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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_7 余世存(现代)
老聃兜个圈子,来到一个长圆形的草庵背后。他打算到这个庵子里去。“我咋个样进去呢?”——一个身为“二史”的官员,竟然一下子犹疑地,半是做“贼”一般地在人家屋子后头转悠起来,这一点,他心里尚未意识到的这一点,此时他似乎猛地一下有所意识,脸上微微一红。他没想到,他心里一慌乱,竟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他突然觉得他是一个阴人,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阴人;他觉得他是一个谋取者,心怀歹意、化装而来的谋取者,到这来,是来乘人病苦、攫取欢乐的谋取者。把欢乐建立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在别人苦难之中寻求歌唱,是不道德的!他害怕了,脸色青白了,没有血色了,他感觉出他的脸上没有血色了。他更害怕了,害怕别人再看见他的脸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咋嘞,我这是咋嘞?”他不能就这样走开呀,他是来采风的,他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开呀。他勉强捏制着自己的怪异想法,让自己“胆大”着走到这家庵子门口。庵子里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蹲在地上,端着破碗往嘴里扒饭。他们穿得很破,脸上抹着灰。那女的稍年轻些,灰迹掩盖不住里边透出的美丽。他们看见老聃,看见他异常的脸色,以及他那身有点异样的装束,忽地睁大眼睛。那眼睛先是善意的,善意里带点疑惑,紧接着,矍然地转为怒视,并且充上了敌意,“你?”他脱口而出。那意思是说,你是谁?到俺这来弄啥?“我……”老聃不知道该当咋接才好了。他没想到他这样的智者竟然能没想起如何去接,许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许是因刚才的过虑而致,——不管怎样吧,反正他没接上来。是的,这该叫他咋接才好呢?他该对他们说他是谁呢?他能说“我是老聃,当朝柱下史,征藏史”?他不能这样说,既然来时不打算这样说就不能这样说。他尴尬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脸上的颜色很不自然了。他发现自己的脸色出了毛病,他无法解释,他能说“你们不要怀疑我的脸”?能刚到人家门口,刚一接触,就来这样一句话吗?他发现那男的目光越来越凶狠,他不知道为啥那样,难道能是单单因为自己的脸色才引得他的目光那样凶狠吗?不会的,那是因为什么呢?这个,他无法知道,他能去问因为什么吗?他能一到人家门口,刚一见面就说“你的目光为啥恁凶”吗?他没想到他们一见面竟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他不打算再往这一家的屋里头进了。“你到这来干啥?!”又没想到,在他不想再往里进、还没想起怎样退走的时候,那个男人竟然毫不礼貌地向他盘问起来了。“听说你们这里人会唱歌谣。”“还唱哩,都几乎饿死啦,有那口气留着饱肚子哩,谁去唱哪!”此人恶意上来,僵局已成无法挽回之势。“那,那,我走了。”李老聃赶紧找个退路,红着脸走了。
“干啥的?这个人是干啥的?”
“谁知道是干啥的!”
老聃走了好几间屋子远的时候,还听见后面这样说。他不敢回头看一眼,他用他的心往后边“看”着身后射来的那两道锥子一般的目光,匆匆离开百工区。路上,碰上一个篮拾柴的年轻人。年轻人见他脸色不对头,一连向他瞅了好几眼。他脸也不转地从那年轻人身边走过去,头也不回地往正南去了。关于打算拐到村子里头正式采风的事,此时已经忘得干净了。
李老聃慌慌张张回到柳树丛边,大纪赶忙抬头问他说:
“先生,你咋回来恁早呀?”
“采好啦。”老聃随口答一句,脸色很不好看。
“真快,不该采好的呀,你咋采写恁快哩。”
老聃脸红了,他从来没说过瞎话,今又在难堪之中说了瞎话,由不得自己的脸红了,“采好了,走吧,咱们回去吧。”
“不上常庄去了吗?”大纪说,“不是去看藏书吗?不去了吗?”
“不去啦,走吧,咱们回去吧。”老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
老聃先生回到家里,越想心里越难受:为他的出师难堪而难受,也为他说了瞎话而难受。大凡瞎话,可分三种,有损己利人的好瞎话,有损人利己的赖瞎话,也有那对谁都无损无益的中瞎话。在特殊情况下,好瞎话说了没害处,中瞎话总是不如不说好。出师不捷,民风未采,所采的只是一阵难说难讲的大难堪,想起来也确实叫他很苦恼。五十一年来他都没碰见过这样叫他难堪的事,以往那些艰难的事,难是难,苦是苦,从没有过这样说不能说,讲不能讲,干难受也没法说的大难堪。
“我为啥会出现这种情况?”老聃在心里说,“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是我愚吗?是我无智吗?……不,不是因为我愚,恰恰是因为缺愚,恰恰是因为我想得太多。当然,可恨的官家意识是导致我难堪的一个因素,然而,那时我要是愚点儿,反而不致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愚者不愚,智者不智,智太过者反是大愚。不‘愚’者,不仅会祸世祸人,而且会祸亲祸己。往后,我不仅应该变愚(纯朴守真,顺任自然),而且更应该变愚(老实,“傻”)。唉,这变愚呀,说着容易做着难,——智慧难,愚拙也难,有愚变智难,有智变愚更难!……不管怎样,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变愚!”
愚与不愚,这在老聃来说,只是问题的一个小的方面,重要的是他要做好业务,再经世事,以检验他以往观点是铜是金。第一次到乱草凸去,民风没有采成,下次还去不去呢?
“还去!”是的,他不能不去。第一,任务没有完成,他不能半途而废;第二,哪里栽倒,他要在哪里再爬起来,这可能是人的一种报复心理。他不能就这样把事情弄得窝窝囊囊而不去用再一次的把事情做好来弥补。他要弥补,他不能不去弥补,只有弥补了他才心安理得;第三,他再一次去,要趁机弄清那失业百工对他为啥恁仇视,因他对那目光里仇视的度数有怀疑。他想,“他们对我仇视那么厉害,到底是为什么?当然,我想得太多,脸色异样,使人生疑,那,他也不该对我仇视恁狠哪。只是因为一种脸色,值得他去那样吗?看来,他对我那样憎恨,除了因我造成而外,还有另一种成份。
到底是为什么,我要顺便揭开这个谜。”
“再去采风,我该怎样去呢?”吃中饭时,他又开始了新的疑虑。
仆人赵平见老聃脸色不好,闷闷不乐,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他说:“先生,我看你脸色不好,心里有事,不知你心里到底有啥疙瘩不能解开?”老聃不愿向他说出。越不愿说,越要追问,“您说吧,我就是帮不上忙也没坏处,因为我可以保密。说出来我万一能帮点忙不好吗?”老聃先生终于以愚人的态度把事情向他说知。
“嘿,先生,你咋不早给我说吔!”赵平笑了,“这事我真能帮忙,你不知道,我叔伯姐家就在乱草凸村。好办,这好办,明天上午,你还穿上布衣,我领你到我姐家去,咱们把情况向我姐家的人说知,咱还不露你的身份,叫他们领咱到失业百工家去。……”
“那好。”老聃先生动着白胡,咧嘴笑了。
次日上午,老聃身着城乡皆适的蓝衣素裙,怀揣采风必备的用具,和赵平一起,坐马车往乱草凸方向走。
来到昨日大纪看书的柳树丛边,老聃和赵平一起下车。赶车的车司将马车抹过头来,挥动鞭子往回驶。他们已计议好,他将在日头平西的时候前来这里接他们。
他们走进乱草凸,赵平往东指一下,对老聃说:“先生,您看,这里就是我姐家。”
这是一个没有院墙的小家庭。主房是两间破草屋。由于主人勤快,爱干净,破屋里的破家什,样样拾掇得皆停当。在这主房的左前方,是一间灰破的小厨房。厨房门口不远处,长着一棵灰褐色的小枣树。这勤劳之树,此时叶已落尽,枝条儿光光秃秃,拐拐杈杈。观它的身姿,既缺乏柳树之倩细,又缺乏杨树之挺拔。虽然如此,但,它的品格毕竟绝不亚于其它一切树木,别的不论,每当春日到来之际,它也毕竟能象其它一切树木一样地长出绿叶。
灰枣树下,有一小小的木凳。木凳上坐个身穿破衣的妇女。这妇女约摸二十八九岁,精明,朴实,尖尖的下颏儿,长圆形的脸儿。她正在端着簸箕簸稷子,弯腰勾头地去捡粮食里头的小石子。大概是由于她过于聚精会神,当赵平他们来到跟前的时候,她还在勾头捡石子。无意之间一抬头,才发现一个蓝衣蓝裙的男青年已经站到她面前,她的目光一吃惊。
“姐!你不认识我啦?”
“咦,平来了!”她一下子笑着站起来,笑得亲近而慈美,“看,我都差点儿没有认出来,可不是,可不是,十年前,我见过你一回,那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孩儿。”见老聃站在赵平身后,“这位老人家,他是……?”转过脸来看赵平。接着,她勾下头,不敢看老聃。那时,大户人家妇女不出三门四户;小户穷人家妇女无法讲究和顾及。虽然如此,但是仍然不敢看生人。
赵平小声对他说:“姐,你别往外说,他是我们王朝柱下史,征藏史,我们来,是找你帮忙做事情。”
“征藏,史,……咦,噢……”一害怕,她的脸色一青黄,接着就要施礼下跪。赵平连忙制止,伸把将她拉着。
“你别怕,来,我对你说。”赵平蹲在她面前,小声把话说一遍,接着特意安排一句:“非常情况下,一切全免,要一切若无其事,一切淡如寻常。”
“噢,噢噢。噢,噢。”她笑了,笑得俏而且美,几颗白牙露出来,“李叔公,快上屋,快上屋,来,咱们快上屋。”仍然是恭敬礼貌地扣着手。
老聃他们进了屋。
“叔公,您坐下,请您,您坐下。”赵平姐慌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抓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去擦床,“看脏哩,看俺这脏哩!”
“闺女,别这样,这不脏,这不脏。”老聃先生感激地说着,赶紧一下子坐在床上。
赵平落坐以后,连忙笑着打趣说:“姐,你别这样,你不知道,我们先生有个别脾气,他不嫌脏,他喜欢你们这样的小破屋,他觉得你们这小屋里比金銮殿还得劲。要淡如寻常,说淡如寻常,就真要淡如寻常。”
“咦!那好,好,哈哈哈哈!”她笑了,笑得开脱、响亮而舒心。
这时,两个孩童走进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刚会走的小孩子。姐弟俩模样长得差不多,都是圆圆脸,大黑眼,而且头上都是扎着直撅撅的仨小辫儿。他们来到老聃面前,睁起黑黑的大眼,怯生生地看着他,一个劲光看他那小白胡。
“好孩子!咦,多好的孩子。”老聃一下子把那男孩抱起来,深情地亲了亲,搂了搂,然后把他高高举一下,接着将他放到地上,又去抱那小女孩,“爷爷来得急慌,没给你们带吃的,爷爷抱歉,实在抱歉,下次来一定给你们带吃的。”
赵平姐看着他们,开心地笑了好一阵:“叫爷公,小桃,快叫爷公。”
“爷公。”
“呃——!好孩子,好孩子!”老聃先生又笑了,笑得白胡乱动弹,他,从未感到过恁舒心。
“来吧,别尿爷公身上喽。”赵平姐接小桃,放到地上,“您先等一下,我赶紧去叫他回来。”说罢,转身就往屋外跑,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和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撞了个满怀。
“你这是咋来?急慌恁很弄啥?”
“咱家有客。”
“哪客?”
“你一看就知道啦。”
“噢,那好。”
这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穿一身不算很破的中蓝短衣,束口的宽裤脚下是一双又笨又土的麻布鞋。方脸,短发,机灵和善的脸盘上,架起一个稍大一些的高鼻梁。他就是赵平的姐夫万玉中。
万玉中进屋,一眼看见老聃,也同刚才他小桃娘一样,心里猛吃一惊。他的吃惊和桃她娘不一样的是,他吃惊的不是因为见到了什么当官的,而是因为他在他家屋子里又看见了他昨天见到的那个人。原来,昨天老聃从百工屋慌慌张张往南走的时候,遇上的那个篮拾柴的男青年,就是这个万玉中。
双方互相打过招呼之后,赵平将老聃先生作了介绍,并直接向万玉中说明他们的来意,特意安排他淡如寻常。
“那好,那好。好,那好。”万玉中说,转脸看看老聃,仍然有点控制不住喜和惧,“李叔公,昨个儿上午,你碰上的那个吔篮子的就是我。”
“噢,噢……哈哈,哈哈。”李老聃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那些失业百工,对我们先生为啥那样仇视哩?”赵平看着姐夫问。
“不知道,不知道,这个我也说不清。”
三个人围坐成一个圆圈儿,开始商量以什么方式到失业百工那里去采风。“李叔公,我看你们到失业百工那去不如到斯晓爷的家里去。失业百工穷得厉害,不愿意跟人扯闲话;村西头有个叫万斯晓的老年人,对世上的事懂得多,他当过几天百工,对百工的事,前前后后都知道,再说,他又会说又会唱,一肚子两肋巴,装的全是民歌。”站在旁边的赵平姐这样插嘴建议说。
“好!闺女的这个建议提得好。”老聃先生高兴地说,“就这样办,采风的事,咱们改换到万斯晓的家。”
“那好。不过,咱们到他家去,叫先生以什么身份出现呢?”赵平看着玉中说,“这样吧,姐夫,我看你领我们去,你就说先生是你表叔,是个识文断字的布衣,‘他想采点民风作保存’。”
老聃笑而不语,他想:“在特殊情况下,益世益人的好瞎话,说上一点也没啥。”
玉中说:“我看咱直接向他说明身份,叫他不敢不重视。”
老聃说:“不可。如若直接说出,不仅是被采的对象因有顾虑不敢讲,而且昭耀得太厉害。——如若昭耀太厉害,一方面,会引得四邻八村都来看;另一方面,消息传至王宫,那些心怀歹意之人会把我好意的采风来歪曲。”
“那是哩。”玉中说。
赵平笑着说:“看起来,先生只有当表叔。”
三个人离开玉中家的破草屋,相跟着,往万斯晓的家里走。
这万斯晓家,院子很小,中间是一棵老大的已经无叶的石榴树。东边和西边,各有一间破草屋。坐北朝南的那所主房,半新不旧,泥堆的土墙上面苫着灰黄色的茅子草。这主房共是两间,东间开门作当间。屋子里泥土地面扫得明明光光。西间摆满破家什。东间,也就是当间,靠后墙,放一张灰黄色的破桌子。桌子擦得很干净,上面放着陶碗、陶壶,陶茶具。桌西边,有一把浅灰色的小木椅。桌东边,有一个二尺高的地铺床。一个花胡子老人,正盘腿坐在地铺上,伸右手去摸那茶具。这老人约摸八十多岁,两只眼忽灵灵地转动着,那神态简直不亚于年轻人。
“斯晓爷在家吗?”门外传来一声高兴的喊问。
“在家,在家。谁呀?”万斯晓说着问着从地铺上跳起。
“你一看就知道了。”随着话音的落地,一下进来三个人。
万斯晓见三个人中两个都是陌生人,心里微微一惊。当万玉中把“他表叔的来意”向他说明之后,他一下子“完全明白”了,“噢,噢,那好,那好。请坐,来,请坐。”他十分高兴,一面慌忙拱手请坐,一面热情地倒茶。
四个人落座以后,万玉中说:“斯晓爷,听说您对失业百工的故事知道得不少,除了这些以外,您还能念出不少的民歌。……”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万斯晓说。他抬眼看一下坐在桌子西头小木椅上的李老聃,笑嘻嘻地问他说:“大侄子,你要要我说的,都是一些茶余饭后的大闲话,这些闲话,你们保存它们有啥子用呢?”一连向老聃瞅几眼。他从他那副秀美的中型白胡上,仿佛看出了他并不是什么布衣,因而故意瞅瞅他。
“斯晓伯,是这样,”李老聃亲亲近近地笑着说,“我们前来敬采这些史料,是要保存,然而,我们的意思不是单单为了保存,因为,……”
赵平见老聃把话停一下,机灵地接他话茬说:“因为失业百工,和咱们农家,日子过得都很苦,我们想把这些整理成文,公布于世,以引起官家对我们的恻隐心。”
“好好,这个想法好!”万斯晓看出来他们可能是官家,但是他不好意思去说透,本来高兴,又来个故表高兴,双手合在一起说,“那好,这样说,我就不怕献丑了。”
“八年前,”万斯晓压了一口茶,开始慢慢讲述说,“那时候,原伯绞手底下管着的,有一批奴隶百工。这批奴隶百工数目可不算小,连原伯绞手底下的,带其它地方的,总共大约有好几千人。你们都知道,百工,就是各种各样给官家做手工活的人。百工就是百工呗,为啥又称他们为奴隶百工呢?因为他们又累又苦,日子过得象真正的奴隶。当然,他们当中也有官,管百工的各种官,虽说他们管百工,可他们还是奴隶百工官。这些百工,一天到晚不识闲,挣的钱刚刚能糊住口。他们这些人都是来自哪些地方呢?大部分是战争中从外地抓来的俘虏,一部分是无家无业的乞丐,也有的是一些又穷又苦的庄稼人。我就是一个庄稼人。不过,我不是在原伯绞的手下干,我干时比原伯绞那时还早二十年。”说到这,他自动把话停下来,瞅了瞅老聃,意思是看他对他的讲述是否有异议,如果有异议,他就把话停下不再讲,如果没异议,就这样按实际情况往下说,——因为他的这位大侄子(老聃)是个识文断字人。
老聃故意不去答话,他默然地点头笑笑,表示对他讲述的称赞和肯定。他不愿意因他的插嘴而妨碍老人往下讲述。他想:“咱是到这来请教,是来做学生。来做学生,就应该虚心听讲,尽量不去插嘴,决心把学生做好。要做好老师不容易,要做好学生也不容易,做过老师的人再做学生而且要把学生做好更不容易。——不管怎样,既做学生,就要下决心把学生做好。”
“原伯绞对百工压榨得很厉害。”万斯晓接着说,“对百工们干的活,他如果稍不趁心,就打,就骂。他叫他们罚跪,罚站,叫他们一个腿蜷着,一个腿着地,还用扣饭、扣工钱来对待他们。他用各种办法把百工们的血汗榨取到自己的腰包。这原伯绞不光这样对待百工,而且还是个可恨的大贪污犯,他用各种手段把王朝金库的钱往自己家里弄。他上边有保护他的官,对他的贪污,下边的人没有办法,上边的天子也无能为力,他就象神庙里老鼠,出去吃人家的粮食,回来还偷供吃,把神庙的墙,拱得净窟窿,你要是用水灌,怕灌坏了神庙的墙,打也打不住,捉也捉不着,对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百工们在他的折磨下,没法再忍,就成批的逃走。逃走的被抓回来,不是杀掉就是打死。百工们愤怒了,就联合起来跟他干。他们把原伯绞的住宅团团包围。他们把把门的打死,攻进他家的院子。有两个百工闯进屋子,抓着原伯绞就往外拽。几个卫兵把他们从他身上扯掉。其中的一个,双手卡住原伯绞的脖子,狠劲地掐!狠劲地掐!直到把他掐得翻眼儿。几个卫兵下手抠都抠不开。一个兵用刀把这百工的双手给砍掉。原伯绞带着两只血手逃走了。
“原伯绞的副手叫庞信,是个比原伯绞还恶的坏家伙。这庞信见原伯绞被百工赶走,可恼毁了,就带着官兵来复仇。他们把起义的奴隶包围在一个院子里,把抓到的人砍头撂到瀍水里,一下子杀了百十人。百工们更愤怒了,但是他们对庞信没有办法,只好把仇恨憋在肚子里。从这以后,他们由明转暗,开始暗暗聚会。他们不止一次地商议如何去找庞信把仇报。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这天夜里,几个百工突然攻到庞信家。他们在床上抓到了姓庞的,布丝也不让挂,拧着胳膊往外推。他们把他拉到深山的一个悬崖上,扫头一棍,打得脑浆崩裂。他们把他推下山涧。后来他家的人来收尸,据说连个头发丝子也没找得着。听人说,这庞信是咱东南几百里以外的苦地人。”
“噢——,”老聃听老人讲到这里,由不得心里一震,不自知地“噢”了一下,“咦,原来庞信是这样死的呀。怪不得他家里人前来收尸,回去拉个空棺材。我原以为恶二少(庞雄,早已短命夭亡)恶,没想到他哥也恁恶。”想到此,他抬头看看万斯晓。老人见老聃不由自己的“噢”一下,就停下讲述问他说:“大侄子,你……?”“没啥事,没啥事。”老聃说,“斯晓伯,您快接着往下讲。”
“庞信死了,原伯绞不知逃到哪去了。”万斯晓接着往下说,“这时候,公子跪寻接替原伯绞的职务,立为原伯,人称原伯跪寻。原伯跪寻善于耍弄两面派,他任职以后,一面用小恩小惠对部分百工进行收买,一面以各种借口,将那些参加过起义的百工偷偷地遣散。就这样,那些被遣散的百工,一个个成了失业人。他们失业后,无处投奔,就在这一个个庄头落了脚。他们落脚以后,原伯绞家的人对他们还不解恨,就派兵偷偷来抓。今年夏天,一天夜里,突然抓走十几人,至今仍然没有下落。这些失业百工,大多是些有力量的人。这村子西头,那个扁不扁长不长的草庵里,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这老头儿现在瘦得吓人,你们可能看见过——他就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这人姓吕,名叫吕笃,他刚到咱这来的时候,筋骨强健,浑身是劲。咱这南边小桥上,夜里不能走人,因为有个拦路抢劫的贼,一到夜里他都钻桥眼底下等着截路。这个贼很有劲,是个打仨携俩的人。吕笃听说了,就用麻布单子包个石砣,往身上一背当包袱。夜来了,他故意背个‘包袱’从小桥上走。那个贼从桥眼里出来去跟他夺‘包袱’。这吕笃拿‘包袱’就往那贼头上砸。那贼力气很大,双手接过‘包袱’又往吕笃头上砸。吕笃接过‘包袱’,咬着牙,用力这么一回敬,那贼的花鼓脑子被砸出。”
“咦!真有劲,真有劲。”万玉中情不自禁地插嘴说,“斯晓爷,依我看,这些失业百工力量都是很大的。可惜这些人的心太不齐了。如果这些人齐心协力,合起手来,不光能把原伯绞他们打败,而且能把天给翻个个儿,天翻过来,这些人坐了天下,原伯绞还会来把他们欺负吗?我看这些人受罪,都怨他们心不齐。”
“你说得有理。”万斯晓继续接着说:“协力打绞,是个办法。可是,这里头,我有一些道理弄不懂,——那就是,人在底层有人压,翻到上层又压人。听人说,这些失业百工,其中的不小一部分,以往,在他们那个国家的时候,是一些贵族,是专门欺压别人的。另外,还有,在咱这洛阳鼎门东边,曾经住过一些被称为殷‘顽民’的人,这些‘顽民’,受过不少的欺压和侮辱,可是这些‘顽民’中有一些人在殷朝正有权势的时候,曾经对别人欺压得很厉害,——再说,听说在殷‘顽民’受罪的时候,一些人欺负‘顽民’欺负得很厉害,后来这欺人的人有一部分又沦为受苦的人,一些人又把这受苦人来欺负。有人说这是报仇,捞本儿;我说,就打说你捞本是对的,为啥本捞完了还去欺压人?况且有的欺压人根本就不属于捞本儿。好啦,不说这些了,咱回过头来还讲那个名叫吕笃的小老头。那吕笃,原来又高又胖,浑身是劲,后来因为穷,因为长时间挨饿,肝子上出了毛病,连病带饿,变成了人间的活鬼。有钱有势的人不可怜他;村上一些苦人因为家穷也帮不上忙;我原来不断给他拿点吃的,后来自家顾不住了,也就不拿了。我们这些农家的日子也是很苦的,我们一年四季辛勤劳累,连肚子都填不饱,还得常给官府去干活。因为王朝官府的差事多如牛毛,我们一年四季不得安生,自己田里的活儿耽误了,我们自己吃不上,父母无法养活,唉,真苦啊!我们这里流传的一首‘野雁谣’,里头说的,就是我们农家苦人的心里话。歌谣是咋样说的呢?现在我来念给你们听——
野雁展翅空中腾,
栎树丛里无法停。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种不成。
饿死爹娘谁同情?
老天爷呀老天爷,
小民啥时得安宁!
野雁沙沙翅儿颤,
酸枣丛里无法站。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完了蛋。
我爹我娘准饿饭。
老天爷呀老天爷,
叫俺小民该咋办?
野雁成行响飕飕,
歇在一丛桑树头。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不能收。
爹妈拿啥来糊口?
老天爷呀老天爷,
安顿日子何时有!”
万斯晓念到这里,故意停下,转动着年轻人一般的眼睛,瞅一下三个听讲者的脸色。
“好,好!斯晓爷这首民歌好,这真能表达咱受苦农家的心情。”赵平插嘴称赞说。
“斯晓伯,”老聃说,“请你把这首歌谣再念一遍,让我把它记起来。”说着,急忙拿出一卷绢帛。他将绢帛展开,铺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笔、墨、砚。赵平把自己喝剩的一点茶根儿倒在砚上,拿墨研了一阵。老聃急忙提起狼毫小笔,在研好的墨上蘸抹几下,打算落笔往帛上去写,“斯晓伯,来吧,你念一句,我记一句。”
不知为啥,就在这时,万斯晓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没有一点血色了。他犹豫一下,象是不愿再往底下念,可能是因为考虑事已至此,不念不中,就硬着头皮给念了。他念一句,老聃挥笔记上一句,不大一会儿,这首歌谣记完了。
“还有哪些歌谣,斯晓伯,请您接着往下说。”
“没有了,没有了。”万斯晓正式做推辞。他不愿往下再说了。
三个人见斯晓老人有顾虑,赶忙向他作解释:“这落笔,没有别的啥意思。”不知道这老人是咋想的,没想到越解释他越不愿意再说了。“没有了,没有了,我确实只会这一首。”
事既如此,不可强求。老聃先生决定将采风之事暂告一段,他向老人说了一阵感谢的话语,就让玉中领他们前往失业百工那里去。
三个人来到了瘦老人的庵子前。
老聃到这里来是有着他的两个想法,一、看看吕笃老头目下情况到底如何,摸清吃准,以便以后施助;二、那失业的中年男百工对他那样仇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要从吕笃嘴里摸个清楚。
庵子里,吕笃老头正坐在“床”上吃山芋。此时,他嘴里往外一鼓一鼓的。一张脸瘦得更厉害,在脸上那乱须、灰迹衬托下,那两只死鱼眼睛更吓人。见老聃他们三人弯腰勾头钻进来,又见三人中有着昨天来过的白胡人,心里一惊,两眼瞪得直直的。待玉中把他“表叔”前来采风的目的告诉他,他脸色才略略好看些。
三个人刚到“床”上落座,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这中年人一见三个人中的“白胡子”,由不得脸色突变。待玉中把情况向他说“透”的时候,他一下子抱歉似地转笑了,他看着老聃的白胡说:“咦,我的妈,昨天因为你脸色不好看,我把你当成了原伯绞派来打探的人了。”……
日头平西的时候,老聃和赵平离开乱草凸,步行走至柳树丛,乘坐那前来接他们的马车回到家里。
几天来,老聃先生一闭眼就看见两只死鱼眼。
三天以后,他黎明动身,要坐车前往常庄看藏书。他带了一些碎银和吃的,打算趁天不明,人不知,鬼不觉,拐到吕笃那里看看,送点吃的。天刚明时,老聃先生来到吕笃庵子门口,弯腰进“屋”一看,没想到他已死在床上了(他已死了两天了)。只见他身子冻得硬硬的,两只死鱼眼睛已被老鼠抠去一个,只留下一个黑窟窿。
老聃先生心里一凉,凉得发颤,说不了是个啥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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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国乱归园
“驾崩”的风波
公元前520年秋天。李老聃五十二岁(如果细算,再过七个月,到农历二月十五,够整整五十二周岁)。
农历七月中旬。这是一个寻常的下午,——一个寻常得和所有寻常的下午完全没有两样的下午。王宫后院的深处,有一个院中之院,院中之院有一所僻静的卧室,卧室里有一张雕着龙凤和寿桃的嵌有象牙装饰的紫檀木床,檀木床上绣着金龙的大红被子里盖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老头花发束散,花须纷乱,青黄的面色里透出忧凄。这就是无人不晓的景王天子。此时的天子,摘冠隐衣的天子,也和庶民老头一模一样了。
不知因为何故,景王姬贵近日忽然元气大减。他浑身无力,心烦意乱,懒怠上朝。经御医诊断,并无什么疾病。无疾之“疾”使他胡思乱想,饭量减少,体质下降。体质下降更使他浑身无力,心烦意乱,胡思乱想。他突然想到:我是不是会死?……我要是死了,世上的人,怎,怎么办?……我一死,世上的一切,再没有半点是属于我的了。……我不能死,天下是我的。……我要是死了,周家的天下将会什么样子?人们会很快把我忘了吗?还会象我活着一样对我崇敬吗?猛儿已经立为世子,是我身后的当然继位人……这孩子……他能镇得住我周家的江山吗?如若周失江山,我……不堪设想……;如若他镇得住,即使周家江山不失,人们对我也……猛儿能永远永远效忠他死去的父王……我吗?……。
他忽然翻了个身,折起头来看看,见女侍人阿菊拘束地坐在旁边。
“阿菊,你给我把宾孟叫来。”景王说罢,又翻身朝里。
“好咧。”阿菊不敢大声地应承一句,转身出门,往不远处一所书斋式的房舍走去。
屋子里,案边坐着一家帘里的官员。此人年约四十八九,头戴一品官帽,身穿纹彩锦衣,装束威肃,神色阿谀。他就是周景王近来十分宠爱的官居大夫高位的宠臣宾孟。近来景王身体不适,心绪烦乱,躺在深宫,不愿跟人说话。有时忽然感到孤苦寂寞,又想找个对劲的人说上几句,于是就叫宾孟在不远处的屋里“旁陪”,以便随叫随到。宾孟坐在这里,无事可做,就以看书打发时光。此时他正悉心研究郑国子产的“鼎文”。鼎文就是铸在鼎上的刑律。这是子产以法治国的一种办法,是把法律条文铸在大铜鼎上,让国人都知道,以便心中有数,防止犯法。此时摆在宾孟面前的文字是从铜鼎上抄在帛上的。宾孟一边读,一边想,一边点头,一边摇头。对于子产治国的办法,他宾孟既赞成,又不赞成。他赞成以法治国,但是他不赞成把法律条文公布于众,他认为,法律要想使人生畏,就应该给他穿上神秘的外衣。
“有请宾爷!”就在宾孟面对刑文自言自语的时候,景王的侍女阿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走了过来。
“喊我何事?”宾孟急忙抬头,睁大眼睛,看着阿菊。
“万岁让我唤你前去。”
“万岁唤我?好咧,我这就去。”宾孟一边答应着,一边急忙起身,迈步出屋。
大夫宾孟小心翼翼走进周景王的卧室。见景王正在闭目养神,他既不敢近前,也不敢退出,于是就站在门里边,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景王姬贵慢慢地睁开双眼,见宾孟站在那里,就慢慢起身坐起。侍女阿菊赶忙走来将他扶稳。
“宾爱卿,你来好一会了?”景王并不拿眼去看宾孟。
“微臣刚到,见万岁安睡,未敢打扰,就站在这里。”宾孟说罢,恭谨地走近景王,弯腰拱手站在景王床前,“听说万岁唤微臣,微臣就应声前来。不知万岁唤微臣前来有何旨意?”
景王并不答话,眯缝着眼也不看他,他用右手食指往床头一点,意思是让他在那里就座。
宾孟坐在姬贵的床头,心情松宽下来。他因坐龙床而十分得意,扭身亲近地看着景王,一脸巴结的神色。
“宾孟啊,朕有句话想跟你说。”景王睁眼向宾孟看了一下。
宾孟赶紧向景王凑近一下:“万岁有啥话要说,请您只管向微臣说出。”紧接着是一声不响,静心聆听的样子。
“朕想改立世子,想将长庶子朝立为世子,不知宾爱卿对此有何看法?”景王姬贵睁大眼睛,紧紧地看着宾孟。
宾孟心里一震,不是害怕,而是高兴,他并不急于发表意见,而只是重述景王的意思说:“万岁,这么说,你是想把王子猛的世子改换一下,改换给长庶子朝,立朝为世子。”
“是这个意思。”
“那,原来的王子猛的世子呢……”宾孟细心地观看着姬贵的脸色,想从那里头瞅出他真正的心情。
“罢黜。”
见景王的神色很坚定,宾孟一下子公开高兴起来:“好!好!万岁的这个主意好!小臣早有这样的看法,不过不敢表露,今日万岁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小臣心里很是高兴。小臣认为,王子猛虽说威严可敬,相貌不凡,然而缺乏热劲、辣劲和谋劲,缺乏攻取夺占之理论,缺乏先声夺人之口才,这种人不能兴我大周万世之基业;长庶子朝则与之完全相反,除了朝同样具有一表人才之外,猛所缺乏的,朝无一不有,我观长庶子朝,一代风流英杰,一代英明的伟人,这样的人若能继位,不怕大周伟业不能万世兴隆!万岁的主意好,小臣宾孟完全赞同!”
“那好吧,就这样定了。”景王姬贵看着宾孟,满意地点点头,“这吧,这件事先有你、我知道,不要慌着往外说吧。”
“万岁,事不宜迟,以小臣之见,不如欲行即行。”宾孟抖胆进言说,“即便是眼下不去实行,也应该给朝臣们先通一下风,以便以后实行起来不致使众人感到突然。”
“那好吧,你就替朕先通一下风去吧。”
“臣遵旨意。”宾孟说着,后退几步。当他转身往门外走的时候,见一位披金挂银、盛装淡抹的半老妇人在几个侍女簇拥下正急急慌慌地向这里走来。此人已经五十多岁,看起来只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她就是景王天子的第三夫人,王子朝的生身母亲。
大夫宾孟见第三夫人走来,连忙躬身拱手,笑脸相迎。两个人互相招呼一下之后,宾孟才撒手挺身,往院中之院的门外走去。
次日傍晚,西天的晚霞刚刚收尽,东周王朝第十三代天子景王姬贵突然无病去世。景王的驾崩使他的改立世子的计划未能得以付诸实施。宾孟在一时的惊慌失措之后,派卫队将院中之院严密禁闭,在外者不许往里进,在里者不许往外出,假托天子有令:“因朕身染疾病,极厌乱扰,为能切实安心静养,特定三日为与世隔绝之期,除特定之侍人于院内小心尽职之外,其余人等皆不得入。”这样,天子驾崩的消息,除宾孟一人之外,满朝公卿尽皆不知。
夜里,凉风飒飒,秋云遮月。宾孟家宅院周围撒了两道岗哨。深深的宅院之内,一所背静的房舍里,昏黄的灯光照出三个人的脸庞。桌案后面坐着宾孟;旁边是王子朝;在他们二人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高鼻,方嘴,凤眼,剑眉,半戎装穿戴,四十上下的壮年人,这就是上将南宫极。
“万岁驾崩,我等作为臣子之人尽皆为之不胜悲痛之至,这是人之常情,物之常理。”大夫宾孟接着以上他们的话茬说,“然而话说回来,人总有一死,古来多少君王,天数一尽都难免去世,既然天子大数已到,驾崩离我等而去,此是天命,非人力能抗。可惜的是,天子生前一心想改立世子,让三殿下讳朝继任君位,不幸未行而崩,实在使人深感遗憾。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我们作为臣子的最大天职就是忠于君王,君在,忠于君王;君去仍忠于君王,如今我们的神圣任务就是要继承已故天子遗愿,将更立世子的事情做好。天子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先王有命,立你为世子,指定你继任君位,你不要不好意思,天降大任于你,你就不要推辞。南宫将军在此,殿下有啥话要尽皆说出。”
“既然先王有命,既然宾叔已向百官吹风,为了大周江山社稷,更立世子之事我就当权不让了。”王子朝雄心勃勃,百倍自信,底气十足,但是他努力抑制自己,竭力给自己涂上一层谦虚的色彩。他说:“话虽如此说,然而,朝在老一代面前,相比之下,毕竟阅历浅薄,年少无知,事情能否成功,全靠宾叔和南宫将军提携作保。”
“殿下太谦虚了!”南宫极说,“朝臣皆知殿下英明,一代杰人!殿下继位,不忧大周基业不能万年牢靠。我想,更立之事没有问题。宾大夫将此事通风之后,并没听到朝臣们有什么非议。圣命难违,没有哪家臣子敢出来逞强。如若谁敢将此事阻挡,我南宫极立即率兵讨伐,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我看天子驾崩的消息,不必谨小慎微,进行封锁;我看干脆将消息公布,直接让殿下登基即位。”
“谨慎些好,还是谨慎些好。”宾孟说,“改立、即位之事究竟具体咋办,我看咱们耐下心来,继续往下商议,继续往下商议。”
……
夜深了,刘献公之子刘卷的深宅之中,另一个秘密会议正在紧张地进行。此处周围也撒了岗哨。这是一间清静华美的套房。灯光如水,可以清楚地看见屋里的一切。窗子已用墨色的布单遮起。地上铺着一幅淡绿色的地毯。地毯上,靠西山是一张吊着大红罗帷的顶子床。正中间的地毯上放置一张雕花乌木矮脚书几。书几两边盘腿坐着三个人,书几上的一盏铜灯把三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印在墙上。书几后面坐着的那个人,五十多岁,身穿绿色绣锦衣裙,一副沉着干练的风度,他就是刘献公刘挚的儿子,名叫刘卷,字是伯蚡,近来刘献公去世,刘伯蚡立为刘公。在刘卷对面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官员,此人锦衣玉带,一派威肃,他就是单穆公,名叫单旗。单旗身旁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壮年之人,此人黄衣黄裙,头戴黄金发束,长方脸,鼓面门,剑眉俊眼,威严庄重,他就是景王天子嫡系的大儿子,早已立为世子的姬猛。
“伯蚡,要改立世子的话,究竟是不是万岁亲口所说?依我看,这一点必须真正弄清楚。”穆公单旗拿怀疑的眼光看着刘卷。
“这是我今日上午见到万岁时亲口所问,确系万岁亲口所说。”刘卷说,“这一点千真万确,不应再有任何怀疑。眼下我们要急需弄清的是万岁是否真的已经驾崩,宾孟封锁天子深宫究竟有何用意?穆公谋深识卓,这一点,我想请您发表一下看法。”
“天子已经驾崩,我看这一点丝毫没有疑问。”单穆公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判断说,“说天子是因为需要静心养病而口授意旨将深宫禁闭,这是自欺欺人的弥天大谎。我为何要这样说?理由是,一、天子养病,怕人打扰,这只须向人们告知一下即可,根本无须兴师动众,进行封闭;二、如若真的须要小题大做,实行禁闭,那只须天子卫队的首领进行宣布,尽管宾孟是近身的宠臣,也仍然不须他宾孟出面宣布;三、天子在深宫养病根本不存在外人打扰的问题,更何况人在病中绝大多数是想念亲人,希望别人照看,以从中得到安慰,丝毫没有以禁闭断绝和外界联系之理。从以上三条推知,宾孟说天子因养病而让他实行禁闭,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完全是假。天子已经驾崩,这才是真。这宾孟不愧是个十足的蠢家伙,他若不禁闭,对他们更立世子的政治阴谋,或许别人看不恁清楚,这一禁闭,欲盖弥彰,他不光告诉别人,天子已经不在人世,而且告诉别人,他要更立世子,先下手为强,以禁闭为借口,拖延时间,创造时机,作好准备,打算突然之间让姬朝强行登基。基于以上这些,我们必须以枪对枪,以刀对刀,做好充分准备,决不让他们更立的阴谋得逞。”
“穆公高见,穆公高见,穆公对事情判断得好。”刘伯蚡说,“恶毒的独夫,可恶的宾孟,我们决不让你的更立计划变成现实。……唉,早已确立世子,又来更立世子,万岁也真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单从这一点来看,万岁也不能不是一个无道昏君。……”
“有道也好,无道也罢,”单穆公接着说,“情况已经如此,从目下来讲,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急需要拿出应变的办法,急需做好切实的准备。”
“说得有理。”刘伯蚡说,“今晚把二位请来,我的意思就是让大家好好各抒己见,然后形成统一认识,在此基础上,拿出一致认为切实可行的详细计划,然后按照计划,决然地行动。为了使咱们的行动方案周密无误,我提议,咱们要进一步充分发表自己的见解,现在特请大殿下说说自己的看法。”
“我没啥话说的。”活泼不足、严肃有余、内心缺乏主张的世子姬猛说,“我只有一个心意,就是按穆公、刘公的意思办。”
……
次日早晨,景王天子驾崩的消息突然公开,满朝文武及宫中男女老少,各各穿孝,人人戴白,满宫琼花玉树,遍地“霜雪”生寒,秋芍吐悲意,白云含哀情,殿台楼阁全部沉浸在悲哀的气氛之中。
事情的变化往往是出人意料的,甚而至于连那些促成变化的主导者们自己也是难以意料的。起先,宾孟他们打算将景王去世的消息紧紧按着不放,以便让王子朝突然登基;后来一想,不对,如果这样,就会落个夺位。天子在世时说过更立之事,而且此事也已向大臣们通过了风,既然如此,不如名正言顺公开继位。公开继位,大料也没谁敢起来反对。如若他们不起来反对也就罢了,如若他们真的起来反对,对他们来说也只能是无济于事,这只能给王子朝登基制造理由,因为“既然你们反对天子遗愿,我们就有理由起来讨伐,正因为你们不规,王位才更应理所当然归我方王子朝来坐,不管怎样,反正我方有武力作后盾”。基于这种想法,宾孟一方决定将景王去世消息向宫内公开,暂时不让宫外百姓知道,这样好在世人不因暂时天下无王而心惶的情况下去和世子猛进行交涉。如果交涉成功,就顺利即位,如果交涉不成,就立即起兵讨伐。交涉的时间暂时定在正午。地点是正殿之上。世子猛一方的想法和王子朝一方的想法大致相似。他们认为:“既然你们将天子去世的消息封锁而后又公开,证明你们想登基而不敢登基,证明你们心里有鬼。你们心里有鬼,反而促使我们做好准备。既然我方王子猛早已立为世子,继承王位之权,当然该归我方,不该归你方,且别说天子已死,即便是天子活着,出尔反尔,随便更立世子之位也是错误,何况他说更未更,未行而崩。你说交涉咱就交涉,不管咋样交涉,反正我们是当位不让,如若交涉好了,我方名正言顺,顺利即位,如果交涉不好,我们再起兵讨伐不迟。不管怎样,反正我方有武力做后盾。”
双方都有武力做后盾,双方都等正午到正殿来进行交涉。关于双方交涉之事,这一点是双方皆知;关于双方都已做好了武力准备,这一点是一方只知一方做好了准备,而不知对方也有准备。关于景王去世的消息,按宫内的想法是暂时只让宫内知而不让宫外知。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因为宫内一片素白,此时宫外世人有的也已知晓。宫外已知,这一变化中刚刚出现的情况是促成事情变化的宫内主导者们此时根本未能意料的。
在此瞬息多变的情况之下,此时的李氏老聃到哪里去了呢?他在守藏室里。老聃因为昨晚在守藏室里紧张工作熬到深夜未回家去而睡在守藏室西边的两间屋子里,因为夜宿守藏室旁,所以今日早晨一大早起来工作,坐在守藏室未走。
老聃正静静地坐在守藏室内,忽见丧礼司者拿着他们才赶制出来的孝衣孝布向他走来,心里一震,大吃一惊。当他清楚地得知景王天子去世的消息的时候,一下子陷在巨大的悲哀之中。
老聃遵嘱换上素衣素裙,将一块方形孝布盖在守藏室官冠之上,小心地将四个角折回来掖在帽口之下,立即泪如泉涌,整个身心全部沉浸在深深的哀痛之中。凭心而论,他老聃对于周朝天下,对于这个天下的景王天子是充满感情的,为同类者的悲苦和死亡而悲是人之常情,何况老聃是个善心之人,很有感情的善心之人!老聃先生啊,年岁已经进入老者范围之内的老聃先生啊,对于一位曾经对他有恩的老者的永离人世,对于“能隔千里远,不隔一块板”,此一别双方永远再不能见,他能不悲哀?能不泪如泉涌?!他似乎感觉出来景王天子的己欲和因为己欲而出现的不当之处,尽管这不当之处世人不应原谅,但是他,他是不会予以计较的。这是为什么?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品格,他的与众不同的品格,你想,对善者他以善心对待,对不善者他也以善心对待;对恶者的阴暗一面他都能加以原谅而不计较,难道对于一个对他有深厚感情的周朝天下的天子,对他有恩的天子,他能不去加以原谅而不去计较?当然这不能说人有私欲也是完人。
景王天子的去世,使老聃深深为之痛惜,他为一个对他有恩者离他而去而痛惜,更为周之天下失去一块蓝天将要受到损失而痛惜。在这尘世各国你争我夺、干戈不息的多事之秋,有一块蓝天作总揽会比无一块蓝天作总揽好,尽管这蓝天上有几片乌云。正然柔辉当头,忽地蓝天塌陷,宇宙玄黄,人心慌慌,本来乱得不可收拾的人尘各国会乱得更加不可收拾,景王的去世,对李氏老聃确实是个噩耗。老聃先生近来对于周之天下曾经不知不觉地产生一个美丽的寄托:他看见他头顶上出现一块蓝天,一块大周的蓝天,一块春光明媚的蓝天。这个蓝天之下,一切的一切,上合天理,下合人情,中合规律。由于这个天下的主宰——景王天子的功德和调理,这个天下的所有国家安宁幸福,互不侵扰,各乐其乐。此时,他李氏老聃已经完全无须有半点忧虑,他唯一所有的只是为了这个天下发光尽力的本分,此时,他的身心已安然自得地和天下一切有形物体一起溶化在春光之中。此时,也是此时,他的学说,他的已经朦胧下去的而且不一定合乎实用的学说再无须去费心劳神地建立,因为这学说已经完全成了摆在面前的现实。齐了,齐了,一切都齐了!大周之天下,成了老聃美好理想之完好化身。“景王死了!蓝天崩塌了!尘世各国将出现更大的混乱!王宫之内也将涌起不祥的乌云!”一个使人惊骇的声音在老聃耳边震响起来。老聃先生,一颗善良的心,立时沉浸在痛苦和不安之中。
按照天子七日殡葬,诸侯五日殡葬,大夫庶人三日殡葬的一般规定和习俗,此次景王去世需在家住七天再行殡埋。老聃已自作打算,除其他的机会他要好好将他哀悼之外,到出殡那天,他要痛哭上一场,好好表达一下他对他的感情!至于说景王去世之前,老聃对他已经不能不算尽意。他竭尽全力为大周劳作,在景王身体不适的时候,他曾三次找机会前去瞧看,这都是他已经尽意的表现。如果非要找出他在他面前缺乏的东西,那么这缺乏的东西只能是他在他面前象狗一般的阿谀和奉承。
此时,老聃先生的心里是忧虑的。他不能不去忧虑。他仿佛看到一块乌云向他压来,而且这块乌云会越展越大,会很快把天下仅有的阳光全部给遮掩掉,使人举目四望,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最后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的跳进深渊。他从景王去世之前曾说出要更立世子,从国不可一日无君而这次景王驾崩之后无人即位,从深宫禁闭之后到解禁,从苌弘那里得知的猛、朝双方打算正午交涉,从外松内紧的气氛,从种种不祥的迹象中看出,朝中将要大乱,猛、朝兄弟之间将要出现大的分裂、大的争斗,周朝天下将要严重受损在这场很大的分裂之中。他不无疑虑,他忧心忡忡。
他知道他的忧虑是多余的,因为只能是空忧空虑而无能为力。他想去说服王子猛和王子朝,以防患于未然。他想,“既然李聃现在已是大周臣子,既然臣子已经清楚地看出乌云将至,猛、朝兄弟要争权夺位使大周天下蒙受损失,就应当急早劝说他们以社稷利益为重,兄弟团结,和睦相处,以互让之心,携起手来将塌了蓝天的地方换上一块新的蓝天,一块更加明净更加美好的蓝天。”他本已打算对什么事情都不再去过问,只去做好本分之内的事情,只去顺任自然,客观冷静地观察尘世,哪想事情一到面前他又坐不住了,他又想起来干预世事了。但是想去干预只能归想去干预,想法能不能实现,目的能不能达到,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细细一想,“不行,我李聃,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要去说服他们兄弟,要使他们由争夺江山变成让江山,这是很难办到的。王子朝那样的人很有理论,而且行为十分坚决,谁想用谦让将他说服那是徒劳的,这一点我是有了体会的。至于说世子猛,他是什么心情,这一点,我的心中完全没数。我们之间,只接触过一回。接触过一回,还因他说话很少没能见他心性。徒劳,又可能是很大程度上的徒劳。”
怎么办?唉,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李老聃只能是空有好心。
李老聃满心忧愁地回到家里。他刚在他的这所客室兼住室的屋里坐好,就见好友苌弘善知人意般地走了过来。
“聃兄,我来了。”他说。
“来得好,我正想找你,说说自己心里的话。”
“我看出你有一肚子话要向人说,一时不知向谁去说。”
苌弘,这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留着漂亮的小胡,精明而儒雅,机巧而含藏,一副真正艺术家的风度。他已从乐工领队升为乐师。他懂得很多乐理知识,是东周王朝有名的音乐大家。
老聃向苌弘谈及自己的心事,谈及他对景王天子驾崩之后的政局的看法,苌弘深有同感,和老聃的看法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我们怎么办?”李老聃定定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苌弘。
“看到周之天下将要分裂,立即起来动手缝补,是我们作为周之臣子的义不容辞的责任,”苌弘说,“然而我们无能为力,我考虑,我们的劝说将会完全无济于事。”
“那……有了。”老聃的目光仍然定定地看着苌弘。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倏地想起了什么。他从苌弘的嘴唇想到了他的喉咙,从他的喉咙想到了以往他们唱的劝说兄弟友爱的雅诗《常棣》。他想,“音乐是可以陶冶人的情感的,乐理书上说得好,‘乐也者,动于内者也’,‘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乐者,天地之和也,和故百物皆化’。既是这样,我何不请苌弘他们来唱雅诗《常棣》呢?”想到此,他高兴地向他微笑了:“我想请你和你的乐队歌唱《常棣》,纵情高唱《常棣》,用高歌《常棣》,以情动人来劝说猛、朝二位兄弟。”
“按你说的,这是个办法。然而,”苌弘说,“然而,乐理上面,这样告诉我们,“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按这道理来说,我们唱《常棣》,应该配上‘宽裕肉好顺成和动’的音乐,可是现在正在天子大丧之时,我们不能奏这种音乐。眼下要奏乐,只能奏哀乐,如果口唱《常棣》,配以哀乐,这岂不是很不谐调!况且,我们在这里高唱《常棣》,只能陶冶我们自己的感情,这对劝说猛、朝兄弟能起什么作用呢?”
“能起作用,依我看这能起作用。”老聃说,“我们在这里高唱《常棣》,劝说兄弟友好,必然会引起不少人来听,来看。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会很快传至王宫,很快传到猛、朝兄弟耳朵眼儿里。他们得知消息,不会不去很好地想想,不会不去想想下边的臣民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不会不去听听他们的臣民是个什么样的呼声。这是一种归于艺术范围之内的含蓄性的间接劝说。有时候,间接劝说要比直接劝说好,因为它不是那么露骨,不是那么刺激,它比直接劝说有回味余地。至于说《常棣》的内容和所配音乐的悲哀意味不相谐调,这也没啥,这种不相谐调会使人感到奇怪,感到异常,会引起更多人来看,来议论,使猛、朝兄弟更加震动。再者说,这种不相谐调会起到既为天子致哀又劝说二位殿下团结的双重作用,做到不相谐调中的谐调和统一。再至于说猛、朝兄弟知道我们的心意后,会对我们责怪,这个我们不怕,因为我们一片赤诚的心意根本就不怕为任何人所知。”
“说得好,李兄说得好!”苌弘情不自禁地称赞说,“就这样办,我们就来决定,从现在起,我们就要着手这样来办!”
苌弘唤弟子,弟子唤弟子,不大会儿四个弟子在老聃家里聚齐。这四个人之中,年龄最小的二十多岁,最大的四十多岁。他们也都是精明,温雅,机巧,含藏。
四乐工和苌弘、老聃,共六个人,一起围桌案坐了一圈儿。
四个乐工,一个司笛,一个司笙,一个司琴,一个司瑟。苌弘司木以作指挥。老聃只对耳朵,主要任务是细听诗乐以品其中情味。
他们先奏一阵哀乐,很明显,这是对周景王之死表示哀悼。接下去,苌弘特意指引他们奏了一个一时报不出是什么名来的曲子,这大概是他们唱诗的前奏曲。曲子充满感情,既象是对景王姬贵的怀念,又象别的什么。这一奏曲和一般乐曲的结构大致相仿,开始是合奏,舒松缓慢,逐渐趋于紧张地放开以后,稳定谐调,繁而不乱,发展到高潮时,节奏明朗,激情动人。但是到结尾处,没想到突然转入无限的悲哀和惋惜。
前奏终了,当他们将要开始配乐唱诗的时候,苌弘突然说话了:“聃兄,按你的想法是,歌唱《常棣》,配以哀乐,在不谐调中求得谐调统一,使其既起哀悼作用,又起劝亲作用。不和谐中的和谐,不是不能达到,然而,要做到这样,极不容易。再说,一个馍分两个半拉来吃,总没不分开解饥,收双重效果总没收一重效果来得集中。突出。依我看,咱们还是按诗的内容,诗的情调来配音乐。至于说这段唱诗因没配哀乐而离开了对天子哀悼的原则将要受到责难,这个责任完全在我,不让聃兄承担。”
“不能说要你承担。”老聃说,“没什么,这不会有什么,不大了受点责难,天下分裂,国难将临,君难将临,臣难将临,天下庶民之难将临,谁还顾得了这许多!这样办!就这样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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