道芈戎的脾性,二来见他言语诚恳,以为借一步说话当真要与他们商量大事,当即便答应了下来,与芈戎一同走了出去。
  芈戎把他们请进一间厢房里面,而后把门关了。
  这一间厢房坐落在王宫的东北偏角上,位置偏不说,而且还极少有人来。老世族们心里打定了主意是来商量大事的,可进了厢房之后,才发觉到不对劲。因为商量要事不该到这种厢房里面来,而且没必要走那么远的路,走到如此偏僻之处,如此做法倒更像是来商讨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
  有人感觉到事情不妙,问芈戎道:“你引我等来此做什么?”
  芈戎脸色一变,杀气大盛,目光环视了他们一番后,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等将府上的老兵尽数调到咸阳,以供嬴壮驱使,实话与你等说了吧,那三千人马已如数歼灭,永远在咸阳城消失了。”
  老世族们闻言,着实吓了一跳。芈戎嘿嘿怪笑道:“尊你等一声公叔公伯,是因为你等是前辈,可你等别忘了,前辈并不代表有权力对宫里之事颐指气使,不代表就可以倚老卖老,对王妃以及未来的王上指手画脚。今天你们走进了这里,好比是踏入了阎王殿,休想再出去了。”
  话声甫落,便见从后面跳出一群持刀剑的甲士,不由分说,冲上来便是一阵砍杀,只一会儿工夫,这些秦国公室的世族,便全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芈戎沉声道:“天黑之后,把他们都抬出去,秘密埋了。”
  这一个晚上对惠文后来说是漫长的,她与芈氏已公然决裂,她们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一场新王之争即便是她的内心有些排斥,却也由不得她了,因为在这节骨眼上,没有成与败,只有生与死。所以她同意了嬴壮的意见,明日与嬴稷同时登基,生与死,成与败就在明日一举了。
  就目前臣工的动向来看,虽说有大部人支持嬴稷,但毕竟还是有一些人是支持嬴壮的,只要还有人支持,那么就还有胜算。此外,楚国由于丹阳、蓝田之战的失败,楚怀王一直都没有放弃报复的念头,他在今年夺下了越国之地后,重拾信心,欲趁秦国内乱,夺回汉中之地,不日前举兵压向秦境武关;齐国的孟尝君田文得悉楚国的举动后,也联合了韩、魏两国,以应和楚国之举,声称要拥立嬴壮为王,若不然将攻打秦国东部。惠文后知道这些国家表面上虽以拥立嬴壮为名,实际上是想趁机侵略秦国。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对此她也无可奈何,唯有祈祷上苍,让嬴壮借势登上王位,尽早解决内忧外患之困局。
  而对于眼下之处境,芈氏却与惠文后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当魏冉、嬴疾、甘茂等深夜入宫,说了齐、楚、韩、魏四国蠢蠢欲动,以及义渠已入秦境作乱等局势之后,芈氏低头微一思索,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却已挂满了笑容,“四国蠢蠢欲动,非是要拥立嬴壮为王,不过是假此名义,乱我大秦而已,其实四国之雄兵,只需击其一环,便会在瞬间崩溃。”
  嬴疾没想到芈氏会如此镇定,且说出此般气吞山河的话来,当真是又惊又喜,问道:“想来王妃已有成竹在胸了。”
  芈氏谦恭地笑了笑,“两个字,联楚而已。”
  魏冉却依然没想明白此中的玄机,“联楚可令联军崩溃吗?”
  甘茂凝神思索了会儿,笑道:“此番四国联合,齐国因距秦境太远,实际上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主要的参与国是楚、韩、魏三国,而在此三国之中,唯以楚实力最强,但要楚国一倒向秦国,韩、魏不战自溃。”
  魏冉笑道:“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芈氏瞟了魏冉一眼,笑盈盈地道:“四国之中齐国虽只是虚张声势,但此事是由田文发起的,所以齐国乃合纵之纵长,楚国若是亲秦,必招来齐国之怒,进而发兵讨楚,故而联楚便是弱楚。”
  嬴疾沉着眉点了点头,看到芈氏运筹帷幄,他更深信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当下粲然一笑,“此一石二鸟之计,若得成功,秦国之幸也!”
  “明日大典全拜托诸位了。”芈氏笑容一敛,“想来明日必不会平静,拥护嬴壮的那班臣工必然会在大典之上插足捣乱,你等有何想法?”
  魏冉浓眉一扬,大声道:“今晚便派了兵马,把那些乱臣尽数杀了便是!”
  “休得胡说!”芈氏嗔道:“反对的人一概都要杀了,岂不叫支持我们的臣工寒心?”
  嬴疾看着芈氏,似问非问地道:“若是不动刀兵,怕是也难服众?”
  芈氏要的就是这句话,她一个女人要是率先提出杀人,未免有些太过强势,嬴疾一开口,芈氏便笑了,“杀一儆百,把他们的嘴都封上了便是。”话落时,朝魏冉看了一眼,淡淡地道:“这事你去办吧,谁领的头便向谁下手,而且要把动静做的大些,好叫其他人知晓。”
  魏冉说我理会得,便大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咸阳城的大街上便出现了一队人马,持矛带戈,杀气腾腾,马蹄之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响起,踏破了夜色的宁静。
  如此杀气腾腾的军队,在咸阳城内鲜有出现,因此这一出现在街头,便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魏冉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他看着街道两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百姓们,心下暗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行及一座大院门外时,人马停了下来,魏冉下马时,门内已有人警觉,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半百老者,他乍见到门外这等阵势,料知大事不妙,脸色顿时就白了,颤抖着声音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魏冉冷笑道:“你家大人何在?”
  老者情知这场面自己无法应付,忙道:“在下这便去通报大人。”
  “在就好,通报就免了!”魏冉话音甫落,一把推开那老者,一脚踹开半开半闭的大门,喝一声“进去!”
  及至大院时,便见一人从厢房内出来,魏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人一番,沉声道:“上大夫百里陌,你可知罪?”
  那百里陌是侍奉惠文王、武王的两朝老臣,一见这架势,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冷笑道:“这是要拿我开刀吗?”
  “正是!”魏冉话刚落,佩剑已然在手,火光下但见精光一闪,随着百里陌家人的惊呼之声,一道血光喷溅出来,再看时,百里陌已然倒地身亡。
  魏冉瞟了眼带血的剑,铁青着脸喝了声:“杀!”后面的士兵蜂拥而上,大院之内惊叫之声,惨嚎之声不绝于耳,没一会儿工夫,百里府已变作了血腥屠场。魏冉将手一挥,士兵便把火把掷入厢房里面,须臾,火光冲天,偌大的一座院子成了一片火海!
  次日一早,新王继位大典正式开始。秦国各臣工以及各国使节纷纷入宫,陆陆续续地走向王宫大殿。
  在去往正殿的路上,有一条长达上百丈的正道,在这条正道的前面,有一道门,所有上朝的大臣都须从这道门经过。然而当各国使节及大小臣工要入门时,却被守卫拦了下来,说是大典尚未开始,请所有人在此等候。
  众人一听,都觉得不可思议,按平时正常逻辑来看,不管是上朝还是重要的典礼,都是王上未到,众臣先在殿内等候,现在不叫去殿内等了,叫在外面等,却是何道理?一时间议论纷纷,却是谁也猜不透其中玄机。只有少数一部分人铁青着一张脸,沉默不语,似乎已然料到了有什么事要发生。
  在众人正议论之时,大殿前的正道两侧突地涌出两队人马,足足五百人。是时虽值寒冬腊月,可这些人却个个都劲装疾服,手里均拿着把刀,领头的是魏冉、芈戎和向寿三人,他们都寒着一张脸,满脸的杀气。魏冉打了个手势,那五百人微猫着身子,疾速地往大殿小跑过去。
  及至殿前大门时,魏冉朝芈戎、向寿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同时伸出手推门进去。在大殿厚重的木门往里推时,魏冉一个箭步,率先进入了里面。
  大殿里面是一百名举剑的死士,他们站在两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拥而入的魏冉等人。在正上首的王位上坐着嬴壮,他此时头戴冕冠,身着一袭墨黑王服,正襟危坐于王位之上。
  按照嬴壮的设想,他在此抢占了王位,安排了死士,要给嬴稷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先声夺人,当着众臣工的面抢下王位,定了大局。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进入殿来的并非是朝中百官,而是魏冉所带的杀手!
  嬴壮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暗咬着钢牙,脸颊两边的肌肉不住地挪动着。他凝视着魏冉,眼里似要喷出火来,蓦地拍案而起,“魏冉小儿,坏我好事!”
  魏冉却没理会于他,只把手一挥,那五百劲装疾服的汉子便关了殿门,一声不吭地杀了上去。
  急促的短兵相接之声,劈劈啪啪地响起,那一百死士在五百人的围杀之下,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全部杀害。这时,芈戎把手一抬,喝声:“到阎王殿做你的王上梦去吧!”手中匕首呼啸着掷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嬴壮的胸口,没胸而入。嬴壮手捂着胸口,手指着魏冉等人,却没说出一句话来,倒地身亡。
  这一番交战速度极快,等候在外面正道的臣工及使节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声息,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刀致命,连惨叫之声都未及发出,便断送了性命。
  魏冉看了眼满地的尸体,吩咐众人从后殿抬出去,又命人进来把大殿里的地毯换上新的,待布置完毕之后,大殿依然堂皇而威严,似乎刚才的杀戮未曾发生过。
  这一场夺位之争在芈氏的铁腕政权之下彻底结束,史称“季君之乱”,公元前307年,嬴稷继位,史称秦昭襄王。
  魏冉从大殿里出来,向着朝霞深吸了一口气,他相信从今日起,秦国的明天必然是光明的。
  随着内侍的一声尖呼:“新王继位大典开始!”礼乐之音陡然响起,候在外面的臣工及使节这才被放行。步入殿前的正道之时,耳听得礼乐声声,目睹着彩旗飘飘,正殿内外的侍卫手持戈矛,挺身而立,将王宫衬托得庄严肃穆,烘托着新王继位的喜气以及庄重。
  待秦国的大小官员入得殿内,各国使节便在外听宣。须臾,但见嬴稷昂首阔步从右边的侧殿走将出来,头戴王冕,身着皂色王服,虽说脸上尚有一股未成年人的稚气,但却是英姿飒爽,朝气蓬勃,目光朝众臣工流转之间,自有一派帝王之威严。其后面跟着芈氏,她今日身着乳白色的衣服,两手微微拢于袖口,与嬴稷两人并肩一站,嘴角微露着抹笑意,显得亲切而又端庄,沉着而又稳重。
  继位仪式正式开始了,芈氏却没有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她静静地坐在嬴稷的旁边,望着底下两班文武,神游物外。十八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小丫头的时候,其弟弟为了讨生活去武馆打拳,打死了令尹的内侄,许是上天的安排,让她在令尹府外,遇上了出使楚国的秦相国张仪,那一年她随着张仪入秦,原是想入宫后可以与弟弟一起,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想到宫里的生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那些明争暗斗也非她一个来自民间的女人所能应付,最终被逐出了秦国,在燕国苦寒之地度过了五年的光阴。惠文王死后,武王继位,那位年轻的王上力大无穷,体格健壮,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秦了,要老死在燕国的山里。却不想在这时,命运跟他们开了个玩笑,武王举鼎绝膑,嬴疾、甘茂两位左右丞相力拥嬴稷为王。
  经过了这一番起起伏伏,如今坐在王位的旁边,俯视着朝上两班文武,她感慨万千,曾经是直率爱笑、活泼耿直的一位小姑娘,如今一跃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太后,爬上了人生的巅峰,当初在楚国云梦泽的时候,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到此处,芈氏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但是在那一抹浅浅的笑容之中,多少也透露出了些微的无奈和沉重,坐在这个位置之上,是踏着成千上万的尸体上来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人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便会变得如此的心狠手辣,鲜活的生命从如今的角度看过去,为何不再珍贵?她微微地抬起眼,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要使这个国家强大起来,还需要有多少人倒下去?
  也许这就是命运。芈氏暗想,当命运把你推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当你身系国运,一举一动关系到举国千千万万百姓的时候,你的命运便已不再自主,所做之事不可以再考虑自己内心的感受,你要顾虑的是天下的芸芸众生。
  及至她回神时,典礼已然结束,她的儿子成了秦国真正的王。这时候,列国使臣陆续走入朝堂,纷纷表示祝贺。芈氏微笑着面对每个使臣,并颔首致意。可当她看到一个人进来的时候,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长得甚是健壮,黑色的脸颊两旁被风吹得有点发红,一对剑眉下镶嵌的是一双犀利的眼睛,目光转动之间,精光暴射,带着股杀气。
  芈氏寒着脸看着他,在蓝田大战之时,此人与嬴壮联合,威胁惠文王,要是不把她交出去,他便联楚攻城,可以说正是此人害得她去了燕国,也正是此人使她的身子不再纯洁。尽管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但是她自己在乎,她恨不得将此人剁碎了去喂狗。
  义渠王也看着芈氏,眼里有些许的暧昧,也有些许的挑衅,似乎在向她说,不管你如何恨我,但我又来了,你能奈我何?他把嘴角一斜,两手向嬴稷微微一拱,算是见了礼,倨傲地道:“见过王上,恭贺我王继任秦国新王!”
  嬴稷把手一抬,“免礼!”
  彼此见了礼后,按理义渠王该退到一侧去了,但他似乎并没有这意思,看着嬴稷又道:“义渠现为秦之郡县,王上继位秦王,该是大赦天下,王上莫非不想封赏微臣吗?”
  嬴稷没想到他当着众臣及各国使节的面讨要封赏,因未曾面对过这种场面,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芈氏轻哼了一声,说道:“你要什么?”
  义渠王大声道:“要是向王上要黄白之物,未免要的有些轻了,我要城池如何?”
  “好大的口气啊!”芈氏冷笑道:“你不怕要了之后后悔莫及?”
  “齐、楚、韩、魏已经动手了,大家都想要来咬一块肉,我为何要不得?”义渠王桀骜地道:“实话予你说了吧,我义渠已然起兵,旬日之间,便可攻入秦国。”
  魏冉见他如此趾高气扬,勃然大怒,抽出剑来,大喝道:“你就不怕出不了这道门吗?”
  “魏将军,好大的火气!”义渠王看着魏冉,眼里精光一闪,“我来了,就没想到要回去,但你就不怕义渠举倾国之兵,与齐、楚合而攻秦吗?”
  “怕个鸟!”魏冉把剑一扬,举剑便刺。却在这时,听得芈氏一声喝:“住手!”魏冉一震,手势顿时缓了下来,剑身抵在义渠王的肩头,便停住不动了。
  芈氏说道:“且留下他的性命。”义渠王冷哼一声,用手拨开肩上的剑。
  散了朝后,芈氏把义渠王带到了后宫,遣散了左右后,芈氏悠然地坐了下来,向义渠王道:“你果然是小人,会找最合适的时机来威胁。”
  “君子成不了大事。”义渠王冷笑道:“你在燕国住了那么多年,还不明白吗?那燕王哙禅让王位于子之,结果使国家大乱,让百姓死于战祸。”
  芈氏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他的话,直勾勾地看着他道:“那么你是要城还是要人?”
  义渠王闻言,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是一个迷人的女人,她那如深潭一样望不到底的眼睛,她那率真的微笑,她富有光泽的肌肤,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深深地吸引着他。如今,一别五年,燕国的风霜和艰苦的生活不但丝毫没有改变她的风采,岁月反而在她身上增加了独有的成熟的风韵,这使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格外的令人心醉。
  义渠王的神色顿然变了,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你不恨我吗?”
  “恨,岂能不恨。”芈氏在说恨的时候,语气依然是淡淡的,但是很坚定,“但我如今不再是秦国的王妃,一个闲居于后宫的女人。我是秦国的太后,一个左右朝政的女人。这个女人为了国家,可以把身体给你,你却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你要她吗?”
  “我就是为你而来的。”义渠王激动地道:“这些年来,我与秦国作对,就是为了你。我屡屡犯境,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为了得到你。五年前,蓝田决战的那晚,是我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夜,你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你的气息,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念,是你让一匹狼尝到了肉的滋味,从此以后便再也难以忘记。哪怕是只能得到你的人,我也无怨了。”
  义渠王像狼一样的扑将上去,眼里喷着火,饥渴的难以抑制的火,仿如果真面对着一只柔弱的羔羊,体内的野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他把她抱到床上,撕碎她的衣服,边喘着粗气,边发泄着五年来的思念、渴望和原始的兽性。
  一番云雨之后,义渠王倒在芈氏的旁边,叹道:“此时此刻,死亦无悔了!”
  芈氏看了他一眼,确切地说,这个男人表面上冷如冰霜,内心却是热情如火,他对她的思念和爱情都是真挚的,毫无隐瞒的,当一个男人想尽了办法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时,那女人应该感到幸福,此时此刻,芈氏的内心并非一潭死水,她恨他,却也感激他,爱与恨的交织之下,使她的内心一阵隐痛,她突然发现她快要不认识自己了,今日之事,到底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还是国家的安宁?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又或许这就是权力所驱使的。
  芈氏的蛾眉微微一蹙,当一个人抓住了权力的权杖之后,除了不愿再把权杖落于旁人之手以外,还有一份沉沉的责任,为此,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了权力和责任,奋斗着、拼杀着,而自己的灵魂和意愿却在不断的拼杀中被无意地潜藏了。
  想到此处,芈氏的眼眶湿了,她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自由和率真的时代了,包括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也必须违心地应和着他,只有西境的匈奴不乱,秦国才能空出手来去对付楚国。
  芈氏转过头,幽怨地看着义渠王。义渠王见她的眼里泪水盈盈,正要发话,却见芈氏突然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打过来,义渠王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巴掌,不由得捂着脸,莫名其妙地问:“好端端的为何打我?”
  芈氏见他一脸的无辜,没忍住扑哧笑将出来,“就打你了,如何?”
  义渠王一下子就蒙了,但看着芈氏又哭又笑的样子,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率真的她,脸上破天荒的露出一抹微笑。
  是日晚上,嬴稷去后宫找了芈氏,他显然已经风闻了义渠王在后宫之事了,脸上露着怨责之情,“母亲,你的事孩儿原不该过问,可那义渠王桀骜不驯,嚣张跋扈,你如何能屈服于他?”
  芈氏问道:“按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嬴稷气愤地道:“该是按舅舅的意思,当时便杀了他!”
  “原来我的稷儿长大了,也学会杀人了!”芈氏不知是真的欣慰,还是嘲讽,脸上木无表情,“每个人长大了,都要学会担当,学会承担,你可想过,杀了他后的后果?”
  嬴稷红着脸大声道:“发兵义渠,彻底消灭了他们便是!”
  “糊涂!”芈氏蛾眉一竖,起身走到嬴稷面前,轻斥道:“你刚刚继位,内忧犹在,列国虎视,如何抽出手来去打义渠?你父王在世时,蓝田之战的情形莫非你忘了吗?以你父王的实力尚且难以应付,你刚刚继位,何来能力去打人家?”
  一连数问,把嬴稷问得哑口无言,一时竟是急出了泪水,直在眼里打转,“孩儿是不想母亲受委屈。”
  芈氏把嬴稷拥在怀里,轻轻地道:“母亲不怕委屈,母亲会把摆在你面前的障碍尽数清除,好让你安安心心地稳坐王位。秦国一定会在我们手里更加强大,待到我们虎视天下的时候,所有的委屈都会不驱而散。”
  嬴稷点点头,拜别芈氏,走了出去。
  芈氏喟叹一声,转身面向前面的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一壶酒,酒壶的旁边放了一金一银两只酒樽,她走将过去,把酒壶和酒樽放入盘里,叫了一个侍女进来,说道:“与我一道去惠文后处。”
  
第四章 芈氏亲楚,黄棘会盟
  
一、惠文后伏诛,楚怀王赴会
  惠文后的寝宫里,只点了一根火烛,昏黄的火光下,惠文后头发散乱,容颜憔悴,眼神之中再无光彩,犹如一潭死水,毫无光泽。
  嬴荡意外身亡,嬴壮夺位被诛,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儿子,彻底把惠文后打垮了,体内的灵魂早已随着两个儿子飞至天外。
  确切地说,惠文后并无谋权夺利之心,只是她被时局牵着鼻子走,身不由己。
  孤灯下,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时不时地嚅动着,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目光流转间,她看到了芈氏站在门口,一股怒火猛地在心底升起,是这个女人毁了她的一切,她想痛骂她,可是话未出口,她又看到了芈氏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面有一壶酒,旁边又放了一金一银两只酒樽。看到这些,她明白了,当初她用毒酒侍候她,如今她来报复了。这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女人,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惠文后凄然一笑,事到如今,生亦何欢,死亦何悲?
  芈氏走将进来,把盘子放于桌上,然后在惠文后面前坐下,“姐姐,妹妹来给你送别。”
  惠文后看了眼一金一银两只酒樽,“今日我用哪一只?”
  “自然是银樽。”芈氏拿了银樽在手,斟满了酒,放在惠文后面前。
  惠文后看着酒樽,蓦然尖笑起来,“所谓成王败寇,今日我输了,死而无怨。但有一件事须与你说明,事实上我从不想与你剑拔弩张,只是我性情软弱,一直在良心与权力之间左右摇摆,不想竟是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泥潭,终至不可自拔。今日之后果,是我自己造成的,我没有主张也没能阻止壮儿夺位,与你比较起来,今日之结局,早已注定。”
  说话间站起身来,从身后的一个箱子里取出一捆竹简,回身放到芈氏面前,说道:“这是商君书,乃当年商君以法治国的典籍,此书在先王驾崩后,便保存在我处。但我并没有交给荡儿,他天性好武力,想以武治天下,所以即便是给了他,他也不会看。今日我把它取出来交予你,唯望秦国在你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强我大秦,富我百姓!”
  芈氏忙不迭起身,神色肃然地朝惠文后一拜,“芈氏起誓,倘若秦国败于我手,叫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惠文后惨然一笑,端起酒樽,“好歹曾是姐妹一场,共事一主,我信你。来,干了此樽,算是作别之酒。”
  芈氏手握金樽,迟迟没有举起来,“知道我为何一定要让你走吗?”
  “知道。”惠文后似乎已将生死之事看淡了,淡淡地道:“我在,则有些臣工反你之心不死,朝局不稳。”
  芈氏端起酒樽,“武王的妃子魏夫人,我会让她回魏国,不会动她,你尽可放心。”
  惠文后点了点头,闭上眼,一饮而尽。芈氏饮完酒,走到惠文后旁边坐下来,把她抱于怀中,轻声道:“姐姐一路走好!”
  旬日之后,嬴稷给惠文后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武王妃则在葬礼之后,被遣送回了原籍魏国,至此,芈氏扫清了内忧,开始着手应付楚、齐、韩、魏四国围秦之事。
  在昭襄王元年,即公元前306年,嬴稷尊芈氏为太后,史称宣太后,太后之称自芈氏始,太后执政,亦从芈氏始,从此之后,拉开了宣太后轰轰烈烈、壮怀激烈的执政生涯。她上台后,面对战国的局势,所下的第一盘大棋便是盟楚弱楚。
  是时,齐、楚、韩、魏等四国欲趁秦国新王即位、大局未稳之时合纵攻秦,芈氏的盟楚之策,实际上就是要破坏四国之合纵,使齐、韩、魏三国憎恨楚国,从而达到孤立楚国、削弱楚国的战略目标,遂遣使入楚,与楚盟好。
  岂料楚怀王先前被张仪诓了多次,对秦国恨之入骨,一听秦使说要与楚国修盟交好,楚怀王哈哈大笑道:“秦虎狼之徒也,本王岂能再与虎谋皮?再者时下正值楚、齐、韩、魏四国合纵之际,我放着这大好的报复机会不用,却去与秦交好,岂非可笑至极?”
  秦使无奈,只得回秦复命。嬴稷一听楚怀王的态度,大为慌张,齐楚乃大国,再加上韩魏两国共同伐秦,若与之硬战,殊无胜算,当下便去与芈氏商议对策。
  芈氏闻言,虽也吃惊,倒是并不觉得意外。那楚怀王乃贪婪之辈,想当年张仪与之相交,无不是以利相诱,如今秦国空着手去与楚怀王打交道,失败而归,也是在情理之中。
  芈氏紧蹙着蛾眉来回走动着,她心里很清楚,若不能破坏这一次的四国联盟,慢说是四国合纵,仅以齐楚两国便足以灭秦。蓝田之战的旧伤未愈,此时的秦国不宜再战了。芈氏抬起头看了嬴稷一眼,他的眼里尽是慌乱无措之色,仿如一只雏鹰,虽有英武之气,但毕竟尚且稚嫩,经不起大风大浪。
  看着尚未成人的孩儿,芈氏暗暗下了个决定,亲自赴楚去见楚怀王,她要为她的孩儿扫平障碍,助其完成大业。当下她朝着嬴稷微微一笑,说道:“想当年张仪二欺楚怀王,无一落空,母亲便亲自去一趟楚国,再欺一欺那楚怀王。”
  嬴稷惊道:“此时楚国正要伐我大秦,母亲入楚,岂非是羊入虎口?”
  “人都有弱点,与之相交,但要抓住其弱点,便可无往而不利。”芈氏道:“我儿只管放心,母亲此去定叫楚怀王与秦修盟。”
  昭襄王元年,芈氏以太后之尊,亲自出使楚国。
  楚怀王自然知道嬴稷继位后,芈氏是秦国实际的掌权者,惊闻其以太后之尊亲自入楚,好不讶异,心想此番四国联盟,端的是吓着秦国了,非是万不得已,她是不可能千里迢迢来楚国的。芈氏此番入秦,大大地满足了楚怀王的虚荣之心,心下好不得意,当下便在楚王宫之中设宴接待了芈氏。
  芈氏入了楚宫,但见两班文武坐于左右,楚怀王端坐在上首正位,桌上摆放了酒肉等吃食,以国礼接见,很是隆重。芈氏见状,微微一笑,“王上以国礼相待,着实令我受宠若惊。”
  楚怀王从上面望将下去,只见芈氏笑意盈然,眉目含情,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第一次在楚宫见到她时,那娇媚俏皮的丫头,不由得心里一动,“你如今是秦国太后,位高权重,本王自是要以国礼待之。来,先请入座,我们边吃边谈吧。”
  芈氏在右侧首位落座,举酒相敬,与楚怀王一同饮尽之后,便又笑道:“我如今虽是秦国太后,可王上也莫忘了,我也是楚国的公主,当年这公主身份还是王上亲自封的呢!”
  “不错,不错!”楚怀王打了个哈哈,又道:“不过你虽与楚国渊源颇深,但如今毕竟是两国相交,国之邦交,与亲情无干,到时少不得要得罪了。”
  “哦,如此说来,王上莫非要大义灭亲了吗?”芈氏娇嗔说了一句,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楚怀王,眼波流盼,仿似在说,你狠得下心吗?
  楚怀王看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神色间含娇带嗔,眼角生春,把楚怀王看得心里一荡,心想此女虽已没了当年的俏丽可爱,却是出落得越发的娇美妩媚了,怪不得嬴驷后宫佳丽无数,却要独宠此女了!楚怀王本来就是个好色贪婪之徒,见其神色暧昧,便试探道:“所谓邦交,利也,眼下我大可与齐、韩、魏四国合纵伐秦,此时与秦相交,何利可图?”
  芈氏见他一副色咪咪的样子,莞尔一笑,“王上欲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今日入楚,诚心与楚修好,但要秦楚两国能再修盟约,王上想要什么,我无敢不从。”
  楚怀王闻言,全身热血沸腾,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在座楚臣也并非傻子,见他们表面上虽谈的是国事,实则眉来眼去,煞是暧昧,特别是屈原,此人一身正气,见不得芈氏当众媚惑楚王,站将起来大声道:“王上,所谓红颜祸水,切不可被此女迷惑,坏了伐秦大事!”
  楚怀王一怔,刚要开口,芈氏却先他一步道:“这位敢情就是楚国赫赫有名的左徒屈原吧?”
  屈原斜瞟了她一眼,哼的一声,“正是!”
  芈氏如今虽已是秦国太后,对屈原之鄙夷之色却是浑如未见,依然大大方方地笑道:“左徒说红颜祸水,将天下女子都一竿子打尽了,却是不该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等都是母亲所生,你说红颜祸水,是大大的不敬。”
  屈原明知是歪理,但他毕竟是饱学之士,读的是圣贤之书,被芈氏如此一批,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气得满面通红。楚怀王看了芈氏一眼,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对屈原说道:“左徒所言,大有道理,楚秦邦交一事,容后再议吧。”
  芈氏对楚怀王那寓意深长的一笑,似乎是心领神会,宴毕便告辞出来,回了驿馆。
  是日晚,芈氏穿了件素绫薄衫,长发披肩,端坐在一面铜镜之前。从镜中望将过去,她薄施粉黛,双颊酡红,眼波流转,蛾眉若柳枝儿一般往两边斜斜延伸,娇媚无边。
  不多时,有侍从开门进来,说是楚怀王来见。芈氏哼的一声,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道:“请他进来!”
  楚怀王轻手轻脚地走将进来,见到芈氏时,只见她素白的薄衫下,肌肤若隐若现,一头秀发如瀑,一双秀目含春,娇羞无限,不由得眼睛一亮,嘻嘻笑道:“芈姑娘这一身打扮,卸下了太后之妆容,还原了女儿之本色,着实是倾国倾城,秀色可餐也!”
  芈氏叫左右俱退,嫣然一笑,“王上此言差矣,该是卸下了太后之妆容,还原了公主之本色,与王上见面,该是如此。”
  楚怀王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将芈氏搂住,丑态尽现,也着实是卸下了楚怀王之装束,还原了登徒子之本色,边在芈氏身上吻着边喘着粗气道:“可想死了本王我也!当年初次与你见面时,本王便是怦然心动,奈何当时张仪在朝,为了两国之邦交,为使楚秦联姻,只得将你送了出去。”
  “王上可别忘了,我此番入楚,也是为了邦交。”芈氏捧了他的头,止住他的动作。此时近距离相看,见其头发灰白,不过是一个半百老头,心里一阵厌恶。但为了促成秦楚邦交,强自媚笑道:“交与不交,只在王上一念之间。”
  此话一语双关,直把楚怀王说得心痒难耐,急道:“只要你诚心相交,本王岂有不从之理?”
  芈氏咯咯一阵娇笑,放开了手。楚怀王便迫不及待地抱起芈氏,去了内间。
  这一年,在芈氏的促成下,秦、楚两国正式结盟,楚怀王也认为,如今与芈氏有了那一层关系,再者她毕竟是楚人,且曾是楚国的公主,如今她执政秦国,该不会害母国,对秦国的警惕之心逐渐消除。
  昭襄王二年,秦楚两国再次联姻,嬴稷迎娶了楚怀王的孙女,即熊横(楚顷襄王)的女儿为妻。楚亦迎娶了一位秦女,如此两国便结为了昆弟之国,均表示愿世代结好,永不再战。
  这虽然是一段政治婚姻,但嬴稷对这位楚女十分满意,叶阳生性温柔,长得也是十分的可人,嫁予嬴稷后,一心事夫,她喜好琴棋书画,能弹奏各国音乐,但由于嬴稷不喜郑国、卫国的乐声,叶阳从此之后就不再弹及,便是听也不听了,可见其十分的温柔随和。
  昭襄王三年,由于楚国亲秦,韩、魏对合纵之事逐渐失去了信心,但是齐国对楚国的公然背盟之事十分气愤,同时也对秦楚两国的联姻感到担忧,为此再次派人去韩、魏两国游说,韩、魏权衡利弊,最终同意联合齐国,攻打楚国。
  楚怀王敢情是与秦国有了姻亲的关系,没了后顾之忧,这一回反应极快,一接到齐、韩、魏三国联盟,要对楚国下手的消息后,立马出师发兵韩国。由于楚国下手奇快,把韩国打了个措手不及。秦国对盟亲国也是十分的配合,在楚国攻打韩国之时,为了防止魏国出兵,兵出函谷关,屯兵魏国边境,牢牢地压制住了魏国,使其不敢乱动。
  如此一来,韩国慌了,齐国虽是强大的靠山,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情急之下派出使者向秦国求救,希望他们出来说句话。
  这一日,芈氏正与嬴稷在花园游赏,听说韩使来秦,便笑了一笑,跟嬴稷道:“稷儿,你说该不该见?”
  嬴稷想了一想,说道:“孩儿以为不见。”
  “为何?”芈氏饶有兴趣地看着嬴稷问道。
  嬴稷说道:“我与楚国联姻,若是接受了韩国求援,岂非让楚国寒心?”
  芈氏眉毛一挑,笑着又问,“你只看到了这些吗?”
  嬴稷挠了挠头,“孩儿愚昧,望母亲教我。”
  “楚国原与齐、韩、魏三国联盟,如今其背信弃义,与我秦国结了亲,此三国必然大怒。现在韩、魏两国已然陷入战局,那么下一步齐国肯定出手。”芈氏认真地道:“你且想想,齐国插手之后,局面会变得如何?”
  嬴稷并非愚痴之人,经芈氏一点,已然明了,不由得变色道:“楚国危矣!”
  芈氏颔首而笑,“这就是我们联楚的目的,联楚是为了弱楚。”
  嬴稷闻言,脸色十分难看。芈氏看在眼里,哼的一声,问道:“可是因为叶阳是楚国人?”
  嬴稷点了点头,很显然叶阳在他的心里占了一定的分量,“她的父亲是楚国的储君,我们如此谋楚,她知道了后,心里定是不会好过。”
  芈氏皱了皱眉头,心想我何尝不是楚国人呢?是那片土地将我养大,我又何尝想谋他?可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你若不思进取,早晚被人吞并、灭亡,便如那燕王哙一样,即便是将王位让与他人,那也是贻害子孙,最终只能落得个害人害己的地步。如今秦国握于我手,由我的儿子当着这个国家的王,我岂能容他走向衰弱,甚至是灭亡?当下轻叹了一声,说道:“你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此为妻子着想,倒是好事。可你是秦国的王啊,你顾了私情,如何顾国家?”
  芈氏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声音也逐渐尖厉起来,“我也是楚人,为了秦国的壮大,我率先提出弱楚,你可想过我的感受?为了促成秦楚联盟,我不远千里入楚,不惜一切与之结交,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为了保秦国西境的平安,我不惜与义渠的男人私通,你顾了我的感受了吗?你父王为了蓝田之战的胜利,把他的妻子送予义渠,你想过他当时的感受了吗?你今天的位置是踏着成千上万的尸体登上来的,你顾了为此而亡之人的感受了吗?秦国朝野上下都盼着你让国家变得更加强大,你顾了秦国臣工和百姓的感受了吗?”
  一连串的问话,让嬴稷听得心惊胆战,冷汗涔涔而下,芈氏话落时,嬴稷扑通跪在地下,“孩儿知错!”
  芈氏叹息一声,将嬴稷扶将起来,不无怜惜地道:“你是王,行事不能凭一己之感受,如此难成大事。”
  没过多久,楚国围攻韩国雍氏(今河南禹州东北),事态紧急,韩国再次遣使求助秦国,这次出使秦国的是大夫尚靳,此人能言善辩,在韩国颇负才名,韩襄王对他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说动秦国出面阻止楚国的攻伐。
  尚靳到了秦国后,嬴稷和芈氏果然在朝会时接见了他,嬴稷问他,来秦所为何事?尚靳拱手道:“楚国围攻韩国,韩国危在旦夕,望秦出面阻楚助我。”
  嬴稷笑了一声,“楚乃我大秦的昆弟之国,渊源何其之深。我的母亲是楚人,我的王妃乃楚王的孙女,楚国伐韩,秦举双手赞成,且为了能让楚国顺利伐韩,秦兵出函谷,屯兵在魏国边境,以防止魏国驰援,所以你来秦国求救,怕是求错地方了。”
  尚靳料到了秦王必出此言,微微一哂,问道:“秦王可听说过唇亡齿寒之言?”
  嬴稷点头道:“倒是听说过。”
  尚靳道:“秦韩接壤,倘若楚国得了韩国,其坐大之后,下一个目标必是秦国,莫非秦眼睁睁地看着楚国坐大不成?”
  尚靳话音一落,甘茂站了出来,说道:“启禀我王,臣以为尚大夫所言未必没有道理,秦楚虽为昆弟之交,但是楚国若果真吞了韩国,对我秦国必形成威胁。”
  甘茂话音甫落,但听坐在嬴稷旁边的芈氏呵的一声,笑出声来。甘茂目光一转,问道:“太后所笑何事?”
  芈氏没有理会甘茂,径朝尚靳说道:“所谓邦交,利也,我若出兵,帮了韩国,免不了寒了楚国之心,且每日要消耗数以万计的粮草和财钱,利从何来?我不想听你什么唇亡齿寒的大道理,只与你说一件事,我侍候先王之时,王上将大腿压于我身上,我便感觉十分的不舒服,但他若是将整个身子压于我身上,我与他一上一下面对面时,却反而感觉不到沉重,你可知这是为何?无非两个字,平衡。救韩于我没有利好,何来平衡?你且回去告诉韩王,秦国决计不会出兵。”
  此一番话说将出来,朝堂上下目瞪口呆。以床笫之事作比喻,公然在朝堂之上议政,史无先例,自然也是尚靳首次遇到,他作为一国之使臣,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弱小国家,必然怒而斥责,可他如今面对的是秦国,一个正在崛起的强大的国家,他无言以对,只得退了出去。
  实际上芈氏的这一番话也是对甘茂的一种反斥,身为一国之相,不能看到未来之利益,还为韩国说话,传将出去,无疑会沦为笑柄。她以床笫之事反诘,戏谑韩使,恰恰表现的是一种强国的风范,换了他人,何人敢言?
  然而众臣未明白芈氏的心思,看着尚靳走出去后,朝上的两班文武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而在这所有人之中,最为尴尬的是嬴稷,在他的心里,她一直是一位值得他去敬重的母亲,特别是在燕国的那几年里,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她教他如何做人,如何在最困难的时候树立起信心和希望。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苦尽甘来,在他们登上了权力和人生的巅峰之时,他的母亲先是与义渠王暗通,后在朝会之上公然以床笫之事说事,作为秦国的王上,在那一刻,他为此感到汗颜。
  下了朝后,嬴稷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与母亲一起下朝。芈氏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失落感,好像是突然间失去了什么,心里有些空。
  嬴疾虽也因芈氏的言语感到意外,但他是懂芈氏之用心的,待臣工散尽之后,他走到芈氏的身边,说道:“王上重感情,也好面子,可能是你刚才的那番话,损了他的面子。”
  “我不担心这些。”芈氏转过头看着嬴疾道:“我担心的是,一旦到了楚国的利益受损,叶阳在他身边哭闹之时,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成长之时,难免迷茫。”嬴疾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相信当国家的利益和个人情感摆在他面前,叫他选择时,孰轻孰重,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芈氏闻言,轻轻一笑,“在最危难之时,看到你风轻云淡的表情,令我也看开了许多!”
  嬴疾也是淡淡一笑,“在我最担心之时,看到你强秦之决心,我心甚慰。下一步如何做,太后可有计较?”
  芈氏低头沉吟了片晌,说道:“以眼下的局面来看,要使齐国真正下决心伐楚,我们所做的尚有不足之处。”
  嬴疾点头称是,“楚国伐韩,在韩国危急时刻,齐国可能会出兵,但只是解其之困,事后可能还会将矛头指向我秦国,故而秦之危险尚未解除。只是如今秦楚已是昆弟之交,如何再进一步行事?”
  “再盟楚。”芈氏的心里早有算计,这是她谋划已久的一盘大棋,因此当嬴疾相问之时,几乎是脱口而出,“选一个地方,大张旗鼓地与楚签订盟书,做予齐国看,他昔日的盟友是如何亲秦的。”
  “太后之计,大妙!”嬴疾忍不住笑道:“臣便锦上添花,给太后出个主意,关于签盟所在,为示诚意,不妨就选在楚地的黄棘(今河南省新野县东北一带)如何?”
  芈氏说道:“黄棘距函谷关不远,又属楚国边境,甚好,便是那里了。”
  却说嬴稷阴沉着脸回了宫,让侍人都退了下去,一个人独自坐着生闷气。母亲在这个少年的心里是神圣的,在燕国的那几年里,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在他的心里,从未如此感激过母亲,她的勤劳,她对人的谦恭,一样一样印在他的心里。可是回了秦国,似乎一切都变了,他的母亲,让他觉得陌生。
  叶阳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嬴稷在喝闷酒,柳眉微微一动,在她的心里,他是从不喝酒的。当下轻声走将上去,慢慢地坐在他的身旁,待他饮尽时,又替他斟了一樽。
  嬴稷回头看了一眼叶阳,心里涌起一股深深地内疚,她总是如此安静,总是默默地留意着他,关心他,顺着他,从不曾有过一丝的怨气。这是多么温柔的一个女人,尽管她的容颜不是那么尽善尽美,可她的温柔却使她那样的富有光彩,如水般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
  嬴稷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当她的体温慢慢地袭上他的身体时,他猛地产生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她这弱不禁风的身子,是禁不起伤害的。
  嬴稷低下头,在叶阳的额头吻了一吻,心里传来一阵隐隐的痛。亲楚进而弱楚在战略上没有错,恰如母亲在朝堂上所说的那番床笫之事也没有错,可偏是要如此极端吗?
  想到此处,嬴稷又要拿起酒来喝,这一回叶阳却阻止了他,伸手纤纤玉手把酒樽轻轻地拿了过来,然后自己一口饮尽。她不善饮酒,一樽酒下去,白晳的脸上立时泛起红晕,这使她的脸看起来弹指欲破。
  嬴稷诧异地道:“你不善饮,为何今日却抢我的酒来饮?”
  叶阳把酒樽放下,“王上也不善饮,为何今日却独坐苦饮?我不能为王上分忧,但为王上饮一樽却是无妨。”
  正说话间,侍人来禀,说是太后旨意,三日后去黄棘与楚王会盟。
  嬴稷闻言,勃然大怒,伸手将桌上的酒扫落于地。叶阳大惊,“王上这是为何?”
  “我尚年幼,事由母亲作主,无可厚非。可我也是人,她为何不能听听我的感受!”嬴稷涨红着脸,激动地道:“我不想去参加会盟!”
  叶阳自然不能看透个中玄机,讶然道:“秦楚互递盟书,乃是好事,王上为何发如此大的火?”
  嬴稷红着眼,看着叶阳懵懂无知的样子,重重地叹息一声,“你不懂。”
  叶阳说道:“我若是懂得,便能替王上分忧了。但还是劝想王上一句,太后如此做,定是为秦国着想,王上莫要拂了她的意才好。”
  嬴稷点点头,让叶阳先行出去,让他好生静静。
  事实上,在制定盟楚弱楚这个战略时,芈氏也曾摇摆过。每个人对故乡都有个解也解不开的情结,不管故乡曾对其有过利也罢,有过伤害也好,这无碍思念,思念只是单纯的对故土的一种眷恋。这样的眷恋芈氏也有,她有时甚至憎恨自己,为何如此狠心图谋故土。可当回到现实,眼看着偌大的咸阳宫时,她又告诉自己,这一步是必须走的,如果不吃掉楚国那只庞然大兽,秦国早晚也会被其吃掉。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你动了情,伤了心,便是离死不远了。
  公元前304年初秋,芈氏带着嬴稷、魏冉等,在一队千人甲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出了函谷关,前往楚国黄棘。
  嬴稷虽说极不愿意去黄棘会盟,甚至只要想起齐、韩、魏三国围楚,叶阳那痛不欲生的表情时,他的心都会忍不住作痛。但他也是识得大体的,看得清大局的,从国家的利益上来讲,母亲的做法是正确的,如果为了一个女人,置国家的利益于不顾,如何对得起为此耗尽心血的嬴氏祖宗?
  在芈氏等人抵达黄棘的时候,楚怀王已然到了,他依然很胖,依然面白无须,却已然略有些老了,岁月给他留下了一头花白的头发,那双小小的眼睛也不再有当时的神采,看上去有点混浊。
  芈氏下了马车,看着楚怀王的样子,喟然道:“果然岁月无情,年华易逝,这一别才两年,王上的头上竟是增了这许多白发!”
  楚怀王看着这位年华正茂、神采奕奕的女人,不由又想起了在楚国驿馆时与她在一起的旖旎情景,禁不住看得痴了。芈氏轻咳一声,微笑道:“王上看什么,莫非我的头上也有白发了不成?”
  楚怀王这才回过神来,哈哈一笑,“你却还说岁月无情,依本王之见,岁月是何等眷顾你!”
  “王上说笑了!”芈氏嫣然一笑,“饮水思泉,时刻不敢忘母国之恩,今日与王上在此签订盟约,以使两国交百年之好。”
  楚怀王闻言,眉开眼笑,说道:“甚好,甚好!秦国没了张仪,本王放心得紧!”
  这一日,嬴稷与楚怀王签了黄棘之盟,互递国书,秦国还将之前占领的楚国上庸(今湖北竹山县西南)归还楚国。楚怀王很是高兴,大摆酒宴,招待秦人,他浑没想到,一股强大的危机已然临近。
  齐宣王田辟疆听到楚秦两国黄棘之盟一事后,果然怒发冲冠,从眼下的局面来看,若说要联合韩魏伐秦,尚欠时机,但攻打楚国却还是绰绰有余的,先把楚国拿下了,伐秦自是不在话下,于是发兵十五万,日夜不停地往楚境扑将过去。韩、魏两国正被楚国逼得苦不堪言,见齐国出兵,自然是欣然响应,三国大军,分作三路,从三个方向,向楚国发起了攻击。
  此时的楚国虽依然国土广袤,人口众多,但军事上却十分薄弱,楚怀王闻得三国联军在楚地四处开花,旬日之间,便被夺了六座城池,顿时就慌了,连忙遣使求秦救援。
  嬴稷接到战报后,急忙来找芈氏,说道:“三国联军已然攻楚,只在旬日之间,便攻克六座城池,楚国怕是抵挡不了多少时日,若是楚国被灭了,秦国亦危,孩儿以为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芈氏瞟了嬴稷一眼,粲然一笑,“稷儿,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急什么,让他们再打打无妨。”
  嬴稷急道:“母亲打算何时发兵救楚?”
  “哪个说我要发兵救楚了?”芈氏正色道:“稷儿,看来叶阳还是影响你了,你的方寸已乱。”
  嬴稷一听,越发的不明白了,“若不救楚,楚岂不亡也,到时秦国该如何应对联军?”
  “救楚,不一定非要发兵去楚。”芈氏站了起来,走到嬴稷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且静下心来,好生盘算盘算,如果发兵往楚,顶多是把三国联军赶跑了,我们却得不到丝毫好处。但如果发兵韩、魏两国呢?”
  嬴稷愣了一愣,低头思索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黄棘会盟母亲不只是要弱楚,还要攻韩、魏!
  芈氏的这番话对嬴稷内心的震动是非常大的,这道理其实很简单,这就如同在燕国时去山中打猎一般,看到两只狼在撕咬一只野猪,如果猎人冲将上去,必然可得野猪,但那两只狼肯定是被吓跑了。可如果猎人守在暗处,待时机成熟,用箭射狼,不但可以得到野猪,还能把狼也一道射杀了!
  嬴稷看着母亲,她的确已不再是那位温柔持家的母亲了,她是一位才思敏锐的谋略家,此时此刻,嬴稷对母亲又有了新的看法,在母亲面前,他的确过于幼稚了,他应该向她多学习,唯谋略才是治秦之道啊!
  
二、围魏救楚,宣太后铁腕集权
  楚怀王见三路联军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而秦国却支支吾吾的迟迟不出兵,以为是诚意不够,要派太子熊横去秦国为人质,促使秦国发兵。
  屈原一听,脸上顿时涨成酱紫色,那神情恨不得冲上去扇楚怀王两记耳光。在黄棘之盟前,他曾力劝楚怀王切莫去签那盟书,表面上来看,那是盟书,可对齐国而言,那是断交之书,一旦秦国翻脸,楚国就彻底被孤立了,到时便是神仙也救不了楚国。可楚怀王却是不听,执意去了黄棘。如今又见他要把太子熊横送去秦国当人质,屈原再也无法平静,他伸手指着楚怀王的鼻子吼道:“好你个昏君,你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糊涂作为,非要把楚国败于你手吗?黄棘盟约已使三国攻楚,如若现在把太子送去秦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楚国便连储君也没了!你可拉下脸去求秦,为何不去求齐,再与齐一道伐秦呢?”
  这一番话说得极重,不但把楚怀王骂了个狗血淋头,言下之意还说,你要是在这场战乱中不幸死了,若连个继位送终的人都没有,楚国还有救吗?话是实话,可如此骂法,便是普通人也无法消受得了,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在楚怀王的耳里听来,你骂我便也罢了,咒我死也还罢了,你还咒楚国亡,咒我死后无人送终继位,是可忍孰不可忍,啪的一拍几案,怒气冲冲地道:“我念你多年为楚奔波,劳苦功高,且不拿你项上人头,但本王也不想再见到你了!”当即就把屈原逐出了郢都。
  公元前304年岁末,熊横被遣入秦为质。
  熊横作为嬴稷的泰山大人,入了秦之后,倒是不曾受到屈辱,嬴稷还恭恭敬敬地招待了他。叶阳能在秦国见到父亲,也是十分高兴,并劝慰父亲,秦国定会救楚于危难,父亲不必过于担心,只管在秦国住下便是。
  熊横一到秦国,芈氏便出手了,遣魏冉、白起两员大将,一路伐魏,一路攻韩。这时候韩、魏两国的主力全部在楚国,猛不丁被秦国在背后捅了一刀,丝毫无还手之力,于是秦军便如狼入了羊群,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般地连夺了魏国的蒲阪(今山西永济市西面一带)、阳春(今山西永济市西南一带)、封陵(今山西风陵渡),又攻陷了韩国武遂(今山西垣曲)等地。
  秦国的这一招大出了齐、韩、魏三国的意料之外,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秦国会以这种方式替楚国解围,被迫无奈之下,只得撤军各自去救国了。
  可偏偏他们所遇的是魏冉、白起两个杀星,此二人都是一上战场便不要性命之徒,深入韩、魏境内后,一时竟打得性起,借着士气正足,没完没了地打。相反韩、魏方面一见秦军便闻风丧胆,有些城池甚至不战自溃。此时韩、魏的盟国齐国虽有相救之心,但秦国在韩、魏的战场拉得太大,即便是想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这样的情况下,魏、韩连忙派使者去秦国求和。
  是时,嬴疾为相,韩、魏两国的使者到了秦国后,嬴疾便接待了他们。
  所谓弱国无邦交,韩、魏两国的使者显然是求人去的,所以一进了门便是谦恭有加。好在嬴疾并没有为难他们,客客气气地加以招待。但两国使者都对嬴疾有所了解,此人喜怒不露于形,虽表面上甚是客气,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却是不知。是故酒过三巡,魏国使者首先发话,引入了正题,“我等此来,实望秦国撤军,入秦之前,我王再三交代,但要秦国撤军,愿与秦修好。”
  嬴疾饮了口酒,慢慢地把酒樽放于桌上,淡淡地道:“秦国大军,千里迢迢地深入韩、魏境内,若是单凭两位在此张口一说,便让秦国撤军,岂非儿戏?”
  韩使拱手道:“不瞒秦相,秦国要想灭了韩魏两国,实非易事,即便是灭了,也是元气大伤,到时齐、楚要是乘虚而入,秦国也得不了好处去。”
  “哦?”嬴疾没想到韩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显得很是讶异,“如此说来,两位如此不辞辛劳赶来秦国,是为了救我秦国了?”
  韩使说道:“秦相号称秦国智囊,相信此中利害当能洞悉。”
  嬴疾站了起来,朝两人深深一躬,一副十分感激的样子。行完礼后,把眉头一皱,说道:“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的性格两位想必也清楚,要么不动刀兵,动了便要打到底,不打到对方魂飞魄散,不把对方打痛了,打怕了绝不罢手。这是我的为人风格,也是秦国的风格,所以韩魏两国秦国灭定了,魏冉和白起要是不把韩魏给我灭了,提头来见!”
  韩使和魏使一听这话,顿时就被吓蒙了,一时间面无人色。亏的是魏使脑子转得快,忙站起来道:“秦相且莫动怒,韩使的意思是,秦、韩、魏三国相战,不若相和。”
  嬴疾依然是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问道:“敢问怎么和?”
  魏使暗地里咬了咬道:“割地。”
  “秦国不缺地,我们出兵,也非是要你们的地。”
  魏使讶然道:“秦相不妨明说,只要做得到的,下臣必知会我王,满足秦国要求。”
  “秦国只要你等的诚意。”嬴疾又坐了下来,看着两人道:“但要韩魏两国诚心与秦结盟,事后唯秦马首是瞻,我们不但不要地,还会把夺来的地还予你们。”
  韩、魏两使一听,半信半疑地看着嬴疾,心想还会有如此好事?嬴疾却是淡淡一笑,“两位不必狐疑,此事只需你等两国君主亲自来秦一趟,与我王签了盟书,我王自然会将魏国的蒲阪还于魏,将韩国的武遂还于韩,如何?”
  这样的一个结果,对两国使者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当下拜别了嬴疾,回国禀报去了。
  芈氏听完嬴疾说完会谈细节后,也觉得十分满意,笑道:“待盟书一签,便可叫魏冉、白起收兵了。”
  嬴稷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并且揣测着芈氏此举的意图。连日来,在朝政之事上他几乎全凭芈氏安排,事实证明,芈氏的每一次决定结果,都能让他感到意外,感到惊喜。这一次伐韩魏而救楚,巧妙地化解了齐、楚、韩、魏四国的合纵,且深入韩魏国内,夺了他们的土地,打得他们跪地求饶,这一步步走下来,每一着都是绝妙之棋。那么下一步呢?嬴稷眉头一沉,从表面上看来,秦国瓦解了四国合纵,且得了便宜,楚国也在齐、韩、魏三国的打压下,心惊胆战,短时间内不会对秦起什么异心了。难道这就是母亲当初所设定的弱楚之目标?
  嬴稷悄悄地看了母亲一眼,恰好芈氏的目光也朝他看将过来,见嬴稷神色有异,便问道:“稷儿,你在想什么?”
  嬴稷脸色一红,讪笑道:“孩儿适才在揣测母亲的心思。”
  嬴疾笑道:“稷儿长大了,开始会揣摩他人心思了!且说来让我也听听。”
  嬴稷微作沉吟,说道:“母亲从联楚开始布局,到如今的伐韩魏救楚,瓦解四国合纵之势,也使得楚、韩、魏三国对秦又敬又畏,可谓收到了奇效。此外,楚国已与我有盟约,韩、魏也即将与我结盟,三国事秦,显示出了我大秦之雄风。那么下一步的目标是否是赵国?”
  芈氏不置是否,问道:“为何是赵国?”
  嬴稷整理了下思绪,娓娓说道:“赵国本弱,连中山小国都敢于去侵扰,然武灵王赵雍继位后矢志强国,推行胡服骑射,着匈奴之服,习匈奴骑射之术,几年之间,军事力量大增,灭中山小国,败林胡、楼烦二族,辟云中、雁门、代三郡,使胡服骑射大行天下,列国闻之色变,若长此下去,早晚威胁我秦国。”
  嬴疾点头表示赞许,“想不到稷儿有如此见识,足见不简单!”
  芈氏也笑道:“稷儿有如此雄心壮志,我心甚慰。但眼下我们尚无暇去顾及赵国,而赵国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对秦构成威胁。”
  嬴稷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赵国的后面是燕,在目下的六国之中,唯燕国是与我诚心盟好的,故而有燕国在后面盯着,赵国尚不敢动。”芈氏语速缓慢,便如在教学生一般,似要让嬴稷完全明白当今天下之局势,“你父王在位期间,张仪为相,他二人为何屡屡要向楚国下手,为何要用几年时间去伐巴蜀?这一切都是为了东出。而秦国想要东出,要占领中原,楚国是最大的障碍,灭了楚,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嬴稷的脸色变了一变,“母亲下一步是要灭楚?”
  “不错。眼下的局面便如一盘棋局,联楚破四国之合纵,乃我出的第一步,伐韩魏而救楚,乃我出的第二步,下一步是绝杀招数,联齐、韩、魏而击楚。其实你应该想得到这一步,只是你不愿意往那一步去想,可是?”芈氏叹息一声,“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无可厚非,但是娘告诉你,私人情感须与国家大事一分为二,为王者若做不到公私分明,行事畏前惧后,如何统领天下?你须知道,我也是楚国人,我也恨自己为何会这般冷漠,去谋害母国?但是我是你的母亲,我必须抛开私情,使你不受伤害,你可明白?”
  “是,孩儿明白了。”嬴稷听着芈氏之言,只觉冷汗涔涔而下。嬴疾听了这一番话,对芈氏刮目相看,如果说他之前还担心芈氏专权,使秦国的大权旁落的话,此时他则完全放心了,原来芈氏并非专权,而是爱护,当下不由对芈氏肃然起敬,朝嬴稷说道:“你母亲为了你,可谓是煞费苦心,朝政之事,你须向你母亲好生讨教学习。”
  嬴稷瞟了眼芈氏,突然笑道:“母亲在我心里,一直是温柔良善的,却何来突然生出这许多治国之策,望母亲教我。”
  嬴疾哈哈笑道:“太后弱楚之局的精妙,也令我深为叹服,其实我也很是好奇,太后从何处学来这些谋略?”
  芈氏却是叹了一声,现出一脸的无奈,朝嬴疾道:“武王绝膑,你等接我母子入秦,那时候的咸阳危机四伏,四处杀机,我只有随时提防着,且比他人更狠,才有机会生存下来。可还记得我背后的那道剑伤吗?这便是我放松警惕的后果,若非我福大命大,寻得一个他人偷情的一个秘道,今日如何还有机会与你们在此说话?这让我想起了在燕国狩猎的情形,猎人和猎物时刻都在格斗,谁死谁生凭的是胆识和智慧,这是亘古不变的存亡法则。人与人、国与国之间亦是如此。我对那些打打杀杀、政治谋略殊无兴趣,然上天将我抛到了这一个偌大的争伐之所,我唯有时刻防御着,才能保护自己,不被对方吃掉。弱楚之局,其实也是提防着楚国来攻我,为了叫他不来侵犯,我只有将其削弱了,方才安心。”
  “太后虽不读兵书,却深谙攻防之道也!”嬴疾由衷地道。
  “所谓兵书,不过也只保护自己的一些手段罢了,为生存而战,物之天性也。”芈氏顿了一顿,看了下嬴疾,又道:“对外提防固然重要,对内同样不可松懈。”
  嬴疾一听,似已料到了她要说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果然只听芈氏道:“秦自孝文王始,一直重用客卿,商君、张仪皆为客卿,但那是时局使然,秦为了强国,不得不用客卿。如今,我秦国俨然为列国之强,虎视天下,当可弃客卿而重用内亲。”
  嬴疾小心翼翼地道:“内亲固然可信任,可太后不怕内亲集权而憾王位吗?”
  嬴疾知道芈氏想重用魏冉、芈戎等外戚,将权力集中起来,便于控制。可凡事有利也有弊,权力集中了,自然不用再担心他人谋权,可人一旦沾了权与利,便再无亲疏之分,外戚同样也可以谋权。而且一旦那帮外戚掌握了实权,威胁到王位,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相国所虑,不无道理。”芈氏自然知道嬴疾在担心什么,作为嬴氏宗亲,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如果真让外戚掌了权,这大秦江山到时究竟是姓嬴还是姓芈就分不清了。芈氏看着嬴疾肃然道:“我母子本质燕之人,还秦尚且不敢想,何敢想有今日之荣华?之所以有今日,全仗相国成全,故在相国面前,虽表面为君臣,实为知己,不敢有违心之言,我摒客卿用内亲,非为自家考虑,也并非想把秦国弄成是一家一室之江山,乃是想把利益捆绑在可信任者身上,使得内部团结起来,一意事秦,一心强秦。至于集权而憾王之事,但要我活着一天,绝不允许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发生。”
  嬴疾认真地听完,释然而笑,“有太后这句话,嬴疾无话可说了。稷儿作何想?”
  嬴稷已然成人,是非对错他自然是分得清的,实际上嬴疾所担心的,他隐隐也想到了,但如今毕竟是芈氏掌权,而且从现在来看,魏冉、向寿、芈戎等人,确实也是人中龙凤,他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便说道:“母亲一心为秦,为此殚精竭虑,此事可依母亲所言。只不知要从何人下手?”
  “甘茂。”芈氏想也没想,说道:“便从左丞相下手。”
  昭襄王五年,即公元前303年初春,芈氏在嬴稷、嬴疾的支持下,开始驱逐客卿,秦国历代君主重用客卿的历史在宣太后时期终结,并开始启用外戚,魏冉封大将军,镇守咸阳,芈戎封将军,向寿被派往宜阳镇守,公子市封地高陵(今陕西高陵),号高陵君,后改封宛(今河南南阳),公子悝封地泾阳,号泾阳君,后改封邓(今河南郾城)。如此一来,京畿要地,军机大权,尽由外戚内亲掌控,一个由宣太后、嬴稷为核心的军政集团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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