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堆突然蠕动起来,肖路顶着一头稻草猛地钻出来,瞪着血红的双眼怒视周鹏飞怒视军官,抬头看天低头看地,突然破口大骂:“我没死啊!”
“没死!你没死!”周鹏飞大笑起来。
张大款
一辆挂地方牌照的北京牌吉普车停在侦察连门外,张爱国摘下能遮住半张脸的蛤蟆镜,对哨兵大瓢龇龇牙说:“我找梁伟军!”边说边向营区里走。
“站住!”大瓢把枪一横拦住张爱国厉声问,“你是干什么的?我们连长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
“呵呵,新兵蛋子,我在这儿当兵的时候,你小子还背着书包天天向上呢,闪开……”
张爱国伸出去抬枪的手突然不动了,低头看着顶在胸口上的刺刀说:“你把枪拿开!”
大瓢冷冰冰地说:“既然你当过兵,就应该知道哨兵神圣不容侵犯,再动,我捅你个透心凉!”
张爱国怒气冲冲地大喊:“梁伟军,你给我出来,看你带的熊兵,跟我玩刺刀!再不出来,我空手夺枪了!”
梁伟军应声从连部跳出来,笑得嘎嘎的:“让你牛皮哄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大瓢,让他进来吧。”
大瓢一声不吭地收枪,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张爱国喘了口粗气,气哼哼地走进营区说:“梁伟军看你带的兵,多没素质,对老兵一点儿也不尊敬。”
梁伟军说:“你少给当兵的丢人,看看你还有一点兵味吗?流里流气,像个二流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你的兵也是这副熊样!”张爱国嘴上不饶人,眼睛却在贪婪地东张西望,恨不得把营房装进眼睛带走。梁伟军笑吟吟的,一直等张爱国看够了把视线转到他身上才推开连部的门说:“张爱国同志,来我的连部参观一下。”
张爱国在椅子上坐定。梁伟军端茶倒水,又摸出一包烟。张爱国连忙摆摆手掏出一包“白健”丢在桌上说:“我现在只抽这个,外烟真怪,只要你抽上就改不过口来。”
“那我还是不抽了,改不过口来怎么办?”梁伟军丢下“白健”,张爱国得意地笑笑说:“抽你的,我车上还有,等会儿给你留下两条。”
梁伟军取笑说:“看你这副穷人乍富的小人样儿,还车呢,借谁的?”
“借?我还用借!梁伟军不是跟你吹,现在我再买上几辆也不是问题,给你看看!”张爱国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露出一扎扎的人民币,随手丢在桌上。梁伟军一把抓起小包笑骂:“小人见识,夸富啊?老子给你没收了!”
张爱国双眼朝天悠闲地吐出两个烟圈毫不在意。
梁伟军问:“不害怕?”
“拿去用,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儿零花钱。”
梁伟军把钱抓在手里说:“足有五六千哪,你小子发大财了?”
张爱国越发得意:“小意思,商场如战场,现在社会可不比从前,只要你敢干有大脑,想不发财都难。伟军,说老实话,这次我来就是想拉你下海。玩战术我不是你的对手,商场上最缺你这样的人才。如果咱俩联手,我敢说不出半年,咱们就可以买上一溜儿北京吉普。”
梁伟军把钱丢在桌上,盯着张爱国看了半天,才说:“爱国,你离开部队的这一年变化可真大,看不到以前的一点儿影子了!”
“干什么像什么,军人和商人是两回事。”张爱国迫切地说,“怎么样,写转业报告吧!”
梁伟军摇摇头说:“人各有志,我一辈子不会离开部队,除非部队不要我了!”
“什么年代了!”张爱国愤愤地讥讽说,“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个副营职军官穿补丁裤子,抽两毛五一包的香烟!你以为这是奋斗,这是奉献?你知道社会上怎么称呼你这种人吗?傻大兵!明白吗!说你们傻!”
“你给我闭嘴!”梁伟军在桌子上猛击一掌,“我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老子干吗要他们理解!亏你还是从这个行列里走出去的,军人这两个字就代表着艰苦、奉献、不被人理解。但我喜欢我爱它,老子打定主意当一辈子兵!”
“行了,行了!未来的将军同志,不要生气。”张爱国知道多说无益,叹了口气说,“至今你仍没发现自身价值,好了!你也不用反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就此别过分道扬镳!”
“真没意思,你他妈的现在像个女人,吵两句嘴就要跑!”梁伟军抓起车钥匙装进口袋说,“吃过饭再走,我请客你掏钱。”
“你他妈的才像个女人呢!”张爱国笑吟吟地说,“对女人挺了解啊,老婆战役进行得怎么样了?”
梁伟军脸色一暗,随即恢复笑容:“就那样,你和娟子怎么样了?”
张爱国皱起眉头不依不饶地问:“别转移话题,就哪样儿啊?”
梁伟军没吭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红丝扣放在桌面上:“燕子留下的。”
“我说你什么好!”张爱国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女人是要去追的,才子佳人美女英雄这些都是故事。你不追也罢,等着人家投怀送抱,最起码也要给人家一个暗示嘛!”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梁伟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感情上的事情教也学不会,我还是一门心思先把我的兵带好再说……”
张爱国苦笑起来:“一码归一码,你当兵又不是当和尚……”
梁伟军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亮开嗓子喊起来:“通信员,通信员!”
“到!”通讯员喊声响亮,但就是不见人影。等了好一会儿,通信员才快步跑来。
“干什么去了?”梁伟军劈头问。通信员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补裤子,总要穿上裤子才能……”
“你就一条裤子了?”
通信员点点头说:“新军装还没有发下来,我另一条裤子已经在丛林里变成布条了……”
梁伟军这才舒展眉头,从张爱国的包里拿出几十元钱交给通信员,说去搞点酒菜。
张爱国笑骂:“有没有天理,拿我钱也不说一声,简直就是个土匪。”
“谁让你显摆,我这是替天行道!”
张爱国无可奈何地说:“就算是我摆的告别宴吧,过几天我就要南下了。”
“南下?”
“去特区,那边发展比这边容易,我的事业就要飞跃式发展了。”
连部中飘出酒香,嘴馋的战士们打着向老兵敬酒的旗号纷纷前来蹭酒喝。这是侦察连的一贯作风,有福同享,梁伟军非但不制止,反而怂恿战士们要与曾经的空降兵副连长现在的大款多喝几杯。张爱国索性放开,大喝一通,端起充当酒杯的搪瓷缸子说:“小口喝没意思,这杯酒我敬战友们,干了!”
说完,一仰头把半斤多白酒灌进肚里。战士们不由拍手叫好对性情豪放的张爱国有了好感,再给张爱国敬酒时就多了几分诚意。
不到一个小时,张爱国已经酩酊大醉,吵吵嚷嚷地爬上车要去给侦察连拿一份大礼物。谁劝也不下车,梁伟军只好亲自开车送他回家,对张爱国所说送礼物的事儿根本没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天,真的有一辆卡车找上门来,送来一台27英寸的彩电还有一百多套军装。卡车司机还特意说,这些军装都是老总在军人服务社购买的,保证是军品。
梁伟军大为感动,给张爱国打电话表达谢意,才知道他已经南下了。
胆大妄为的偷鞋人
连绵山影中,全副武装的侦察连在一条崎岖的小路上飞奔。梁伟军满头大汗,低头看看手表,闪到路边气喘吁吁地挥着手大喊:“快!快!加快速度!”
队伍前进的速度猛然加快但很快又慢下来,好多战士跑得一瘸一拐。梁伟军一把拉住像兔子一样向前蹦的肖路问:“你的脚怎么了?”
“你看!”肖路趁势一屁股坐下,举起双脚。他的鞋底已经被磨穿,露出两片脚掌。
“疼啊,连长!”肖路嚷嚷起来,“天天跑山路,好多人的伞靴都磨穿了底儿,什么时候给发新的啊?”
梁伟军拍拍肖路的肩膀安慰说:“快了,马上就拨下来了。起来,赶紧追上队伍!”
肖路爬起来不满地嘟囔:“有没有没人性,我的脚都快被硌烂了……”
“嘟囔什么呢!看看我的脚!”
肖路回头看到梁伟军的靴底也磨穿了,嘎嘎坏笑起来:“我们改名叫破鞋连得了!”
梁伟军火了:“放屁!”
肖路吓得撒腿就跑。
早上八点,军装整洁的蒋禹尧踩着号音走进侦察科办公室,沏上一杯茶,刚坐定拿起报纸,门外就传来报告声。
“进来!”门被应声推开,蒋禹尧透过报纸上端看到灰头土脸汗水淋淋的梁伟军,不由微微一笑,明白他的来意。侦察连申请领补伞靴的报告就锁在他的抽屉中。
“梁连长,请坐,请坐!”蒋禹尧把梁伟军按进沙发,拧了个毛巾说,“擦把脸,刚从训练场上下来吧?”
“例行课目,每天早晚各一个五公里。”梁伟军笑笑,把毛巾放在沙发扶手上说:“蒋副科长,我们侦察连申请领补伞靴的报告你看了吗?大部分战士的伞靴都磨穿了底,影响训练,不怕你笑话,今天早上的五公里竟然用了二十五分钟……”
蒋禹尧端起茶杯抿口水说:“看过了,不过按规定战士每两年配发一双伞靴,现在还不到年限,如果加拨这可是一大笔钱。这件事情,我要请示旅首长,才能给你答复。”
梁伟军有些着急,看看表说:“那好,我等着,你赶快去请示。”
蒋禹尧笑眯眯地说:“今天不行,旅长和政委在军里开会。”
梁伟军赔着笑脸说:“能不能先配发再请示,战士等着穿。”
蒋禹尧笑吟吟地说:“那可不行,你们可以先穿胶鞋训练嘛!”
梁伟军强压住心头火说:“可作战时要穿着伞靴,特殊情况应该特殊对待,特事特办……”
蒋禹尧在心里骂了一句,你以为自己是谁,特事特办,老子就是不办!他不客气地打断梁伟军说:“梁连长,实在对不起,这种事情没有先例,我实在无能为力,要不,你直接向旅长请示一下?”
梁伟军终于控制不住了,猛地站起来:“蒋副科长,你什么意思?”
蒋禹尧也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说:“你看,怎么说急就急了呢,我也没办法,必须要照章办事,请你多理解。”
“官僚!”梁伟军拂袖而去。蒋禹尧望着他的背影一脸说不出的快活。
梁伟军气哼哼地走出旅部办公楼,看到后勤部长李常贵正准备上车,连忙追上去一把拉住说:“老连长,我正找你呢!”
李常贵把迈上吉普车的右腿收回来,瞪着梁伟军说:“越来越没规矩,你小子带着一个连呢!”
梁伟军连忙立正敬礼,然后急切地说:“老连长,救命啊!”
李常贵明白梁伟军找他不是要物资就是要经费,看着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故意取笑说:“被狗咬了?”
“老连长,火烧眉毛了,你还开我玩笑。”梁伟军哀求说,“我们连训练量大,战士们的伞靴都磨穿了底,求您给我们配发一批。”
旅部大院尽人皆知侦察连训练像疯子一样,李常贵看看梁伟军脚上的破伞靴一口答应:“没问题,侦察科写个报告上来,我马上批,要多少给多少!”
梁伟军气急败坏:“老连长,你……你也官僚!”
李常贵火了,一把摔上车门说:“梁伟军,还反了你,再说一遍试试?”
“对不起,老连长,战士们等着伞靴穿,我着急啊!就不能特事特办吗?”
李常贵愤愤地骂:“你长了个猪脑子啊!特事特办不能胡办,没有个手续,我凭什么给你靴子!”
梁伟军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敢吭声了。
下午,侦察连脱下笨重的伞靴换上胶鞋训练,战士们脚步轻快地反复对假想敌炮兵阵地发起攻击。梁伟军手拿秒表脸色阴沉不停喊,慢,太慢了!必须在三分钟内结束战斗,重来!
战士们像潮水般退下去,又排山倒海般冲上来。
进入隐蔽接敌阶段,战士们利用地形匍匐前进,大瓢紧爬几步追上肖路低声问:“连长今天怎么了?”
肖路偷偷瞥了梁伟军一眼才说:“不清楚,大概失恋了吧?”
“扯淡,连长根本就没对象,我看是更年期提前了!”
肖路使劲咬住嘴唇才忍住笑:“大瓢,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知识太匮乏,更年期只有女人才有,明白吗?”
大瓢不服气地说:“我看连长就像是到了更年期的女人……”
“闭嘴!”周鹏飞追上来,指指前面战士脚上的胶鞋。大瓢、肖路立刻明白梁伟军为什么怒气冲冲了。
这次攻击梁伟军仍不满意,冷冰冰的眼神从战士们脸上扫过,眼看就要发火。通信员匆匆跑来,敬礼报告说:“连长,司令部打来电话让我连调两个排去军需仓库出公差!”
“警通连干什么去了?怎么一有公差勤务就想到我们!”梁伟军横眉立目地盯着通信员问,“什么活儿?”
通信员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好像……好像是卸车……好像是被服之类……”
“哦!”梁伟军眨眨眼,扭头喊,“二排三排跟我来,周鹏飞组织部队继续训练。”
梁伟军亲自带队跑步赶到军需仓库,多少让仓库主任感觉有些意外。梁伟军一贯反对占用战士正课时间出公差,一般情况下能顶就顶,不能顶就拖。今天要不是警通连有任务,仓库主任说什么也不会打侦察连的主意。
主任一边还礼一边急步迎上来说:“梁连长,不好意思,今天又耽误战士们的训练时间了。”
“没什么,没什么,公差勤务也是任务。”梁伟军指着几辆满载货物的卡车说,“就这点儿货物,小意思,顶多两个小时完成任务!二排长、三排长,组织战士们开始吧,注意安全!”
战士们爬上卡车掀开帆布露出一排整齐的木箱,二排长凑过去看了一眼,转身对梁伟军翘起拇指。梁伟军笑了,侧目盯着主任问:“主任,听说你刚探家回来?”
主任说:“是啊,去给你嫂子办随军手续。”
梁伟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恭喜恭喜,你终于可以结束白天没球事晚上球没事的日子了,就没点儿什么让我也帮你分享一下?”
想到马上就要结束两地分居生活,主任笑得眯起眼睛,大方地说:“有,来吧!”
梁伟军在办公室吃着土特产与主任聊天,二排长、三排长指挥着战士们一窝蜂地拥上去开始卸车。
不到一个小时,院子里响起整齐的跑步声,满头大汗的二排长在门口探头进来说:“连长,任务完成,我们先回去了。”
“回去继续训练!”
主任觉得部队跑步声比来的时候大了许多,疑惑地站起来向窗边走。梁伟军一把拉住说:“不用送,不用送,自己人客气什么,咱们接着聊,嫂子的工作单位联系好了吗?”
“先去酒厂干着,随后再说!”主任不放心地拔着脖子向外张望。梁伟军装作不高兴地说:“你看什么啊?担心我的兵偷你东西?”
“扯淡,我这里有什么好偷的。”主任不好意思地笑笑,坐下来继续陪着梁伟军聊天。
梁伟军又和主任扯了半个小时,才意犹未尽地告辞。他前脚走,主任后脚就跑去了仓库,围着已经码放整齐的木箱转了一圈。突然发现了问题,最下面一层的一个箱体上有撬过的痕迹。
主任的心猛跳起来,跑到门口喊来所有的保管员,把那个木箱拖出来,打开箱盖立刻惊得目瞪口呆,整整一箱伞靴变成了臭烘烘的胶鞋。
下连当兵
“啪!”魏峰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跳起来跌在地上摔得粉碎,肃立在他面前的梁伟军吓得浑身一抖。
“土匪!你这个土匪!无组织无纪律,你竟然学会偷了!”魏峰指向梁伟军的手指微微发抖,怒不可遏地喊,“说!你想干什么?”
“我……”梁伟军嘴唇嚅动了一下。
“你什么你,你还缺什么,你还想干什么,你怎么不去偷一架飞机,专供侦察连跳伞!”
“参谋长!”梁伟军“哗”一下掀开身边的伞兵背囊,露出成堆磨透鞋底的伞靴。他眼含泪花,举起一双说,“战士们穿着这样的靴子,一天要跑十公里的山路,我心疼!战士们没有怨言,我有怨言,领补一双靴子究竟要打几回报告?作为一名连长,我不能看着战士们把双脚磨烂,还要坚持训练。就为了这一双伞靴,我跑了五趟旅部,拖了半个月,只得到一句等着请示上级,如果战争来临,我的战士们难道要赤脚上阵?”
“闭嘴!”魏峰再次拍了桌子,怒气冲冲地说,“这些不是你纵容部下偷盗物资的理由。如果在战时,就这一条足够把你送上军事法庭。梁伟军,你是连长,你想过没有,这样做会带来什么不良影响,战士们会怎么看你这个连长?”
梁伟军低下头说:“我已经做好挨处分的思想准备。”
“处分能解决问题吗?”魏峰敲敲自己的脑袋说,“这儿,关键是这儿!天天想着老子天下第一,说一不二,我说的话就是圣旨别人要绝对服从,这样不行。部队是个大集体,都像你这样岂不天下大乱!我看你这十来年的兵,算是白当了!”
梁伟军抬起头说:“我接受组织上给我的任何处分,但请求不要把伞靴收回去,战士们的脚不是铁打的。”
魏峰哭笑不得,骂道:“梁伟军,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用脑子想问题!”
“我已经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做好了思想准备。”
魏峰叹了口气:“军人最忌讳冲动,接受这次教训。旅党委讨论决定,让你挂职当兵下战斗班锻炼,你有什么意见?”
梁伟军眼睛里有了活力:“谢谢组织上没有把我调离侦察连,我一定好好锻炼认真检讨痛改前非……”
“行了。”魏峰打断梁伟军说,“回去写份检查交上来,别扯个两三页纸来糊弄我,检查不深刻我撤你的职!明白吗?”
“明白!”
梁伟军背着破伞靴回到侦察连就搬出连部,抱着被子来到一班门口规规矩矩地喊了声报告。肖路脸上立刻冒汗了,搓着双手,说连长,你别寒碜我。梁伟军一本正经地敬了礼说,梁伟军奉命前来报到,请指示。肖路更慌了,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边说边用眼神向匆匆赶来的周鹏飞求援。周鹏飞眼一瞪,说这个兵你接不接,不接我送到其他班里去!肖路彻底懵了,搞不清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不迭地回身腾自己铺位准备让给梁伟军。梁伟军却不领情,说那个铺位按规定是班长睡的,我是来当兵的。肖路看看一本正经的梁伟军,又看看对他猛使眼色的周鹏飞,无可奈何地端起班长的架子,命令梁伟军睡在靠门口的空铺上。
梁伟军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普通一兵,训练场上摸爬滚打不说,什么事儿都要与肖路请示一下,上个厕所都能做到出门请假进门销假。梁伟军这么一示范,兵们哪敢含糊立刻跟上,侦察连的组织纪律方面立刻有了新的起色。
梁伟军沾沾自喜,肖路却吃不住劲儿了。他观察了整整一天,见梁伟军不像是闹情绪,好像被免职当兵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儿,整天笑容满面对所有人尊敬有加,张口闭口班长如何如何,排长如何如何,就像一个刚入伍的新兵。
肖路找机会把周鹏飞拉到角落张嘴就说,排长救命!周鹏飞就笑,说怎么了,谁把你吓成这样?肖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喊起来,你说呢,连长想干吗啊,一口一个班长叫得我心慌!周鹏飞连连撇嘴说,都说肖路是个人精,我看是个笨蛋。你也不想想,连长这次可是捅了大娄子,在咱旅开天辟地第一回,之所以没有宣布处分是首长爱才,明白吗?你就把连长当成普通一兵,该怎么训就怎么训,给连长创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肖路说,这行吗?我心里发虚啊。周鹏飞说,人言可畏,众怒难犯,听说过吗?说完转身走了。肖路想了想,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望着周鹏飞的背影低声说,排长还真不是盖的!
梁伟军挂职当兵以后,蒋禹尧专程来慰问过几次,痛惜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提出喝点小酒压惊。梁伟军请示肖路被严词拒绝,讪笑着摊开双手。梁伟军竟然服从一个小班长的管理,蒋禹尧惊诧之余,也看到了梁伟军能屈能伸的另一面,对这个原来他所不齿的粗鲁军官有了新的认识。
梁伟军被挂职,上级好像没有任命新连长的意思,连长一直由周鹏飞代理着。作为侦察连的直接领导之一,蒋禹尧名正言顺地频繁来侦察连,什么都看什么都管,通常是边看边说,口头语是我建议如何如何。虽说是建议,但事后肯定要检查落实情况,所有人都明白这其实就是命令。
蒋禹尧对梁伟军制订的训练计划,既不否定也不认可,只是说上几点补充意见。比如负重五公里越野,梁伟军为此专门去过军事体育学院请教过专家,按照专家的意见,负重即可,腿部加沙袋有害无益容易磨损膝关节软组织。但蒋禹尧却建议说,腿部肌肉要加强锻炼,平时绑上沙袋战时摘下来,脚步会轻快许多。并向练过武术的大瓢询问,中国武术中所谓的轻功是不是这样练的?既然中国武术和部队的老传统都是这样训练的,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吸收一点前人的经验。连续几顶大帽子扣上来,周鹏飞挺不住劲儿了,别说他目前只是个代理连长,就是正式连长,蒋禹尧代表侦察科所发表的建议也要考虑一下。侦察连再进行五公里越野训练时,集体绑上了沙袋,包括一声不吭的梁伟军。
蒋禹尧很有润物细无声的耐心劲儿,从小事入手从细节上指导,对侦察连的建议越来越多。梁伟军当兵一个月后,侦察科把一份《关于旅侦察连日常管理工作》的报告送到了魏峰的案头。这份报告深入浅出有根有据地细述侦察连的工作情况,中心论点只有一个,目前侦察连急需配备主官。
魏峰看完报告,去侦察连蹲了一个星期,只看不说,回来后再看蒋禹尧的眼神就有些意味深长了。目前有理论有实践经验,能担任侦察连连长的最佳人选只有蒋禹尧。
魏峰随手把那份报告丢进抽屉,又过了一个星期,蒋禹尧找上门来送上一份《关于侦察连军事训练的几点想法》。魏峰认真看完,把两份报告合在一起,问蒋禹尧,这两份报告观点新颖思路清晰,对部队基层建设有很大的促进作用,都是由你起草的吧?蒋禹尧瞄了一眼那份《关于旅侦察连日常管理工作》的报告,脸色就变了,说这份报告是我们科长写的,不是我写的!魏峰说,不是你写的,也有你的功劳,这些问题不通过长期蹲点是发现不了的,你们科长很少去蹲点。蒋禹尧抬头发现了魏峰眼中的意味深长,心想你这是在护犊子,斟字酌句地说,参谋长,狼群中没有头狼很容易出问题。魏峰说,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是有灵魂的,这个灵魂就是指挥员的思维,即使暂时失去指挥员这支部队也不会垮。我观察了一下,梁伟军挂职当兵的这一阶段,侦察连不但保持了战斗力而且还有相应的提高,难能可贵!蒋禹尧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明白兼任侦察连连长的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再去侦察连就恢复以前的只看不说了。
梁伟军挂职当兵一当就是两个月,周鹏飞受不了了。他现在才明白,当一个连长真不容易,全连百十号人吃喝拉撒事无巨细不但要管而且还要管好。如果只有这些,咬咬牙也就坚持下去了,关键还有没完没了的检查、考核、比武。周鹏飞觉得头都大了,两个月的时间竟然掉了十几斤肉。梁伟军却乐不思蜀,把兵当得有滋有味,上了操场摸爬滚打一身汗一身泥,比一般的战士还卖力气,下了操场放下扫帚就拿起拖把。战士们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张口闭口咱们连长纯爷们!大瓢替梁伟军抱不平,胆大妄为地跑到旅部找魏峰反应情况。梁伟军知道后把他好一通臭骂,说不知天高地厚,组织上的事情哪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大瓢脸上的表情挺平静,心说,好心当成驴肝肺。周鹏飞却急了,说连长,你疗养得差不多就行了,想把我累死啊!梁伟军说,什么屁话,老子这是挂职当兵,干好你的代理连长,带不好部队看我怎么收拾你!
酒场与训练场
进入一年一度的跳伞训练,周鹏飞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上。他从来没组织过连建制单位跳伞,总担心出什么纰漏。一天无数次找梁伟军请示,这件事怎么办那件事该怎么办。没几天就把梁伟军搞毛了,跳伞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一点纰漏的后果就是战士们的生命安全,梁伟军只好操刀上阵亲自组织。
忙忙碌碌一个星期,侦察连的准备工作通过旅里的考核,准许实跳。准备登车赴机场前,周鹏飞站在队前动员说,同志们都是老兵了,关于跳伞的注意事项,这些天我们说了不少,今天不再重复。我只提一点要求:全连必须在中心点单腿雀降!有没有信心?战士们明白给连长露脸的机会来了,齐声大吼,有!
梁伟军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上了飞机,挨着后舱门坐下。架次长是旅里的伞训长,他和梁伟军是老熟人,开玩笑说:“老梁,你坐这个位置不合适吧?”
空降部队有个传统,每年开始伞训,第一个从天而降的都是各单位的军事主官。梁伟军还在挂职当兵,紧靠后舱门的位置应该留给代理连长周鹏飞。梁伟军笑笑没说话,肖路却不高兴了,他一贯拿着机关干部不当回事,火药味十足地搭腔说:“我们连长是挂职不是撤职,坐这儿怎么了?”
伞训长是个黑脸庞的山东汉子,脾气火暴,说出的话来蹦着火星:“熊兵,掂掂你的分量再说话!”
“我……”肖路不甘示弱地瞪起眼睛,梁伟军劈头一句:“没大没小,给我丢人!”
肖路立刻蔫了,吞口唾沫把目光转到一边。梁伟军对伞训长说:“瞧你这暴脾气,和个小兵也发火,等明天我一定给你好好宣传一下!”
伞训长笑了:“真是什么样的官儿带什么样的兵,一个个都牛气冲天。”
飞机腾空而起,伞训长开始检查伞具,一直忙到机门打开战士们站起来推上腿带做好离机准备。他才凑到梁伟军的耳边说:“老梁,你是条汉子!坚持住!”
梁伟军心头一热,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听到鼓励的话。肖路见梁伟军肩头一抖,警惕地凑过来询问:“连长,他说啥?”
“他说你操蛋!”梁伟军回头瞪了肖路一眼,“你怎么什么事儿都好奇?”
绿灯闪亮,笛声长鸣。架次长一摆手,梁伟军张开双臂趴了个大姿势,被气流平稳地拉离飞机。肖路跳了个小姿势,缩成一团脱离飞机。大俯角向下扎的感觉很刺激,肖路扯着嗓子喊起来。
失速感来临,梁伟军享受着在天空中翱翔的感觉,拉棒操伞飞着“S”形轨迹,示意编队。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侧方、对正,跟在梁伟军身后俯冲而下。
大瓢在空中飘浮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全连快要编好队形,才做了转逆,伞一下子停住让过两名战士,大瓢留在队尾,低头看看地面,感觉伞在平稳下降,翻开胸前的子弹袋摸出一只香蕉啃起来。
地面广播车响了,召唤跳伞员在广播车前降落。一般跳翼伞进入中心点即可,很少有指定位置的时候,梁伟军拉棒转了一圈,发现广播车边上停了几辆小车,明白有首长来视察了。
梁伟军精确调整方向,对正风向袋,低空又向前滑行了一点,距离地面约一米,完全刹了两棒,单腿着地,完成一次完美的“单腿雀降”。
“就在这儿!”梁伟军侧跑收伞,顺势伸腿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圈。
“明白!”已经临空的肖路,拉了一棒,微微转向,“单腿雀降”在圆圈中间,连忙侧跑收伞。第二名战士马上“单腿雀降”在圆圈中。整个侦察连的空降队形,像是一条流水线,“单腿雀降”、侧跑收伞,在梁伟军身侧列队集合。
全连集合完毕,周鹏飞开始喊口令整队。不远处响起热烈的掌声,战士们扭头看去,发现旅首长众星捧月般跟在一名老军官身后走过来。梁伟军倒吸一口冷气,军长!连忙招呼瞪着眼睛发愣的周鹏飞:“快整队报告,是军长!”
“明白!”这真是天赐良机,周鹏飞大喜,把一声“立正”喊得地动山摇荡气回肠,跑步上前立正敬礼:“军长同志,S旅侦察连正在组织翼伞训练,请指示!代理连长周鹏飞!”
“稍息!”
“是!”周鹏飞跑回队前下了口令。兵们站得纹丝不动,整个队伍像一块巨大的硬邦邦的石头。
军长点点头低声夸奖说:“能看出侦察连是有战斗力的,但连长为什么是代理?”
旅长连忙解释说:“连长梁伟军犯了点小错误,在挂职当兵,暂时由一排长周鹏飞代理连长职务。”
“梁伟军?是不是那个捣蛋鬼毛毛啊!”
“是!就是他,刚才第一个落地的就是他。”
军长有些惊讶地问:“还不错嘛,在原连队挂职当兵,没给代理连长捣蛋吧?”
旅长微微摆头,魏峰上前一步说:“没有,我去蹲过点儿。梁伟军已经深刻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表现很好,就像普通一兵。侦察连是由他一手组建、训练的,在部队训练、战术上他很有些想法。”
军长笑了:“魏峰啊,我怎么听着像是在给梁伟军请功啊!”
魏峰尴尬地笑起来,说:“事实情况就是这样。”
旅长、政委也说:“军长,参谋长说得没错!”
军长说:“异口同声嘛,看来梁伟军是你们手下爱将了,这小子犯的什么错误?”
魏峰说:“报告军长,侦察连训练量大,大部分战士伞靴磨穿了底儿,由于伞靴按兵员配发加之经费有限,所以补给不及时,梁伟军利用去仓库出公差的机会,把准备配发给今年入伍新战士的伞靴穿走了一批。鉴于梁伟军同志已经深刻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并已作出了深刻检讨,旅党委决定,梁伟军同志挂职下连三个月。”
军长指着旅长等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是转着圈子向我要钱嘛!其他钱可以不批,但训练上的钱不能省。打个报告上来,我给你们解决一些,但事先说明数目不会太大,要把有限的经费用到刀刃上。明白吗?”
“明白!谢谢军长!”旅长等人喜形于色。军长接着说,“梁伟军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从普通一兵做起,我看他已经有了悔改之心,我讲个情恢复他的职务怎么样?”
魏峰斩钉截铁地说:“军长,梁伟军的性子太野了,必须要磨,三个月一天也不能少。”
军长笑容满面地看着魏峰说:“好!一定要给空降兵磨出一把利刃来!”
军长兴致颇高地给侦察连讲了话,然后留在训练场一直待到部队跳完夜间伞,才感觉到饥肠辘辘,笑问,部队晚饭吃了没有?
旅长说:“正在就餐,餐后带回!”
部队有了新气象,军长很高兴,拍拍手说:“我们也野餐一回如何?”
“好啊!”旅长看出军长对训练很满意,提议说,“难得军长这么高兴,搞点酒喝如何?”
“哈哈,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军长一摆手,随同的参谋去车里搬来一箱“白云边”,军长说,“老战友送我的,让你们也尝尝!来,满上!”
军长带头,酒喝得就热烈了。酒过三巡,旅直的科长们上阵了,端着大杯向军长敬酒,敬酒词说得完美热情让人不能不举杯。军长声明,喝酒以不醉为标准,要喝好喝出气氛,你们的车轮战我对付不了,这样你们用大杯我用小杯,一人一杯不偏不倚!说完仰头干杯。
科长们难得和军长喝次酒,军长这样一说,气氛就更加热烈了。野餐不同于在招待所吃饭,在四周转悠的参谋干事们看得心痒痒,军长豪气干云挥手招呼:“参谋、干事们也过来,以科室为单位,一起喝一杯!”
参谋干事们几乎没有机会给军长敬酒,闻声大喜,笑嘻嘻地涌上来。军长的参谋不高兴了,担心军长喝多了但又不敢阻拦,连连用眼神向旅长求援。旅长刚想制止,军长已经发话了:“我清楚自己的酒量,已经说过了嘛,以不醉为标准。精简整编一年有余,部队能有如此战斗力,我高兴,高兴的酒千杯不醉!来!”
“军长,我代表司令部敬您一杯酒!”魏峰举起酒杯。军长摇摇头说:“不能打马虎眼,说到就要做到,从作训科开始,过来碰一下!”
作训参谋们涌上去与军长碰杯,魏峰挥手叫过一名参谋低声说点什么,参谋跑步离去。时间不长,梁伟军跟在参谋身后匆匆赶来。肖路和大瓢也跟了来,不放心地在远处探头探脑。
魏峰指指军长悄悄说:“傻小子,老头子从小看着你长大,还不去给敬杯酒!”
梁伟军端着酒杯站在魏峰身后,等参谋、干事们敬完酒退下去,才迈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说:“军长,我敬您一杯!”
军长哈哈大笑:“你这个捣蛋鬼,终于来了,我以为你犯了错误不敢来见我呢!好!干杯!”
梁伟军连忙仰头喝干,抄起酒瓶给军长斟满酒杯。军长看着低眉顺眼的梁伟军笑着说:“我听说你能端正心态摆正位置,不错嘛!坚持下去,人没有不犯错误的,知错必改就是好同志……”
梁伟军听完军长教诲,表了决心又给旅首长们敬了酒,抽身想走,却被一群酒意正浓的科长、参谋们拦住了。
参谋们说:“梁连长,好赖也是司令部出去的人,回到娘家不和娘家人喝杯酒就走,太不够意思了吧?”
科长们笑吟吟地不说话,低头把玩着酒杯,那意思就等着梁伟军表现了。机关干部即使与基层干部级别相同,去连队也称为下基层检查工作。梁伟军自然明白其中典故,有苦难言地举起酒杯敬酒。
梁伟军的待遇比不上军长,机关干部们起着哄要与梁伟军单独碰杯。一圈酒喝下来,梁伟军的舌头都硬了。摇摇晃晃地刚想走,蒋禹尧端着两茶缸白酒拦住去路说:“梁连长,咱们还没喝呢!军长能这么高兴,完全是你的功劳,是侦察连的功劳,作为侦察科副科长我也感觉到脸上有光,我敬你!”
梁伟军低头看看眼前满满一茶缸白酒,抬头看看满脸笑容的蒋禹尧说:“蒋副科长,军长今天走遍了全旅才这么高兴,我们侦察连只能算是其中的一分子。还有,你称呼错了,我还没有恢复连长职务。”
“胜不骄败不馁,能屈能伸真丈夫!干了!”蒋禹尧把两个茶缸碰了一下,塞给梁伟军一个,然后仰头咕咚咕咚地喝干,伸手抹抹嘴大呼一声痛快。但看到梁伟军端着茶缸没动,不由拉下脸来:“怎么?梁连长,连喝杯酒的勇气都没有吗?酒壮英雄胆,大老爷们喝杯酒小意思,是不是啊?”
梁伟军一圈酒喝下来,足足把半斤多白酒倒进肚子。养精蓄锐的蒋禹尧有些强人所难了,随声附和起哄的只有两三名与他极其要好的年轻军官。
侦察科长站出来打圆场说:“基层事情多,好多工作还等着梁连长去做呢,小蒋啊,差不多就行了!”
蒋禹尧借着三分酒意,摇头晃脑地说:“梁连长自己都说还没有恢复职务,侦察连的事情有人处理,无官一身轻,就此机会我们一醉方休,来来来,梁连长我与你连干三杯!”
梁伟军端起酒杯,目光与蒋禹尧晶亮的眼神撞在一起,轻蔑地笑了笑,仰头把一茶缸白酒倒进肚里。
蒋禹尧大声喊好,和者寥寥。
大瓢冷不丁冒出来,立正敬礼说:“侦察连气功教员段拥军,来给各位首长敬酒!”
说着,从挎包里摸出一只饭碗,打开水壶哗哗地倒满,走到侦察科科长面前:“科长,按行政序列,您是我们的直接领导,俺先敬您!”
说完,一仰头把一大碗白酒送下肚。
机关干部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拿起大瓢的水壶闻闻,一股刺鼻的劣质白酒味冲进鼻孔。不由暗叹,奶奶个熊啊,头一次看到这样喝酒的!蒋禹尧心头猛跳,还没想出对策,大瓢已经端着酒碗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副科长,连长挂职这段时间,多亏了您的批评指导,我代表全连敬您三杯!”
三茶缸白酒,足有二斤多,蒋禹尧撑死也就是一斤的酒量,他的舌头一下打了结,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来。
大瓢不高兴了,愣乎乎地说:“副科长,全连都说你平易近人与战士们打成一片不分你我,可俺大瓢敬的酒,你咋就不喝呢?你看不起俺大瓢咋的?”
蒋禹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梁伟军笑眯眯地看着大瓢,心说,还真没看出来,大瓢这小子外粗内细,骂人都不带脏字。
大瓢不依不饶,还想借机数落蒋禹尧。梁伟军见蒋禹尧脸已经通红,连忙喝道:“大瓢,你搞什么,有你这样敬酒的吗?你这是来给首长敬酒还是来灌首长,回去!”
大瓢端着酒碗嘟嘟嚷嚷:“大老爷们就要大碗喝酒,俺家乡都是这样喝酒的……”
“去去去,添什么乱,这是部队不是你家,回去回去!”“回去就回去!”大瓢气哼哼地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说,“肖路说马上点名讲评了,让你回去!”
“嗯,知道了。”梁伟军故作尴尬地对机关干部们笑笑说,“挂职当兵就是这样,一日生活制度必须遵守。呵呵,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梁伟军敬了礼,转身就走。机关干部们没人再敢阻拦,他们明白来护驾的大瓢不过是个尖兵,后面还有百十号虎视眈眈的战士在等着呢。
梁伟军追上大瓢抢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口,扑地吐出来,喊了起来:“真是酒啊,一人和你喝上一碗……大瓢你他娘的找死啊!”
“这有啥啊,小意思,我大瓢的外号可不是因为能吃,是因为能喝!”大瓢岔开手指比画个“八”字说,“在家时我一次喝过八瓢地瓜烧,才稍微感觉到有点头晕,不信你去三连问问我一个村的老乡,那天他也在场……”
一辆吉普车亮着雪亮的大灯,沿着坑洼不平的山路飞驰而来,剧烈的颠簸使雪亮的光柱突然射向天空又猛地扎向地面。吉普车擦身而过,在中心点下猛地刹住,立刻被扬起的尘土包围。一名手拿机要包的军官跳下车,风一样地向中心点飞奔。
梁伟军挥手打断喋喋不休的大瓢,低声说:“肯定出事了,你马上回去通知部队做好准备,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是!”大瓢抢过水壶撒腿就跑,梁伟军飞奔至中心点,军长已经上车离去。梁伟军一把拉住正要上车的魏峰问:“参谋长,是不是有任务?”
魏峰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车内,旅长、政委跳下车说:“我国一艘万吨油轮,被国内一伙儿武装犯罪分子劫持,船长找到机会冒死发回电报时,油轮距某国海域已不足六十海里。油轮上装备的雷达非常先进,海军军舰、直升机试图营救时,被犯罪分子发现威胁说,再有人靠近就炸掉油轮同归于尽。由于附近海域没有我军潜艇活动,总部命令我们空降兵组织一支小分队营救。”
“旅长,请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侦察连!”梁伟军急切地说,“我们连在五级气象下定位跳伞全部达到优秀标准,而且我们也进行过村落、城市等复杂地形下的巷战训练。油轮就是一座海上的浮动城市,其作战方式与城市中楼群作战大同小异,我们保证完成这次任务,请组织上考验我们!”
旅长、政委、魏峰三人交换一下眼神,旅长一摆手:“上车,我们去面见军长请求任务!”
梁伟军忙问:“军长走哪个方向?”
魏峰说:“去机场,载有油轮建造工程师的运输机刚刚降落,在百公里外驻训的军侦察营,正在赶过来。”
梁伟军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旅长,你们乘车追赶,我徒步横穿训练场拦截!”
旅长等人跳上车,吉普车绝尘而去。
半环绕综合训练场的公路是由模拟战场上的急造公路改建而成,坑坑洼洼崎岖不平。车辆的速度稍快,就会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军长急得额头冒汗,不停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好不容易看见城市中的灯火,路面也平坦了一些。提心吊胆的司机长出一口粗气刚把油门踩到底,一条人影连滚带爬地从山包上冲下来,扑进雪亮的光柱中拦住去路。
“军长小心!”司机猛踩刹车,打死方向,吉普车与人影擦身而过。警卫员拔出手枪飞身下车,大喝:“什么人?”
梁伟军满头大汗,边整理服装边气喘吁吁地说:“报……告军长,S……旅侦察连连长梁伟军……向您……请求任务!”
军长跳下车抬腕看表说:“给你两分钟,说一下你的理由!”
梁伟军快速做了两个深呼吸,给缺氧的大脑补充一点氧气,然后利索地说:“报告军长,第一,我连全员在五级气象条件下,定位跳伞全部达到优秀。第二,我连城市楼群巷战考核全员优秀。完毕!”
两道雪亮的光柱刺破夜空,一辆吉普车蹦跳着飞驰而来。车未停稳,旅长已经跳下车,边敬礼边说:“军长,我们在车上开了一个小会,统一了意见。请把任务交给我们吧。”
军长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魏峰急切地说:“直升机刚出发,即使一切顺利,把侦察营接到机场至少也需要一个半小时。运输机飞临油轮上空还需要三个小时,目前油轮正在以每小时十二海里的速度全速前进,时间紧迫啊!”
军长沉吟一下,猛地一摆手说:“梁伟军,命令你挑选四名骨干作为第一梯队先行出发,侦察营作为第二梯队。上我的车,我们边走边讨论!”
魏峰一挥手,司机跳下车把一部电台送到军长的车上,几个人跳上车飞驰而去。
车上梁伟军打开电台,呼叫到侦察连命令说:“我是洞洞两,命令隼兵第一小组携带一号装备立刻前往鹰巢!”
军长突然停止说话,扭头看着梁伟军,魏峰说:“解释一下。”
“是!我连按建制分成若干战斗小组配备相应武器装备,并根据各种预想假定任务情况,把战备物资进行分类储存保管,使人员装备随时处在待命状态。”
军长点头说:“这个做法不错,走到了我们前面!”
旅长连忙补充说:“我们已经把侦察连的做法在一营二营进行试点,待补充完善后,准备在全旅实行并上报军部。”
“好!可以作为先进经验在全军进行推广!”军长边说边把座椅靠背放倒,铺上地图。为了不影响司机驾驶,魏峰打开手电,几个人围上去开始推算时间,讨论行动的细节。
第八章
解救被劫持油轮
玩命的任务
一架“运-8”型运输机,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飞行,连续不断的闪电不时照亮机尾上的民航标志。
大瓢拉下舷窗挡板,推推身边合眼打盹的肖路说:“老兄,醒醒,暴风雨快要来了。”
“嗯!”肖路咂咂嘴,把头转向一边。大瓢又推了他一把:“听说暴风雨来临时,海面上的浪头就像小山……那我们还跳不跳?”
“不知道,你去问连长!”肖路把帽子拉下来遮住脸。
大瓢没趣地咂咂嘴,双手捧头,睁大眼睛茫然地盯着地板。他不知道争取到这次任务是对还是错,也想象不到离开机舱后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在等着他。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要是掉进海里,就要提前去向马克思报到了。
舷宽62米,全长409米,甲板长……
大瓢又想起这些想了无数遍的数据,越想越没有信心。“远洋”号舷宽才62米,如果暴风雨提前来临……
大瓢叹了口气,偷眼看肖路。突然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大瓢释然,原来肖路也害怕啊,难怪这小子从布置完任务就一直打盹。
机舱一角,魏峰、梁伟军、周鹏飞与几名工程师围坐在一起。
梁伟军手指放在油轮立体图上,沿一条弯曲的粗线缓缓移动,嘴中念念有词:“沿左舷四号梯下26阶,左转10米,第二个水密门内6号梯直接到达轮机控制室……”
一名鹤发童颜盘腿而坐的老者说:“只要拉下主控台上的黄色‘T’形手柄,监控系统就会报警显示轮机故障,自动切断船楼对轮机的控制。”
“明白了!”梁伟军点点头。
魏峰说:“小心谨慎,胆大心细!船长报告,歹徒在储油舱溢气口、驾驶室均布置有炸药。无论引爆那里,都将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记住船上还有五十二名船员,即使我们牺牲也要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魏参谋长,魏参谋长!”指挥台中传出呼叫声,魏峰戴好耳机打开电台群通,扬扬下巴示意梁伟军等人戴上耳机。
“油轮现掉头向北冲浪行进,风暴中心气窝云团已经形成,正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由西北向东南前进,预计二十四分钟后,风暴边缘与油轮相遇,预计风力八级以上。我机距油轮约十五公里,请做好离机准备!”
魏峰手用力向下一劈,梁伟军跳起来大喊:“离机准备!”
飞机转向逆风飞行,机舱内的灯光变成红色,两名随机乘员连忙给魏峰和几名专家系上安全索。
尾舱门缓缓打开,舱外闪电连连云海如墨般翻滚,肖路打了个寒战,侧目看看脸色凝重的周鹏飞,又看看咬牙切齿的大瓢,大声说:“老天爷又给我们出难题了!”
“那好,我们就与老天斗一斗!”站在尾舱口的梁伟军回头说,“跟上我,保持密集队形!”
红灯闪亮,魏峰敬礼说:“同志们,祝你们凯旋!”
“等我们的好消息!”梁伟军带队跃出机舱。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战士们急速下坠的背影,雷声滚滚而来。
“开天辟地!”魏峰走到对地联络电台旁,双目微闭正襟危坐。二十分钟,他只能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如果梁伟军不发来捷报,他只能带着四个人的遗书返航。
在暴风雨将至的夜空中跳伞,难度可想而知。向上看夜色如墨,向下望深不可测,身侧乌云翻滚,耳边风声号叫。人的视听能力完全被恶劣的气象条件剥夺,失去空间感、方向感,如同漂浮在一个灌满墨汁的巨大罐子中。
荧光高度表的指针对正三千米,梁伟军抛掉高空呼吸装置拉开主伞。0001、0002、0003、0004,涂有亚黑伪装色的翼伞张开,梁伟军撕掉缠裹在身上的简易防寒装置,找到飘浮在空中的三个荧光点,打开电台说:“隼兵小组全体安全,请求位置!”
“11点方向,距离8.5公里,时速9海里,气象条件没有变化!”
“明白!”梁伟军拉棒操伞在空中划了一个“S”形,示意队员编队滑行。
黑压压的云层压得很低,高度降低到一千五百米,梁伟军举起望远镜,借着闪电的亮光搜索,镜头内黑压压一片,他戴上用NDM86式狙击步枪红外瞄准镜改装成的单目夜视仪搜索,仍未找到目标。
千米以下风速很大,操伞困难,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操伞降低高度,只有穿透云层找到油轮,才能有生还的希望。如果降落在海面上,这样的鬼天气,就是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高度接近一千米,梁伟军在11点方向发现了一个时隐时现的红点,举起望远镜看去,一个庞然大物正顶风破浪而来。梁伟军摸出指北针确定位置,打开电台报告:“11点位置偏左两度,发现目标,请求确认!”
耳机中“呼呼”的电流声持续了五秒,传来报务员的声音:“确认!”
“明白!”梁伟军打开加密对讲机说,“隼兵小组全体主意,目标确认,跟我来!”
一串如同巨大蝙蝠一样的黑影,借着越来越大的风势,向人工岛般的油轮飘去。
八百米高空,隼兵小组抛掉备份伞等一切不必要的装备,做好战斗准备。这时,开始落雨,很短时间就变成瓢泼大雨。梁伟军担心地抬头看去,湿透的伞衣依然鼓胀,但下坠的速度逐渐加快。他刚松棒展开全部伞衣,朔风突至,鼓胀的伞衣猛地蹿到侧前方,像是鼓起的风帆拖着梁伟军飞速逼近油轮。
操纵棒被风吹得像是两条狂舞的绿蛇。梁伟军好一通忙乱才抓到手里,狠刹两棒减缓前进速度,回头看去,他已与编队脱节。翼伞没有动力,不可能重新返回编队,梁伟军懊恼地打开对讲机:“全速!二、四号右舷,三号跟我来,准备战斗!”
油轮甲板上除了船尾部的船楼,再没有高大建筑,看似宽敞,其实各种管道、机泵、吊架、进溢气口密布,危机四伏,降落困难。
接近三百米低空,强风已经把隼兵小组送到距离油轮不足五百米的位置。梁伟军一边指挥队员们大幅度飞“S”形减缓接近速度,一边把望远镜对准灯火通明的驾驶舱。这艘油轮设备先进,风暴来临操船的人也寥寥无几,他很快找到身高体壮手提轻冲的韩壮。
“情况与我们掌握的基本吻合,按预案行动!”梁伟军拉棒操伞扑向油轮,肖路紧随其后。周鹏飞与大瓢留空划着大“S”形,交替观察驾驶舱的情况,掩护他们降落。
距离油轮椭圆形船头不足五十米,梁伟军猛刹棒转向逆风,强风吹着他飞速后移。梁伟军看着船头从脚下一掠而过,完全刹了两棒,猛拍胸前解脱扣飞掉伞衣,跳向甲板。
一阵涌浪袭来,船头猛地仰起迎上梁伟军,把他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
腿上传来一阵让人无法忍受的剧痛,梁伟军呻吟着快速隐蔽到粗大的管道后面,端枪瞄准驾驶舱低声说:“安全,降落时注意船头起伏!”
“明白!”
耳机里话音未落,肖路如雄鹰般俯冲而下,就在船头升到顶点将落未落之际,他猛拍解脱扣飞伞跳下,借着冲力猛跑几步,缩在管道后面,抄起挂在胸前的85式狙击步枪瞄准驾驶舱,低声喊好。
周鹏飞和大瓢已经飞到船舯管道密布的位置,船舯部的起伏要比船头相对小一些,首先着陆的大瓢,恰好落在几条交叉管道中的狭小空当中,周鹏飞着陆也算顺利,但不小心摔了一跤。
全组顺利着陆等于完成了一半任务,借着暴风雨嘈杂声浪的掩护,解决几个小毛贼根本不是问题,一丝笑意爬上梁伟军的脸庞。
“一号,快看驾驶舱上方!”耳机里突然传来肖路的惊呼,梁伟军举起望远镜看去,大惊失色。大瓢飞掉的伞衣竟然鬼使神差地挂在船楼顶部栏杆上,被强风吹得猎猎作响,伞衣的一角不时从瞭望窗一角掠过。
“添乱!三号掩护,四号搜索甲板,二号跟我来!”梁伟军与周鹏飞交替掩护着,沿左舷向驾驶舱前进。肖路瞄准韩壮的脑袋,任凭风吹雨打纹丝不动。大瓢端枪抵肩,悄无声息向甲板上唯一的建筑物泵组操纵间搜索前进。
王二虎躲在泵组操纵间,透过水密门上的圆形窗口,心惊肉跳地看着海面上泛着白沫的浪头。这艘万吨巨轮,在暴风雨面前就如水面上的一片落叶,随时都有沉没的可能。形影相吊既让他倍感孤单又万分惊恐。他开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如果不贪图蝇头小利,怎么会和韩壮走到一起,以至越陷越深竟然杀人抢劫,最后为了活命铤而走险走上劫持油轮的这条不归路。
他隐约听见几声轻微的咚咚声,开始以为是海里有什么东西被海浪推着打在了船体上。想想又觉得不对,哗哗的海浪声中,多大的东西砸中船体才能听到声音,再说重物不可能漂在海面上。
肯定是上来人了!王二虎被他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手颤抖着几次才拉开枪栓,战战兢兢地拉开一道门缝,哗哗的巨响立刻灌满了耳孔。一个如同小山般的巨浪,重重地拍在甲板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冰凉的海水哗的一下涌进操纵间。
“我×!”王二虎用力摔上门,放下56式半自动步枪,蹲下拧被打湿的裤管。水密门突然被撞开,腥臭的海风吹得他连打几个冷战。王二虎骂骂咧咧地抬起头,立刻僵住了。他眼前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单手持枪的大汉简直壮得不像话,钢盔上的八一军徽闪闪发亮。
“妈呀!你是……”王二虎反映神速,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哭诉,“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你们可来了,我上了韩壮的当,他说出海捞一票,谁知道这个王八蛋……我上有八十岁老母……我们一共五个人,韩壮那个王八蛋带着一个人在驾驶舱,轮机舱里有一个,还有一个在食品保鲜库。我说的全是实话,饶命啊!”
“行了,行了,这点情况我早就知道!”大瓢把王二虎按在地上绑了双手,仔细搜过身,堵上他的嘴才说,“就你这熊样也敢劫油轮,等着回去挨枪子儿吧……”
王二虎鼻涕眼泪横流,呜呜哭叫起来。
此刻,梁伟军、周鹏飞在狂风暴雨带来的嘈杂声浪掩护下,成功地运动到驾驶舱门两侧。梁伟军轻叩三下送话器,耳机中立刻传来肖路的声音:“稍等,目标在船长身后!”梁伟军连忙做出暂停手势与蓄势待发的周鹏飞在门侧隐蔽起来。
韩壮看着海面上小山般的巨浪,长舒一口气,这种天气除了几万吨排水量的航空母舰能够出动,其他军舰只能开回军港避风。他惬意地伸个懒腰点上烟,突然发现瞭望窗右上角有一块黑色的物体不时掠过。
“那是什么东西?”韩壮惊叫,操舵的船长回头说:“破布吧?”
有过船员生活的韩壮警觉起来,为保证视线不被遮挡,瞭望窗外没有任何凸起,船楼顶上的栏杆有可能挂住东西,可栏杆距离窗口足有两米……
整整一天都有军舰尾随、拦截,寻找机会登轮,他们不会轻易放弃。韩壮苦思冥想,突然怪叫起来:“伞!有人跳伞上船!”
说着,便去拿驾驶台上的炸药包。
“当!”一声脆响,一发子弹穿透风挡玻璃,擦着他头皮飞过把一盏灯打得粉碎。韩壮一愣,船长趁势把他撞开。
“咣!”舱门被撞开,狂风暴雨裹着两个黑衣人冲进来。
“趴下!不许动!”
“嗒嗒……”
威严的喊声和警告的枪声同时响起,船员们连忙扑倒。
韩壮反应不慢,踹倒船长,抱起炸药包挡在胸前声嘶力竭地喊:“开枪啊,来啊,老子和你们同归于尽!”
韩壮边说边向海图桌移动,梁伟军扫了一眼桌上的对讲机和79轻冲,对天鸣枪,喊道:“站住!再动我毙了你!”
“来呀!”韩壮看出梁伟军在虚张声势,嘿嘿地冷笑起来。
梁伟军不清楚炸药包的起爆方式、炸药性质,不敢贸然开枪,但让韩壮拿到枪支、对讲机,他的同伙会挟持船员赶来支援……
开枪?不开枪?个人生死无关紧要。但船员的生命安全,国家的荣誉,梁伟军无法作出抉择,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下来。
“一号!”耳机中突然传来肖路的声音,把万分紧张的梁伟军吓了一跳:“讲!”
“四号俘虏歹徒一名,已排除储油舱内的TNT炸药,药包使用拉火管起爆,拉火管!”
“明白!”梁伟军举枪瞄准韩壮胸前的炸药包,厉声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数五个数,5、4……”
梁伟军脸上突然出现的笑意,让韩壮心里没底,但他仍像困兽般号叫:“来啊!有你们垫背,老子够本……”
周鹏飞突然笑问:“你的炸药是黄色块状物吧?”
韩壮猛地站住,虽没有回答但惊诧的表情告诉周鹏飞,他说对了。
“傻蛋,TNT炸药被枪弹贯穿后不会爆炸。低头看看,你把导火索留得太长了,这个型号的导火索燃速每秒一厘米,咱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十米。嘿嘿,不信你就去拿枪,看我们敢不敢开枪!”
韩壮低头看看足有十几厘米长的导火索,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滚滚而下,抬头猛看见梁伟军气定神闲地举枪对着他,心理防线一下崩溃了,扔掉炸药包扑通一声跪下,举起双手。
梁伟军举枪掩护,周鹏飞上去利索地把韩壮捆起来。梁伟军拦住准备痛打韩壮的船员,上前询问情况。韩壮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有问必答。梁伟军用对讲机与大瓢通过话,证实韩壮没有说假话,命令大瓢带着俘虏到驾驶舱与周鹏飞会合进一步审问,肖路和他去轮机舱。
周鹏飞拣起炸药包拆掉雷管,撕开帆布包,打开包装炸药的黄色油纸,立刻惊呼:“是胺油炸药,幸亏没开枪!不然……”
韩壮脸色剧变,立刻号叫起来:“你们骗我!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解救其他船员、解决轮机舱内歹徒的行动,顺利得让肖路都想笑。那个在保鲜库外看守船员的歹徒,在万吨油轮上竟然晕船,脸色蜡黄,吐得一塌糊涂,抱着一支双管猎枪,闭着眼睛痛苦地呻吟。肖路蹑手蹑脚凑上去,一把抢过猎枪。歹徒竟然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撩起眼皮看着肖路,有气无力地举起双手。
梁伟军打开保鲜库,放出船员把歹徒丢进去,猎枪交给一名身强力壮的船员让他守在门外。一名轮机员带路,领着梁伟军、肖路在船舱里七转八拐竟然绕进轮机舱,突然出现在歹徒面前。
这名歹徒以为是幻觉,没等他放下揉眼睛的双手,就被肖路撂倒捆起来。被歹徒打得鼻青脸肿的轮机员,怒骂着扑上来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接到捷报,魏峰长舒一口气!
韩壮万念俱灰,呆滞的目光盯着脚尖前的一颗螺丝钉,不停嘟囔着:“老子被骗了,老子被骗了……”
大瓢被吵得心烦,用脚碰碰他说:“你烦不烦,翻来覆去就这一句,闭嘴!”
韩壮好像没听见继续嘟囔,大瓢踢了他一脚不耐烦地喝道:“闭嘴!不然堵上你这张臭嘴!”
“来呀,有种打死我!求求你,打死我!”韩壮突然号哭起来,“打死我吧,我不想回监狱……”
大瓢冷笑起来:“放心,待不了多长时间,你以为还能活啊!”
“啊!”韩壮号叫起来。
大瓢气得脸色发青,猛地抬起腿。周鹏飞一把推开他,把韩壮拉起来说:“一号命令,把歹徒带到保鲜库集中看押。”
“再鬼叫,老子拍死你!”大瓢骂骂咧咧地把王二虎拖起来,韩壮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你最好现在动手!”
周鹏飞瞪了怒气冲冲的大瓢一眼,扬扬下巴,大瓢押着王二虎出了舱门。
舱外,狂风吹着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王二虎缩着脖子咿咿呀呀叫了两声,被大瓢踢了一脚,立刻老老实实地下了楼梯沿着靠近船舷的走道,向保鲜库走去。
韩壮清楚他罪不可赦,想到要在死亡阴影笼罩下的牢房中,等着被枪决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巨大的恐惧感一下充满他的心房:“晚死不如早死,死吧!”
接近保鲜库,船舷栏杆上的一个栅栏门,被海浪撞开不停地拍打着栏杆发出嘭嘭的响声,韩壮呆滞的目光转向巨浪滔天的海面,眼睛里有了灵气。
“你想干什么?”抓着他胳膊的周鹏飞一下警觉起来。
“害怕!”韩壮老实地低下头慢慢腾腾地走着,乜斜眼偷看着已经放松警惕的周鹏飞。
一个侧浪打来,油轮一阵摇晃。韩壮借势一头撞向站立不稳的周鹏飞,两个人一起摔倒,从打开的栅栏门中滚了下去。如同小山般的巨浪,把他们托上浪尖又送入浪谷。大瓢打开身侧的水密门把王二虎踹进去,抓起救生圈扔进海里。周鹏飞拖着拼命挣扎的韩壮,向救生圈奋力游去。
漂浮在海面上的救生圈被海浪打得到处乱跑,大瓢一边连续把救生圈抛向周鹏飞一边大喊:“放手啊!放开那个浑蛋!”
突然,一个小山般的巨浪砸下来,他们的身影一下消失了。
“周排!周鹏飞!停船,救命啊!”大瓢凄惨的声音,在巨浪滔天的海面上回荡。
周鹏飞牺牲了,连遗体也没有找到。
亲情、友情、爱情
军部追记周鹏飞一等功,批准为革命烈士,号召全军将士向他学习,并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
部队把周鹏飞的父母接来参加追悼会,两位来自十万大山从未见过大海的朴实农民,被丧子之痛击垮了。死死地把周鹏飞穿过的军装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地说:“有衣裳就好,有衣裳鹏飞就能跟着回家,海太大了,鹏飞从小就爱迷路。”
梁伟军憋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哭泣着说:“大爷大娘,我对不起你们,我没能把鹏飞带回来。”
周鹏飞的父亲说:“不怪你,当兵吃粮扛枪打仗,这是老理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是命啊!”
追悼会结束,两位老人没有对部队提任何要求,收拾好周鹏飞的遗物,相互搀扶着走了一公里的山路,在周鹏飞的衣冠冢上包了把土,默默离开。
旅首长们去招待所看望老人,发现两位老人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行李也不见了。魏峰怒不可遏把茫然不知老人去向的管理员骂了一通,驱车赶到火车站,找到已经买好返乡车票的两位老人。
两位老人执意返乡,魏峰热泪盈眶,命令机关为老人办好手续,掏光身上的钱买了一大堆的营养品,派人把两位老人送回家。
回营区的路上,魏峰流了一路的眼泪,他说,中国军队之所以强大的原因之一,就是中国军人的母亲、父亲太伟大了!
周鹏飞牺牲,除了他父母以外,最心痛的就是梁伟军。S旅上下都知道肖路、大瓢是他的左膀,周鹏飞是他右臂,断臂之痛可想而知。
那天,梁伟军带领全连为周鹏飞建好衣冠冢之后,蛮不讲理地赶走了所有人,他独自在周鹏飞墓前坐了整整一天。共历生死的肖路、大瓢不忍离去,远远地站着。相处一年有余,他们第一次看到梁伟军这样憔悴。
一个月过去了,梁伟军还深陷在悲痛当中,整天板着脸。失去了战友,肖路、大瓢也很悲痛,但他们不像梁伟军悲痛起来没完没了。大瓢说连长像个娘们儿,肖路反驳说,没文化,这叫侠骨柔情。两人为这件事抬杠,争论的焦点无非是连长为什么会这样。自从他们所敬佩的周鹏飞牺牲后,他们拌嘴次数越来越多,无论什么事儿只要两个人共同参与,肯定意见相左。肖路说东,大瓢肯定会说西,互不服气非要争出个高低上下来不可。他们现在是梁伟军的左膀右臂,这样争来争去,战士们私下说,这是二臣争宠。其实这不过是强者与强者的竞争,一山容不下二虎,周鹏飞这只能震住他们的老虎走了,两只“猴子”都想当老虎。
肖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大瓢俚语俗话出口成章,你一言我一语越争越欢。这种场面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战士们听着没趣纷纷散去,留下两人在院里“斗鸡”。
两人把握“有理不在声高”的原则,心平气和地站在阳光下吵架。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鏖战十余分钟,直到魏峰背着手走进小院,两人才知趣地双双闭嘴,向魏峰敬礼问好。
魏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大瓢见魏峰望着连部,明白他是问梁伟军的情况,正在心里斟词酌句,肖路张嘴没头没脑地回答一句:“还那样!”
魏峰点点头,背着手向连部走去。
“你把脑子丢厕所里了?”大瓢不高兴了,对肖路怒目而视,肖路撇撇嘴说:“没脑子,你以为参谋长是吃素的!”
魏峰最不能容忍说谎和弄虚作假,他经常说军人说谎、弄虚作假就是在用祖国的安宁、军人的荣誉、战士的生命开玩笑,此罪当诛。大瓢眨眨眼,岔开话题:“据我判断,参谋长是杂食动物……”
“无聊!”肖路强忍住骂人的冲动扭头走开。梁伟军说过,粗鲁不能显示军人气概,只能显得没涵养。周鹏飞牺牲以后,肖路越发对张嘴粗话的大瓢之流嗤之以鼻。
两具堆在一起的翼伞,占据了桌椅床铺之间的空间,床上堆满了书、摊开的图纸,连部中乱得没个插脚的地方。魏峰皱起眉头敲敲门,穿了件背心正在伏案疾书的梁伟军连忙跳起来,一通手忙脚乱清理出一条通道,把魏峰让到沙发上坐下,这才想起没有敬礼报告,伸手去抓搭在椅背上的军装。
“行了,行了!下不为例!”魏峰摆手示意梁伟军坐下,责怪说,“看看你这内务卫生,怎么去教育战士?你忙不过来,就让通信员收拾一下。”
“通信员去市图书馆给我找资料了。参谋长放心,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梁伟军精神还好,但人瘦得眼窝深陷,胡子像钢针似的一根根支棱着。一个很注意军人仪表的军官变成这样,魏峰有些心疼地问:“还没出来?”
梁伟军咧嘴笑笑算是回答。
魏峰叹了口气说:“我也失去过战友,悲痛是人之常情,但不能就此陷在悲痛中而颓废下去。你是一名基层干部,要担负起自己的职责!”
“我明白!”
“明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梁伟军苦笑着说:“参谋长,我自认通读兵书胸有谋略,掌三千虎贲可横扫天下。但周鹏飞的牺牲给了我当头一棒,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何有谋略?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越想心里越有危机感,今天我们牺牲了一名优秀的军官,总结出战术上的不足,找到了装备上的缺陷。明天呢?下一个任务会不会再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是不是需要新的战术、新的装备,来遂心新时期的作战任务?我把这次任务仔细地推敲一遍,发现通信、电子、伞具、战术等诸多的不足。从目前国际形势的走向判断,未来几乎不可能发生大规模地面战争,在未来的局部战争中,我们空降兵所担负的任务越来越重,我认为逐渐会由配角转变为主导。美军在巴拿马的作战虽胜之不武,但他们以空降、机降为主的作战方式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赴外军伞兵部队参观学习的军首长也证实,外军伞兵部队正逐渐向特种化转型,我敢断言,一场颠覆‘二战’后传统作战模式的新军事变革风暴即将来临,这场风暴必定席卷全球!”
魏峰连连点头,说:“这也是旅党委组建特种侦察连的原因,你们之所以走遍了天涯海角白山黑水,就是在探索在寻找战术、装备上的不足。战术我们可以通过学习、演习来不断完善,但装备上不能苛求,必须立足以现有装备来完成任务。看你这副架势,是准备革新伞具吧?”
梁伟军挠挠头说:“我从未接触过空气动力学,一切要从头开始学习,搞了一个月,也没找到头绪……”
魏峰笑着说:“不要闭门造车了,你有什么建议想法,可以去找军科研所的严疯子严周技师探讨,最新型的伞兵X型伞就是他研制的。只是这位科研狂人脾气有些古怪不好接触,你可以打着我的旗号去试试。”
伞兵X型伞成倍缩短了留空时间,减小了着陆冲击力,而且在X气象下也可使用。能结识它的设计师,梁伟军当然高兴,兴高采烈地说:“别说脾气古怪,就是真疯子只要他能搞出新伞,我也能和他交上朋友!”
魏峰搞清了梁伟军的真实情况,又在连队转了一圈,打道回府。这是魏峰的老习惯,不作评价即是满意,他向来只说问题很少表扬。
梁伟军把魏峰送到院外,蒋禹尧急匆匆跑来报告说:“参谋长,周鹏飞同志的未婚妻来队,已经安排在旅部招待所。”
“未婚妻?”魏峰扭头怒视梁伟军,“你怎么不汇报?”
梁伟军愣了:“周鹏飞说他与未婚妻吹了啊,好长时间不见通信了!”
蒋禹尧夹枪带棒地说:“什么年代了还写信,现在都是电话联系了……基层干部不能只重视训练,干部战士的思想婚恋情况也必须掌握,尤其是婚恋问题,这可是影响部队战斗力的大事!”
能说的全让蒋禹尧说了,魏峰没再多批评,脸色铁青地狠狠瞪了梁伟军一眼,看样子真的生气了。
梁伟军心怀愧疚,跟在魏峰屁股后面来到旅招待所。蒋禹尧上前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位眉清目秀衣着朴素的姑娘,梁伟军曾在周鹏飞那儿看过这位姑娘的照片,不由更加羞愧,低着头吭吭哧哧地说:“姑娘,我是周鹏飞同志的连长,没能及时通知你全是我的错,对不起,请你原谅!”
姑娘惨然一笑,叫着首长把他们请进房间说:“我想让鹏飞转业,他死活不肯,我提出分手只是想吓唬他,没想到竟然成了永别,我……”
姑娘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
魏峰劝说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周鹏飞同志如果在天有灵会理解你的,不要哭了,鹏飞也不希望你这样,身体要紧。”
姑娘点点头,止住哭声但眼泪还是扑扑往下掉。
任务情况还未公开,梁伟军也不便多说,简单地说了一下周鹏飞牺牲的情况就无话可说了。
姑娘低低的抽泣声让气氛压抑。她提出两个要求,一是要看看鹏飞生活训练过的地方;二是要上飞机看看鹏飞为什么舍不得放弃跳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