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伟军脸色越来越难看,抓起面前的一大杯白酒,仰头倒进嘴里。
“爱国!”王秀娟娇嗔,张爱国顿然醒悟嘿嘿地干笑起来。
“女人善变,女人善变啊!”梁伟军摇摇头,苦涩地说。
“你在爱情上就是个白痴,女孩子是要追的,就像打仗一样要主动出击,哪有你这样等着天上掉馅饼的,色大胆小,成什么气候……”
张爱国说着说着打起了呼噜,梁伟军起身告辞。王秀娟想了想把张爱国托付给老乡们照顾,追上梁伟军说:“不要怪燕子,你带给她太多的伤害。女人不是你们男人的附属品,想起来看一眼,女人也是人不是一朵鲜花……”
“不要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只要燕子幸福,我就满足了!”梁伟军伸出手,“祝你和爱国幸福,事业顺利,多联系!代我与爱国告别,明早我值班,不能来送行了!”
“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再见!”王秀娟与梁伟军握握手,转身回家去和父母告别,她已经下定决心陪着张爱国闯天涯了。
“导弹”基地
S旅旅部大院西北角有一座绿树环抱的两层小楼,原是有线连的兵舍,精简整编后有线连撤编这里就成了侦察分队的驻地。宣布完命令,梁伟军就把行李搬进去。然后,手拿旅司令部优先抽调人员的上方宝剑,在基层连队转悠了一个多月。挑来挑去,侦察分队几乎集合了全旅军事技术最好的刺儿头。刺儿头兵喜欢违反纪律,一般情况下不讨干部们喜欢。但也有个别情况,梁伟军就是代表,他眼里只有兵,没有好兵坏兵,只要你有本事他就喜欢你。梁伟军的口头禅是,没有带不好的兵。
等干部、战士拿着调令陆续来侦察分队报到,那些担心梁伟军“摘桃子”而躲起来的连队干部也跟着出现了。他们找到梁伟军嬉皮笑脸地说,我那儿还有个挺活泼的兵你要不要?梁伟军说,不要,你那个挺活泼的兵除了捣蛋什么也不会,我挑的是军事技术不是废物。也有军事技术突出,连续立功受奖的战士慕名前来毛遂自荐的,但梁伟军照样不要,说侦察兵要在敌后活动,照本宣科死搬硬套不行,要有自己的脑子。
侦察分队的兵大部分是纠察的老相识,纠察们时常围着小院转悠。就此,梁伟军下达了侦察分队组建以来的第一道命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迈出小院一步,违者责任自负。刺儿头在侦察分队得到了应有的温暖,对重视他们的梁伟军很尊敬,也很珍惜留在侦察分队继续享受温暖的机会。
于是,在侦察分队驻地就出现了一幅让人发笑的情景。院内,战士们打扫卫生整理营具,院外肃立着几名虎视眈眈的纠察,像在给他们站哨。
外部不稳定因素消除,但内部并不安定。刺儿头兵普遍喜欢出风头,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应该得到别人的尊敬。一院子的刺儿头凑到一起,难免发生摩擦。碰上这种情况,梁伟军的处理方法让刺头们都感到新鲜。他命令摩擦双方穿上护具,按格斗规则开打,他做裁判。直到双方分出胜负或一起筋疲力尽累瘫了,他才按照纪律,该处理谁就处理谁,绝不留情。
侦察分队被搞成刺儿头集中营,再加上梁伟军别具一格的管理方式,一些流言飞语很快传进旅首长的耳朵。旅部的一名科长来侦察分队转了一圈,回去汇报说,良少莠多,在捣乱方面藏龙卧虎。旅党委觉得梁伟军在乱弹琴,就把他叫到旅部三堂会审。
梁伟军在会议室外喊了报告,得到批准推门进去,被吓了一跳。旅司、政、后首长全部到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旅长直言不讳:“我们讨论了一个小时,现在听听你的想法。”
梁伟军在旅长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有些紧张地吞口唾沫说:“我认为,刺儿头兵不能一概而论……”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旅长打断梁伟军说,“我的意思是你怎样带出一支合格的侦察分队来。”
梁伟军暗松一口气,信心十足地说:“第一步,在现有相对落后的装备下,依靠优秀的人员素质挖掘出最大潜力,搞精搞透就是提高战斗力,第二步……”
“停!”旅长再次打断梁伟军说,“我就看你的第一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梁伟军苦笑:“旅长,时间太少了。”
魏峰接口说道:“梁伟军,旅长没有征求你的意见,这是命令。侦察分队集中了全旅最优秀的干部战士,所以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有没有信心,现在表个态!”
“保证完成任务!”
政委说:“那好,我代表旅党委宣布,一个月后旅部组织相关人员对侦察分队进行摸底考核。总评良好以上,给予正式番号。达不到标准所有人员归建,侦察分队另选干部组建。这是旅党委的正式决定,明白吗?”
梁伟军说:“明白!我代表侦察分队全体指战员,感谢首长们的信任!”
梁伟军匆匆返回驻地,兵们不约而同地围上来察言观色。梁伟军板着脸,一声“集合”喊得声嘶力竭,兵们感觉事态严重,收起嬉笑的表情瞬间站成整齐的三列横队。
梁伟军说:“咱们在一口锅里吃饭,说话不用拐弯。你们都是刺头儿,原单位的首长看见你们就是一副牙疼的表情,没错吧?”
兵们嘿嘿地笑,个别的回答“是”,还自豪地拖长声音。
梁伟军接着问:“在老连队没少受白眼吧?被人看不起的滋味不好受吧?”
兵们保持沉默。
梁伟军又问:“我看得起你们,但你们自己看得起自己吗?”
兵们吼起来:“看得起!”
梁伟军说:“那就不要内斗,就是比出一个刺儿头冠军,也会让全旅找到鄙视的目标。年轻人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爱玩爱闹,这是优点。毛主席都说过,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们就按照这八字方针办,团结起来,玩儿我们要玩儿到第一,学习训练我们要干到第一,不管干什么,侦察分队永远要是第一,我有信心,不知你们有没有?”
兵们吼起来:有!
梁伟军竖起一个手指说:“一个月,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旅考核组将对我们进行摸底考核,总评成绩低于良好,侦察分队就地解散另行组建。”
梁伟军顿了一下,眼神雪亮目光炯炯地喝道:“同志们,关键时刻到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一句话,扬眉吐气的时候来了,拼了!”
“拼了!”兵们嗷嗷地叫起来。
侦察分队疯了!旅部的干部战士们如是说。清晨,天刚蒙蒙亮,侦察分队已经大汗淋淋地跑完了全天的第一个五公里,冲上操场开始体能、战术、擒拿格斗、400米障碍等课目的训练。晚上,直到吹响了熄灯号侦察分队才疲惫不堪地返回宿舍听课。梁伟军手头有一个精挑细选的教员班子,是他从全旅淘来的人才,上课的内容从侦察兵必学的识图用图、按方位角行进,一直到班排战术、炮兵专业技术,直至梁伟军亲自操刀上阵,给兵们讲一些看似高深无用的连级战术、参谋业务等。
这个由刺儿头组成,被戏称为“二炮部队”的侦察分队,突然爆发出狂热的训练热情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已经准备好看梁伟军笑话的干部们挺纳闷,这家伙给那些软硬不吃的刺儿头灌了什么迷魂汤?
攻势凌厉
“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排练厅里伴着单卡录音机中飘出悠扬的女声合唱,一群女孩子穿着练功服手拿斗笠围着一身红衣的郑燕翩翩起舞。
一阵摩托车的轰鸣由远而近,刺耳的刹车声过后,接着响起清脆的汽笛声。舞蹈队长立刻皱起眉头,女孩子们看着郑燕“哧哧”地偷笑起来。
郑燕红着脸跑到窗口看了一眼说:“队长,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快去快回!”队长拍拍手,对女孩子们说,“重新来一遍!”
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涌到一边,齐声唱:“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
郑燕羞红了脸,示威似的扬扬小拳头,快步跑出排练厅来到蒋禹尧面前,嗔怪说:“你怎么现在来了,我们正排练呢!”
蒋禹尧踌躇满志地说:“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下去了,到S旅任侦察参谋,处长说锻炼一下,准备接任侦察科副科长的职务。”
郑燕的心头莫名其妙地涌上一丝淡淡的伤感,她早已经知道梁伟军在S旅,抬眼看看蒋禹尧,淡淡地说:“哦,祝贺你!”
蒋禹尧把郑燕的表情变化看了满眼,心头不由泛酸,但他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晚上一起吃饭好吗?你请客我掏钱,算是我的饯行宴如何?”
郑燕抬头看到蒋禹尧企盼的眼神,点点头说:“好吧,晚上六点见!”
“好咧!”蒋禹尧觉得在感情上他又取得一次胜利,高兴地捻了个响指。
解放路上新开了一家星级饭店,环境不错,西餐厅完全是法式装修。侍者也经过专门培训显得彬彬有礼,据常在那儿吃饭的暴发户们说,侍者都会说法语。
郑燕穿过旋转门走入大厅,立刻被一阵如珠走玉盘般轻柔流淌的钢琴声吸引住了,喃喃地说:“肖邦啊,是肖邦的小夜曲,太美了。”
“还想听什么,我可以帮你去点!”蒋禹尧轻轻把郑燕推到餐桌边,摆手让侍者离开,非常绅士地帮她拉出椅子。
“这里的环境优雅,真不错!”郑燕坐在松软的椅子上,四处打量着说,“感觉就像到了巴黎。”
“你喜欢就好。”蒋禹尧随口问,“吃点什么?”
“随便!”郑燕新鲜地东张西望。
蒋禹尧微微举手叫过侍者,低声说:“罗宋汤、两份七分熟牛排……”
郑燕突然笑起来。
蒋禹尧问:“笑什么,怎么了?”
“没看出来你对西餐挺熟,是不是经常来啊?”郑燕说完,意味深长地笑笑。蒋禹尧摇摇头说:“第一次,我这是第一次来吃西餐。”
“第一次?我不信!”
“谁骗人谁是小狗!”蒋禹尧笑嘻嘻地说,“只要你吃过一次西餐,或者看过吃西餐的礼仪用心演习一番,走到全世界任何一家西餐厅,你都不会闹笑话,全世界的西餐都是一个吃法。但中餐就不行了,说到吃,西方人只能望我们中国人项背,我们的中餐煎炒烹炸花样百出,除了川菜、粤菜、苏菜和鲁菜四大菜系,还有各地的特色。我们的老祖宗已经吃到了极致无所不吃。包括吃亏、吃苦、吃香……”
郑燕被逗笑了:“这也是文化,吃文化!”
两支钢琴曲过后,郑燕吃完了一顿滋味并不纯正的西餐,刚摘下餐巾,蒋禹尧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红玫瑰。
郑燕的脸腾地红了。
“燕子,我们的关系应该近一步了。”蒋禹尧把红玫瑰举到郑燕面前真诚地说,“我能接受你的一切!”
郑燕有些慌,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才低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我现在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好,没问题,多长时间我都可以等!”蒋禹尧把花放进郑燕手里。
战士教员
侦察分队驻地灯火通明,兵们围着沙坑站成一圈,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沙坑中央,身高体壮绰号叫“大瓢”的段拥军双手掐腰,嚣张地喊:“还有没有,还有没有,没人挑战我就是教员了!”
一名不苟言笑的军官对身边身体瘦削的战士耳语几句。那名战士走进沙坑说:“大瓢,你别嚣张,我来了!”
大瓢嘎嘎地笑起来:“肖路,就你这副排骨也敢上来?你射击、战术、技术活还算凑合,要是说格斗……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还真不是对手!”
肖路不耐烦地说:“大瓢,你当兵前是不是卖过狗皮膏药,比不比?”
“来啊!”大瓢满脸不屑,懒洋洋地拉开架势。肖路冲上去就是一套组合拳,大瓢一动不动任凭拳头落在身上,嘿嘿冷笑着问:“肖路,手疼不疼?”
“疼!还真他妈的疼啊!”肖路龇牙咧嘴地连连甩手。
大瓢忍不住哈哈大笑,肖路冷不丁蹿上去,伸腿勾住大瓢的脚后跟,一膀子把他撞了个跟头。
“玩儿赖!”大瓢急了,一骨碌爬起来就追。肖路像只猴子灵活地从大瓢扬起的胳膊下钻到他身后,一个右后擒敌又把大瓢摔了个跟头。大瓢气得哇哇大叫,脸涨得通红,梁伟军连忙制止:“停!”
“我让你耍赖!”大瓢被怒火冲昏了头,一把抓住肖路举起拳头。
“大瓢,把拳头给我放下!听见没有?”大瓢悻悻地松开手,恶狠狠地瞪肖路。梁伟军厉声说:“你与敌格斗也要讲好规则?要动脑子,不管是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明白吗?”
大瓢不服气地低声嘟囔:“训练就是训练,说那么多干吗?有本事靠真功夫较量一下!”
“这只犟牛!”梁伟军被气笑了,弯腰拣起块砖头一拳砸得粉碎,问:“你的硬气功能抗住我这一拳,咱们就较量一下!”
“你们可都听见了,分队长他自己说的啊!”大瓢后退一步拉开架势,梁伟军刚走进沙坑,他就和身扑上去,腹部立刻挨了重重的一拳,疼得眼冒金星。
“啊!”大瓢忍不住大喊,死命抱住梁伟军把他压在身下说,“你输了!你说的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梁伟军忍不住笑起来:“你学得倒是挺快,我输了,起来吧!”
“不行!”
“这个熊兵!”梁伟军躺在地上说,“同志们听着,我宣布,段拥军同志从今天开始加入教员班,担任大家的硬气功教员。”
“谢谢分队长!”大瓢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梁伟军。
大瓢原是一营二连的战士,长得五大三粗一副憨相很容易遭人轻视。其实,这家伙外粗内细很有心计,一身横练功夫更是炉火纯青,什么头顶断石、单手开砖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这家伙还有一个能吃的特点,在一次拉练的途中,曾经用老百姓家舀水的大瓢当饭碗,一口气吃了三瓢米饭,“大瓢”这个外号由此而来。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喜欢与不喜欢他的干部们捣乱。比如说干部宣布,晚上熄灯后不准讲话,大瓢肯定不讲话,而是故意使劲儿打呼噜,吵得一个班睡不好。查铺的干部前来制止,他把事先写好的字条递上去,上书“熄灯后不准讲话”,把干部们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当初梁伟军在二连一待就是三天,不动声色地调查大瓢的有关情况。没想到这家伙也在摸梁伟军的底,主动找上门来开门见山地问,去侦察分队能提干吗?梁伟军第一次听到这么直截了当的提问,愣了一下才回答,这要靠你自己的表现,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一定会为你全力争取。大瓢嘿嘿地笑,说那您不用费心了,我不会去侦察分队。梁伟军问为什么?大瓢说,在哪儿都是训练,侦察分队比我们连也强不到哪儿去,我凭什么跟你走?梁伟军说,你很有个性,我喜欢,不过去不去还是由你决定。
二连的干部们早就想把大瓢这个刺儿头打发走,听说他不愿意去侦察分队,轮番做起了思想工作。大瓢得意扬扬双眼看天牛得一塌糊涂,仿佛所有人都有求于他。
梁伟军不动声色地看着大瓢表演,他早就打听出来,大瓢这家伙不但能吃而且嘴馋,为满足口腹之欲经常偷嘴吃。这段时间他没事就溜到营区东南角的小树林附近转悠,梁伟军跟踪而至,在树林中看到一群正在觅食的鸡。
星期天,大瓢请假外出直奔鸡群,抓鸡的方法让埋伏在一边的梁伟军大开眼界。大瓢把一把“地老虎”丢进鸡群,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一只鸡立刻脱离群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向远处的小树林走去。梁伟军大吃一惊,以为大瓢给鸡使了什么咒语,仔细观察不禁哑然失笑。母鸡嘴边有一条无色的尼龙线在阳光下微微反光,另一头不用说一定在大瓢的手里。梁伟军突然现身,大瓢面不改色心不跳,默不做声地放走母鸡,用挑衅的眼神斜眼看着梁伟军。梁伟军笑笑把他带到营区外的一家小吃部。那天大瓢一口气吃了两只烧鸡四只猪蹄,才抬起头问,你准备怎么处理我?梁伟军说,先告诉我你怎么钓鸡,我很感兴趣。大瓢拿出一枚经过加工的铁钉填进一段鸡骨中,然后拦腰在鸡骨上系上一条丝线,说鸡吃食都是用吞的,一抖绳子让钉子在嗉子里横过来就可以了。梁伟军说,以后不要偷鸡摸狗,干这种事情的人最让看不起。大瓢摇摇头说,盗亦有道,这些鸡可是吃军粮长大的。梁伟军明白大瓢指的什么,笑笑说,这些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以后想吃肉就来找我。大瓢问,这就完了?梁伟军笑道,完了,你还想再吃点儿?我带的钱可不多。大瓢说,我觉得你和其他干部不一样。梁伟军说,人无完人,包括我。有缺点我可以接受,但不能接受自甘堕落的人。是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即使没有这个能力至少也要有这个勇气,明白了吗?大瓢点点头,回到二连就去找连长,要求调去侦察分队。
在侦察分队,能加入教员班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虽然这个教员队伍是梁伟军组建,一没有编制,二没有津贴,但它集合了侦察分队的精英人物。侦察分队又是在全旅范围内抽调人员组建,进入教员班从广义上说也算是达到了全旅军事训练的制高点。大瓢有些虚荣心,用他的话说,这是个名声问题,而且他对第一批加入教员班的肖路很不服气。
肖路与大瓢是老相识了,两人经常在比武场上碰面。他原是三营八连的战士,机灵活泼爱说爱笑,综合素质在三营数一数二,尤其是枪打得好,营属火器无一不精。最得意的是在一次比武中,五种枪械十种姿势一百发弹打出996环的好成绩。不过恃才自傲,最喜欢与班长、干部们比军事技术。军事技术不如他,肯定领导不了他,是八连公认的刺儿头。
肖路得知梁伟军是一名求贤若渴的优秀军事干部,肯定会主动来找他,便得意扬扬地等着邀请,甚至做好了让梁伟军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准备。可等到侦察分队热火朝天地开始训练,还不见梁伟军的踪影,肖路坐不住了,跑到侦察分队毛遂自荐。
梁伟军在旅综合训练场上接待了他,十几个课目比下来,肖路以微弱优势取胜,得意扬扬地要求加入侦察分队。梁伟军却说,匹夫之勇何足挂齿!肖路头一次毛遂自荐就遭到打击,脸红脖子粗地嚷嚷,你不重视人才!梁伟军说,你是有才无德,人才是别人叫的不是自己说的,按照你的观点,军委主席应该全军单兵素质第一。我侦察分队庙小放不下你这座大神,你回去加紧锻炼,准备接班当军委主席吧。心高气傲的肖路碰了一鼻子灰,气哼哼地跑到魏峰那儿反映说,梁参谋在选拔人员上是武大郎开店。魏峰说,那我管不着,那个店旅党委已经交给武大郎了。肖路眼看着他所佩服和他不屑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侦察分队,再次找到梁伟军,问我怎样才能加入侦察分队?梁伟军说,很简单,只要明白三人行必有我师,不恃才自傲就可以了。肖路还有些不服气,说庸才怎么能领导人才,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话说得很过分,梁伟军却笑着说,论军事理论、论指挥,你比不上我,论擒拿格斗你比不上大瓢,论炮兵技术你比不上陈炳辉,其他就不一一列举了,你认为到了侦察分队你还是人才吗?肖路说,我至少也是某一方面的人才。梁伟军说,明白这一点就好,侦察分队就是集合所有某一方面的人才训练成综合性人才。肖路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我请求加入侦察分队。肖路加入侦察分队后,一改过去的作风,对班长干部们很是尊敬。
毛遂自荐加入侦察分队的只有两个人,除了肖路,另一个是五营十三连三排长周鹏飞。他高中毕业直接考入南京陆院,毕业后分配到S旅。他是进入部队的第一批大学生干部,也是精简整编的极力拥趸者,常把“兵贵精而不贵多,将在谋而不在勇”挂在嘴上逢人便说。在那些土生土长的干部眼里,他属于外来户,对空降部队没有感情,崽卖爷田当然不心疼,有些犯众怒。但周鹏飞却不知天高地厚,经常提出些新理论新观点,这又犯了大忌。本土干部们说,一个小排碴子,八一大裤衩还没穿破一条,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你知道兵该怎么带?一言概之,周鹏飞在连队中是个不受欢迎的另类人物。他自荐的方式也很奇特,他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写了一篇近万字的文章,不讨论战术也不谈排兵布阵,重点阐述运用系统工程的理论和方法,对指挥、控制、通信、情报系统开发和管理在未来作战中的重要意义。文章交给梁伟军的当天,他就接到去侦察分队报到的命令。
梁伟军对他说,暂时先担任一排排长,等侦察分队有了正式编制命令,我会建议上级由你来担任侦察连的副职。周鹏飞眼含热泪,说曲高和寡,我的文章你看懂了,谢谢!梁伟军说,我也有知音难觅之感,不过知音需要你我的培养。周鹏飞冲动地想拥抱梁伟军,说我懂了,来侦察分队是我值得自豪的决定!
就此,梁伟军以周鹏飞、段拥军、肖路为骨干拉起一个教员队伍,按照他的想法按部就班地开始训练。
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决定侦察分队命运的时刻到了。三辆吉普车组成的车队载着考核组拐上通往旅综合战术训练场的煤渣路,一直开进训练场还没看见人影。旅长、政委跳下车,看着迎风招展的彩旗、立好的枪靶,笑着问魏峰:“这个梁伟军又在搞什么鬼?”
“梁伟军!”魏峰吼了一嗓子。
“到!”梁伟军冷不丁地从吉普车后的树丛中钻出来,立正敬礼说,“旅长同志,侦察分队正在组织潜伏训练,请指示,分队长梁伟军。”
“稍息!”旅长饶有兴致地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报告旅长,今天旅考核组将对侦察分队进行综合性考核。我接到的命令是九时整开始,现在是八时四十七分。”
旅长哈哈大笑:“我们来早了,小梁不想接待啊!”
梁伟军见魏峰正瞪着他,连忙报告:“侦察分队参加考核应到六十一人实到六十一人,请旅长下课目!”
旅长再次大笑:“你把兵都藏起来了,我下什么课目,都出来吧,我们见个面。”
“是!”梁伟军一个标准的向后转,大喊,“侦察分队全体注意,面向我成分队横队,集合!”
话音未落,战士们从树丛、树冠、覆盖伪装网的掩体中冒出来,眨眼的工夫就在梁伟军面前站成整齐的队伍。
旅长、政委从排头走到排尾,仔细地看着兵们,最后忍不住笑起来,扭头说:“小梁啊,难怪有人向我反映说,侦察分队藏龙卧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准备得怎么样了?”
梁伟军说:“报告旅长,我分队指战员翘首以待!”
“你呢?”
梁伟军笑嘻嘻地说:“信心十足地等着旅长下达正式编制命令。”
“好啊!”旅长对魏峰说:“参谋长,开始吧!”
魏峰说:“是!蒋禹尧,由你来组织实施对侦察分队进行考核!”
“是!”蒋禹尧从人群后走出来,皮鞋锃亮军装笔挺,还戴了一副雪白的手套。肖路在队列中撇撇嘴,低声说:“这家伙装腔作势,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国民党军官。”大瓢闭紧嘴巴目视前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肖路讨了个没趣。
梁伟军觉得这名帅气的军官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面,正在苦思冥想,蒋禹尧已经越过他,走到队前不客气地指点着说:“你、你、你,还有你,出列!”
肖路等四名战士应声出列,蒋禹尧逐一检查他们的武器保养情况,雪白的手套专向标尺下、托底板这些枪支上最容易脏的地方上摸。
蒋禹尧在肖路的枪托上摸了一手的灰,举着满是污渍的手套问:“这是什么?”
“首长,条令规定持枪时托底板要着地。”
蒋禹尧慢慢抬头,目光似剑,厉声喝道:“我问你这是什么?”
肖路气哼哼地说:“手套!不干净的手套!”
“你的武器保养不及格,记住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武器!明白吗?”
托底板就是放在地上保护枪托的,肖路气急败坏地说:“明白,从今天开始我天天擦拭眼皮,让它更好地保护眼珠子!”
蒋禹尧笑吟吟地看着呼呼喘粗气的肖路说:“很好,现在你听我口令!靶台就位!立姿一百米射击,预备——”
肖路刚跑上靶台,蒋禹尧射击的口令就出口了。肖路举枪射击,枪枪十环。蒋禹尧翘起拇指对梁伟军说:“好!为将者,必先制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
梁伟军不冷不热地说:“蒋参谋好像用错了地方,肖路目前还是个兵。”
“但我听说你已经教授了一个月的战术理论,这些知识应该是由军官掌握的。”
梁伟军搞不清蒋禹尧的真实意图,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蒋禹尧避开他的目光,摸摸扣得严丝合缝的风纪扣说:“假定你已阵亡,敌一个加强班配属重机枪一挺,占领我左翼制高点,威胁我空降场侧翼,命你部组织相应兵力在十分钟内消灭这股敌人。”
梁伟军命令说:“周鹏飞由你组织实施!”
“是!”周鹏飞应声出列,大喊,“隐蔽,一排正面火力掩护,二排左翼佯攻,三排右翼建立阵地待命!”
侦察分队迅速展开完成战斗准备,战士们的战术动作到位,队形布置合理,一丝笑意爬上旅长的脸庞。蒋禹尧却微微摇头说:“战术中规中矩但老套了一点,战士们动作虽然很熟练,但呆板了一点,火力配系合理,但编组乱了一点,可惜!”
话音未落,在左翼接敌的二排阵地中,突然跃出两名战士大范围地向制高点侧翼迂回。接着,一排突然对制高点进行火力急袭,刹那间,枪声大作硝烟弥漫。但就是不见发起进攻。
蒋禹尧低头看看表提醒说:“你部距敌阵地四百余米,全力冲击至少需要五分钟,现在发起进攻还来得及!”
梁伟军一声不吭地对着制高点扬扬下巴,蒋禹尧微笑着摇摇头。
突然,周鹏飞做了个蒋禹尧看不明白的手势,三排阵地中的两门迫击炮“嗵嗵”地打了两发炮弹,稍停片刻又各打了一个三发急促射。制高点上,二排的两名战士露出头,大摇大摆地走下来,接着周鹏飞也爬起来开始整队。
“完了?”蒋禹尧有些激动,“在敌火条件下,你的部队怎么能站起来?你这是什么战术!”
梁伟军说:“周鹏飞,你来讲解一下!”
周鹏飞面对众多首长毫不慌乱,指着制高点平静地说:“敌人所占领的制高点,要想威胁我空降场的侧翼,只有在制高点的突出部建立重机枪阵地才能实现。我派出两名战士携带电台迂回侦察,摸清敌人阵地的布置情况,用迫击炮覆盖,要比全力冲击减少伤亡。首长可以去制高点检查,敌唯一能威胁我侧翼的阵地,面积不过四十平方米落弹八发。即使侥幸有残余之敌,也会被两名前出侦察的战士清除。完毕!”
蒋禹尧这才看清山上的两名战士果然带着一部884A型步兵电台,不由脸上一红说:“作战中容不得一丝疏忽,我认为你的战法有些牵强,不能保证全歼制高点之敌。”
周鹏飞不卑不亢地说:“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我们空降作战更要遵循这一原则,我们多一份有生力量,敌人就增加一份压力。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才是关键,我不认为墨守成规就是高明的战法!”
蒋禹尧扭头问梁伟军:“梁分队长你的意见是什么?”
梁伟军面无表情:“我是被考核者,你是考官,我暂不发表意见!”
梁伟军的态度让蒋禹尧有些恼火,他不高兴地说:“作为一级指挥员,应该对部下的战法有一个正确评价,或给予正确的指导,而你始终站在这里,总应该干点什么!”
梁伟军微笑:“夫将者,文应有韩柳欧苏之才;武应具起翦颇牧之勇;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临大节而不屈;赴大难而不惧;决断处如利刃之剖嫩瓠,缱绻时若细柳之揽春风;威而不怒,严而不酷。蒋参谋,我很清楚我应该干点什么,如果对付一个班的敌人都要我亲自出马,我这个侦察分队现在就可以解散了!”
魏峰指了指制高点,一声不吭地跳上吉普车,蒋禹尧瞪了梁伟军一眼连忙跟了上去。吉普车冲上山坡兜了一圈,裹着一阵风返回,蒋禹尧跳下车宣布:“侦察分队已经消灭制高点之敌,战术、火器运用得当。”
蒋禹尧花样百出几近苛刻的考核整整进行了一上午,侦察分队最后总评成绩良好。旅长满意地对魏峰说,梁伟军有两把刷子,可以给他一些更重的任务。
旅长政委谢绝梁伟军请他们留在侦察分队吃午饭的邀请率先上车,留在后面的蒋禹尧突然低声问梁伟军:“你想当将军?”
梁伟军笑吟吟地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蒋参谋你我互勉!”
“嗯。”蒋禹尧面无表情地爬上车,意味深长地看了梁伟军一眼。
周鹏飞望着绝尘而去的车队说:“来者不善,其中必有缘由!”
梁伟军没有说话,突然想起张爱国离队前的那个晚上,蒋禹尧的身影一下清晰起来。
第七章
跳伞训练
“四有新人”
蒋禹尧属于新时期的军官,与老军官最大的区别是他有一张军事院校的毕业证书,符合“四有新人”的标准。但蒋禹尧努力减小这个区别,想尽办法融入老军官的圈子中去。老军官们大都对文化人天生有一种尊敬,只要你不迂腐、不咬文嚼字、不自命清高,很容易打入他们的圈子。蒋禹尧做得很成功,短时间内他就说话不干不净有了带口语,也学会讲个荤笑话。军官们说,这个学生兵不错,是文化人里的粗人。有文凭再有了群众基础,蒋禹尧接任侦察科副科长就顺理成章了。就在旅司令部给侦察分队下达正式编制命令改称侦察连的当月,蒋禹尧接任侦察科副科长,副营职待遇,成了梁伟军的顶头上司。
从此蒋禹尧去侦察连的次数就多起来,每周都要去上一两趟。看训练、看内务、看卫生、看菜地、看伙食,但只看不说,既不批评也不表扬。侦察连刺儿头多,有时忍不住犯个小错误被他撞上,他有时一笑了之,有时发上一支烟善意批评几句。战士们觉得蒋禹尧平易近人,根本不怕他,有些什么不满意的事儿私下里也敢对他说说。
梁伟军正忙着制订下一步的训练计划,每天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恨不得睡觉也能抓着笔写东西。碰上蒋禹尧在营区里转悠,打个招呼擦肩而过各忙各的,从没多想。偶尔,蒋禹尧留在侦察连吃饭,梁伟军还会嘱咐炊事班加个菜,两人之间相处得很融洽。但周鹏飞觉得不对劲儿提醒说,小心有人摘桃子。梁伟军笑着问,摘你你去吗?周鹏飞说,连长,战士们对蒋参谋挺热乎,他在走群众路线。我私下认为,你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战士们对换个领导并不在意,尤其是这个领导平易近人。梁伟军拉下脸批评说,你小子哪来的这些花花肠子,把心思用到训练上去。周鹏飞说,连长,我周鹏飞自认不是奸盗之辈,在你手下能体现我的价值,如果你走了估计我不会再被欣赏,话搁在这儿供你参考,觉得没用你就当我放了没滋没味的屁。
周鹏飞为人清高,对拍马溜须之类的言行很是反感。他能说出这些话必定有感而发。蒋禹尧再来侦察连,梁伟军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果然发现他和战士们打成一片。甚至有些战士犯了原则性的错误,他也不批评。梁伟军挠挠头,心想蒋禹尧从来没带过兵可能没有经验,又想军官平易近人没什么错,自己也讨厌装腔作势的军官,也就一笑了之。
星期天,梁伟军命令肖路带着射击没有达到优秀标准的战士出小操,命令大瓢去给班长们讲硬气功,干部们集中听周鹏飞上军事理论课。他去炊事班转了一圈,把班长叫出来问:“今天早上怎么只有咸菜没有鸡蛋?”
班长撩起围裙擦着湿淋淋的双手说:“连长,咱连的实际情况你也清楚,猪圈里是猪崽,菜地里刚秧上苗,要啥没啥,战士们的伙食有标准,每天就那么俩钱,实在没办法啊!”
“司务长知道吗?”
班长说:“知道,我们商量了半天也没个主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买菜买肉都要钱啊!不瞒你说,这个月咱们已经超支了。”
梁伟军摆摆手说:“行了,不用发牢骚,钱的事我来解决,中午先见点荤腥,训练量这么大战士们身体受不了。”
梁伟军回到连部,翻遍身上所有口袋加上存折上的钱,才凑了不到二百块钱,这点钱勉强能支撑全连两三天的副食供应。还有一个星期才到月底,剩下的那四五天怎么办?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才发现钱真是个好东西!梁伟军和连值班员打了声招呼,出了连部直奔旅部家属院,找已经是后勤部部长的李常贵想办法。
李常贵正在院子里侍弄他那两畦蒜苗,看到梁伟军走进小院,扶着锄把说:“你要是来看老连长,我欢迎!如果来要钱,免谈!”
梁伟军苦笑着说:“老连长,你莫非会神机妙算,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要钱?”
“看看,让我说中了不是!坐吧!”李常贵放下锄头,洗了手,坐到葡萄架下的小桌边拿起茶壶给梁伟军倒了杯茶说,“你们基层连队的干部找我还能有什么事儿,一是要物,二是要钱,除了这两件事,你们谁还能想起我来?”
梁伟军脸上一红说:“老连长,我这不是来看您了嘛。”
李常贵笑了笑。两人拉了一会儿家常,梁伟军还是忍不住说:“老连长,你看能不能给我们连解决一点……”
“免谈!”李常贵怨气十足地说,“来要钱的都是十万火急,就那么点有限的经费,我能怎么办?要是我有架印钞机,保准让你们满意。”
梁伟军赔着笑脸说:“老连长,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可是你带出来的兵。你总不能看着你的兵带不好一个连吧?这可是我带的第一个连队,你不帮我谁帮我啊?我要求不高,给点就行,我们侦察连快吃不上饭了!”
李常贵笑骂:“少给我装可怜,骗到我头上来了,我一个后勤部长连伙食标准也搞不清楚?”
梁伟军说:“我哪敢骗你啊,我们侦察连训练量太大了,战士们的肚子就像个无底洞,总不能让他们勒紧裤腰带训练吧?”
李常贵想了想一咬牙说:“我就破破例,一个月多给你们五百!”
“五百!”梁伟军大叫起来,“每名战士每天只增加了不到三毛钱!”
李常贵说:“要不要,不要算了!”
“要!一百也要!老连长能不能现在就给拨点,我们快揭不开锅了。”
李常贵说:“想得美,揭不开锅自己想办法去!”
梁伟军从李常贵家里出来,实在想不出还能从哪里找到钱,跑到通信连借了辆摩托车回家。
梁伟军风尘仆仆的突然出现,让家人着实吃了一惊。李秀华连忙张罗着多准备几个菜,梁得志好像还在因为梁伟军当初没有主动递交转业报告生气,拿着张报纸认真研究。梁伟军喊了声爸爸,他只是“嗯”了一声就再不吭声了。
梁伟军吐吐舌头,跟在妈妈身后溜进厨房,东拉西扯绕了半天弯子才吞吞吐吐地说:“妈,能不能给我点钱?”
李秀花笑了:“你从小就没进过厨房,我正纳闷今天这是怎么了,原来是有求于我,你的工资呢?”
“花光了!”
“这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你看看你哥哥姐姐,哪还有伸手向我要钱的……”
梁伟军不高兴地说:“妈,看你又唠叨我,你放心我的钱没乱花。”
李秀花嗔怪地杵了梁伟军一指头问:“要多少?”
“先给我一千!”
李秀花吓得失声惊叫:“一千!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妈,小声点,别让我爸听见……”
“什么事儿要瞒着我?”梁得志在客厅里喊起来,“梁伟军,你给我出来!”
梁伟军慌忙跑到父亲身前站好,梁得志问:“你每个月的工资都干什么了,详细地给我说说。”
梁伟军吞吞吐吐地说:“没……没干什么,花了。”
梁得志手中的报纸重重地落在茶几上,梁伟军见父亲脸上已显愠色,连忙说:“爸爸,请放心,我一分钱都没有乱花……”
梁得志合上双眼,鼻子里喷出两股粗气,梁伟军有些慌,无可奈何地说:“我们连训练量大,经费不足,战士们的营养和训练保障跟不上,我想……”
梁得志睁开双眼说:“想和你妈要钱垫补一下?”
李秀花站在厨房门口说:“毛毛,你当兵当傻了,哪有拿家里钱往部队里添的……”
“好!毛毛的这个决定好,我支持!”梁得志在腿上拍了一掌站起来说,“我们留着钱也没用,部队暂时困难,能帮一点是一点,老婆子,给毛毛拿钱!”
弄巧成拙
机关干部不像基层干部管着百十号人的吃喝拉撒睡忙得团团转,星期天只要不值班就可以休息。蒋禹尧最近一段时间,每到星期天就去陪郑燕,文工团撤编已成定局,郑燕的心情不好。
星期天一大早,蒋禹尧穿着便衣上了班车,上午八点已经到了军部大门外。郑燕还没有把他带回家供父母审查,蒋禹尧很知趣地在军部外的一个小吃部里等,昨晚他通过电话与郑燕约好了今天八点半在这里碰面。
蒋禹尧匆匆忙忙把一碗胡辣汤四个包子送下肚,郑燕满面春风地跑进小吃部,跳到他面前说:“小参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先别说,让我猜猜。”蒋禹尧掏钱结了账,拉着郑燕出了小吃部,胸有成竹地说,“这个好消息是……你留队了!”
郑燕惊讶地说:“哎呀,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呀!这段时间你愁眉不展,今天这么高兴肯定是好消息,除了你留队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你这么高兴。”
郑燕笑嘻嘻地说:“不错呀,不愧是干侦察的!”
蒋禹尧感觉到了一丝亲昵的味道,忙说:“燕子,赶快说说,你去哪儿了?”
“你猜猜!”
蒋禹尧把手一摊:“咱们军单位多了去了,这我可猜不着。”
郑燕得意地说:“告诉你吧,我去了跳伞队。”
“哪儿?”蒋禹尧被吓了一跳,“你去了哪儿?”
郑燕一字一顿地说:“跳、伞、队!听清了吗?”
蒋禹尧连连摇头:“那不行,那不行,跳伞队简直就是个玩儿命的地方,千万不要去……”
“我才不在乎呢,能穿着军装我就心满意足了,再说我又不是没跳过伞!”郑燕仰起头说,“小参谋,想想怎么庆祝吧。”
“也好,先解决去留的问题,随后再想办法。”蒋禹尧想了想说,“我们去看电影吧,美国片子《廊桥遗梦》……”
“四十年代的片子,没意思,不去!”郑燕想了想说,“我们去跳伞队看看吧,我就要去报到了,先过去看看是个什么样子。”
蒋禹尧本不想去,见郑燕兴致盎然,只好陪着去了。
跳伞队驻地距离军部大院不远,沿一条小公路走半个小时就到了。蒋禹尧没有穿军装,担心在营区里转来转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郑燕独自进去转了一圈,出来说:“条件还不错,不过比文工团要差一点。”
蒋禹尧问:“下定决心了?”
“定了,我就上这儿来了!”
回去的路上,郑燕蹦蹦跳跳很高兴的样子,蒋禹尧却犹豫着想说些什么,一副欲言又止,但不吐不快如鲠在喉的难受样儿。
郑燕纳闷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蒋禹尧吞吞吐吐地说,“燕子,军里准备组建侦察大队,你听说了吗?”
郑燕点点头说:“好像听我爸爸说起过这件事儿,怎么了?”
“我想过去,你看我是侦察系毕业的,侦察大队肯定需要我。”
郑燕根本没有多想,天真地点点头说:“我同意,男子汉就应该干一番事业。”
蒋禹尧观察了一下郑燕的神色,见她不像开玩笑,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是院校毕业,现在又是旅里的侦察科副科长。虽然任职时间不长,但是在我的帮助下旅侦察连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侦察大队刚刚组建,我过去如果能担任一定的职务肯定会有所作为……”
“啊?”郑燕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惊讶地问,“蒋禹尧,你什么意思?”
蒋禹尧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说:“燕子,你能不能和叔叔说说,把我调到侦察大队去担任一定的职务……”
“蒋禹尧!”郑燕愤怒地喊叫起来,“你把我当什么了?”
蒋禹尧吃惊地瞪大眼睛:“燕子,你怎么了?我把你当成女神啊,我甚至希望能为女神当一辈子的仆人!”
郑燕愤怒地说:“女神?仆人?我真怀疑你接近我的目的,我甚至想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你升官晋爵的工具了!”
“燕子,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对你的爱不包含一丝杂念!”蒋禹尧大叫起来,“为自己谋求一个能更好展示自己的平台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是通过你向首长毛遂自荐,我有这个能力就要争取这个机会。”
“我太天真了,我太天真了,我总以为爱情都是纯洁的,没想到这里面竟然也充满了卑鄙无耻、不可告人的龌龊目的,我到底是什么?”郑燕的泪水夺眶而出。蒋禹尧慌了,噼噼啪啪地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哀求说:“燕子,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不是有意的,如果我早知道你会误会我,打死我也不会说!”
命运又一次无情地戏弄了郑燕,蒋禹尧竟然是个满肚子小人行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郑燕万念俱灰,挣脱蒋禹尧的拉扯飞奔而去。
“燕子,燕子!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直接向首长展示我的才华,绝对没有利用你的意思!”蒋禹尧懊恼地大喊,“燕子,求求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郑燕头也不回,越跑越快,很快消失在蒋禹尧的视线中。
正式的告别
三天后,军文工团撤编的命令正式下达。文工团政委站在队前刚说了句同志们,眼泪就夺眶而出。文艺工作者感情比较丰富,政委一掉泪,演员们强压在心头的悲伤一下子宣泄出来,队列中哭声一片。
“同志们不要哭,我们虽然脱下了军装,但我们曾经是军人,应该有一份军人的骨气!”团长抹去眼泪说,“各级首长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大势所趋,今天既是我们分别的日子,也是大家走上新工作岗位的日子。文工团虽然解散了,但文工团的精神不死,从这个光荣、曾经辉煌的集体中走去的成员,一定要保持军队文艺工作者的本色。我和政委明天也要脱下军装,在此,我们最后一次向大家敬礼,预祝大家一帆风顺!”
团长、政委立正敬礼,队列中的哭声更响了。
文工团正式解散,驻地内乱哄哄的。团员们脱下军装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立刻变成了老百姓,肆无忌惮地大声喊叫着,疯疯癫癫地到处乱跑。已经摘下领章帽徽的郑燕提着行李离开驻地,一步一回头,直到该拐弯了,才抹抹眼泪大步走上公路。
“燕子,我拉你一段!”一辆米黄色的伏尔加轿车从郑燕身边滑过,停在路边,一名女孩子打开车门不容分说地把郑燕拉上车,好奇地问,“燕子,你不是去跳伞队吗,怎么把领章帽徽摘了?”
郑燕勉强笑笑说:“我主动递交了转业报告,上级批准了。”
女孩子困惑地喊:“这是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离开这里。”郑燕的眼圈有些发红,女孩子赶紧说:“你找到接收单位了吗?和我一起去铁道部门吧,他们对咱们这些部队下来的演员可重视了,你看来接我的车就是他们领导的车……”
“是啊!”前座上一名秘书模样的人,应声回过头说,“只要你同意,我们马上办手续,待遇什么的一切好说。”
郑燕说:“谢谢你,我妈妈通过朋友在南方一家电视台为我找了一份工作。”
女孩子说:“去南方好啊,现在有点儿本事的人都想去南方,听说那边发展得很快。你去电视台还是跳舞吗?”
郑燕摇摇头说:“不跳了,我想从头再来,换个活法。”
女孩子惊讶地看着郑燕:“燕子,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陌生。”
郑燕笑起来:“没事,我只是有些伤感。改变一下没什么坏处,我总不能伴一辈子舞吧,说不定哪天你就会在电视上看见我在报道新闻。”
伏尔加轿车一直把郑燕送到门口,郑燕下车强作欢颜与女孩子告别:“保持联系,再见!”
“保持联系,再见!”伏尔加绝尘而去,郑燕打开房门把行李丢在客厅,无精打采地回到她的房间,一头扑到床上。
疲惫、茫然,甚至有些绝望,就像一个人失去了精神支柱。郑燕心乱如麻欲哭无泪,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不知干些什么才好。轰轰烈烈的部队生活刚刚开始就结束了,我的目标该是什么?我该干些什么?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在等着我?郑燕被这个问题折磨得头疼欲裂,翻身下床懵懵怔怔地出了家门。
郑燕熟悉大院里的一草一木,在这里她度过一个结尾太过仓促的快乐童年。但在今天,这些熟悉的景物在郑燕看来仍是无比新鲜。
哦,我在这里第一次跳的平台。那个防空洞,我也曾去探过险。就在那棵梧桐树下,我把“受伤”的武胖子包扎得像个木乃伊。一丝笑意爬上郑燕愁云百结的脸庞,那时多好啊,无忧无虑。郑燕抬头看到树顶已经成熟的桑果,嘴里不由泛起一阵酸甜。这些果子当初是我的专利,她突然想起一个人,这些快乐、这些愉快的回忆,都是他带给她的,郑燕心里莫名地一痛。
郑燕梦游般出了大院,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坐在座位上茫然地看着车窗外。思绪回到她刚穿上军装的时刻,不由心想,我是不是该唱支歌,唱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不行,不行,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一阵颠簸让郑燕猛地清醒过来,她茫然地看看车厢内的乘客,有些迟疑地问售票员:“同志,这辆车发往哪里?”
“黄州!”售票员惊诧地看了郑燕一眼,心想,她刚买过票,怎么会不知道去哪里。
郑燕苦笑起来,越想忘记却越无法忘记,这难道就是小女人心态?
车到黄州,郑燕下车来到S旅大院前,却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去见梁伟军一面,如果梁伟军再次言语粗暴地对待她,她是否能够承受。
“同志,你有事吗?如果没事请你远离军事禁区!”哨兵见郑燕在门口徘徊高声提醒。郑燕咬咬牙,拿出证件登了记,快步向侦察连走去,她决定赶快了却心愿,离开这个伤心地。
按照一名小战士的指点,郑燕找到绿树环抱的侦察连驻地,又没了信心,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几乎是在挪动。她害怕再次听到梁伟军冰冷的声音。
突然,一阵刺耳的小喇叭声吹过。
紧急集合!郑燕心头一惊。时间不长,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侦察连冲出来,眨眼的工夫已经蹿上停在路边的卡车。梁伟军头戴挂有伪装网的钢盔,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粗壮的胳膊,威严地站在路边。最后一名士兵爬上卡车的身影刚刚消失,他转身跳进首车的驾驶室,车队呼啸而去。
毛毛哥,你真威风!见到了梁伟军,郑燕心头一阵轻松,仿佛卸掉了千斤重担。转身轻快地走了几步,猛地又站住,解下两条辫子上的红头绳,披散着头发站在那儿,十指翻飞,两条长长的红头绳短时间内变成了一个漂亮的红丝扣。
郑燕用手绢把头发扎成马尾辫,走到侦察连哨兵面前说:“把这个丝扣交给你们连长。”
“同志,你是?”哨兵有些纳闷。
“你们连长知道我是谁!”说完,郑燕扭头就走。
了却一番心头事,郑燕步履轻松地走到大院门口,猛听见身后有人喊:“郑燕?燕子!”
蒋禹尧!郑燕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出了大门,跳上一辆等客的人力三轮车说:“老伯,去车站,我有急事!”
“好咧!姑娘坐稳了!”三轮车夫一哈腰,三轮车蹿了出去。
蒋禹尧急匆匆地跑出大门,左右张望一阵,回头问哨兵:“刚才出来的姑娘哪里去了?”
哨兵说:“坐三轮去城里了。”
通往城里的公路,距离旅部不远就有一个三岔路口,蒋禹尧着急地问:“走的哪条路?”
哨兵摇摇头说:“没注意,不清楚!”
“干什么吃的!”蒋禹尧怒气冲冲地问,“那个姑娘来旅部干什么?”
哨兵有些不满地说:“去侦察连了,她的证件没问题,登记过的。”
“侦察连!”蒋禹尧恼怒地大喊起来,“她竟然去了侦察连,她还没有忘记梁伟军!”
厉兵秣马
白山黑水,劲松苍翠,连绵起伏的山峦逐渐隐没入铁青色的天幕中。一阵仿佛是紧贴地皮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松枝轻轻地震颤起来,随着一掠而过的巨大轰鸣,积雪终于摔向地面,露出苍翠的松枝。
机舱内,黄灯闪亮,放伞员打开舱门,一阵刺骨的寒风号叫着扑面打来,瞬间充满机舱。战士们打了个寒战,从长途飞行所带来的疲惫中清醒过来。
放伞员竖起栽绒衣领,拉下风镜探头向机舱外张望了一会儿,回头大喊:“地面森林覆盖率80%以上,我建议先试风,然后空投地面引导组……”
梁伟军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推上坐带抬手挂钩。衣着臃肿的侦察兵们纷纷起立挂钩。放伞员抓紧舱门扶手抵抗住剧烈的摇摆,惊诧地大喊:“连长,你们要跳?”
梁伟军摇摇晃晃地走到舱门边,凑到他耳边说:“如果战争来临,你我是否能选择气象地形?请担负起你的职责。”
“好吧!”放伞员开始大声喊叫,督促战士们整理装备检查伞具做离机准备。
一名战士踮起脚向机舱外看了一眼,吐吐舌头对身后的大瓢说:“我们这是要跳进大面缸啊!”
大瓢嘴一撇:“要是面粉就好了,咱们只带了一个星期的给养,可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上十天。”
“你忘了,这是啥地儿啊,没听说过棒打狍子瓢舀鱼吗?贼富饶!明白不?”
大瓢乐了:“你是本地人?”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大瓢这才想起来,这名战士是南方人,张嘴想骂。猛听笛声长鸣,抬头看去,梁伟军已经踏舱门收腹并腿跃出机舱,连忙拉下防寒面罩准备离机。
运输机撒下四路黑点,晃晃翅膀返航。飘移在空中的梁伟军抬头看着盛开的一朵朵伞花,高声呐喊:“注意山岳丛林跳伞的注意事项,小心气流……”
老天爷好像喜欢和战士们开玩笑,或者是喧闹的声浪惊醒了沉睡的山神爷,一阵突如其来的山风,瞬间吹乱了空中队形。已经到了低空正在选片的战士们惊慌起来,拼命拉棒操伞调整位置。但从山谷中吹上来的气流,忽急忽缓忽强忽弱没有规律。战士猛拉棒山风却突然停了,刚松棒山风又呼啸而来,一下子把战士们吹出去好远,一名战士一溜烟地飘向肖路上空。
肖路大惊失色,连忙大喊:“拉棒!拉棒!别靠过来,小心失速!”
“风!风!我控制不住伞!”那名战士在刺骨的寒风中竟然急出一头的汗。
肖路连声大骂着老天爷,拼命拉棒转向,堪堪避过那名战士,突然发现自己屁股上像是安装了发动机,正向森林深处快速飞去。
梁伟军扯着嗓子喊起来:“传达我的命令,不要强行集中,随风分散降落,D点集结!”
他身边的战士们立刻喊叫着复述命令。
伞花飘散开来,一朵接着一朵地落入森林的怀抱。小部分幸运的战士,落入了林间空地,在看似平坦的雪面上摔出一溜儿跟头,大部分战士则被挂在树上,被枝枝杈杈勾挂得满脸伤痕狼狈不堪。
梁伟军落地摔了一跤,脚崴了,龇牙咧嘴地单腿跳着收伞。猛听见头顶上有人在喊叫,抬头看去,发现大瓢像幅画似的挂在空中静止不动,使劲拉棒也不见反应,急得哇哇大叫:“这个高度怎么还有上升气流!”
喊声未落,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横吹气流,把他吹离上升气流的控制。大瓢刚松了一口气,猛地发现侧气流正把他推向一棵高大笔直的大树。
“我的妈呀!连长,救命!”大树填满整个视野,大瓢并拢双腿绷紧肌肉,闭紧双眼向大树踹去。
“咚!”大瓢踹在树干上的声音如同击鼓,大树抖了一下,竟然发出嘎嘎的怪叫声轰然倒地,砸起一阵巨大的雪雾。
皮糙肉厚的大瓢一骨碌爬起来,摸摸麻木的双腿看看倒地的大树,惊得合不拢嘴:“妈妈哎,这是咋回事儿?”
地面残存的树干中,慢慢站起一只抬头看天体形可与大瓢媲美的狗熊,扭头看到大瓢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怒不可遏地向大瓢扑去。大瓢一愣,扭头就跑,狗熊紧追不舍,看似笨拙的身躯竟然在没膝的积雪中跑得像一阵风。
周鹏飞背着收伞包路过,急得丢掉伞包抄枪对空打了一梭子。
枪声把狗熊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大瓢也醒过盹来,猛转身,端枪瞄准狗熊胸前白色的月牙,那里是狗熊的心脏所在。
“嗒嗒……”枪声爆响,成串的子弹却飞上树梢。大瓢对着托起他枪口的梁伟军大吼:“连长,你干啥?”
梁伟军拉着大瓢边跑边喊:“所有人注意,不到最后关头不准开枪,狗熊是国家保护动物!大家顶着风跑!”
大瓢急了:“连长,好几百斤肉啊,够吃好几天……”
“闭嘴!快跑!”
对!快跑,快追上来,我一枪打死你个畜生!大瓢边跑边向后看,发现狗熊被甩下很远。这个畜生跑不上几步就要坐下,用两只前爪把被狂风吹到脸上挡住视线的长毛拔拉下去。
“他妈的,笨!你快跑几步不行吗?”大瓢恨恨地骂了一句。
赶上来救援的战士们也发现了狗熊的这个动作,对猛兽的畏惧心理大减,大呼小叫地在狗熊面前跑来跑去。狗熊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纷乱的身影,乱追一通累得呼呼直喘。
白雪皑皑的大山上出现了可笑的一幕,一个全副武装的侦察连竟然被一只狗熊追得满山遍野地乱跑。最后,还是周鹏飞急中生智,燃起几只火把分给战士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狗熊,心中复仇的欲望被对人类和烟火的恐惧吓走了大半,不甘心地咆哮两声遁入深山。
侦察连按照预案演练一路的吃住走打藏,随着逐步进入森林腹地,一个个意想不到的困难出现在梁伟军面前。茫茫雪原酷寒无比,侦察连跋涉一天,竟然走了不到十五公里。太阳刚刚西沉,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四十度左右,机枪的皮制背带被冻得硬邦邦的像根棍子。晚上宿营,打雪墙、掏雪洞,想尽办法御寒,但还是有十余名战士被冻伤。补给也成了问题,抵御严寒需要热量,战士们食量大增,虽然出发前也想到这个问题做了准备,但原本携带一个星期的干粮坚持十天的计划可能实现不了。
梁伟军坐在松枝搭成的简易指挥所里,急得一拍脑门儿能蹿出火星子,可身体却微微发抖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
连值班员周鹏飞缩成一团闯进指挥所,把手拢在火上,哆哆嗦嗦地报告说:“连长,部队利用简易器材伪装得很好,完全做到了不见人不见烟不见光的标准。但一排又有一名战士冻伤了!”
“怎么回事?”梁伟军心头火直蹿,按照目前的减员速度,能不能完成任务都成了问题。
周鹏飞见梁伟军怒火中烧,吞吞吐吐地说:“昨晚下哨没有换上干袜子干鞋垫就睡了……所以……战士们太累了,在雪地中行军要比平原多耗费几倍的体力……”
“现在不是找客观的时候,如果这里风和日丽我们还来干什么?给那名战士一个处分,命令全连晚上宿营时,两人合睡相互用身体取暖,每两小时起床一次活动身体。你找东北籍战士了解一下,看看有没有人会做滑雪板,这行军速度真让人头疼!”
“已经了解过了,有四名战士会滑雪,其中一名战士会做滑雪板,已经通知各班副班长前去学习如何制作!”
“好!明天停止前进,制作滑雪板学习滑雪。”梁伟军想了想又说,“另外,命令战士们在训练间隙多捕捉小动物增加肉食抵御严寒。”
周鹏飞见梁伟军有了笑容,挠挠头请示说:“连长,对冻伤战士的处分是不是不要给了?”
“一定要给!在地形复杂的寒区,出现一名伤员至少需要两名战士照顾,全连如果冻伤超过三分之一,就完全失去战斗力。宿营、防冻伤措施必须严格执行,这不是个人问题,已经关系到部队能否战斗能否完成任务!”
周鹏飞认真地点点头说:“明白了!”
十天后,一场大雪不期而遇。雪后清晨,一架草绿色涂装的直升机披着一身霞光,越过山头在山谷上空盘旋一周,悬停在半空。魏峰透过舷窗向平静的雪原观望一阵,拿起梁伟军每日情况汇报的电报,认真地看着。一名参谋走到他身边说:“参谋长,侦测器材检测不出任何生物反应。”
魏峰点点头说:“兵不厌诈!”
参谋摸不到头脑,愣了一下才钻进驾驶舱。悬在机腹下的扩音器中立刻传出参谋的声音:“侦察连注意,全体集合!”
参谋连喊三遍,巨大的声浪在雪原上滚了三滚,但雪原中一片死寂不见丝毫动静。魏峰透窗而望,一丝笑意爬上脸庞。他扶正耳机,弹弹悬在嘴边的话筒说:“梁伟军,你们合格了,出来吧!”
“明白!”耳机中梁伟军的声音刚落,雪原上就像开了锅。一名名身披白被单的战士们从雪下钻了出来,迅速进入阵地,完成战斗准备。
直升机降低高度,悬停在雪面上。魏峰推开准备搀扶他的参谋,跳出机舱。双脚落地低头紧跑几步躲过旋翼搅起的狂风,抬头时,消瘦许多的梁伟军已经直挺挺地站在面前。魏峰当胸一拳笑骂:“每次都藏起来,你小子就没点新的创意?”
“保存自己是消灭敌人的前提!”梁伟军伸手拦住正要前行的魏峰说,“参谋长,再向前五米就是雷区。”
“雷区?”魏峰有些纳闷,侦察连的武器装备配属情况他一清二楚,携带的地雷根本不够组织雷场。梁伟军弯腰捏了一个雪团,随手一丢。雪团落处,砰的一声响,雪沫飞溅,一个直径约三十厘米的捕兽夹露出雪面,尖利的锯齿已经咬合在一起,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哦?不错嘛!”魏峰抬头观察地形和侦察连已设阵地,觉得这个简易雷场有些表演的成分,不动声色地说,“雷区为什么布置在这里,讲解一下!”
“参谋长请看!”梁伟军指点着地形说,“2号地区四面环山沟涧纵横,造成风向风速多变。经我连观测,简易雷场是山谷中唯一不受回旋风影响的空降场。如果敌人选择机降……”
梁伟军用力跺跺脚下的地面说:“这是唯一的选择,但降落后将受到我连的交叉火力的热烈欢迎,无论后退还是前进,迎接他们的都将是弹雨和‘地雷’!参谋长,你看左翼山头孤立大树右侧五米处!”
魏峰戴上墨镜挡住刺眼的反光,看了半天只发现了一个凸出地面的雪堆。
“三号火力点人员,阵地前集合!”梁伟军喊了一嗓子。话音刚落,一个机枪组就从雪堆中钻出来,接着在雪堆侧翼又站起一名抱着85狙击步枪的战士。
“狙击手与火力点相互掩护,狙击手的主要任务是打点即寻找敌方指挥人员和重火器射手,火力点负责打面……”
魏峰打断梁伟军说:“好!部署得当,暗堡如何构成?”
“用雪浇水冻成,胸墙厚六十厘米,可以抵挡重机枪扫射!一个班的兵力半个小时可构筑一个暗堡。”
魏峰抬腕看表:“现在是八点十分,命令你部马上出发,十二时赶到三号地区C点集结待命,我会在目的地迎接你们!”
魏峰转身奔向直升机,周鹏飞像火烧了屁股,拿着张地图蹿上来说:“连长,四十公里啊!参谋长是不是认为我们会飞?”
“那我们就飞一把!”梁伟军抬手敬礼目送直升机升空,穿好滑雪板转身对着雪原大喊,“按预案,梯次行军,各排交替掩护,向三号地区C点全速前进!”
阵地两翼,一、二排快速脱离阵地,脚踩滑雪板,在梁伟军的带领下急行而去。三排按照班建制次序交替掩护逐次脱离阵地。
肖路带领尖兵组在本队前约一公里搜索前进,不时把发现的各种情况通过电台用暗语通知梁伟军。担任后卫任务的三排战士,每人屁股后面拖着一把松枝,扫去行军痕迹,收起尖兵留下的路标。侦察连的行军速度越来越快,像是一道利箭在林海雪原中快速穿行。
三个小时后,侦察连全建制出现在三号地区C点。战士们头上腾腾冒着热气像是刚出锅的馒头,梁伟军踩着滑雪板一直冲到笑吟吟的魏峰面前才停下来,抹去头上的汗水,报告说:“参谋长,我连奉命赶到,请指示!”
魏峰满面笑容地说:“登车,出发!”
战士们爬上等候许久的卡车优哉游哉地出了大山,回头看看白雪皑皑的群山吐出一口粗气,直着脖子喊起来:“回家喽!我们回家喽!”
侦察连在一个不知名的机场休整,叠伞具、领补装备物资,忙忙碌碌地过了三天。命令来了,他们要去亚热带丛林。刚从白雪皑皑的大山里出来,马上就要到酷热无比的丛林,战士们倒吸一口凉气,可怜巴巴地看着梁伟军。
登机出发前,梁伟军作动员就说了一句话:同志们,我们终于可以脱下皮大衣穿上大裤衩了!部队沉默了片刻,接着就笑翻了天。机组人员也跟着笑,他们头一次听见如此粗俗的动员。
梁伟军在亚热带丛林地区滚过一年,重返丛林后如鱼得水,带着部队一头闯进去,又把部队平平安安完整无缺地带了出来。
丛林中的训练生活,由于有了梁伟军这个丛林通显得平淡无奇,所有情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战士们的主要任务就剩下两项内容:学、练。唯一一次让战士们津津乐道的事情发生在三排长周鹏飞身上。
那天,天气酷热无比,丛林中空气不流动更加闷热。梁伟军给全连下了课目,就地潜伏宿营。兵们虽然龇牙咧嘴满脸的不快,但军令如山倒,还是老老实实地钻到林间灌木丛中隐蔽起来。
能吃能睡这是侦察兵必须掌握的技能,周鹏飞建立好隐蔽点时间不长就进入梦乡。睡梦中,周鹏飞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蒸笼,热得大汗淋漓口干舌燥,东奔西走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急得张嘴大喊,但声音只是在嘴里打转。突然,他双腿感觉到一阵清凉,低头看去发现竟然站在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中,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轻微碰撞的小冰块。
周鹏飞舒服地呻吟起来,伸手向冰块摸去,冰块上竟然长满鳞片。
鳞片?蛇!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猛地惊醒。慢慢睁开眼睛,惊恐地发现他的手正放在一条从腿上缓缓爬过的蟒蛇身上。蟒蛇粗如儿臂足足有三四米长,周鹏飞吓得几乎失声惊呼。他拼命抑制住跳起来逃跑的念头,屏住呼吸闭紧双眼一动不动。可手上传来的感觉,让他一阵阵战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蟒蛇察觉微动,猛地昂起头,吐着信子发出呼呼的声音准备进攻。周鹏飞望着近在咫尺的蛇口目瞪口呆。幸亏大瓢及时赶到,用一根竹竿挑起蟒蛇甩进草丛。周鹏飞得以脱身,猛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妈呀!”撒腿狂奔,边跑边拍打全身好像那条蟒蛇已经钻到衣服中。
侦察连在丛林中待了一个月,走出来的时候,兵们变得精瘦,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但徒生一股杀气,气势逼人,雪亮的眼神让人感觉全身发冷。
梁伟军在队前走了一遭,不由春风满面,按照他心目中部队的标准,眼前的这些士兵无疑是合格了。
侦察连按命令返回驻地,劳累的战士们登机后即进入梦乡。梁伟军与周鹏飞趴在地板上抵抗着颠簸,整理汇报材料。将近两个月的野外驻训,走遍了天涯海角白山黑水,梁伟军随时随地地写训练笔记。根据训练笔记整理的汇报材料已经基本成型,他和周鹏飞探讨的只是一些细节问题。
周鹏飞看完近五万字的材料,惊诧之余又是满脸的不解:“连长,通篇都是训练中出现的问题以及应对办法,是不是也应该写写战士们刻苦训练的精神?咱连的光荣事迹数不胜数……”
“所以我才不写,战士们都该立功也包括你我!”梁伟军顿了一下,接着说,“先进事迹不说也跑不了,但是问题不及时抓住影响的就是战斗力。军费这么紧张,仍全力保障我们野外驻训是为了什么?”
周鹏飞说:“这些我懂,只是……”
梁伟军笑了,手指弹弹总结说:“这些经验教训是怎么来的,还用我们自己说?”
周鹏飞挠着头笑起来:“又进入误区了。”
魏峰陪着旅长、政委早早地来到旅空降训练场,迎接侦察连胜利归来。旅班子中只有魏峰去过侦察连的野外驻地,大多数人脸上都挂着期待的表情。
天气不是很好,天空灰蒙蒙的。风一阵大过一阵,旅长放下望远镜,向飘拂的风速袋看了一眼,问道:“侦察连现在位置。”
通信参谋向前一步:“距离中心点二十五公里,预计五分钟后临空。”
旅长点点头,扭头对站在身边的魏峰说:“地面合成风速已经超标,老天又给梁伟军出难题了!”
魏峰把叉开五指的右手举到空中,抓了一把说:“十六至二十米,这种气象对侦察连来说不是问题。”
“通知引导队做好保障,中心点不间断地向侦察连通报气象情况。”旅长表情严肃地说完,重新举起望远镜。魏峰走到电台车边拿起送话器,想了想才说:“接侦察连,要连长通话!”
耳机中的声音很嘈杂,梁伟军的声音顽强地钻进魏峰的耳孔:“三号,我是梁伟军,请指示!”
“老天爷又来当考官了,有没有信心考个满堂彩?”
“三号,请转告首长们放心,我连保证完成任务!”
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而近,魏峰抬头看看已经临空的运输机说:“好,准备吧!”
飞机按地面T形板指示进入空降场,距离中心点约五公里,机尾吐出两串急速坠落的黑点,几秒钟后一朵朵伞花开满了天空。
地面指挥所的对空高音喇叭适时响起:“伞开得好,两列拉开……”肖路最后一个跃出机舱,离机后数过四秒,仍没感觉到失速。抬头看了一下,牵引伞已经出来了,但是没有气流进去。扩声器中的声音变了调:“跳伞员,开备份伞,开备份伞!”
肖路拉开备份伞包刚把伞抛出去,背后的主伞鬼使神差般地张开,立刻和备份伞搅在一起。
“我日!”肖路刚刚感觉到失速,马上又飞速坠落,猛抬头,大脑里立刻变成一片空白,地面喊声像是从水底传上来,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清了。
肖路本能地死命拉备份伞绳,想把备份伞抽回来,双手磨得鲜血淋淋备份伞却纹丝不动。
肖路瞪大双眼看着急速逼近的地面,啊啊地大喊着,一把抽出伞刀刷刷几刀割断腹前的副伞绳。备份伞腾空而去,翻卷的伞绳在肖路脸上抽出几道血沟。
伞开得太晚了,肖路的降落速度比第一个离机的梁伟军还要快,直直地落在山背后消失了。梁伟军心头一颤,猛地闭紧双眼:“肖路!”
地面指挥所的两辆吉普车飞速向肖路的降落点开去,落地的战士顾不上收伞拔腿跑过去。梁伟军双脚落地,指挥旗向中心点一摆:“目标,中心点,集合!周鹏飞带卫生员救护伤员!”
准备救援肖路的战士们一愣,看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指挥旗,扭头向中心点飞奔。
周鹏飞与卫生员冲上山头,看到一具雪白的伞衣覆盖在半山腰稻田中不停抖动。
“肖路!肖路!肖路!”周鹏飞连喊几声不见回应,卫生员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喊:“肖路啊,你不会真牺牲……”
“闭嘴!你放什么屁!”周鹏飞第一次大喊大叫地发火,一下子把卫生员震住了,收起眼泪跟在周鹏飞身后向伞衣狂奔。
周鹏飞赶到的时候,几名乘吉普车的军官也赶到了。几个人愣愣地站着,谁也没有勇气掀开伞衣看战友被摔得血肉模糊的遗体。卫生员又抽抽搭搭地哭泣,被周鹏飞横了一眼,使劲咬住嘴唇把哭声憋在喉咙里。
一名参谋看了一眼强忍悲痛的周鹏飞,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慢慢掀开伞衣。周鹏飞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下定决心跟了上去,与参谋合力收伞。
伞衣盖在一个两米多高的稻草堆上,伞绳全部扎入顶部。周鹏飞用力拽拽绷紧的伞绳,又喊了一声不见反应,暗叹一口气开始扒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