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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袭伊拉克 作者:[美]谢尔曼·鲍德温

_6 谢尔曼·鲍德温(美)
“我们必须继续爬高,进行目视飞行。”我说。
“同意。”古奇只说了这么一句。爬过25000 英尺后,云层仍不见薄,我开始怀疑这团雷暴云到底有多高了。
“自由发现2 只印度豹,现位于目标区以北10英里,航向南。”爬过30000 英尺后,我们才终于看见一些星星,雷暴云的云层开始稀疏。当我终于飞出了雷暴云的边缘后,立即在30000 英尺高度上将飞机改平,然后开始左右蹬舵,以扩大后视镜上的视野,搜索地平线上可能出现的敌机。我先蹬了一下右舵,让古奇观察飞机的右侧,然后左脚蹬舵,使“徘徊者”飞机的机尾向右一甩,使我可对飞机的正后方一览无余,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我转过头来观察正前方,在飞机左侧3/4 英里处看见一架F-14型飞机,仅仅亮着翼尖灯,以接敌速度高速飞行。“10点钟方位发现飞机,是我方战斗机。”我说道,眼睛累得一挤一挤的。那架战斗机应该有架僚机,没有见到左侧的僚机使我忧心仲忡。“他那该死的僚机跑到哪里去了?”座舱里内部通话器里,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仍显露出了焦急,然后我的目光向右一扫。
“我没有发现……”古奇剩下的话听不清了,因为我使尽全身力气将驾驶杆向前猛推。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使我产生了一股蛮力。“徘徊者”飞机的加速器马上跳到2.3G的位置。第2 架F-14型飞机从我们座舱盖上方不到一英尺的地方飞掠而过,差一点就便得我们的机组死不瞑目。当“徘徊者”飞机一头扎回到我们刚刚爬出的云层里时,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该死的F-14。”我骂道。古奇只是点点头,可以看出他也被几乎撞机给吓呆了。
“自由发现2 只印度豹,现位于目标区以南10英里,航向南。”
敌战斗机仍在向我们扑来,不过我们的F-14现已被引导去对付它们,因此我的当务之急是飞出云层,重新进行目视飞行。这样我自卫的机会就更多一些,因为我可以看到攻击来自何方。“徘徊者”飞机耷拉着机头朝下进入俯冲,由于我刚才拼命躲闪F-14飞机,因此一直在下降,我费了好大劲拉杆才将飞机拉起来。虽然在云中机头朝下作不规则的飞行不是个地方,但总比撞上F-14型飞机好。我参照座舱里的陀螺地平仪摆平机翼,拉杆对准地严线,向上爬下几秒后,又钻出了湿乎乎的云层。一出云层,我便马上左右蹬舵以便更好地观察飞机的正后方,看是否有敌机迫来。
“自由发现2 只印度豹,已经后撤,航向北。”
“好玄啊。”我说道。
“是啊,我想F-14毕竟不是好惹的。”古奇说。
“自由,痛击者小队完成任务返航,任务情况,‘星击’。”古奇查了一下膝板卡片,得知“星击”意指百分之百圆满完成任务。空袭编队不但完成了任务,而且所有人员再次全部安全返回。我们选择按原参数飞行是对的,空袭成功了,现在谁也不会小看我们。古奇输入了返航参数,于是我们贴着云顶向南转弯朝返航飞行通道飞去。
我打开自动驾驶仪让自己轻松一下。我们现已位于伊拉克人的威胁以南,安全了,于是我开始浮想联翩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名从中圈附近跃起准备投3 分球的篮球运动员,观众中的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因为那位球员是个新手,还算不上一个专门投3 分球的投手。他球刚一出手,教练便大叫起来:“完了!完了!”但后来当球空心入网时。观众狂呼叫好,教练也大喊:“好球,好球!”我们圆满完成了任务,而且没有一个人被击落,结果大家都会赞扬我们机组作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假如我们有人被击落——那么结果很清楚,我就不会那么受欢迎了。
然而今夜一直都不顺。先是发动机的那根固定螺栓,然后是触电,虽后发展到差点与那架F-14飞机空中相撞。我敢肯定A-6 飞机机组很可能会有更加骇人听闻的故事可讲,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天起码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在返回母舰的途中,我驾驶飞机按预定的返航飞行参数飞行,我收了收油门,以节约燃油,这样我们就无须中途停下来找加油机加油了。
我认识到那两个事故,无论是固定螺栓还是F-14飞机,都可能轻而易举地使我死于非命。不过它也加深了我一开始就有的那个感觉,即尽管我无法提出理由或拿出证据来,但不知为何,我相信自己会毫发无损地打完这场战争。或许是艾丽丝的祷告在发挥作用?我真的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方,但我总感到有人在保护我。我自信艾丽丝和我都真心爱着对方,我们情愿一同度过我们的后半生。
我的夜间降落完美无缺,我停放飞机时满面喜悦,因为飞机停得很顺利,没有必要在“黄衫”的指挥下东停停西站站。我回到待命室时,邮箱里放着艾丽丝的7 封来信。不为别的,起码为能够读到她那可爱的亲笔信件,我也应该感谢上帝保佑我终于执行完任务安全归来。那天夜里,我品尝到生活的美妙,憧憬着我与自己要娶的姑娘共同生活的未来。
第十七章 暂停战斗
现已进入2 月份的第二周,4 个星期连续不断的空中作战行动后,多国部队在海湾地区建立了制空权。“中途岛”号航母上的空勤人员和舰上官兵都近乎精疲力尽。“中途岛”号航母为了与那些吨位更大、更先进的核动力航母并驾齐驱,一直在超负荷运转,因为那些航母都有更大的甲板、更多的弹射器和更多的飞机。“中途岛”号保持了与它们同样的节奏,这的确令人惊愕不已。但这种极快的节奏也使航母的飞行甲板付出了代价,甲板状况越来越糟,即使在战时环境下也被认为是很危险的。假如“中途岛”号率先在自己的甲板上摔毁一架飞机,我们这个作战编队可就惨了,而看来这种事故从现在起随时可能发生。
我们正在驾驶飞机执行昼间武装侦察任务,狼崽飞右座,古奇和蹦蹦飞后座。我们执行任务时一直没发现情况,伊拉克舰队所剩的舰只不是葬身波斯湾海底,就是躲在港口里不敢出海,结果变成了多国部队飞机打击的固定目标。但我们情报中心里总是有人要求进行侦察,以便发现可能危及我们的航空母舰的敌水面舰只。我们今天就是执行这种任务。由于返舰时只有我们这一架“徘徊者”式飞机,我便加入了头顶上的A-6 飞机的队伍,编成了一个3 机密集队形飞行。以密集编队绕航母飞行时,我感到十分自豪,因为我知道这个密集队形编得好,当驾驶员解散进入降落航线时,总会赢得飞机下方甲板上降落指挥员们的点头赞许。
A-6 飞机的长机飞得十分漂亮,平稳地率领我们进入降落航线,使我这架位于横队3 号机位置的飞机得以保持住了与2 号机机翼翼尖相隔仅6 英尺的距离。当我们在800 英尺高度,400 节的速度上将飞机改平后,我的双手仍不停地调整飞机,以便当飞临“中途岛”号的舰尾时保持好编队。掠过航母的舰桥后,A-6 飞机的长机脱离编队左转。当驾驶员拉杆操纵飞机穿过潮湿的海空之间时,“入侵者”飞机的机翼与波斯湾中的茫茫大海垂直成90度夹角。我敢断言空气湿潮极了,因为我们机翼上层表面上形成的水汽清晰可见。17秒钟后2 号机脱离,然后我也脱离了编队。
过载的感觉一开始,我便憋足劲低声哼叫,以确保当血液在5 倍于重力的载荷作用下企图从我的脑部流空时,我不至于出现黑视。飞机速度降至250 节后,我放下了起落架、襟翼和尾钩,同时尽量操纵飞机平稳转至降落飞行状态。“1 、2 、3起落架放好并锁定,襟翼30 度,水平尾翼偏转,缝翼放出……”我一边嘟囔,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一边尽量集中精力飞行。
当我柔和地操纵飞机调头飞至“中途岛”号正侧方3/4 英里处时,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座舱里,检查坡度、空速和下降速率。做完90度转弯后,我开始降低高度至450 英尺,高度到了,但速度却快了4 节。这一微小的速度差大多数州警察是不会注意的,但却足以使我们的飞机不得不在接地时进行复飞。我在收油门的同时稍稍抬起机头,修正这一错误,并左右摆动飞机对准降落航向。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我只需要集中精力,不停地观察,做好进场飞行就行了。我不时地瞥上“光点”一眼。光点迅速升至顶端,高高超出了亮亮的绿色水平数据灯,而当我再看甲板中心线时,哪里还有什么中心线。前一个月昼夜不停的作战行动已经将油漆漆成的中心线从甲板上磨掉了。我一面不停地稍稍调整飞机使自己对准我想象的中心线,一面迅速飞向那漂浮不定的钢铁巨人。
“往右来一点。”听到降落指挥员的通告,我立即做出反应,将机冀向右一点,但却没有立即加油门保持适当的下降速度。砰!吱!飞机尾钩挂住了第二道拦机索,由于减速太快,我的身子向前捧到仪表板上。我刚重重地落到甲板上就发现“光点”坠到数据灯以下。运气好的话,降落指挥员不会注意到我在跑道上落得有点靠前了。
今天大海波涛汹涌,“中途岛”号正随浪漂摆,使甲板变成了一片危险之地。降落指挥员最后一刻的一声“向右偏一点”真可谓雪中送炭,因为当我作了修正,飞机在进入着陆的最后阶段遇到了一股很强的左侧风。而在我接触甲板的一刹那间,“中途岛”号向右一摆,这一摆再加上甲板上很滑,当我结束降落滑跑时,我的飞机机头已越过甲板边缘,下面就是左侧通道——这可不是你想去的地方。飞机甲板之所以很滑,是因为一个月来它不停地受到猛烈地冲击,连续不断的飞行将甲板磨成光秃秃的钢板一块。飞行甲板完好时,钢板上面应覆盖一层防滑涂料。它可增加飞机和黄颜色的设备拖车在甲板上的摩擦系数。由于飞机老是在降落区规定的地点降落,因此该处的防滑层已经开始脱落,不久大块大块表层涂料开始在甲板上飞扬。因此,一方面甲板上这些到处乱飞的碎片对飞机构成了一定的危险,另一方面的问题是,当飞机在飞行甲板上滑行时,光秃秃的钢板上缺乏摩擦系数。飞机轮胎充气很足,因此当“徘徊者”飞机上的这种轮胎试图在洒满燃油和液压油并上下颠簸的钢板上滑行时,结果可想而知,不是这架重达6 万磅的战鹰失去控制,因停不下来而撞上另一架飞机,就是干脆掉下海去。
坐在任何一架飞机里摔进大海都不堪设想,而呆在一架“徘徊者”式飞机里翻到海里更是一场噩梦。由于一共有四名机组成员要逃出飞机,因此必须得及早做出弹射出座舱的决定。例如,如果前轮滑出甲板边缘,机组人员马上就失去了安全弹射跳伞机会,全都活不成。因此,你要么在前轮离开甲板表面悬空之前弹射出座舱,否则就得听天由命,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有时飞机会挂在舰侧过道里,飞行甲板人员或许可以在飞机坠入水中之前用吊车将飞机钩住,但仍不能担保飞机就不会翻出甲板继续落入水中。事到如今,机组人员就得进行水下弹射出舱,但“徘徊者”飞机里的机组人员可从来没有尝试过。因此最好还是不要翻进大海。
我一边担心着这个问题,一边等待“中途岛”号向右回摆,然后再加油门滑行。随着上个星期里甲板状况越来越糟,我已学会如何判断飞机何时可能会在光溜溜的甲板上打滑并就势利用其中的巧劲。我尽可能准确地随着“黄衫”的引导,将飞机滑出了降落区。当“黄衫”打手势让我停下来时,我便蹬死刹车,借势又滑出几英尺。由于我们是“中途岛”号窄小的甲板上最大最重的飞机,因此比“大黄蜂”和“入侵者”飞机滑动得要少一些。几分钟后,我们的飞机就停靠在舰尾左弦附近,于是“蓝杉”们开始将我们的飞机用铁索固定在甲板上。
我们观察着那些飞行甲板人员顶风浪战摇摆,以便将飞机停放整齐,准备下次起飞。“大黄蜂”和“入侵者”飞机投完弹后比起飞时更轻,因此滑动得更加厉害。我盯着一架“大黄蜂”飞机开始沿甲板中央向舰尾滑行。“中途岛”号向左一晃,“大黄蜂”飞机就向右一滑。飞机轮胎在甲板上打滑,根本就站不住。“大黄蜂”飞机慢慢滑行着,当“中途岛”号又晃回来时,“大黄蜂”飞机一下子溜到了甲板中央的滑行道上。不幸的是,那里正是每架飞机降落的地方,因此该处的甲板状况最糟,而那架”大黄蜂”飞机现在就在那里滑行。
“黄衫”迅速将两臂合拢,通知驾驶员他应该加快滑行速度。而驾驶员则认为信号所要求的滑行速度太快,因此操纵“大黄蜂”飞机在光溜溜的钢板上慢慢爬行。“黄衫”坚持要他快点滑,因此当航母的右舷朝着大海向下一沉时,他继续向驾驶员打着“加快速度”的手势。结果那位驾驶员放弃了自己的正确判断,正当甲板向右晃动时加了油门。顿时他的表情呆住了。发动机的推力,加上舰身向有的晃动,一起使得“大黄蜂”飞机顺着甲板向我们的机头直溜过来。
我想用无线电通知一下,但又没有什么好说的。“大黄蜂”飞机的驾驶员踩死刹车,试图让飞机停下来,但飞机继续朝我们滑来。“大黄蜂”飞机那又长又尖、子弹一般的机头仿佛变成了一个撞锤,像一根铁棒被磁铁吸住了那样冲着我的飞机那圆敦敦的机头滑来,“大黄蜂”飞机的驾驶员放下了尾钩,但没有东西可抓。
“他要撞上咱们了。”当“大黄蜂”飞机顺着甲板继续滑动时,我嘴里说道,感觉却是一无所措。这时只见一名“蓝衫”捡起一根铁链跑上前来,毫不犹豫地钻到正在滑行的飞机下面,将铁链一头的钩子挂在“大黄蜂”飞机的机腹挂点,然后拿起铁链的另一头牢牢套进甲板表面上的系缆环里。“大黄蜂”飞机又滑出了一段距离,直到铁链被拉紧,才在离我们飞机头锥仅一英尺的地方忽地一下停住了。那位身着蓝色马甲的年轻人为两架飞机节省了一笔数百万美元的维修费,避免了一场很可能会使两架飞机损坏而需长时间停飞待修的事故。他的上司柏拍他的背,从那位上司脸上的笑容判断,这一拍足以使年轻人受宠若惊。飞行甲板人员然后马上行动起来,将“大黄蜂”飞机牢牢地拴在甲板上,保证它不会再靠近我们的“徘徊者”飞机一步。看到情况处理好后,我决定爬出座舱,离开这个3 英亩大的溜冰场,回到舒适安全的待命室里去。
我一进维修控制中心的舱门便大吼起来:“野兽,刚才一架‘大黄蜂’飞机滑行时,我们差一点被它撞了个正着。那甲板可得维修一下了。”
“是吗,你肯定停错地方了吧?如果我们的飞机被撞了,那也是你的错。”他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对呀。可当时我一直在寻思究竟停在哪里好呢?实在抱歉。”我笑道。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轮任务。正因为甲板问题,他们取消了今天的其余任务。”道格说话了,他现在是中队的维修军官。“我们将向南行驶,抛锚停泊几天,以便给甲板表面重新涂上一层涂料并维护一下甲板,然后再返回参战。”
“这个主意可能不错。”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后,我理应如是说。随后我们草草开了个总结会。得知我们将休整几天,暂时中止马不停蹄地执行作战任务,我顿时感到一阵解脱,并且感到比一个月来的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得多了。
一回到统间,我就知道此后几天里我重点关注的是什么:信件。此前两周内,“中途岛”号每天都要收到好几吨邮件。许多信件来自舰上人员的朋友和家人,但更多的信却来自仅在信封上写着寄给“任何一位水兵,任何一名陆战队员或任何一名军官”的美国同胞。一位满怀希望的年轻妇女写了封信,寄给“任何一位单身海军飞行员”。我的一个“大黄蜂”飞机中队的朋友有幸给她回了信。我们感到十分惊奇,竟能得到国内如此巨大的支持。老师们吩咐全班学生写这些“寄给任何水兵”的信,舰上的收发室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想方设法将这些信件不偏不倚地分配给舰上的各个部门和中队。
前不久,当我们暂停飞行进行一周的休整时,有一天我们战斗群的将军来找我们交谈,在我们待命室里讲了一个我最喜欢的故事。他说听说一位著名的乡村及西部歌手写了一封“任何水手收”的信件,可能是想为美军参战人员做点好事,他在信中夹带了一张100 美元的支票,送给收到这封信的水兵。这位水兵给这名歌手复了信并寄回了支票,信中大意是:
亲爱的先生:
我来到这艘军舰为祖国服役不是为了金钱。我为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自豪,舰上的战友亦都如此。我们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我们十分感谢您的支持,但我要退回您的支票。如果您真心想帮帮我的忙,您可以给我的双亲送两张票,让他们去听您的下一场音乐会,因为他们十分喜欢您的歌。
那位歌手照此办理,水手的父母喜出望外地收到邀请,并坐上了最好的座位。“中途岛”号航母上充满了此种情绪。经过一个月的作战行动,我们打击了敌人而自己无一伤亡,故此每个人走起路来都是趾高气扬。从许多方面来讲,这简直使人难以置信。作战行动按计划执行得天衣无缝。虽然有几次我给吓坏了,但我们既没有碰到中队战友阵亡的事,也没有像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或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那样,夜间空袭时通常要损失几架飞机。我知道这毕竟是一场战争,我怀念其它军舰上失去的战友和被击落的空军弟兄。但如今武器已经如此先进,伤亡也如此之小,使人觉得战争几乎已经毫无意义。我估计飞行员在某种程度上总是这样想的。驾驶飞机作战肯定不同于徒步参加战斗,区别将永远存在。对飞行员来讲,敌人通常只不过是一些无生命的目标,如一架桥梁、一家工厂、一部雷达或者一座弹药库,因此使你的杀戮显得并不是在涂害生灵,因此要容易得多。即使你正在朝人群扔炸弹,但由于目标太小,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活生生的人类。
我经常想起沙漠中的夜,那些在我们轰炸敌人时潜伏在战壕里枕戈待发的战友。他们在恐惧中待命,担心敌人发动的化学或生物武器攻击可能会使他们惨死疆场。这些战士才是英雄,因为只有他们将前去将伊拉克军队真正驱逐出科威特。我只希望我们的空袭会使他们的战斗容易一些,会拯救多国部队呆在沙漠里待命出击的“任何一位战士”的生命。
我桌上的信堆积如山,于是拿出信笺开始给每一位来信者复信。我高中和大学时的一些朋友现已是教师,他们让班里的学生给我写信。这真让人惊喜不已,真让人感到激动。我想告诉每一位孩子,他或她的来信对我来讲有多么珍贵,他们的信件有多么重要,因为使我们这些参战人员得知了国内的朋友和家人赞赏我们及我们的行动。
来信者中有我父母的朋友,我祖父母的朋友,我兄弟的朋友,以及艾丽丝的朋友和家人。艾森豪威尔将军曾经说过:“舆论越是支持军队,军队就越会勇敢地战斗。到头来是舆论打赢了战争。”我相信他是对的,正因为这个原因,我相信我们将马上赢得这场战争。
第十八章 平台遇险
“如果不马上恢复行动,我揪掉你们的脑袋。”军士长恶狠狠地嘟囔道。他面红耳赤,又点燃了一支香烟,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
“那就可以为基地报纸写篇好文章了。”我说道,“标题可以这样写:海军军士长揪掉了‘中途岛’号航母上一个水兵的脑袋。”
“不然人们怎么会以为我是在军舰上刷厕所呢。”军士长耗子捏起下巴说道,这使我想起在海军的俚语里,脑袋一词的意思是厕所。
维修控制室里烟雾弥漫,所有的军士长心情都不大好。我发现如果每天忙上18到20个小时,大家则开心多了,因为他们无暇去想家,无暇去感受寂寞。舰载机联队在波斯湾南端停泊的6 天里,日子过得很慢。舰上餐厅里流言四起,传说地面战斗将随时打响,因此我们大家谁都不愿意错失战斗良机。一天前我从两名年轻的陆战队员身边经过时,听见他们正在言语激烈地讨论着如何想办法调到前线部队去,这样届时可亲身参加实际战斗。我听到其中一人说:“陆战队登陆时我一定要在场……战争结束前……我得干掉他们几个。”听到他们如此纯真的激情,我不禁莞尔。然而,我知道他们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儿子身在“中途岛”号航母上,而不是在一艘准备发起突击的两栖登陆舰上时,一定会感到十分宽慰。
重新在甲板表面涂一层防滑涂料是个慢活,需要飞行甲板工作人员冒着酷暑拼命干上好一阵子。问题是当地正午时分的气温太高,新涂的防滑层难以附着,涂在钢板上的涂料就像是灼热的柏油路面,由于甲板本身就很烫,因此防滑层一直很软,粘糊糊的,不适于进行飞行活动。第6 天结束时,舰长终于认为维修工作已尽如人意,于是下令“中途岛”号出航。
6 天里,我们机组将大多数时间用来补觉,拟订空袭计划准备打击新的目标,以支援即将来临的地面战役。在我们抛锚期间,波斯湾里的其它3 艘航母一直在继续作战并保持着制空权。根据安排,休整后第一天飞行由我担任飞机降落指挥员。终于轮到我参加这个小组了,而我也确实想学一手。担任降落指挥员的好处之一,是能够了解有关飞机驾驶员白天和夜间在航母上降落的不同资格标准。驾驶员一旦获得夜间降落资格,就得至少每7 天做一次夜间降落,以保持该项资格。如果两次夜间降落相隔7 天以上,该驾驶员就必须在下次夜间降落之前的当天,做一次昼间降落。由于“中途岛”号停泊了6 天,舰载机联队的许多驾驶员失去了夜间降落资格,还有许多人的夜间降落资格则只剩最后一天。而且经过6 天的无所事事之后,舰载机联队的所有驾驶员的技术都有点生疏了,这一点夜间比白天更为明显。
果然不出所料,白天的降落不怎么样,但还算安全。可第一天夜间回收飞机时,我们开始目睹了一些五花八门的下滑降落场面。我以前仅当过两次夜间降落指挥员主管,因此我们的队长瑞格勃和舰载机联队的飞机降落指挥员疯狗打算让我在头几次夜间回收时,先担任一下记录,然后再接过无线电话筒和告警开关实施具体指挥。虽然记录只是一种文书工作,但有助于旁观学习和练习眼力。当飞机下滑时,担任主管的飞机降落指挥员大声给驾驶员打分并进行讲评,我则尽量争取用降落指挥员专用的速记方式将他的每一句话记录下来。在外行人看来,这些速记仿佛是象形文字,而对于降落指挥员来讲,那小小的一笔一划记下了驾驶员从开始进场一直到最后降落间的一举一动。夜间在航母上降落时,飞机对准军舰的中心线直接降落下滑,不像昼间降落时,下滑动作变化多端。夜间降落下滑时的飞行削面之所以简单,主要是因为担心夜幕影响了驾驶员的正常视力。
当天夜间的第一次回收就相当棘手。我可以从飞机最后进场时的动作以及疯狗的面部紧张表情中看出这一点。疯狗平时就总是一脸严肃,今天夜间他那薄薄的嘴唇和紧绷绷的下巴更增添了几分严峻。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每一架飞机,仿佛以为他可以将自己的意志传给驾驶员,使其将进场动作做得十分漂亮似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一名接一名的驾驶员看来目测均偏低,几乎都越不过舰尾,而且都没有根据需要及时加油门、上升高度,调整好下滑坡度。降落指挥员最恨这种进场动作,因为提醒驾驶员加油门时飞机的距离已经很近。许多驾驶员往往上升得太多而不得不复飞。降落指挥员的任务的定义是:协助驾驶员安全迅速地回收飞机。安全与迅速之间有一道微妙的界限。如果降落指挥员追求尽善尽美,那回收就会没完没了;但如果他过多地容忍很差的进场动作,则有人会坠毁在跑道上,不仅自己完蛋,而且还会要了许多甲板工作人员的命。
飞行联队长官不停地往降落指挥平台打电话,希望以此督促降落指挥员加快回收进度,这样他就常常忽视了安全。例如,如果一次飞机进场时,我们小组的成员向下降而来的“大黄蜂”飞机下达了加油门的口令,结果该机驾驶虽的油门加多了造成复飞,这时降落指挥平台上的电话就会响起来,疯狗拿起电话一个劲儿地说:“是,长官。”然后挂上电话继续按自己的意见下达口令指挥飞机降落。他会说:“他倒轻松,坐在那混蛋玻璃房里,对我们下达的加油门收油门口令评头论足。而万一飞机摔在跑道上,那么被火球吞噬的只是我们这些呆在下面的人。”整个夜晚都是如此,飞行长官一直催促我们加快回收速度;降落指挥员则想方设法让所有的驾驶员都避开舰尾,对准中心线。
回收最后一批飞机前,疯狗终于开口了:“嘿,坦克,你来指挥这批飞机如何?”
“没问题。”我答道。尽管整个晚上的回收工作弄得我精疲力竭,我还是像往常那样期待挑战。
“这批回收的飞机共有11架,4 架大黄蜂,4 架入侵者,1 架徘徊者,1 架加油机和1 架鹰眼。你认为自己应付得了吗?”
“11次降落,11次成功。”我假装信心十足地答道。
“那好,咱们等着瞧。”疯狗回了一句,“瑞格勃,你帮他撑着点。”
“行啊疯狗,明白了。”瑞格勃说道。
忙了整整一天,我们大家都累坏了,呼吸的是炙热的飞机废气,听的是从我们头顶几英尺上空加满油门呼啸而过的飞机发动机的尖叫声,盯着的是刺眼的太阳光。好在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但我的脸仍觉得晒得疼疼的,我准备最后收班了。我衷心希望最后一批回收的所有驾驶员都能与我好好合作,飞出恰到好处、安全无误的下滑动作来。
当我们等待回收开始时,我从风挡后面走出了降落指挥平台。海湾的风刮过甲板,夹杂着JP-5号燃油、液压油和润滑油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气味,向我迎面拂来。只要你呼吸,就免不了要闻这种气味,因此你的肺对它也就慢慢习惯了。蒸汽从舰首处的弹射轨道上一圈圈飘出来。这些蒸汽好似过去牺牲的驾驶员的鬼魂,从我们这些站在降落指挥平台上的人身边飘过,仿佛要提醒我们今夜的工作非常重要。每一位海军飞行员都知道这些鬼魂,我们大家都有这样的一些朋友,他们用生命的代价才了解到海军航空兵是一项严酷的事业。如果我们今晚的工作干不好,就有可能造就一名新的飞行甲板鬼魂,飘荡在“中途岛”号航母弹射器放出的蒸汽之中。
我们小组的其他2 名成员倚靠在我们身后的风挡上,而瑞格勃、疯狗和我则准备回收飞机。降落指挥员的降落辅助电视显示器像弗雷斯内尔光学着陆系统的镜头一样,亮度调得恰到好处,这样当驾驶员飞近和越过舰尾时,可以清晰地辨别“光点”。如果亮度太高,“光点”就会在黑暗中放出光芒,出现失真,这样就使驾驶员不能准确判断他在下滑线上的位置。我们细心调整了所有的灯光后,便开始检查无线电。
“塔台,我是木桨,16频道无线电校波。”我呼叫道。
“你的声音大而清晰,木桨。”
“我听你也一样清晰。塔台,木桨,18频道校波。”
“大而清晰,木桨。”
“明白,我听你也一样。”我说道。瑞格勃也在这2 个控制频道上校了波,然后我俩又按了按告警开关,检查我们的复飞指示灯。指示灯正常,我们准备开始工作。
“木桨,第一架是龙305 号飞机,距离5 英里。”雷达控制员用16频道通知道。
“木桨明白。”我答复道。
率先降落的是4 架“大黄蜂”飞机,因为它们的油量总是最低。每种飞机上的灯光布局不同,可以在夜里区别出来。“大黄蜂”非常容易辨认。它有两个巨大的垂直尾翼,每个尾翼尖上都有一盏防撞灯。当“大黄蜂”下滑降落时,防撞灯正好位于机翼上面,几乎看不见。降落指挥员判断一架“大黄蜂”的飞行姿态是否正确,就看飞机翼尖的灯光是否与前起落架上那盏小小的进场灯形成一条直线。第一架“大黄蜂”出现了,就像是一盏闪闪发亮的灯。其后3 英里处,又是一盏若明若晴的灯。这11架飞机,每架之间相隔1 分钟的距离。驾驶员们希望操纵他们的飞机下滑降落,一次进场就能安全地降落在母舰上。
“龙305 ,距离1/3 英里,报告状态。”我的头盔里响起雷达操纵员用16频道传来的大而清晰的声音。
“龙305 ,‘大黄蜂’下滑,剩余油量4500磅。”驾驶员马上报告。
“明白,下滑,‘大黄蜂’。航母航速25节。”我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们已经腾空了甲板。”我向降落指挥小组的其他成员宣布道,然后将右手垂至腰间,随时准备按动告警开关。“大黄蜂”沿下滑线降落而来,动作非常稳。下滑到一半时,驾驶员未能发现飞机向左侧滑了一些,由于我主要注意的是下滑线,因此也没有发现。
“向右对准中心线。”瑞格勃不动声色地提醒他。只见“大黄蜂”飞机的机翼向右下方点了一下,立即作出了反应。
“注意油门。”我大声喊了起来,因为机翼点动时,我没有听见“大黄蜂”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我知道,如果他在调整飞机对准中心线的过程中不加油门,他的下滑线就会偏低。飞机尖叫着从我们身边飞过,尾钩离舰尾仅几英尺高,砰的一声刚好落在“中途岛”号第一道挡机索前的甲板上。驾驶员收回油门,飞机上的通用电器公司制造的巨大发动机马上降低了转速,进入慢车状态。几秒钟内,龙305 号飞机便退出了降落区,我们又准备回收下一架飞机。
“降落良好。下滑的中间阶段开始有点过高,抵近时飞机左飘,油门不够,对准跑道时高度过低。”我非常高兴自己很快就能信心十足地进行讲评了。后两架“大黄蜂”的下滑飞行动作非常漂亮,不需要用无线电进行指示,因此我决定给他们评优等。最后一架“大黄蜂”开始下滑时有点偏高,对准中心线时又偏左了点,而且驾驶员的麻烦越来越大。
“麻雀402 ,1/3 英里,报告状态。”雷达控制员下达了指令。
“麻雀402 ,‘大黄蜂’下滑,剩余油量4600磅。”驾驶员马上答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十分清晰。
“明白,下滑,‘大黄蜂’,航母航速25节。你有点偏左。”
“我来注意他的下滑线,坦克。”瑞格勃说,“你专门注意别让他碰上舰尾。”
“好的。”我盯着降落的飞机,它正在寻找适当的下滑线。驾驶员需要做较大的修正,因为他已经偏左了,而航母向前行使时,着陆甲板呈一定的角度跟着移动,因此几乎每一架从航母舰尾方向进场着陆的飞机的左偏都是越来越厉害,这架飞机也不例外。只见“大黄蜂”向右侧滑过来,企图对准中心线,但动作做过了头,下滑线又偏到右边。而现在只剩几秒钟的时间了。
“往左来点。”瑞格勃提醒道。这个口令下得不错,但这一次我不仅没听见加油门的声音,反而听到的是收油门的声音,发动机的转速下降了。驾驶员的修正动作太大,因此瑞格勃不得不再次下达口令,“往右一点。”可是“大黄蜂”飞机此时的动力已不足以做这一机动,于是我丝毫没有犹豫。
“复飞,复飞!”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权威,同时按下了告警开关上的按钮,打开了弗雷斯内尔透镜光学着陆系统后面明亮的红色闪光灯。“大黄蜂”飞机向右调整下滑线后,高度已经低得很危险,驾驶员看到复飞灯光并且听到我的声音后,立即加满油门。瞬刻之间,他从一种很可能使他过早命丧黄泉的飞行状态,转为爬升,赢得了再次进场降落的机会。他可以在此后的几分钟里沿起落航线顺利飞行,调节好自己的神经,重新建立起自信。
“口令下得很好,坦克。”瑞格勃说道,“他真需要这一提醒。”
“是啊,太玄了。我希望他下次降落时动作协调一点。”
“降落讲评。”疯狗非常生气,因为这架“大黄蜂”飞机的下滑降落动作实在是太差了。
“飞行复飞,开始时下滑线过高并偏左,中间阶段从左偏到右,油门不够,下滑至甲板时油门太小。”我说道。当我再次抬头仰望时,第一架“入侵者”刚好飞到离军舰1/3 英里处。这架“入侵者”驾驶员的下滑降落动作相当不错,另一架“入侵者”也飞得很好,然后又轮到麻雀402 号飞机了。我一面大声报出给第二架“入侵者”飞机的评分和讲评内容,一面盯着麻雀402 朝“中途岛”号飞来。这一次他开始下滑时飞得较好。离舰一英里半时,方向和坡度都很准。我站在那里,左耳戴着耳机话筒,右手拿着告警开关高举过头,等待刚刚降落的“入侵者”飞机离开甲板。
“甲板上有障碍物!”另一位降落指挥员从风挡后尖声叫道。
“甲板障碍,各种设备和灯光做好准备回收‘大黄蜂’。”我重复道,仍然举着右手,这样就不会忘记那架“入侵者”飞机仍然在准备脱离甲板,但当我回头看时,它的尾钩挂在甲板表面上下不来了。
“麻雀402 ,1/4 英里,报告状态。”雷达控制员下达了口令。
“麻雀402 ,‘大黄蜂’下滑,剩余油量3700磅。”驾驶员的声音显得十分焦急。他沿着下滑线吃力地调控着飞行状态。我仍举着手臂,现在到了作出决定的关键时刻了。
“‘入侵者’已经收起尾钩,正开始滑行!”我身后的一位降落指挥员大声喊道。“甲板上有障碍!”另一位则接着喊道。这时,“大黄蜂”飞机的下滑动作一直很好,我真不忍心再让他复飞,但我别无选择,因为甲板上有障碍物。
“复飞,甲板上有障碍。”我又一次对着话筒说道,并按下了告警开关,再次将这位年轻的“大黄蜂”飞机驾驶员驱赶进了夜空。
“麻雀402 ,有飞机进场,你现去加油。加油机位于你的2 点钟方位,高度2000。”雷达控制员说道。甲板上的那架“入侵者”终于离开了降落区,甲板腾出来了,我们准备回收下一架“入侵者”飞机。随后的5 分钟里,我们回收了1 架“入侵者”、1架“徘徊者”和1架E —2C“鹰眼”,现在只剩下加油机和麻雀402 了。
“谁在飞402 号飞机?”我问道。
“弗朗德。”瑞格勃告诉我,“他是个‘未琢之玉’,夜间飞行一直有点吃力。”我也是“未琢之玉”,因此很容易联想到弗朗德此时的心情。这是个漆黑的夜晚,他是一人驾驶。我知道他一定感到十分孤独。疯狗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木桨,402 号飞机已经加完了油,距离5 英里。”雷达控制员说道。
“402 号,我是木桨。”疯狗呼叫着。
“请讲,木桨。”弗朗德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上一次的进场降落动作一直不错。现在只要做好开始动作,然后按照上次那样飞就行了。这次我们一定要为你提供一块空甲板。”
“明白。”弗朗德说道,声音显得有些恼火。是恼火还是充满信心?我不太清楚。他现在距军舰3 英里,我觉得我必须百倍警惕。弗朗德很可能会因第一次降落没飞好而对自己不满意,又对那架在甲板上挡道的“入侵者”飞机十分气愤。他希望这次能降落到甲板上。又是几秒钟过去了。“大黄蜂”越来越近,飞机上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
“甲板腾空。”瑞格勃喊道。
“明白,甲板腾空,所有设备和灯光准备好回收‘大黄蜂’。”我回复道。
“麻雀402 ,距离3/4 英里,报告状态。”
“麻雀402 ,‘大黄蜂’下滑,剩余油量4500。”弗朗德报告道。他开始阶段不错,看来能够保持住。我可以想象出他在飞机里的样子,满身大汗,气喘吁吁,比以往更加聚精会神地操纵着飞机,但下滑到中间时,他的飞机开始下沉。
“加点油门。”我用非常柔和的声音提醒他修正下滑线。因为太紧张,他的油门加得太多,结果在接近军舰时,飞机开始上升。“收点油门。”我提醒道。结果在接近甲板那一刹那间,弗朗德犯了个极大的错误:他把大黄蜂飞机的机头往下一推,并且收小了油门。
“加油门!加油门!加油门!加油门!加油门!上帝啊!”我在无线电里尖叫道。我听见发动机重新加满了油门,“大黄蜂”飞机的2 个加力燃烧室喷出两道10英尺长的烈焰。飞机仿佛从甲板下面爬了上来。“大黄蜂”飞机的机轮差一点挂到舰尾上,飞机尾钩啪的一声打在舰尾边缘的围板上。尾钩在甲板上撞着,漆黑的夜空里溅出一串耀眼的火星,新涂的防滑层也放出一片辉煌的烟花。尾钩在甲板上猛拖了一阵后,终于挂住了第一道拦机索,“大黄蜂”飞机骤然停住了。我张着嘴,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假如再低几英尺,飞机就会在距我所站的地方仅仅100 英尺处爆炸。一位年轻飞行员的生命得救了。我转过身来,准备与我的降落指挥员弟兄们互相庆幸一番,但平台上一个人影都不见。他们都明智地跳进了降落指挥员的安全网。
疯狗第一个爬上了甲板。“坦克,我真不敢相信你会站在那里等死。”他一面说,一面向我大步走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干。我只是一个劲地朝话筒里喊加油门!我想我也应该扔下话筒跳下去。”
“是啊,我以为他拉不起来了。不过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简直是在向甲板俯冲。”这时我才迟迟反应过来,双膝因恐惧而开始抖起来。
所幸的是,加油机的安全着陆回收工作结束了。弗朗德先是降落不成而复飞,后下滑降落时不安全。我们后来了解到,虽然飞机未造成任何损坏,但弗朗德逃不过飞行表现审查委员会这一关了。该委员会不时举行,而面对这样一个委员会的确是件不光彩的事和一段不必要的经历。可能弗朗德不应该出这个“风头”,每个人都不应该。
第十九章 恐怖的地狱
我们的空袭现在有了新的重点:摧毁萨达姆·侯赛因的共和国卫队。在众多人的眼里,共和国卫队是伊拉克陆军的精华。现在其部队常常成了我们空袭的主要目标。驻利雅得的情报军官和高级联合作战计划军官创造了一种网格法来组织空袭,有条不紊地歼灭这些精锐部队。我们这些“中途岛”号上的作战人员称这种网格法为“杀戮方格”。由于参与制定这些任务计划,我想起了那些沙漠中的战友,我希望我们的空袭能够使他们的作战容易一些。多国部队的战士们近几个月来一直在待命,他们过的才是真正战士的生活:吃的是袋装脱水食品,睡在前线沙漠中。过去5个星期来,多国部队的空中战役毫不留情地轰炸伊拉克人的阵地,但很明显,单凭空中力量不能将伊拉克部队从深深的战壕中赶出去。多国部队陆军几个月来一直在提心吊胆地期盼着,现在是面对恐惧的时候了。1991年2 月24日,我国部队向挖壕固守的伊拉克陆军发动了进攻,地面战争打响了。
由于安排上的冲突,不得不对机组人员进行调整,我将与副中队长、奥迪和鞋子一起执行这天的任务。我仅仅分别与他们当中的各位一起飞过几次,因此我对我们这个机组执行此次任务的协调问题有点担心。副中队长将飞我的飞机的右座,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我心里清楚,我将失去过去一个月来与古奇之间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达成的默契。奥迪和鞋子两位和我一样,也是头一次出海执行任务。我知道他们也会像我过去那样犯一些十分愚蠢的错误,因此我知道自己必须特别小心谨慎。
在准备这次飞行任务时,我曾与瑞恩谈过与副中队长一起飞行的问题。瑞恩与他飞行时虽然并不愉快,但他称副中队长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职业飞行员。现已处于地下活动的“平头百姓”组织私下偷偷摸摸称副中队长为“硝石”,因为他常常会由于一点小事而发脾气,我们许多人认为他性情不稳定,动辄发怒。尽管这个绰号缺乏独创性,因为有一个A-6 飞机中队的队长的绰号也叫“硝石”,但这个绰号确实适用于我们的副中队长。他最大的优点是从来不记仇。他可能一时对你大发雷霆,而过后的一举一动又仿佛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对他的感觉是他喜欢参加战争。
今天,为了支授地面进攻,舰载机联队将比以往更加深入敌后进行空袭。我们相信,歼灭共和国卫队是以最短的时间歼灭最大数量的伊拉克军队的最有效的办法。打击共和国卫队是个好主意,但这属于一种近距离空中支援任务,而“徘徊者”飞机的系统和武器不适于有效地支援此类作战。因此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保护舰队。我们称其为“烧虫”任务,因为我们的具体任务是施放电子干扰,必要时还要用反辐射导弹压制伊拉克人沿海岸布署、威胁着多国部队海军的“蚕”式导弹。一旦敌人用“蚕”式导弹发动攻击,“徘徊者”飞机将进入最佳阵位用干扰设备和反辐射导弹压制、削弱并尽可能摧毁威胁我方舰队的“蚕”式导弹阵地。
找担心我们这个特殊的机组将在座舱里发生小小的冲突,这一点很快就明朗化了。你是一名中尉,与你的副中队长一起飞行,一旦发生冲突输家肯定是你。因此,如果两人的习惯不同,就该由我来做出必要的让步。在布置任务期间,当我与机组成员一起复习应急程序时,这次任务谁说了算就已经明确了下来。一个多月来一直是由我来说:“如果我们的飞机在飞行甲板上刹车失灵,我将选用备用刹车,并进行无线电联络——”
“我来处理无线电的事,坦克。”硝石说道。
“啊——是,长官。好吧,那么我来选用备用刹车,副中队长进行无线电通联,我踩刹车,用前轮控制前进方向,投放尾钩……”“我来放尾钩。”硝石打断了我的话。
“啊——是的,长官。行啊,我讲到哪里了?……”最终我们按副中队长的新的经过修改的应急程序布置完了任务。副中队长称如果发生紧急情况,许多问题将由他来处理,以至于我真希望我们只是袖手旁观得了。
布置完任务后,我们各自去完成个人飞行前的准备工作。就像过去38个日日夜夜每天所做的那样,排除大小便,查阅飞机故障登记册,填接机单,带上我的救生电台和鲁格式手枪,套上40多磅重的飞行装具,然后向维修控制中心的所有军士长和野兽挥挥手,便出了舱门走进海湾那暖和的空气之中。
我是我们机组中第一个上飞行甲板的。地面战争打响是件激动人心的消息,我可以看出这对“中途岛”号航母上的官兵影响不小,飞行甲板上的每一个人仿佛增添了新的战斗意志。我们大家都相信我们的地面进攻是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它标志着战争正迅速接近尾声。我们深信,38天之久的空袭战役已大大削弱了伊军的防御,现在我们可以静观空袭到底产生了多大的效果。身着红色马甲的军械员在用来轰炸共和国卫队的武器上写上了各种各样充满想象力的字句。我记得一位不乏政治头脑的地勤人员在一枚集束炸弹上写上了这样一句话:“一位共和派献给另一位共和派的礼物。”此句为同字谐语。美国共和党和伊拉克共和国卫队两语中的共和一词在英语中的音、义及拼写均完全相同,此处前一个共和派意指美国的共和党人或拥护共和党的人士,后一个共和派指伊拉克共和国卫队的官兵。
飞行前检查,发动机开车和弹射起飞均平安顺利。耗子军士长指挥其下属既干得确有成效,又忙得心情愉快。他们都因战争可望即将结束而感到非常激动。在餐桌上,这些年轻的水兵都在推测我们将于何时离开波斯湾,还有多久我们就可去泰国的港口休假轻松一下,并庆祝我们圆满完成了战斗任务。我向弹射器滑行而去时看了站在一旁的军士长耗子一眼,他正站在一伙人中间。他举起右臂做了一个“铁瓜”手势向我敬礼。我也做了个吓人的“铁爪”手势还礼。我的手指伸开,肌肉紧绷,像一只准备扑食的猫爪子。虽然军士长耗子戴了一副大大的太阳镜,大部分脸都被遮住了,但我仍可看见他在微笑,于是我知道我们的飞机状况一定不错。
这是一次典型的昼间弹射起飞。我们在500 英尺的高度飞行,直到我们抵达距航母7 英里的弧圈处,然后我猛地向后拉杆,开始爬高,朝加油机飞去。在上升高度向西北方向飞行时,我们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坏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也难以相信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我们看见从远方科威特的茫茫沙漠中升起了一团巨大的令人恐怖的黑色烟云。
当我们一路向北飞去,前往加油区时,我一直盯着那片不断升高、滚滚翻腾的黑烟。一时间我陷入了一片困惑,不知是什么东西可以造成如此之大的烟雾。我想可能是伊拉克人为了阻止我们毫不留情的轰炸而发射的核生化武器所致,想到我们正朝那片可能有毒,充满放射性物质,或者可能被生物武器沾染的空气飞去,使我比面对伊拉克入威力最大的火炮和导弹时更加感到恐惧。当我们飞得更近时,我看到了从沙漠地面上的油井处扶摇直上的橙色烈焰。茫茫烟雾中可能有成百上千处这样的火光。此举必定是有预谋并且是伊拉克陆军干的。烈焰熊熊,甚至从15000 英尺的高空看去都能感到情况的严峻。这场大火对于无辜的人类生命、动物生命、环境和财产造成了一场浩劫。此举还违背了战争道德,是彻头彻尾的罪行。
浓烟滚滚,扶摇直上天空,颜色也开始变淡,乌蒙蒙十分吓人。当它升至高空时,变成了一团令人作呕的暗灰色云雾。从烟的外表和纵火者的意图来看,这片浓烟完全代表的是邪恶。它将白昼变成了黑夜,它像一个幽灵向南飘荡,企图阻挡任何前来空袭的多国部队飞机。“简直是一场灾难。”我一边在话筒里说道,一边准备进入阵位接受KC-135型加油机的加油。
“真是难以置信。”鞋子说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是一场悲剧。萨达姆真是他妈的一个令人作呕的王八蛋。”
烟云随风翻滚,好像越看越多似的。油井大火不断从沙漠中燃起,使烟云愈来愈黑。看到这些油井大火及其造成的肆无忌惮的破坏,使我们重新树立起了信心,一定要狠狠打击并战胜敌人。这些油井大火形成的浓烟马上就要飘到加油区来,只要这些熊熊烈焰继续燃烧,浓烟就会大大降低能见度。或许这就是敌人的企图,这也可能是一种战术措施。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战术措施不但毫无成效,反而适得其反,因为它大大激怒了多国部队。多国部队的所有官兵比过去决心吏大,一定要迅速打败伊拉克,结束战争,并且将伊拉克军队驱逐出科威特。而且不仅要解放科威特。还必须扑灭这场正在吞噬科威特的土地和自然资源的熊熊大火。
我们加满油后,立即脱离加油机,开始朝波斯湾的西北角飞去。或许我们过于自信,但在我们飞行的航线上,确实再也没有敌机威胁我们了。至于那些高射炮和地对空导弹,虽然其威胁依然很大,但都局限在某些特定地点。在日复一日地执行了38天的相同任务后。我们觉得自己对这些威胁位于何处已经了如指掌。我们深信海岸一带的SA-2和SA-3型地对空导弹已完全被摧毁,我们执行低空“烧虫”任务时所面临的唯一威胁来自那些小型火器和高射炮。
“导航数据已经更新,我们很准时。”副中队长说道。他正在忙于反复检查座舱里的所有仪表和设备,以确保我们处于最佳作战状态。“让咱们开始下降高度,飞到这片油井大火引起的烟雾下面。我可不想呆在这些烟云中变成‘葡萄’。”他说道。我同意他的建议,因为这样飞要好多了,可以看到威胁来自何方,从而使我们有机会进行躲避。
“是,长官。”我边说边将油门收到慢车位置,并操纵“徘徊者”飞机那巨大扁平的机头朝着地面下降高度。此时我们的航向正引导我们朝着那些从茫茫沙漠中腾起的油井大火的火源处飞去。在下降过程中,我不禁油然想到我们正在坠入地狱中的炼狱。沙漠中升起的黑烟随着高度变化。我们飞得越低,烟雾就越浓。最浓黑处,大火熊熊燃烧着,烟雾也最黑。这里正是共和国卫队栖身的地方,萨达姆的精兵良将遍布这一地区,而我们舰载机联队的任务就是要消灭他们。
由于我知道“入侵者”和“大黄蜂”飞机中队的伙计们正在我们上空飞行,因此我非常渴望能与他们并肩战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沿海岸巡逻,去保卫一支业已赢得战争、正在波斯湾水域游弋的舰队。当我们下降到5000英尺高度时,雷达高度表开始嘟嘟响起来。
“雷达高度表调至3000英尺。”我边报道边调动表盘上的游标,让它在3000英尺时再发出警示信号。当我们降至3000英尺时,嘟嘟声又响了起来,而我们仍被笼罩在油井大火引起的黑色烟雾中。
“雷达高度表调至1000英尺。”我又按程序调好游标。当飞机降至海平面以上1000英尺时,持续不断的嘟嘟声再次叫响。这时我减小了下降速率,注意力开始更加集中。雷达高度表上的读数现在以百英尺为单位显示。“雷达高度表调至500 英尺。”我说道,希望我们不至于非要下降得比这一高度还要低不可。我两眼盯着游标移动,900 、800 、700 、600 、500 。嘟嘟- 嘟嘟- 嘟嘟,响起了警示信号。“雷达高度表调至200 英尺。”我说道。当我们沿着最后的300 英尺下降高度时,能见度开始渐渐好转。
“咱们保持在200 英尺高度以上飞行,同时向海岸靠近,我想查看一下油田遭受破坏的情况。”硝石说道。
“是,长官。”我边答复边将飞机改为平飞,高度250 英尺,速度300 节。我们的地形匹配雷达显示我们离海岸大约5 英里。我们继续朝海岸飞去,因为我们以为那里已经十分安全,并已处于我国部队的控制之下。
“后座是否发现任何信号?”硝石问道。
“没有发现。”鞋子颇有信心地答道。我现在担心的问题是,伊拉克人可能趁多国部队地面攻势造成的混乱,偷偷将一些新的地对空导弹布署到这一地区。他的回答打消了我的顾虑。我的下面,海面是那样平静,很可能是因为伊拉克人打开了沿岸的输油管道,原油注入波斯湾所致。眼前的景象一片凄凉,我满心厌恶地摇摇头。这情景就像是伊拉克军队用刀乱捅了科威特一阵,然后将这个国家踩在地上,让它慢慢流血致死。原油汇入海湾,形成一层黑里透亮的油污,并且渐渐扩散开来。科威特这个炼狱中放出的黑烟现已遮天蔽日,使得白昼如同黑夜降临。我们飞越多国部队的舰只和几个小岛,一直进入到陆地上空1 英里处。我转弯沿着海岸线向北飞去,奥迪和鞋子则监测着“蚕”式导弹活动的迹象。我非常紧张,又感到自己像一颗容易被入摘取的“葡萄”。由于海滩渗透了原油,因此看起来黑糊糊的丑陋不堪。我收回目光,开始在座舱里扫视起来,查看仪表。看来一切正常。
“坦克,飞机下方10点钟方位的水面上有东西。”奥迪从后座提醒我。我立即朝那个方向看去,马上发现了奥迪所指的是什么。水面上溅起的浪花成直线向我们移动过来。我向左瞥了一眼,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一个高射炮阵地上的炮口发出的闪光。炮手瞄低了一点,他的炮弹打到水里,比我们所飞行的地方离海岸线近200 码。炮手开始调整火力,打到水里溅起的水花开始朝我们的飞机方向移来。我左手抓紧油门猛地向前一推,右手向后拉杆一直拉到大腿根处,操纵飞机以猛烈的机动动作来摆脱现已打到飞机正下方的炮弹。这一右转上升动作将“徘徊者”飞机的腹部完全暴露给了敌人的炮手,为他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目标。但所幸的是,他调整火力的速度不够快,我们迅速飞进油井大火形成的黑色烟雾里没有被击中。
“有雷达活动吗?”硝石问后座。
“没有任何雷达开机。”鞋子答道。
“他妈的,我以为这么多军舰靠近了海岸,敌人的雷达一定会开机呢。”硝石骂道。现在能见度差极了,在爬升的最初阶段,我几乎连自己飞机的左机翼的翼尖都看不见。我们飞机的飞行状态使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仍然活着的虫子,还在鱼钩尖上蠕动,虽然鱼正向我们游来,但所幸的是它游得不够快,追不上我们。
我担心的东西马上由敌人的炮弹转为己方的飞机,那些从其它航空母舰上起飞的美国飞机。此时我又进入了盲视飞行状态,而我十分讨厌这种感觉。我曾在海湾北部空域差一点发生空中相撞事故,我知道现在很可能再次出现这种情况。
长时间的低空机动飞行使飞机的燃油消耗得比预料的快得多,因此现在应该前去找加油机加油了。在黑乎乎的油烟中爬高,令人感到十分紧张,好在几分钟后我们就爬出了烟雾。于是我在25000 英尺的高度上朝加油机飞去,尔后将返回“中途岛”号航空母舰,在保持无线电静默的情况下降落。这是一次轻松的昼间返航飞行,使我有暇回顾一下我们刚刚完成任务的情况。
地面上熊熊大火为我们的任务又增添了新的危险。当烟雾升至空中时,形成了一片云霾,从某些方面来看,这种云霾比烟雾本身更危险。当你在厚厚的烟云中飞行时,你起码明白自己什么也看不见,而云霾在其边缘处造成了一种假象:你以为自己能够看见东西,而实际上却什么也看不清楚。次日的云霾或许会更糟:我很可能再也看不见今天看到的那些炮口的闪光。而明天那位炮手调整瞄准的速度可能会更快一些,那么我们就没有机会驾驶自己的飞机返回“中途岛”号航母了。
这些想法十分消极。虽然我知道有这种想法十分自然,但我仍无法阻止自己去考虑那些所有的“假如……那又怎么办”。假如我今天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怎么办?假如明天我怕运气不佳怎么办?虽然我可以感觉到战斗即将结束,但能结束得那么快吗?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热切企盼的东西是让自己生存下来。
第二十章 大功告成
“嘟嘟……嘟嘟……嘟嘟……”我手表上的闹铃那令人心烦的声音尖叫起来。黑暗中我抓起手表,将上面的4 个按钮全都按了一遍,令人讨厌的声音才停了下来。清晨布置任务的时间到了。我将闹钟定早了一些,为的是使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爬起来洗漱,然后准时参加5 点钟的任务布置会。虽然昨晚为了制订即将来临的任务计划熬得很晚,但我仍得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以准备执行今天的飞行任务。我是穿着衬衣和短裤睡的,飞行靴放在地板上,里面放着袜子,靴子上摆着我最喜欢穿的飞行服。
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中,我尽可能轻地爬下了床,拿起洗漱用具走进盥冼室。我刮脸刷牙时再也闻不到水中JP-5燃油的气味了,这种气味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多么渴望这种生活赶快结束啊,这样我就可以返回家园,回到艾丽丝身边,见到我的家人。虽然我闻不到JP-5燃油的味道,但当我用水洗去剃须膏时,仍感到它刺激着我刚刚刮过的脸。我一直纳闷,如果发生火灾,而我试图用洗脸池里的水扑火时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敢肯定一定会是火上浇油。我的心中又感到一阵空虚,而且腹中空空如也。我知道自己应该在执行这次为时不短的任务前,设法吃点东西。但我想军官娱乐餐厅里没有什么东西可激起我的胃口。不管怎样,我必须保持体内的水分,而我知道一定要带足饮水。盥洗室里耀眼的白色灯光晃得我一时什么也看不见。当我离开盟洗室回到昏暗的舱室里时,我笨拙地摸索着,几乎与前去洗漱的蹦蹦撞个满怀。我们轻轻地道了声早安。蹦蹦肯定要迟到,但是他飞后舱,而对后座飞行员来讲,总体情况介绍并不重要。我像个盲人似的用手摸索着,踮着脚尖回到黑乎乎的房间,找到我的飞行服和靴子套上。当我蹑手蹑脚地穿衣时,眼睛开始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然后我出门来到了过道上。
任务布置会计划2 分钟后在我们隔壁的“鹰”中队待命室里举行,因此我打算从我们的待命室穿过去拿上当天的任务卡和一个空白膝板卡,去参加会议。我快步穿过过道,低头钻过一束束电缆,迈过一道道水密舱门门槛。这已经成了一种锻炼,有助于我在去待命室的路上活动一下我的筋骨。我正走着,心中的空虚之外又增添了一种新的感觉,那种遗忘了某件东西而产生的恐惧。我在心里开始一件件计算执行任务所必需的关键物品。昨晚我已经将我们压制敌人防空系统的计划单交给了空袭带队长机,上面还具体介绍了参战飞机本身及其所载武器系统的情况,因此我相信遗忘的不是布置任务时所需的材料,但肯定是忘了某件东西。是什么呢?
当我走到待命室门口时,我仍在沉思。我到底遗忘了什么?如果实在想不起来的话,我会被逼疯的。我瞥了一眼邮件箱,里面什么也没有。因为天还早,只有执行此批任务的机组人员才起了床。我的邮件箱是空的,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信!我忘记带上头天深夜给艾丽丝写的信,结果我的好运笔也遗忘在文具盒里。我的右手习惯地向飞行服左臂上装笔的口袋摸去,空空的。我以往执行任务前从未忘记过带这支笔——不是好兆头。我不仅会因回统间取东西而迟到,并且还打破了我的习惯模式和仪式。一阵焦急不安开始爬遍我的全身,可能今天这个日子就是我被……
“嘿,坦克,快来看看这个。”狼崽站在待命室中间大声喊遭。我从一种噩梦般的恍惚中清醒过来,沿着待命室两旁都是椅子的通道走过去。狼崽指着闭路电视,黑色的荧光屏上映着白色的大字,内容是:
狼群行动结束。
皆大欢喜,我们胜利了!
我的眼睛与狼崽对视,我俩微笑着张开双臂向对方扑过去。经过42天的战斗,战争结束了。古奇和蹦蹦也来到了待命室,一看到电视屏幕上的消息便欢呼起来。“我们胜利了!战争结束,我们可以回家了。”我说道,心里充满了自豪和轻松。所有人都笑容满面,我们开始互相握手,互相拍打对方的后背和肩膀表示祝贺。我们不知说什么才好,但我们分享着胜利的喜悦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再也不用在漆黑的夜空中去担心背后来袭的“土狗”和“印度豹”了,再也不用盯着自己的朋友寻思这是否是最后一次与他们共餐了,再也不必飞越伊拉克人的枪林弹雨了。我们中队的队友们可以撕掉那些为以防万一被击落而提前写给妻子的信件了。再也不用在两次任务之间抓时间补觉,不必强迫自己的身心超负荷运转了。再也不用为沙漠中可怜的步兵兄弟祈祷了。待命室里,轻松气氛随处可见。我想自己的神情亦然。
在“中途岛”号航母上的那间小小的待命室里,我们机组成员与所有参加了“沙漠风暴”行动的人一起感到终于完成了任务,分享着大功告成时的喜悦。我们豪情满怀地相信,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布什总统曾经说过:“这是不可容忍的。”而我们牢记了他的这一声明。对我们机组,我们中队,我们舰载机联队和我们军舰上的全体人员来讲,这是一个终身难忘的时刻。海湾战争期间集结起来的多国部队显示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从未见过的一种国际意愿。它使我更加领会了过去50年来整个世界所承受的牺牲和难艰困苦。与长期英勇奋战的盟军步兵战士、水手、飞行员和陆战队员相比,我们的战斗经历不过是胜利沧海中之一粟;但我们这小小的一粟为解放一个国家做出下贡献。
当我们中队的战友在我周围滔滔不绝地交谈时,我站在房间后面,观看着待命室里的那一张张笑脸。狼崽正在给中队所有的套房和统间打电话,传达我们已经取胜的消息。此时此刻,我才察觉到我是多么庆幸在这次战争中我们中队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尽管“平头百姓”有点恨阿尔法·查理,但我相信他值得信赖。他没有按我们的意愿来领导我们,但或许他的领导方法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最终分析起来,无争的事实是我们都活了下来并圆满完成了任务,而且我们舰载机联队的所有其他人员也因此毫无伤亡。我想,在战斗中我宁愿追随一个能让我活下来的心胸狭窄的混帐王八蛋,也不肯听命于一个可能使我送命的聪明人。
我立即离开了待命室,回到统间拿起笔来给艾丽丝写信,与我最思念的人一起分享这一时刻。
1991年2 月28日
亲爱的艾丽丝:
战争结束了。我们马上就要返航回国,我俩即将重逢。我感到无比幸福和轻松,真不敢相信你在我的心目中是那么的美丽。昨天我一下子收到了你的4 封来信,每一封我都读了好几遍。你在其中一封信里写道:“你缠绵在我的心中。”是啊,我俩是互相缠绵在一起的。
由于远在天涯海角,我的工作又极不稳定,因此我希望你同意我们俩必需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相见的想法……我预计能在7 月或8 月间参加飞机降落指挥员学校的培训时休假,但我无法等那么长的时间才能见到你,因此我提议你考完试后到日本来看我……至于你一个学法律的大学生的飞机机票,你完全可将它看作是一名收入直接来自你所交的所得税的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在来信中写过,你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讲非常了解我,但在另外一些方面又对我一无所知。我相信我们在所有那些非常重要的方面,如性格、坚贞和忠诚等,已经相互了解,亲密无间。其它一些小事咱们再去相互了解时将会其乐无穷。我知道当我写下我爱你这几个宇时,它们确实表达了你我之间的真实感情。我们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和信念,这就是我们每天必须通信并且发现这是我们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的原因。艾丽丝,让咱们去实现这一切吧:实现我们相识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在梦中都会见到你。
献上我全部的爱,舍姆
“中途岛”号航母又在波斯湾里游弋了10天,其间舰载机联队的任务是监视根据投降协定建立的禁飞区。后来我得到了一份极好的差事。我们的副中队长挑选我作为他的主要助手,安排战斗群复员到泰国帕塔亚海滩休假。硝石被选为负责海岸巡视的主管军官,他选我当他的助手。伊拉克投降几天之后,我们乘邮递飞机离开了“中途岛”号航母,前去安排近一万名美国水兵即将抵达泰国最好的深水湾沿岸一个海滨小镇休假的事宜。
随后的两周时间里,硝石和我全都用来会见当地商业界头面人物和政府官员,预订整个街区的旅店房间,并恳请当地楼堂馆所对我们的水兵友好相待。硝石作为海岸巡视主管,有权根据自己的判断决定某个楼堂馆所是否适于接待我们的水兵。如果他认为某处不适于我们的水兵前往,那么他甚至可将该处列为“禁地”。当地的商家十分看重这一职权,因此在我们执行先遣任务的两周时间里,对我们极为友好。“中途岛”号航母及其舰上官兵在萨达姆称之为“战斗之母”的战争中浴血奋战了一番,现在我们的任务是保证他们前来享受一下“聚会之母”。我们知道,在海上连续紧张了一百多天后,水兵们需要轻松一下了。我们的责任是确保他们玩得开心,玩得安全。
我们与当地商家和政府官员进行了为时两周的先期安排,工作效果不错,因为当舰队在帕塔亚海滩停留5 天后,没有死一个人。不过有几名水兵死里逃生。有一位面朝下漂在游泳池里,经及时抢救方幸免于难。另一名水兵则在脖子周围挂满了氢气气球,他身边的一位老兄轻轻拨动了一下打火机,结果气球爆炸了。这位水兵虽然大难不死,但烧伤十分严重。还有一名水兵酩酊大醉地来到海岸巡视办公室,一个劲儿地企图说服我们相信他就是詹姆斯·邦德。我们安排了几间旅店客房,专门收容这些詹姆斯·邦德们。我们立即将他们扣留,让他们睡个好觉醒醒酒。
下一站停靠的是香港,与泰国相比这里清净多了。在香港停泊了几天后,“中途岛”号转向日本,驶回她的母港。
10天后,当我最后一次从那张专供新来者享用,上面挂着塑料布遮挡蒸汽管滴漏下的热水的床铺上一觉醒来时,我认识到自己将是出海作战期间睡这张床铺的最后一名新来者。以往那些新伙计是些什么人?我琢磨睡这张床的海军中尉中是否有一位伟大的海军英雄。“中途岛”号已经光荣服役多年,现在是她光荣退役的时候了。几个月后“中途岛”号航空母舰将驶回美国退出现役并拆掉。看到一艘具有如此光辉历史的伟大军舰化为小小的剃须刀片真令人痛心不已,但她风华已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现在我们将驶入日本横须贺,我们的母港。“中途岛”号航空母舰总算带回了每一名1990年9 月,即7 个月前出海值勤的官兵。真是令人感到幸运得难以置信,我没有失去任何一位亲近的朋友。舰长和舰载机联队司令功不可没,阿尔法·查理也一样,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们中队长知道中队里的年轻军官不怎么喜欢他,但他相信在整个出海执行任务期间由于对我们严格管理而拯救了我们的生命。我对这一点毫不置疑,因为事实如此,战斗中无人牺牲。唯一的问题是,他认为是严格的东西,我们却觉得不合时宜和令人感到恐惧。他以自己的方式指挥这个中队,而且从计划上看,我们的确胜利了。我们的任务是确保所有的空袭飞机免遭伊拉克防空系统的威胁,我们圆满完成了这一任务。假如我当中队长,我的领导方式可能不同,但或许结局不如他好。我想从这一点来看,在阿尔法·查理的中队里服役是一种学习。从我认为一名指挥官应具有哪些重要素质来讲,这是十分宝贵的一课。
没有失去任何亲朋好友,这使我的战争经历显得有点超越了现实。我非常高兴这一结局,但当我了解到其它航母上的朋友失去了自己的战友时,才最终使我更加感到自己是真正亲历了一场战争。我的一位高中时期的朋友是“萨拉托加”号航母上的一名“大黄蜂”飞机驾驶员,他在首次夜间空袭巴格达时,失去了他的僚机。我理解他的痛苦,但却难以表达同情,因为我投有失去战友的经历。失去战友后的感觉肯定苦不堪言:空虚感,失败感,再加上那没完没了的疑惑,假如我坐在他的飞机里怎么办?要是我能用无线电警告他有导弹来袭又将如何?或者简单点说,我能够做点别的什么来救他一命?我非常庆幸自己熟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付出了这种最后的牺牲。对那些失去了亲朋好友的人来讲,这场战争才更加真实。
两天前,航母上的所有飞机参加了舰载机联队飞离航母的传统仪式。飞离军舰仪式总是那么轰轰烈烈,并且永远是舰载机联队里军衔较高的一些飞行员们返回基地的殊荣。许多上尉以及几乎所有的中尉,包括我在内,则留下来随军舰进港。作为舰载机联队的一员,我认为自己也应该同舰载机联队一起飞离军舰,而且我感到呆在一艘没有飞机的航空母舰上特别不是滋味。每个中队将派飞机以十分壮观的钻石队形飞越位于日本厚木的空军基地上空。参加这种飞行一定是个极大的荣誉,但我的军衔太低了。当飞机飞离航母时,我感到十分沮丧,不过所有的高级军官都走了,舰上的气氛也轻松愉快起来。我们几个人可以在阿尔法·查理和硝石不在的情况下痛痛快快地过上48小时。当然会有几位不幸的高级军官留在舰上监视我们这些被留下来的“下属”。就在头天晚上,我听说我被列为“中途岛”号归港时“舰舷列队”的军官之一。这意味着在“中途岛”号出海值勤的最后2 个小时里,当航母被拖船推进港时,我们必须身着军礼服站在飞行甲板的边缘上。
我应穿的军服称为蓝色制服。当我从位于彭萨克拉的飞行军官预备学校毕业时,我同所有的同学一样,购置了一套裁剪合体的军服,双排扣的仁衣,衣袖上缀着金色的边条,边条上方绣着一颗金星,十分鲜亮。6 颗金色的钮扣,每颗上面凸铸着一只鹰,甚至在统间里昏暗的红色灯光厂也闪闪发亮。我仔细检查着每一只鹰,保证它们都在“飞翔”——每只鹰的姿态都是俯视着大地。我将金色的飞行徽章别在胸口上,中央处的锚底正好位于胸兜上方一英寸。我还没有任何勋章或绶带,但我激动地想到这一情况即将改变。我的军帽,或根据海军俗语称作盖子,自从我去年12月上舰以来一直放在衣柜里,因此显得有些褶皱。经过细心收拾,我熨平了白布上的褶皱。我一面准备制服,一面想起当时与美国海军陆战队参谋军士马西一起准备接受着装检查时的相同情景。我边穿衣服,边像两年前参谋军士马西检查着装时那样一丝不苟地检查我的军装。
“我简直不敢相信今天上午我得去舰舷列队。”我一面准备着装,一面对鲍基说。
“是吗?我敢肯定只要你想溜号就一定能够溜掉。”鲍基躺在他的床帘后说道。鲍基是一位资历相对来讲比较深的中尉,因此没有被派去站舰舷。
“是啊,我想没有人会注意。”我有点迟疑地答复道。
“即使他们注意到了又会怎么样?花时间去找你,并且炒你鱿鱼?没有那么回事。”虽然我知道鲍基讲的是大实话,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服从命令。我穿好军装,擦亮皮鞋,随手抓起了军帽。
“鲍基,我会将进港时的情况讲给你听,我现在上飞行甲板上去了。”我听见鲍基在床上嘟嚷了一句,但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走出了统间。
蓝色军礼服穿在身上感觉怪别扭,因为我过去4 个月里一直穿的是飞行服。当我沿着过道向我们中队的地盘走去,并穿过水密舱门前往飞行甲板时,一路上领带和聚酯混纺衬衫领子把我的脖于都擦疼了。
“你好,野兽。”我近着轻快的步子经过维修控制室时说道。
“你好,坦克。”野兽赞许地点点头,说明我看起来很帅。帅又有何用?我自忖着:又没有人会来日本等候我或摇动“欢迎坦克归来”的标语。虽然艾丽丝远在美国殷切地盼望我凯旋归来,但幻想在人群中看见她使得我的步子轻快起来。我寻思着假如她真的能够前来迎接我,那么她的小旗上可能写些什么。然而我心里很清楚,她不可能来,因为她正在参加法学院的期末考试,但是梦想也能使人其乐融融。
一走上飞行甲板,我的步子便变得既充满热情又小心翼翼。我仔细迈着步子,设法避开甲板上最滑的地方。此时的飞行甲板上已是一片繁忙。每个人都在欣喜欢笑。水兵们都身着蓝色水兵制服,帽后飘带在微风中幸福地轻轻拂打着他们的后背,一个个看起来帅极了。“中途岛”号航母被拖船牵引进港时,将右舷对着码头,因此右舷早已挤满了心情急切的水兵。我向右舷走去,打算挤进越来越多的人群。尽管挤进前排得花费很大的劲,但幸亏我是一名军官,年轻的水兵们对我表现出了或许我并不配享有的尊重。
我发现,与这些水兵并肩地站在这里,是医治任何一个愤世嫉俗者的灵丹妙药。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如此之多积极向上的情感。我看到了幸福、友谊,自信;更重要的是,我还看到了自豪。这些年轻人为自己的军舰,为美国海军,为祖国感到无比骄傲。此情此景令人兴奋。这些水兵不属于我们中队,我一个也不认识,但我们同样分享着这一时刻。我与其中一名看上去还不到18岁的年轻水兵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没有躲避,而是与我对视而笑。
“您好,长官。活着真美好。”他说道。他眼神中的活力很可能足以用来发电,照明他的故乡城镇。
“当然。”我伸过手去回答。我们握了一会儿手,然后各自回到自己那小小的内心世界,各自寻视着码头。找寻找或者希望见到艾丽丝是不现实的,但我知道周围的人都在寻找着,都在希望着。当码头开始历历在目时,我周围的年轻水兵们越来越激动。我非常高兴与这些年轻人一起分享这一时刻。此时,我们双手背后,足距与肩等宽跨立。我挺胸收腹,他们的自豪激励着我。我的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
拖船奋力牵引着航母,它们的引擎搅动着水面,拖出一道道浪花。当“中途岛”号航母靠近码头时,数百名官兵在右舷边上列队而立。码头上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和日本人挥动着美国国旗,摇动着欢迎归来的小旗。当我们离码头越来越近时,我开始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人群中的标语和面孔。舰上的初为人父者寻找着他们的“父亲出海时出生的婴儿”。“祝贺您爹嗲,是个男孩!”或“祝贺您爹嗲,是个女儿!”的标浯随处可见,两个人名之间夹着一颗巨大的红心的标浯比比皆是。多数标语用大块白布写成,这样从飞行甲板上清晰可见。我的双眼盼望着能够看到这样一条标语,上面写着艾丽丝与舍姆。我打量着身边的一位水兵,他只是简单地说道:“她来了!”他笑逐言开,双眼一直盯着他的爱人。我感到心里一阵妒忌,然后又为他感到幸福。他很可能也是天天给她写信,梦里思念着她,而现在他恨不得飞出身去将她拥进怀中。我试图辨认出码头上哪一个是她,但那里的面孔毕竟太多了。
此情此景使我想起就好像坐在一块巨大的山石顶上,极目望去,令人心弛神往处,两股激流汇成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跳板就要放下,水兵们即将冲下舰去寻找自己的家人。顷刻之间,两股人群就会汇成一团,欢呼雀跃,仿佛在那感情河流的交汇处形成的一道旋涡。这一时刻的力量在于它的期待,而跳板就像是一道将两股支流拦起并分隔开来的闸门。然而,没有任何屏障可将这两股人群真正隔开。7 个月来,这两股急流一直在相互簇涌着,而此刻正在航母与码头之间相互激起阵阵浪花。这一气氛真是神奇,希望、恐惧、骄傲和爱情处处回荡,构成了一个只有人间天堂才会有的时刻。
码头上一支乐队正奏着军乐,号声在清晨静谧的空气里回蔼。码头上的每张面孔都欣喜若狂。过去7 个月里的担忧与恐惧已被喜悦的激流冲荡得一干二净。我感到自己被码头上的情绪浸透了。此情此景我从未经历过,因为爱与友情不分彼此,一起向“中途岛”号上我们所有的人涌来。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也很可能将来再不会经历的最真诚和最感人的欢迎战斗归来的场面。
飞行甲板上的扬声器响了:“全体立正,敬礼!”军官和水兵们迅速立正,向码头上一面巨大的、迎风飘扬的美国国旗致敬。这时,码头上的乐队开始奏美国国歌。我们全体人员站在舰舷边,弯曲右臂,举手齐眉。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保证自己的敬礼姿势完全符合美国海军陆战队参谋军士马西教我的标准。我的脊梁上升起一股每当听见国歌时感到的振奋激流。国歌那熟悉的音符迎接我们每个人胜利归来。我的眼睛左右打量着长长队列中的人们,看见有的水兵正吟唱着大家都铭刻在心的歌词。对于我来讲,现在终于大功告成。
后记
我从“中途岛”号航空母舰发出的一些信中,曾邀请艾丽丝在法学院二三年级之间的假期里前来日本与我一起共度即将来临的夏季。艾丽丝认为,我俩共处的时间实际上才只有72小时,因此狡黠地建议在我们决定夏天如何过之前,我先回康涅狄格州休几个星期的假。我同意了这个合理建议,并安排5 月份离开中队休假3 周,希望其间能够说服艾丽丝6 月份与我一起回日本旅游。这显然是一场考验,刚刚打赢了一场战争,我感到自己完全有勇气迎接这一挑战。这对我俩来说都是一场考验,看看在比5 个月前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感恩节周末更长的时间里,我们相伴到底能有多么愉快。
1991年5 月14日,我抵达纽约的拉瓜迪亚机场,艾丽丝前来迎接。那天天气很热,她上身穿一件白色棉布衬衫,下身着一条粉红色短裤,她那被日光晒得黝红的手臂和双腿显得格外醒目。尽管我们上次会面以来5 个月过去了,但我们马上意识到我们之间的感情火花不仅依然存在,而且已经燃成熊熊烈焰。可能是因为我们在信中互相倾诉得太多,因此首次重逢时竟有点讷言,但我们又知道这完全没有必要。在进港大门口,我们的亲吻紧张短暂,好像是因为有点太激动了。
艾丽丝与我整日厮守,探访朋友和家人,参加为我举行的欢迎归来的聚会。我俩甚至还偷偷溜出去到阿迪朗达克玩了几天。我的父母专门为我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欢迎归来聚会。我受到的接待简直让人感到受宠若惊。我曾在观看有线电视新闻网的节目时听说美国这一次真正团结起来了,成为驻海湾部队的坚强后盾。但亲自耳闻目睹之,感受之,握着那些真心感激着我们所作所为的人们的手,使我真正体会到了这种支持。我感到非常自豪,因为自己参加了一场对美国的民族意识来讲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伟大壮举。我相信海湾战争重新燃起了我们的人民和军队之间的那种挚爱,因为我深深地爱着我的国家和军队,所以我感到无比幸福。3 周的时间转眼即逝,不过经过多次长时间的散步、商谈和相伴至深夜,艾丽丝终于决定去日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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