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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刀锋 朱温:枭雄的毁灭

_6 宇微(现代)
  就在这时,刘守文的信又来了。言辞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但却直指要害:“沧州城中的军民,已好几个月没东西吃了,你与其把粮草烧成灰,不如发点慈悲,把剩余的粮草用来救济一下沧州城中的老百姓。”
  朱温看了信哈哈大笑,他打了半辈子的仗,还没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对手。汴军众将看来这封信都勃然大怒,刘守文这小子占便宜还卖乖,看到朱温要撤军,竟然还要来讨粮草!这样的奇事简直闻所未闻!
  朱温笑吟吟地看着怒火冲天的各位将领。这一刻,他一定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陈州的一幕。正因为他及时挽救了陈州军民于水火,至今那里的人们都对他感激涕零,当活菩萨顶礼膜拜。
  老百姓就是如此淳朴而善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乱世,哪怕你为他们做了一点好事,他们都会永远记得。
  朱温轻轻把那封信叠好,然后小心地放进自己怀里。所有人都听见他用不容置疑语气说道:“最大的几座粮仓别烧,留给沧州的老百姓!”
  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敬翔抬起了头,他的眼里闪动着泪花。那一刻,他真切地觉得,也许朱温确实比那些深宫中的皇帝和王公贵族们更有资格为正在乱世中挣扎的黎民百姓来治理这个早已奄奄一息的天下。
  5.又一次豪赌
  汴州军撤围之后,沧州老百姓就像过年一样,他们冲向敌人留给他们的粮仓,争抢着能让他们活下去的粮食。
  这一次,沧州老百姓不仅一点也不痛恨围攻了他们几个月的朱温,反而把他视为救命大恩人。在朱温的部下和他的对手看来,这几乎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其实,在很多时候,朱温对待百姓都显示了他仁慈而务实的一面。
  对待他的对手,朱温一向是赶尽杀绝,毫不手软,但对老百姓,他从来没有像李罕之、秦宗权之流那样,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大开杀戒。
  从小的草根经历,让他对普通老百姓有一种天然的亲切,他的梦想是征服天下,而不是毁灭这个天下。
  由于朱温在他的晚年令人印象深刻的荒淫,人们往往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残暴统治者。人们总在不自觉地给历史人物戴上京剧式的脸谱,非黑即白。但品读历史的细节,我们会发现,在朱温的性格中,并不都是杀戮和暴戾,而同样是一个有情有义,有人性,有抱负的一个人。至少他曾经是这样一个人。
  撤围沧州之后的朱温一如既往的忙碌。
  他首先率军回师洺州,击退了围城的晋军。接着又以葛从周为先锋,再度北上,继续痛打刘仁恭这条落水狗。
  这是朱温的典型风格,一旦占据优势就会像狼捕杀猎物一样,穷追猛打,决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这次朱温的进攻路线显然经过了精心的选择。他放弃了前一次沿着黄河进攻的老套路,而是突然转向正北,以精骑直插燕军的大后方镇州(今河北正定)、定州(今属河北)。
  朱温的这一招完全出乎刘仁恭的意料,燕军主力此时还远在沧州一带,葛从周已攻下临城,迅速渡过滹沱河,包围了镇州城。
  镇州守将惊慌失措,还没等葛从周发起进攻便急忙献上人质请求结盟,又献上二十万匹花布犒劳军士。
  朱温兵不血刃获得镇州,并不停留,继续北上,接连攻下瀛州(今河北河间市)、莫州(今河北任丘市)。接着围攻河北重镇定州,沿途燕军闻风而逃。
  听说朱温亲率大军来攻,定州守将王郜吓得几乎尿了裤子,竟然丢下军队,一口气逃到了太原,投奔李克用而去。
  等天亮时,定州守军惊讶地发现主帅竟然已不知去向,没有任何犹豫,守军立即打开城门,拜倒在朱温的马前。
  此时汴军先锋已进入易州(今河北易县),距离刘仁恭的老巢幽州仅有百余里。
  终于回过神来的刘仁恭急忙派军拦截势如破竹的汴军。
  幽州军昼夜兼程,终于赶在汴军之前到达易水北岸。但这支疲惫之师刚刚扎下营盘,朱温的大将康怀英、张存敬已带兵渡过易水,猛扑而来。
  恐惧和长途跋涉让幽州人彻底失去了战斗力,面对汴州军队凶猛的攻击,刚刚结束了长跑的幽州士兵又被迫开始了另一场长跑。
  幽州人的一道道防线在朱温大军暴风疾雨般的攻击下迅速崩溃,易州、幽州风声鹤唳。
  朱温的这次北伐充分显示了他的实力和超凡的军事指挥能力。在幽州与河东两路夹击,相互支援的情况下,朱温不仅成功歼灭了燕军大量有生力量,摆脱了李克用的牵制,还把势力扩张到河朔、河北的广大地区。他用强硬的反击和令人瞠目结舌的一系列胜利完全扭转了淮南之败带来的被动局面。
  按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势如破竹的汴州军很快就会攻下易州、直捣幽燕,彻底摧毁这个自盛唐以来最强大的地方军事实体。
  然而,在遥远的长安城中,一场惊天巨变突然爆发,让朱温措手不及。
  在那个早已阴霾密布的长安宫墙之内,一场酝酿了多时的宫廷阴谋终于爆发。这场阴谋的主角毫无创意的又是一个宦官——刘季述。
  从唐玄宗天宝年间开始,宦官逐渐得势,内廷宦官激增至三千人,其中有三成高居五品以上官职。为人熟知的大宦官高力士就从那时上位,显赫一时、贵盛无比。安史之乱后,中央权威严重削弱,朝廷把主要精力用于对付各地藩镇,对权力斗争嗅觉无比灵敏的宦官们乘机填补了朝廷的权力真空。
  唐肃宗李亨因为惧怕拥兵在外的各路藩帅,索性用自己宠信的宦官李辅国统帅禁军,开始了宦官掌军的先例。至唐代宗时,宦官的势力又进一步膨胀,充任内枢密史,掌管机密,承诏宣旨。宦官开始逐渐控制了唐王朝的中央军队,并直接干涉朝政。在藩镇割据的混乱局面中难以收场的唐王朝又陷入宦官专政的泥潭。
  到唐文宗时期,皇帝与宦官集团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终于爆发了“甘露之变”。唐文宗李昂被宦官劫持囚禁,忠于皇帝的大批朝臣被杀,李昂企图一举剿灭宦官集团的计划破产。
  到了晚唐,官僚集团与宦官集团之间的斗争再度激化,宫廷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很多有识之士都看出,第二次“甘露之变”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火药桶终于被这个叫刘季述的宦臣引爆。
  刘季述在唐僖宗时任神策军中尉。文德元年,他曾与杨复恭合谋,拥立唐昭宗李晔登基为皇帝。在刘季述看来,李晔能够当上皇帝,自己是大功臣,皇帝上台之后肯定会让自己成为掌握实权的重臣。
  但让急急忙忙拥立李晔登基的宦官们没有想到的是,李晔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想法有抱负的皇帝。表面软弱低调,实则谋求甚大的李晔巧妙地在朝臣、藩镇、宦官等各方政治势力之间周旋,让他们互相争斗、削弱。依靠朝臣和藩镇的力量,李晔先后除掉了杨复恭、景务修、宋道弼等宦官头子,下一个目标轮到了执掌神策军的刘季述。
  在李晔不经意的“挑逗”之下,刘季述和宰相崔胤的矛盾逐渐激化,除掉刘季述的时机逐渐成熟。
  长期处于宫廷政治斗争漩涡中心的宦官们往往都具有敏锐的直觉。刘季述意识到危机正在迅速向自己逼近。他决定先发制人。
  光化三年(900年)十一月,刘季述联络另外两个宦官头子右军中尉王仲先和枢密使王彦范,突然发动宫廷政变。一千多神策军在宦官们的率领下在夜幕中冲进了皇宫,把还在睡梦中李晔囚禁起来。
  第二天上朝,百官们惊恐地发现皇帝不见了,宫殿内外站满了杀气腾腾,全副武装的士兵。
  刘季述阴沉着脸,王仲先、王彦范一左一右提着长剑站在他身后。一个宦官走了上来,手里捧着一纸黄色的手令。
  刘季述开始高声宣读命令。手令据称是皇后写的,陈述了一大堆李晔的过失,然后宣布皇帝退位,由皇太子登基。
  所谓的皇太子当时还是个小孩,如果真让太子登基,毫无疑问,刘季述、王仲先、王彦范等人将成为真正主宰朝廷大权的人。
  百官一片哗然。一夜之间,风华正茂的皇帝就被自己的老婆勒令强制退休,让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子登基,所有人都意识到这肯定是宦官们搞的一场政变。
  但在雪亮的刀光映照下,朝廷百官们不得不在请太子登基的文状上签字。谁也不愿意拿自己的脖子往刀口上碰。
  就在文武百官们高呼万岁,欢迎太子登基的时候,李晔正和他的皇后悲惨地在少阳院里当圈养的老鼠。为了防止李晔给外边通风报信,刘季述下令一支笔、一张纸也不准送进去,连饮食也从墙上挖的小窟窿往里递送。
  接着,刘季述开始了血腥的大清洗。平时受皇帝宠幸的宫人、大臣遭到有计划的屠杀。一开始,刘季述还担心暴行暴露,因此把处决异党的时间定在深夜,白天再以大车藏尸运出。很快这个恐怖的消息走漏了出去,人们都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从宫中隆隆而出的大车。
  刘季述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震慑对手的方式。于是他干脆一车只装一、二具尸体,这样每天拉出宫门的尸车队伍更加宏大。他相信,这样下去,所有那些曾经对他不服的人都会很快拜倒在他脚下。
  宦官集团的清洗已近乎疯狂,宰相崔胤几乎每天都从被砍头的噩梦中惊醒。被巨大的心理压力折磨得几乎崩溃的崔胤思来想去,只有找拥兵在外的藩帅们帮忙。实力最强的几个势力中,居心叵测的李克用首先被排除在外;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近在咫尺,但此人原本就与皇帝有隔阂,跟宦官们倒是打得火热,显然不可用;杨行密或许会帮忙,但淮南距离京师太远,远水难救近火;剩下的就只有朱温了。
  崔胤清楚,朱温虽然表面忠于朝廷,但一直打着朝廷的旗号扩充自己实力,找此人帮忙,很有可能就是第二个董卓进京。不过保命要紧的他,此刻已顾不了这么多了。
  崔胤的密使潜出长安,疾奔汴州。
  朱温已得知长安发生巨变,虽然对宫廷斗争不感兴趣,但那座龙椅却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尽管幽州战局对他极为有利,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下令退兵,迅速赶回汴州。
  就在崔胤的密使赶往汴州的同时,还有一匹快马也正向着那里飞奔。宦官头子刘季述很清楚,要真正控制天下,吓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获得手握重兵的地方节度使们的支持。而他,首先想到的也是朱温。
  两个阵营的使者都在心急火燎地赶往汴州,希望拉拢那个手握重兵的中原霸主。现在,整个天下的目光都注视着汴州。朱温似乎在转眼间就成了决定天下命运的那个人。
  在朱温的内心深处,对那些百无一用,只会搞阴谋诡计的宦官们没有半毛钱的好感。但刘季述开出的是一个难以拒绝的价码:如果朱温能帮他摆平那些讨厌的朝臣和各路藩镇,愿意将帝位相送。相比之下,崔胤则显得寒酸多了,没有任何承诺,只是在信中唠叨了半天江湖大义。
  如果把这看作是一次生意的话,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倒向宦官们的怀抱。
  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朱温很清楚,这是一次生死攸关的选择,他的选择将决定这个王朝的走向,决定很多人的生死,也将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他想起了八年前,在滔滔的黄河岸边,当他决意向王重荣投降的时候那个没有筹码的赌注。事实证明,那一次他赌赢了,而且赢了个盆满钵满。这次,他的筹码有很多,但赌局却依然残酷:要么登上权力和名望的顶峰,要么全盘皆输,身首异处。
  当然,还有一种方式:离开这个赌局,抽身在外,静观其变。
  但对朱温来说,人生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厮杀,就是一局接着一局的豪赌,他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前途凶险,生死难料。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从一个小混混走到今天。
  所有的高级将领和幕僚都被紧急找来商议。必须做出选择的关键时刻,朱温还是决定听一听部下们的意见。
  会议讨论得非常热烈,不过大部分人的结论都指向一个方向:袖手旁观。
  “这是朝廷大事,我们只负责打仗,不应该管这种事。”有人这样说。
  “我看两边都不是好人,拿我们当刀子使,他们捡果子,不管不管,坚决不能管!”有人连连摇头。
  朱温微笑。有时候看着部下表现他们的愚蠢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这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朱温。
  幕僚李振站了出来,大声道:“这是成就功名的大好机会,怎能袖手旁观?当年齐国宦臣作乱,宋襄公不顾自己国小力弱,帮助公子昭复国,成就春秋霸业。如今区区几个宦臣竟敢幽禁天子,滥杀大臣,主公若不诛讨,将来如何号令诸侯!”
  李振的话让朱温心里一震。他一直很崇拜汉光武刘秀,一直很向往当年刘秀在河北振臂一呼,英雄响应的壮烈场景。而他自逐鹿中原以来,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是靠自己部下的鲜血一点一点拼杀过来。他实在很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有刘秀那样的人气和号召力。
  李振说得没错。这是一个博取人气的大好机会。
  他又想起当年选择投靠朝廷的前夜,张惠激动地对他说的那番话:“以将军之才,如能效力朝廷,则如龙归大海,鹰飞九天,必能成就奇功大业!”
  朱温挺了挺身子,他下了决心。他要赢回的那个奖品,不是几个宦官信口雌黄的所谓皇帝宝座,而是他急需的威望和人气。
  
  第七章 对决
  
  朱温重又把目光转回到自己身后,那个天高地远的河东之地。不管多么强大的对手,多么不愿意去面对,总有一天,都会与这个人狭路相逢,你死我活。这是他的宿命,也是李克用的宿命。
  1.宿命的对决
  形势危急。朱温必须抢在宦官们之前动手。
  李振当夜便出发,带着朱温的密信前往长安。
  朱温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宰相崔胤的,信中表明李振是自己的特使,全权处置京城事务,请崔胤与李振共商讨逆大计。还有一封信是给皇宫侍卫军将领孙德昭的,措辞严厉,要求侍卫军认清形势,立即配合崔胤,诛杀刘季述、王仲先等带头政变的宦官。朱温在信中暗示,如果侍卫军不配合,将亲率大军进入京城,清君侧,讨逆臣。
  接到朱温的密信,孙德昭等侍卫军将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倒向崔胤一方。
  跟宦官掌握的神策军不同,侍卫军直接受命于皇帝。昭宗被囚禁,侍卫军颜面丢尽,孙德昭等人早就恨透了宦官。但神策军一手遮天,长安局势不明,孙德昭也不敢贸然动武。现在有了朱温撑腰,侍卫军众将顿时眉飞色舞,纷纷表示愿意听命于宰相崔胤,解救皇帝,诛杀宦臣。
  天复元年(901年)正月初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的王仲先坐着轿子大摇大摆地上朝了。王仲先刚刚进入宫门,上百名侍卫军士兵突然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把轿夫和卫兵砍翻在地。王仲先被一把揪了出来,刀光闪过,这个不可一世的宦官头子便掉了脑袋。
  宫门得手之后,孙德昭立即带着数百精兵,将囚禁唐昭宗的少阳院团团围住。看守少阳院的士兵一眼就看到了孙德昭手中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他们的带头大哥王仲先。守院士兵立即丢戈投降。
  少阳院很快被侍卫军接管。饿得半死的李晔和他的皇后终于颤颤巍巍地走出了这个噩梦之地。
  另外两个宦官头目刘季述和王彦范也迅速遭到抓捕,二人被如狼似虎的武士拖到宫门前。扬眉吐气的崔胤得意洋洋地站在二人面前,用嘲讽的目光看着趴在地上的两个大宦官。
  “狗贼!你们也有今日!”崔胤指着面无人色的两个宦官,想到被屠杀的无数同僚,顿时怒火满腔。
  “来人!将这两个大逆不道的狗贼乱棍打死!”当崔胤终于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主宰敌人的生死的时候,他决定用最残忍的方式来进行报复。
  在棍棒的噼啪声和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两个宦官被活活打死在宫门前。
  又一场清洗开始了,王仲先、刘季述、王彦范等宦官头目的族人和部下都遭到抓捕,随即处死。在朱温的幕后支持下,崔胤终于控制住了长安的局面。
  起死回生的李晔重登龙椅,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诏进封朱温为梁王(至此,朱温的军队统称梁军)。李晔现在深刻认识到,自己要坐稳这把龙椅,必须倚靠数百里之外那个手握重兵的人。他只希望,那个叫朱全忠的人,真能像他的名字一样,为李氏王朝尽心尽忠。
  拿到皇帝诏书的朱温只是冷冷一笑。他的实力和权利早已远远超出当世任何一个王侯。对皇帝充满激情的赞赏,他更不屑一顾。他只希望,通过这次成功的拨乱反正,能让天下人认识到,朱温有实力和能力控制朝廷,投靠我,没错的!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知趣。
  数天之后,快马来报,抓住了河中往太原的一名使者,从那个人身上搜出了河中节度使王珂写给李克用的一封密信。信中大骂朱温飞扬跋扈,独霸中原,请求李克用派兵南下,一起进攻汴州。
  朱温勃然大怒。对王珂,他已忍了很久了。这个人能当上河中节度使,靠的就是李克用。
  王珂原本是王重荣的侄儿,后来过继给了王重荣。唐僖宗光启三年(887年),王重荣在兵变中被杀,王重荣的弟弟王重盈被推举为蒲州主帅,任命王珂为行军司马,不久王重盈又病死,群龙无首的河中军推举王珂为统领。
  当时,王重盈的亲生儿子王珙、王瑶分别在陕州、绛州任刺史,二人对王珂平白无故成为河中老大极为不满,于是写信给朱温发泄不满。两个人详细揭露了王珂的身家底细,说王珂并不是王重荣的亲生儿子,我们二人才是,要选河中节度使也该从我们两兄弟里头选,怎么能让外人继位。日理万机的朱温当时正在四处征讨,顾不上河中这摊子烂事。但王珂听说他那两个兄弟告自己黑状,索性一头倒向朱温的死对头李克用。
  李克用对河中的事情倒很热心,立即出兵攻打绛州,杀了王瑶,之后又击败了陕州的王珙。李克用的军队浩浩荡荡逼近长安,在渭水北岸扎营,随后向皇帝上奏,要求正式任命王珂为河中节度使。
  被李克用逼得毫无退路的李晔只好下诏,任王珂为河中节度使,正式授他旄节斧钺,王珂终于名正言顺在河中站稳了脚跟。得到李克用扶持的王珂更加招摇,四处出兵,攻城略地,还把战利品大批送到太原献殷勤。李克用对自己在河中扶持的代理人极为满意,把女儿也嫁给了王珂。
  河中位于今天河北与山西的交界,是河东通往关中的门户,遥控长安。控制了河中地区,李克用就能直接威胁京师,甚至控制朝廷。对这一点,朱温当然不能容忍。
  刚刚解决了宫廷政变的朱温正愁找不到目标开刀,这一次王珂倒主动送上门来。
  天复元年(901年)正月,朱温命大将张存敬率兵二万北渡黄河,大举进攻河中。
  张存敬从同州起就一直跟随朱温东征西讨,前后经历大小百余战,展现了一名优秀军事将领的素质和胆识。在征讨徐州、兖州时,张存敬表现极为活跃,每每跟随朱温大军行动,冲阵杀敌,表现英勇,立下大功。
  朱温非常看重这员大将,封他做行营都指挥使、检校右仆射,负责指挥最精锐的近卫军。
  北伐幽燕时,张存敬率领一支军队配合葛从周作战。获得独立指挥权的张存敬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过人才华。老鸦堤之战,当刘仁恭主力正与葛从周军激战时,张存敬亲率一支奇兵,对幽州军发动突袭,使幽州军阵脚大乱,有力地配合了葛从周的正面进攻。那一战,幽州军被杀数万人,精锐主力几乎损失殆尽。同年,又为先锋,率部渡过滹沱河,一鼓作气拿下镇州,缴获鞍马牛驼数以万计。接着又北上横扫燕地,接连攻下瀛、莫、祁、景四州,俘获不可胜数。
  张存敬犀利的进攻意识和积极主动的作战风格颇似当年刘秀麾下的河北名将——位列云台二十八将之列的耿纯。
  这一次,面对战略要地河中,朱温毫不犹豫地任命张存敬为主帅,他希望张存敬能够再一次飞起来,用狂风般的速度横扫对手。
  “王珂跟李克用沆瀣一气,为非作歹,你去,替我把他绑来!”朱温这样对张存敬说。
  张存敬没有让朱温失望,他确实飞了起来。
  梁军元月出兵,当月二十五日,兵至绛州(今山西新绛县)城下。绛州刺史陶建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拼凑起一支军队出城迎战。张存敬提着长枪,亲自领兵冲锋,河中军大败,仓促迎战的陶建钊被张存敬一枪挑落马下。
  四天之后,张存敬的骑兵攻入晋州(今河北晋州市),围歼了河中骑兵一部,刺史张汉瑜吓得魂飞魄散,献城投降。
  又过了三天,张存敬的骑兵已经如闪电一般冲进了蒲州。沿途的河中守军纷纷四散溃逃。
  出兵不到半月,张存敬已连续攻下绛州、晋州,进逼河中首府所在地蒲州。自从王重荣死后,曾战力彪悍的河中军早已不复当年之勇。面对张存敬凶猛的闪电战,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二月,张存敬的大军进抵蒲州城下。自知大祸临头的王珂无计可施,只好让自己老婆写信向岳父大人求救。李克用回信倒是很快,不过意思也同样干脆:“我现在兵力不足,如果救你就只能跟你一起灭亡。”
  王珂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想到,对跟朱温打仗一向极为热心,来者不拒的李克用这一次竟然袖手旁观!
  无人知道李克用此时的真实想法。或许他早已对长期打着自己旗号四处惹祸的王珂深感厌倦,又或许他忌惮张存敬的兵势和谋略。围攻蒲州之前,张存敬已在太原进入河东的要道伏下精兵,做出一副要围城打援的架势。近来对梁军屡战屡败的李克用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惊慌失措的王珂病急乱投医,又向凤翔的李茂贞求救。李茂贞是老油条,怎么可能自己往火坑里跳?对王珂接二连三的求救信,李茂贞索性看也不看就扔进火里。
  王珂彻底绝望,他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张牌:已经升天的老爸。不管怎么样,王重荣对朱温有知遇之恩,他觉得再怎么样,朱温也不会这么绝情,对王重荣的后人痛下杀手。
  于是王珂登上城楼,在张存敬面前自导自演了一出煽情戏。
  “我与梁王有世家的情分,因为我年少轻狂,不懂事,不小心得罪了梁王。父亲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肯定不愿意看到他儿子与梁王相残……”说到这里,王珂泪流满脸,痛不欲生。
  “张将军是识大体懂大义的人,希望您能撤军三十里,等梁王来了,我愿意听凭他处置……”话没说完,王珂又是一阵嚎哭。
  面对这个拙劣的表演,张存敬冷冷一笑,厌恶地摆摆手。
  后撤就后撤。就是再撤三十里,你王珂也翻不了身。
  梁军随即撤围,退兵三十里驻扎,只留下少数侦骑监视城中动向。
  没过多久,朱温带着卫队大摇大摆从洛阳而来。进入河中,朱温先不到军中,而是径直奔往王重荣的墓地,隆重拜祭。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蒲州,全城军民无不喜极而泣。看来朱温还是个讲情义的人,这样看来,梁军至少会善待蒲州人。很快,蒲州城中军心浮动,所有士兵都巴不得朱温赶紧到来,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朱温略施小计,就把王珂打的这张感情牌加倍奉还。这下,王珂想不投降都不行了。
  被逼到墙角的王珂再也无计可施。他派人赶到朱温面前,表示自己愿意自缚双手,将蒲州献上。朱温笑了笑,对来人说:“当年阿舅重荣对我的大恩,何时能忘?现在他的儿子竟然要以亡国之礼见我,阿舅在黄泉之下会骂我的!让你们王将军出城见我就行了,我到蒲州不过是想叙叙旧而已!”
  硬着头皮当了一回演员的王珂遇到了比他演技高明得多的朱温。两人见面,握手抽泣,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然后并排骑马进城。
  河中全境落入朱温之手。
  不久,朱温令张存敬镇守河中,要王珂全家迁往汴州居住。
  天真的王珂以为朱温真会念旧情放过自己一马。结果他拖家带口刚刚走到华州,就被朱温派来的杀手刺死在馆舍。
  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朱温从来都不会手软,不管他是谁的儿子。
  平定河中的朱温盘算着下一步行动。
  现在他已拥有了几乎整个河南道,占据了山南东道的一部,扼住了河东进入山南道的出口。平定河中,又使他切断了李克用通往关中的咽喉要道,而控制河朔地区和幽州一部则使他的兵力可以进入河东的侧后。
  他已经完成了对李克用的C型包围,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独眼龙牢牢锁在河东一隅之地。
  虽然李克用也不断出兵,四处扑腾,但一直都被朱温牵着鼻子走,完全处于被动。更重要的是,通过平定宦官们的政变,朱温的势力已经深入到皇宫之内,而李克用在朝臣们心中就是一个鲁莽残暴的蛮夷首领,一个朝廷公敌。
  朱温与李克用之间虽然一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对决,但他已在与死敌的过招中步步领先,完全占据上风。
  朱温在地图上狠狠地盯着河东那块地方,就像看着自己心头的一个毒瘤。
  该收网了。是时候将这颗毒瘤彻底地割掉了。朱温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不管多么强大的对手,不管多么不愿意去面对,总有一天,都会与这个人狭路相逢,你死我活。
  或许,这是他朱温的宿命,也是李克用的宿命。
  2.六路围攻
  夜幕低垂,汴州梁王府内灯火通明。门前的军士比往常多了数倍,显然有大事发生。
  漆黑的夜空中隐隐有春雷炸响,一丝躁动不安的气氛弥漫在天际。梁王府内,一间不大的厅堂内,此时也正有风雷激荡。
  葛从周、张归厚、氏叔琮、时任晋州刺史的侯言等大将都静静围在朱温身边,俯身看着一副巨大的地图。
  朱温显然已对进攻河东的计划烂熟于心。他指着地图上那个巨大的方块——太原府,沉声道:“李克用这老贼,藐视朝廷,四处作乱,图谋不轨。因为中原战事,我一直无暇顾及此贼。现在中原大局已定,河中、河北也已归附,是与此人算总账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朱温用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将领。他在观察部下们的表情,如果这些将领有谁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畏惧,他也绝不会用这个人。
  对河东的这一仗,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李克用此贼残暴无信,作恶多端,最近作战更是连连失利,河东士气低落,民不聊生,太原百姓早就盼我王师北上!而我军方平河中,气势如虹,当趁此良机,一举荡平此贼!”朱温分析着局势,更加激动。
  “我等愿为先锋,为梁王荡平河东!”葛从周、张归厚、氏叔琮、侯言,没有一个落后,异口同声地大声应道。
  这些将领早已揣摩透朱温的脾气,个个把表态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朱温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指向地图,开始他的战役部署。
  按照朱温的设计,氏叔琮军为一路,西出太行;晋州刺史侯言为一路,出阴地关(今山西汾西东北);洺州刺史张归厚为一路,出马岭关(今山西太谷东南);葛从周为一路,出井陉关(今河北县北),这四路为梁军主力。另外还有两支部队将协同梁军作战:义武节度使王处直部出飞狐(今河北涞源),天雄军节度使罗宏信所属张文恭部出新口(今河北磁县附近)。这六路大军将跨越太行山,分别从正西、西北、西南三个方向对李克用的老巢太原发动向心攻击,总兵力不下二十万人。
  这是一个规模宏大而且充满感情色彩的作战计划,看上去就像要急不可耐地把他的敌人捏个粉碎。
  一口气说完战役部署,朱温伸出右手,有力地伸开五个手指,然后很有象征意味地慢慢捏成一个拳头。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咚!”朱温把拳头狠狠砸在标记着“太原”的那个方块上,“诸位,这将是我军平定河东的最后一战,此战务必全力以赴,誓杀李贼!”
  他的重拳激起一阵强风,吹得周围的数盏油灯摇摆起来。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着众将一张张阴晴不定的脸。
  将领们迅速地散去。为了完成朱温设计的这个庞大的作战方案,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只有敬翔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朱温转过头,看了看这位沉默的智囊:“先生觉得如何?”
  敬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主公觉得这四位将军能担此重任否?”
  朱温沉默了。
  片刻,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本来张存敬是北伐河东的最佳人选之一,担当其中任何一路都足以独当一面。可惜天不怜英雄,如此骁勇有谋的骁将刚刚平定河中便突然病故。我也知此四人勇猛有余,沉稳谋略不足,但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敬翔看着油灯下朱温那张阴沉的脸。心中暗暗想,不知道他这时候有没有想起被他毫不留情斩杀的当年汴军中第一名将朱珍。
  “此次会战如此重要,主公为何不亲自出征,统筹全局,以振士气?”敬翔又问道。
  朱温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了看这位心腹谋臣,笑道:“我观宫廷之内阴霾密布,要不了多久,长安城中必出大事。是以不敢轻易陷身战阵……”
  敬翔心头一凛。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朱温这么关心长安之事。他想起一年前在黄河之上,朱温似乎是无意中对自己说的话:“我比当今天子如何?”
  敬翔心头一阵激荡。莫非这个人真的已有忤逆之心?他实在不知道,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自己会作何抉择。
  朱温疑惑地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敬翔,怪道:“先生有何疑虑,直说无妨。”
  敬翔回过神来,赶紧应道:“主公以六路之兵围攻太原,气势宏大,确是大手笔。以我军实力,取胜应在情理之中。”敬翔抬眼看了看朱温,紧接着说:“只是出兵六路,分进合击,最紧要是统筹调度,氏叔琮欠稳,张归厚缺谋,葛从周自然是当世名将,但年事已高,身弱多病,侯言就更不用说了,我看这四位将军中恐怕无人有能力统筹全局。”
  朱温听了,哈哈大笑。他摆了摆手,“先生此次恐怕多虑了。之前朝廷多次讨伐河东无功,是因为没有集中主力攻击泽州、潞州这两个战略要地。此次虽然分兵六路,但看点全在氏叔琮一路,只要攻克泽州、潞州,则河东在太原以南再无险可守!氏叔琮、康怀英都是沙场宿将,又有五万精兵,攻下潞州、泽州应该不是难事。”
  话音未落,窗外雷声又起。
  朱温不再说话,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伸出手,推开面前的两扇窗格。一股强风扑了进来,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已是雨幕弥漫。
  “春雨贵如油。”朱温忽然自言自语道。
  敬翔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个让很多人谈之色变的统帅。此刻,这个人正负手凝视着远处黑压压的天际,灯火下他那张消瘦而强硬的脸就像刀子刻出的雕像。
  朱温的这句似乎不经意的自语,深深打动了敬翔。
  这个人从小就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当然知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这些年来,在他统辖的中原各州,大兴农业,奖励耕种,减轻租赋,虽身处四战之地,周边战火不断,但他的辖区内却没有出现百姓的逃亡和迁移。朱温主政汴州不过十余年,这里已隐隐成为中原最为繁华的城市,而那个空负盛名的京都长安却日趋破败。
  即使是在大战在即之时,他也在惦记着地里的收成。因为他知道老百姓最需要什么。
  “他比当今天子如何?”敬翔在心里这样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天复元年(901年)三月,梁军六路齐发,大举进攻河东。一夜之间,战火在长达数百里的战线上熊熊燃烧。
  朱温突然祭出的大招让李克用始料未及。他没有想到,朱温刚刚攻下河中,就会如此急不可耐地对自己发动全面进攻。
  面对梁军的大举入侵,李克用并没有惊慌失措。他要做的是找准朱温的主攻方向。六路齐攻,看似华丽无比,但只要击破了兵力最强的一路,攻势必然瓦解。正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歼灭了这一路,其他各路梁军就难以捏成一个拳头。
  在梁军的六路进攻中,以氏叔琮一路力量最强。氏叔琮、康怀英率兵五万攻击河东门户泽州、潞州。一旦得手,将粉碎河东军在南线的防御,直趋太原城下。
  李克用立即意识到,氏叔琮的那路梁军将决定整个战局,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泽州和潞州。
  李克用马上命令养子李嗣昭、李嗣源带精锐骑兵三千,赶赴泽州增援。
  当年朝廷重兵围剿河东,李克用凭李存孝的数千骑兵扭转了整个战局,这一次,他希望李嗣昭、李嗣源能够复制李存孝的成功。
  李嗣昭原本姓韩,出身贫寒,父母都是农民。一次,李克用外出打猎,在一户韩姓人家落脚休息,发现周围树林中隐隐有气象奔涌。李克用叫来主人一问,原来韩家刚刚得了一个儿子。迷信风水的李克用认为此子有富贵之气,必成大材,于是用重金将婴儿换回,收为养子,取名李嗣昭。
  李嗣昭身材短小,其貌不扬,但对骑马搏击之术却有过人天赋,逐渐成长为河东军中的一员骁将。和李存孝的高调不羁不同,李嗣昭为人低调谨慎,对李克用的话更是奉为圣旨。李嗣昭极喜饮酒,有次李克用无意中告诫他要少喝,李嗣昭竟然立即戒了酒,从此终生不饮。李克用对他极为看重,任命他为衙内指挥使,负责指挥亲兵。
  河中王珂、王珙弟兄二人争斗时,李克用派李嗣昭以骑兵帮助王珂,把王珙的军队杀得片甲不留。朱温派兵援救王珙,也被击败。李嗣昭之名一时威震河中,成为李存孝死后河东的又一员骁将。
  李嗣源更是个厉害角色。他先祖是沙陀族人,父亲曾镇守雁门(今山西代县),堪称名将之后。颇会识人的李克用很快把他收为养子,委以重任。唐昭宗乾宁三年(公元896年),他率军增援兖州,与汴军大战于任城。李嗣源亲率骑兵,杀入敌阵,横冲直撞,威不可当,解了兖州之围。此役之后,李嗣源的威猛为天下所知,甚至被汴军士兵偷偷取了个“李横冲”的名号。
  第二年,李嗣源又与汴军名将葛从周大战于青山口,拼杀中四中流矢,血流被股。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李克用也对着他惊叹道:“我儿真乃神人!如果没有你,今天就要被葛从周那厮讥笑我河东无将了!”
  面对梁军凶猛的攻势,李克用一口气把他的两张王牌全抛了出来,希望他们能创造奇迹。
  但李克用远远低估了梁军的攻击力。
  是年四月,梁军猛攻泽州。守将李存璋无力坚持,弃城而逃。氏叔琮乘势再攻潞州,刺史孟迁开城投降。紧接着,沁州(今山西沁源县)刺史蔡训见风头不对,也献城投降。
  李嗣昭、李嗣源的骑兵还在半路上,泽州、潞州、沁州已先后被梁军攻陷。河东门户洞开,南线面临崩溃。
  氏叔琮迅速收编了一万多人的降军,让降将李审建为向导,连过芒车关、腰鼓岭、石会关(均在今山西武乡西北),越秦城(今山西太谷南),直扑太原。
  李嗣昭、李嗣源得到消息,只好掉转马头,日夜兼程赶往太原救援。
  看着汹涌而来的梁军,李克用气得破口大骂。他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潞州、泽州竟然不战而降,这让他措手不及。
  汴州城中,静待消息的朱温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叫来敬翔,眉飞色舞地炫耀道:“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已得潞、泽、沁三州,大军已到太原城下!李独眼死期不远矣!”
  更多的战报雪片般地传来,张归厚部历时月余苦战,终于攻陷河东西部要塞承天军(今山西阳泉市东北),歼灭守军上万人。梁军进逼寿阳,辽州(今山西左权县)刺史张鄂献城投降。一旦其他各路梁军突破防线,合围太原,李克用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氏叔琮指挥大军将太原重重围困,梁军即将开始攻城。太原城中人心惶惶。“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很多人都这样想。
  只有李克用仍然不动声色。他在等待那支奇兵的出现。他知道,李嗣昭、李嗣源根本没有出现在泽州城下,更没有和一路高歌猛进的梁军接触。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这支他寄予了厚望的军队正在某处,以飞一般的速度奔向战场。
  李克用的判断没错。当梁军擂响战鼓,缓缓压向太原城的时候,在西面的山道上,李嗣昭、李嗣源的骑兵正疯狂地朝着太原飞奔。整个河东的命运都背负到了这支三千人的军队身上。
  梁军士兵在战鼓的轰鸣声中冲向城墙。他们都听说过上源驿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李克用被描绘成一个恶魔,肆意地调戏汴州的女人,肆意地侮辱汴州的男人。能攻下恶魔的老巢太原,是这些梁军将士梦寐以求的事。
  而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触碰到太原城了,这让梁军士兵们有一种莫名而近乎疯狂的兴奋。
  但当他们冲到城墙下时,立刻被抛入了无情的炼狱。
  暴雨般的利箭、投枪迎面而来,无数石块、檑木轰鸣着从天而降,甚至还有燃烧的滚油倾泻而下。
  太原城的高墙之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看着伤亡惨重的敌军,李克用的独眼里闪耀着锐利的光芒。他似乎看到了数百里外的汴州城中,朱温那双阴冷的眼睛。
  从见到这个人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们两人的相遇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还相信,只要熬过了这一战,总有一天,他会带着他的军队去触碰那座叫汴州的城墙。
  3.打残的拳头
  在坚固高大的城墙和猛烈的城防火力面前,豪情满腔的梁军士兵们很快发现太原的城门是多么遥不可及。
  后续部队陆续到达,聚集到太原城外的军队越来越多,但他们沮丧地发现,城头的火力似乎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强。
  随着攻城战的全面展开,他们每天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却不得不一次次退回到开始冲锋的地方。
  望着那座高大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城墙,氏叔琮开始感到一丝忧虑。他隐隐觉得,太原城下的这场攻坚战会变成一场漫长的消耗。如果那样,对于劳师远征的梁军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
  但氏叔琮没有想到,这场灾难才刚刚开始。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袭击了整个晋中平原。太原城下的七万梁军陷入巨大的雨幕中,军营中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被冲得七零八落。更让氏叔琮担心的是,根据探马的报告,从河中、潞州到太原的各条道路都被大雨冲毁,这意味着梁军那条漫长而又脆弱的补给线将受到严重打击。
  当汴州城中的朱温欣喜地念叨着“春雨贵如油”的时候,他肯定没有想到大雨将对这场战役和他的士兵们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心急如焚的氏叔琮下令军队冒雨攻城。氏叔琮是骑兵将领出身,对攻城战既不擅长也不习惯,但他却不得不一次次把自己的士兵推向那座巨大的城墙,去经历箭雨和石木的洗礼。勇猛的梁军士兵呐喊着冲上云梯,奋力向城头攀登,但他们顷刻间就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沉重地跌落在地,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座城墙不过十来米高,但这点距离在梁军士兵看来却如此遥远。
  氏叔琮任凭大雨淋湿全身,一动也不愿意动。这场攻城战,他早已看得心如刀割。这些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曾经跃马舞刀,横扫中原,而现在却不得不像飞蛾扑火一样冲向那座死亡之城。
  梁军大营的西北角出现了巨大的喧哗。氏叔琮心中一震,诧异地转过身。“难道其他各路梁军到达了?”
  一匹马飞奔而至。士兵从马上滚下来,来不及站稳,就扯开嗓子大呼道:“将军!大营西北有晋军大队骑兵攻营!”
  氏叔琮脸色大变。太原以南,晋军主力已悉数投降,河东其他各部人马也正在与梁军缠战,怎么会凭空掉下来一支晋军骑兵?
  来不及多想,氏叔琮急忙提刀上马,率千余骑往西北大营奔去。
  眼前的场面让氏叔琮震惊。被袭击的军营内,一片狼藉,尸横遍野,受伤的士兵们在大雨中悲惨地哀号,许多士兵脸色苍白地呆坐在泥泞中,仿佛攻击他们的不是一支普通的军队,而是一群从天而降的恶魔。
  “是什么人?他们从哪里来的?”氏叔琮气急败坏地大呼。
  没有人能回答。这支军队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对措手不及的梁军进行一番屠杀后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氏叔琮气得嘴唇发抖。攻坚战占不了便宜,这点他可以接受。但他无法接受让一支骑兵在自己的军营里为所欲为。
  “传令全军,增加防卫,提高警惕,绝不能让沙陀人再得手!他们再敢来一定要把他们全部围住!”氏叔琮对着部将们呵斥道。
  大雨仍在持续。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梁军营地里甚至难以点起火把。这支在白天经历苦战的军队不得不又接受雨夜的煎熬。
  许多士兵冲进军帐,倒头便睡,一天的激战早已耗光了他们所有的体力。留下来警戒的士兵哆嗦着站在雨中,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情况,他们只能祈求这场该死的大雨赶快停下来。
  但雨没有停,而且越下越大。整个天地都笼罩在黑夜和雨幕中,除了巨大的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几个梁军士兵畏缩在辕门下,试图躲开这场倾盆大雨。他们不停地抱怨和咒骂着这糟糕的天气,似乎这样可以更快地熬过痛苦的值夜。
  一个士兵忽然停住了说话。似乎有什么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那不是雨声,也不是风声,那是……
  他疑惑地站起身,推开被大雨淋湿的头盔,试图看清黑夜中到底有什么东西。他努力睁大眼睛,但除了厚重的雨幕什么也看不见。
  一股巨大的强风几乎把他刮倒。一个庞然大物猛然撕裂了连绵的雨幕,如洪荒怪兽般向他迎面扑来。
  士兵震惊得张大了嘴,还没等他发出声音,只见到一道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夜,炫花了他的双眼。
  那不是闪电,那是刀光……
  这是他大脑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那一刻,他的脸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混乱和恐怖再度席卷了梁军大营。滂沱大雨中,到处都是激烈的马蹄和士兵的惨叫。这支诡异的骑兵从雨幕中跃马而出,像妖魔般闯进梁军营地,对着惊慌失措的士兵们肆意砍杀。梁军士兵们像被收割的麦穗般纷纷倒下,鲜血染红了泥泞的大地。
  太原城头喊声大作,战鼓乱鸣,无数火把在城楼上乱晃。城里的守军显然发现了这支疯狂攻击梁军大营的骑兵部队,他们用这样的方式为战友助威。
  更多人栽倒在血泊中,可怜的梁军士兵们甚至看不清敌人在哪里,但敌人的刀锋似乎又无处不在。他们盲目地乱跑乱叫,躲避着这场恐怖的杀戮。
  氏叔琮大惊而起。他甚至来不及披上战甲便匆忙提刀上马。但等他很快发现整个梁军营地都已陷入巨大的恐慌中,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
  雨小了起来。呵斥声中,士兵们渐渐停止了奔逃,开始聚集在将领们周围。氏叔琮和康怀英各带一支军队绕营而行,试图抓住这支疯狂的骑兵,但漫漫黑夜里哪里还有对手的身影?
  这一夜,数万梁军被惊扰得一夜没睡,还被不明不白杀死上千人。
  李克用哈哈大笑,一看他就知道,这支妖魔般的骑兵部队正是一度失踪的李嗣昭、李嗣源那三千精骑。
  太原城中士气大振,晋军士兵目睹了友军在梁军大营里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发现,原来数量庞大的梁军在沙陀骑兵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李克用受到了启发,他让士兵们在城墙上偷偷挖凿门洞,洞口只保留墙外一层薄砖,所谓“暗门”。通过暗门,城内守军就可以摸出城去,对梁军发动突袭,配合城外的李嗣昭、李嗣源。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李嗣昭、李嗣源的骑兵和太原守军几乎每夜都会对梁军大营发动突袭,而每一次都斩获颇丰。老天就像故意配合河东人一样,连绵的大雨几乎就没停过。
  氏叔琮是平原野战的高手,但面对恶劣的天气和敌人神出鬼没的袭扰,他竟然迟迟拿不出有效的应对之策。梁军士气低落,对将帅们的不满和质疑在军中迅速蔓延。
  而此时,其他各路梁军都被大雨所阻,推进异常缓慢,被牢牢牵制在太行山脉的密林和群山中。太原城下的氏叔琮部越来越像一只掉进陷阱的老虎,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朱温寄予厚望的这只砸向李克用的拳头,已被打成了残废。
  氏叔琮的信心终于崩溃了。他叫来副将康怀英商量。康怀英原是兖州朱瑾的部将,朱瑾败逃后投降朱温。作为投降不久的新人,康怀英原本就打定了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念头,你氏叔琮说怎么做,我都没意见。
  氏叔琮嘀咕了半晌,见康怀英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只好无奈地说:“老康啊,你看这太原如此坚固,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打下来的。现在又遇大雨,粮草难以为继,军中已有疾病蔓延,全军士气低落啊……”
  康怀英已经知道氏叔琮想说什么,但依旧不动声色,等着他说下去。
  “现在其他各路友军都进展缓慢,分进合击之势早已不成。我看再打下去与我军无益,不如暂且退兵,等天气转好,再攻不迟。”
  康怀英在心里冷笑了几声,故意说:“这样就退兵,梁王那里将军准备如何交代?”
  氏叔琮眼珠一转:“我立即修书一封,就说大雨连绵,补给困难,军中疫病流行,难以久战,请梁王暂且退兵,来日再战。”
  康怀英哦了一声,再不多言。
  而此时的朱温,正密切关注着长安的动向。
  宰相崔胤除掉刘季述、王仲先之后,想乘势彻底除掉宦官势力,于是请求皇帝把神策军交给他掌管,防止再受宦官控制。李晔可能还没从被囚禁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现在他对谁都不愿轻信。如果把军权交给崔胤,以后谁又来控制他?
  等皇帝还在犹豫之时,与崔胤不和的朝臣们又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他们联名向皇帝上疏,说唐朝建立以来,从没有把军队交给文官指挥的先例。崔胤根本不懂军事,怎么可以担任神策军统帅?不如还是交给宦官,以维持朝中的势力平衡。
  刚刚在宦官身上吃了大亏的李晔好了伤疤忘了痛。几个人一吹风,李晔立即动摇,下诏让韩全诲、张彦弘这两个自己还看得比较顺眼的宦官担任左、右神策军统领。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军权又再度落入宦官之手。
  崔胤觉得脖子一阵阵发麻。诛杀刘季述等人之后,他和宦官之间已势同水火。现在神策军又被死敌控制,崔胤觉得末日来临。
  崔胤坐立不安,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找到制衡宦官势力的力量。他想到了近在咫尺的凤翔节度使李茂贞。
  李茂贞打仗是二流,对朝廷中的事却异常热心。这个人当了凤翔节度使之后,就开始在朝中拉帮结伙,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这让当时刚刚上台的李晔非常不满。李晔和当时的宰相杜让能一商量,决定把这个惹是生非的问题人物调到远离长安的山南西道去当节度使。没想到李茂贞把朝廷的一纸诏书视为废纸,根本不予理睬。怒不可遏的李晔调集官兵讨伐凤翔,结果被打得大败。李茂贞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带领军队反攻长安,兴师问罪。李晔捉鸡不成,反而惹了一身骚,只好让宰相杜让能当替罪羊,杀了杜让能请李茂贞退兵。
  李晔知道靠自己身边那点可怜的兵力根本无法制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们,绞尽脑汁之下想到了一出“以藩治藩”的计策。在他的策划下,朝廷终于成功地让李茂贞和李克用发生了火拼,总算暂时制住了嚣张的李茂贞。
  就是这样一个如狼似虎的李茂贞,走投无路之下的崔胤竟然想到要借助他的力量来制衡宦官势力。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崔胤这么糊涂。谏议大夫韩偓听说了这个荒唐的计划,立即找到崔胤:“李茂贞早就对朝中大权虎视眈眈,你现在要让这支虎狼之师进驻长安,这不是引狼入室吗?”见崔胤默然,韩偓又直截了当地质问:“请问宰相大人,你觉得你能掌控得了凤翔的军队?”
  崔胤被问得心烦意乱,心里暗骂,现在有生命危险的又不是你,当然可以高谈阔论。面对韩偓的质问,说能不对,说不能更不对。崔胤干脆不予理睬,拂袖而去。
  心怀鬼胎的李茂贞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控制朝廷的良机。三千全副武装的凤翔军气势汹汹地进入了长安城,就驻扎在宰相府旁边。
  而远在汴州的朱温则比韩偓看得更为清楚。朱温早已在朝中暗布眼线,对长安局势的发展洞若观火。朱温知道,李茂贞不仅是个野心家,还是个彻头彻尾的两面派,私下里和宦官们打得火热,同时又拉拢宰相崔胤,是想借崔胤之手把军队开进长安,控制京城。朱温判断,要不了多久,李茂贞就会撕下伪装,露出他的本来面目。到那时候,手无缚鸡之力的朝廷官员们自然会来哀求他出马收拾局面。
  看似平静而浮华的朝堂之上,正上演着不亚于河东战场的激烈交锋。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戴着各色面具纷然登场,优雅的步履和文雅的谈话中,暗潮涌动,杀机四伏。
  嗅到了长安城中血腥味的朱温,就像一只全身绷紧的猎犬,他在耐心地等待,等待又一场大变局的到来。
  4.蛰伏的狼
  让朱温意外的是,大变局还没来,氏叔琮请求退兵的信倒先到了。
  朱温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他的军队,要么大获全胜,要么全军覆没,还从来没有哪个将领仗打到一半就要求卷铺盖走人的。
  更何况,现在他的对手是死敌李克用,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人面前丢脸。
  朱温叫来敬翔,要他替自己拟稿,痛斥氏叔琮无能,责令他继续猛攻太原,不许懈怠。
  敬翔慢悠悠地摆好笔墨纸砚,正要下笔。一个卫士突然跑了进来,径直奔到朱温面前,附耳低语。
  敬翔抬眼一看,朱温的双眼竟然放出光来,一副志得意满的狂喜状。
  “长安出事了。”这是敬翔脑中闪过的直觉。
  朱温迈开大步向堂外走去,把敬翔一个人晾在一边。
  敬翔只好低头伏案,挥起狼毫,奋笔疾书,把氏叔琮骂了个狗血淋头。
  过了好一阵,敬翔又听见了朱温那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敬翔站起身来,捧着拟好的文书,向他迎去。
  朱温满面红光,嘴角含笑,得意洋洋地走了进来。不待敬翔说话,大手一挥:“信不能这样写了!告诉氏叔琮和其他各路将领,立即撤军,主力撤退到河中、潞州一线待命。”
  敬翔心中已然明白大半,但仍佯作不解道:“为何?”
  “哈哈,方才细作来报。长安传来消息,崔胤把神策军垄断的酒曲生意给断了,又上奏皇上要求裁撤销凤翔所辖的军镇。李茂贞现在和神策军一伙人正在密谋除掉崔胤。”
  敬翔听了大吃一惊。还在杨复恭任神策军中尉的时候,全国的酒曲专卖就被神策军垄断,用来供应神策军官兵的薪饷。现在崔胤竟然把神策军的这个特权给取消了,这不是釜底抽薪吗,宦官们不跳起来才怪。
  朱温继续滔滔不绝:“崔胤完全是个废物。此人每日到宫中与皇帝密谋除掉宦官之事,却不知韩全诲等人早已在宫中伏下眼线。现在侍奉皇上的宫女几乎全是韩全诲等人的心腹,崔胤的计谋早已被那帮宦官全盘知晓!皇上和崔胤却还浑然不知!哈哈,可笑之极,可怜之极!”
  敬翔听得心惊胆战。宫闱之内,如此杀机四伏,诡计迭出,各方势力暗战之激烈,恐怕比战场上的生死相搏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生可看,不出数月,长安必将发生巨变。李茂贞与宦官联手,崔胤必败无疑。到时候,朝廷只能求助于我汴州。我军挥师入长安,指日可待。”朱温越说越兴奋。
  敬翔疾道:“既如此,我马上下去安排。”
  敬翔匆匆而去,朱温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它如同舞蹈一般剧烈抖动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自己入主长安的欲望竟已盖过击败死对头李克用的冲动。朱温注视着抖动的手,这是为什么?
  也许,他早已习惯了主宰一切,小小的河东已经不能满足他对权力的渴望。也许,他只是想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击败李克用、杨行密这样的对手。
  不管怎么样,他心里很清楚,现在的他早已不是王重荣眼中那个承载着朝廷希望的后起之秀,现在的他希望得到的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甚至也超过自己的想象。
  接到退兵命令的各路梁军立即开始脱离战斗接触,向后方撤退。而在这股大撤退的洪流中,动作最快的要属氏叔琮那支围攻太原的部队。
  急于脱离苦海的氏叔琮甚至来不及等掩护部队的狙击线成型,就匆匆忙忙率领大部队向潞州方向撤退。但连绵的大雨让这场撤军很快变成了一场灾难,无数梁军士兵拥挤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就像一大群惶惶不安的难民。
  当梁军乱哄哄地堵塞在路上的时候,李嗣昭的骑兵再度出现了。他们挥舞着战刀从周围的高岗上呼啸而来,很快击溃了氏叔琮留下的那些毫无斗志的掩护部队,突进了梁军混乱而拥挤的队伍中。
  这段时间以来,梁军士兵早已被李嗣昭的骑兵折磨得坐卧不安,现在见到这支魔鬼之师竟然又从天而降,他们的斗志立即崩溃,四散而逃。
  但哪里又逃得出去?除了那条拥挤的大道,到处都是大砍大杀的晋军骑兵。
  这场太原城下没有打完的仗,在延绵上百里的道路上有了一个血淋淋的了结。在李嗣昭的疯狂追杀下,梁军死伤上万人,丢弃的辎重兵器更是数以万计。梁军的撤军最终变成了一场大溃败。
  李克用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扭转战局的机会。他命令各路晋军全面出击,对溃逃中的梁军进行全线反击。之前投降梁军的汾州再度被晋军攻陷,守将李瑭被拖到晋阳大街上当众处死。
  面对汹涌而来的追兵,惊慌失措的氏叔琮如丧家之犬,一口气败退到潞州境内。
  负责潞州一带防御的是刚刚被任命为潞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的牛存节。这位曾经在淮南之战中挽救了葛从周全军的勇将再次展现了自己临危不乱,独当一面的气概和才华。面对气势汹汹的河东追兵,牛存节冷静布阵,以严密的防御坚决反击尾随而来的河东骑兵。几经恶战,总算是稳住了阵脚。
  朱温亲自策划的这场华丽的六路围攻终告失败。梁军曾经夺取的河东土地,一夜之间得而复失,仅仅勉强保住了泽州、潞州这两座州城。
  听到氏叔琮部惨败的消息,朱温勃然大怒。他立即密召康怀英,详细了解氏叔琮部作战的详细过程。
  天生多疑的朱温对每一个手握重兵的主将都怀有戒心。他的办法是让自己信得过的人充任副将,让两个人互相监视。因为这样的伎俩,李唐宾、朱珍先后惨死,但朱温似乎并没有从中吸取到什么教训,反而继续我行我素,把他这一套发扬光大。就像当年让李唐宾暗中监视朱珍一样,早在出征之际,朱温就已暗中布下康怀英这颗棋子,让他作为自己的眼线,监视氏叔琮。
  康怀英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太原城下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面对李嗣昭的骑兵时,氏叔琮暴露出来的惊慌与胆怯。
  当朱温听到氏叔琮以断粮为理由写信要求退兵的那一幕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快去,让王铁枪马上来见我!”朱温扭过头,对着侍卫大叫。
  不多时,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昂首挺胸快步走了进来。
  “子明!你马上整顿卫队,替我备好鞍马!”朱温瞪了瞪那个汉子:“带上你的两条铁枪!随我去杀人!”
  朱温如此激动,口口声声要杀人见血,那汉子却面不改色,行了个礼,转身健步而去。
  一旁的康怀英却心头一震。原来这个高大汉子就是传说中的骁将王彦章!
  军中早就流传着此人的诸多传说。
  据说当年王彦章刚刚加入梁军时,一进军营便向主事的将领提出自己要当队长。同时应征的那些人一听都大骂此人张狂,刚从乡下来就要跳到众人头上当队长,完全是自不量力。王彦章听了,二话不说,抓了一把铁蒺藜洒在地上,脱掉鞋子,光着脚在铁蒺藜上来回走了几趟,面不改色,如履平地。再看足底,毫发无损。众人大惊,叹为神人。
  还有人传说,王彦章擅使铁枪,而且作战常使两条铁枪,一条挂在马鞍上,一条握于手中,斩关破垒,所向无敌,号称“王铁枪”。更惊人的是,据说那一条铁枪就有上百斤重。
  康怀英不知道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但他知道,王彦章虽然一开始只是一个军士,但很快得到提拔,而且还入了朱温的法眼,成为领侍卫亲军的头领。今日一见,果然英武过人,豪气云天。
  朱温专门带上此人,看来这氏叔琮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永远都不要对朱温说谎。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谁才是他安插的眼线。
  朱温瞪了一眼在一旁胡思乱想的康怀英:“你还在这里做甚?赶紧下去!”康怀英脸色煞白,匆匆退下。
  朱温走向放着他佩剑的兵器架,提起长剑,就要往外赶。
  “将军哪里去?”张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朱温一愣,转过身,只见张惠已从内堂疾步而出。
  “我心中烦闷,到军营中巡查巡查!”朱温扯了个谎。
  张惠嫣然一笑:“将军方才如此高声大呼,恐怕现在连街上的路人都知道将军要去杀一个人。”
  “什么事都瞒不过夫人,嘿嘿。”朱温尴尬地哈哈一笑。
  “不错,我要去杀一个无能蠢货!枉我如此信任他,让他当十万精兵的统帅!此人竟然在太原城下丢人现眼,损兵折将。还编出军中断粮的谎话来诓我让其退兵!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该杀。只是如果每个该杀的人都像这样一刀砍了,恐怕当年光武麾下的云台二十八将半数都会早早成了无头之鬼。吴汉,盖延,邓禹、朱祐,这些人谁没打过败仗?”张惠知道朱温平生最崇拜光武帝刘秀,索性以此来对付他。
  “此一时彼一时!”朱温骤然想不到更好的说辞,恨恨道。
  “固然时势不同,但妾身以为,道理都是一样。妾身虽然不懂带兵打仗,但听说过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也听说过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仁者得天下。如今四方变乱,战火遍地,将军要成大业,正是用人之际,为何不多给他们一次机会?”
  朱温默然。他知道张惠说得有道理,但心中那团火却仍烧得他难受。
  “我想将军想杀的这个人此时肯定已惊慌失措,坐立不安。将军可将他唤来好言抚慰,且看他以后的表现。”
  朱温低头把玩着手中那柄佩剑,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就依夫人。”
  氏叔琮被高大威猛的王彦章带到了朱温面前。面对自己的老大,氏叔琮心惊胆战,弓腰低头,不敢正视。手扶佩剑的王彦章威风凛凛地站在他身后,更令他觉得杀气逼人,大祸临头。
  朱温看到氏叔琮这个样子,心头冷笑:“这个老家伙,就先吓吓他。让他知道我朱全忠不是好骗的。”
  “氏将军,听说李嗣昭、李嗣源的骑兵可不好对付啊。”朱温慢悠悠地说。
  氏叔琮的脸霎时变成了一张白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停地滴落。这一句话,他听得很明白,太原城下发生的事情,朱温已经了如指掌。
  朱温瞟了他一眼:“我知道氏将军擅长的是马战,攻坚围城,又遇大雨,确实难为你了!”
  “这次虽然被李嗣昭占了不少便宜,但总算拿下了潞州、泽州,也不枉一战。下次,我会让氏将军发挥专长,在平原上带你的骑兵再展雄姿!”
  氏叔琮几乎要泪流满面了。他知道朱温治军极严,当年累立大功的李重胤就因为潞州作战失利,被朱温毫不犹豫的砍了脑袋。
  比起李重胤,他的这次兵败要惨上十倍,而且还有谎报军情之嫌。没想到朱温竟然会放他一马,甚至还暗示要继续重用他。
  氏叔琮不由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把地板撞得咚咚作响。等朱温扶起他的时候,额头上已鲜血淋漓。
  看着氏叔琮离去的背影,朱温心里发出冷冷一笑。因为张惠,他暂时止住了杀意,但不代表他已经宽恕了此人。他永远不能容忍有人欺骗他。等到时机成熟,他一定会让这个人付出代价。
  而现在,他必须暂时耐住性子,静静等待长安的召唤。一匹狼,当它要捕食猎物的时候,首先需要学会的不是奔跑,而是等待。
  5.命运的转轮
  从未停止过战事的中原大地,第一次变得如此平静。
  数十万杀气腾腾的梁军士兵一夜之间消失在各个军营中。无时不在运转的巨大战争机器现在进入了待机状态。
  而长安城中,时钟却在飞快地旋转。京城局势的变化,可谓一日千里。
  自从三千凤翔军进驻长安以来,崔胤似乎又有了底气。他频频进宫,催促皇帝下决心,借助凤翔军之手,彻底铲除掉作恶多端的宦官们。
  但夜夜与皇帝密谈的崔胤却忘记了隔墙有耳的警示。他的秘密报告很快通过宦官们设下的眼线被传递了出来。这让韩全诲、张彦弘等人大为惊恐。
  宦官们决定首先打一张悲情牌。他们找到皇帝,告发崔胤大权独揽,对宦官更是颐指气使。宦官原是皇帝的奴才,为皇上办事,现在却成了崔胤眼中的一群狗。说到这里,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李晔还算机敏,他立即听出了这些话里的弦外之音,感觉到他和崔胤的密谋可能已被宦臣们觉察。他立即叮嘱崔胤,今后减少进宫,机密事情更不可面奏,而以奏章形式密封于信封中,交由自己的贴身宫女直接呈上。
  巨大的宫廷现在已经成为谍战的舞台,可怜的皇帝也不得不像间谍们一样谨慎小心。
  但宦官势力早已超出了皇帝的想象。服侍皇帝的宫女们其实全都是韩全诲等人的内线,交到宫女们手中的秘密信件全部被第一时间送到了韩全诲手上。
  皇宫中这场生死攸关的谍战剧达到了高潮。
  面对崔胤日趋成型的清洗计划,宦官们不得不着手应对。韩全诲、张彦弘掌握下的神策军频频出现异常调动,长安城中,气氛日益紧张。
  六月,忐忑不安的唐昭宗紧急召见谏议大夫韩偓,询问他应当如何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变故。
  韩偓早就对崔胤彻底清除宦官的计划不以为然,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李晔:“如果要清除宦官势力,最好的机会其实是在少阳院之变后。但皇上仁慈,当时只除首恶,对其他宦官并未追究。现在宦官重掌神策军,要清除他们,时机已失。”
  韩偓接着说:“行事不可过于极端。现在宫内和朝中主事的宦官有万人之多,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全部杀光?如果对宦官们逼迫太甚,他们必然利用神策军进行反抗,那时候恐怕皇宫内外会血流成河。”
  李晔听得毛骨悚然,急忙问:“现在崔胤与宦官之间已成水火,时刻有失控的危险。依爱卿之计,该如何应对为好?”
  韩偓说:“妥善的办法是首先揪出几个作恶最多的宦官头目,公开审判他们的罪行。同时对剩下的宦官们予以表彰抚慰,告诉他们首恶已除,其他人一律不再追究。这样才能安住他们的心以争取时间。以后再慢慢解除他们的军权,把神策军控制在皇上您自己的手里。那样才能恢复天子的威严。但这件事只能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李晔想了半天,觉得韩偓的话也有道理。从唐玄宗以来,宦官势力已根深蒂固,后来的历任皇帝想彻底清除宦官的行动都告失败,唐文宗时期的“甘露之变”就是前车之鉴。这件事确实得从长计议。
  但局势的发展已经不给李晔更多的时间了。
  七月,韩全诲控制下的神策军发生哗变。数千神策军士兵围住宰相府,阻断了长安城的街道,控告崔胤以权谋私,克扣神策军的冬衣和军饷,要求皇帝惩处崔胤。面对宦官们的武力逼宫,李晔无计可施,只好免掉崔胤三司主管之职,企图稳住局势。
  但抱定破釜沉舟决心的宦官们哪里肯依,要求皇帝立即杀掉崔胤,同时秘密联络李茂贞,准备发动兵变。长安与凤翔之间,一时使者密信往来不绝,皇宫内外,阴霾密布。所有明眼人都看到,一场大风雨就要来了。
  决定唐王朝前途命运的转轮正在急速旋转着,没有人能够阻止。
  崔胤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请来助拳的凤翔军现在竟然一头倒向了宦官。驻扎在自己家门口的三千凤翔军反而成了心腹大患。无计可施的崔胤又想到了朱温。
  李茂贞叛变,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朱温了。
  事态紧急,崔胤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假借皇帝名义,直接写信给朱温,要求梁军立即进入长安,控制局面。
  朱温苦苦等待的来自长安的召唤终于在901年的秋天到来。是年七月,正在河中巡查的朱温紧急返回汴州,着手西进长安的最后准备。
  李晔仍然试图把局势控制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他再次召见韩偓,商议应对之策。
  韩偓是著名诗人李商隐的侄儿,文才和诗作堪称一流。但手无寸兵的他面对这样的局面显然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办法。他只能把曾经说的话再说一遍:公开处罚几个带头的宦官,把他们贬到外地,对其他宦官加以抚慰,消除他们的恐慌情绪。
  第二天,李晔选了韩全诲的几个手下作为替罪羊,给他们罗列了一些罪状,宣布把这几个人逐出宫去。自认为已经控制了长安局势的宦官们哪里肯束手就擒,在韩全诲的教唆下,这几个宦官竟然把皇帝的诏令视为废纸,照样每天在宫中出入,根本不把皇帝当一回事。
  在韩全诲和李茂贞的策划下,神策军控制了皇宫各个出口,凤翔军则掌握了长安城内的各个要点。只等一声令下,宦官们就将发动政变。
  李晔知道,大难已经临头。
  九月五日,李晔再次紧急召见韩偓。他面色苍白地问韩偓:“听说朱全忠将带兵来长安,剪除宦官。现在这个局面看来也只能借汴州之手了。但我担心,朱全忠会和李茂贞发生火拼,这样长安城将血流成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两个人达成妥协,协力诛灭宦官势力?”
  直到现在,李晔仍然天真地认为,汴州与凤翔可以达成一致,让这两支虎狼之师可以听自己的话。他一直在苦苦维系朝臣、宦官、各个藩镇势力之间的平衡,希望能在这些鸡蛋上跳舞而不踩破任何一颗。李晔太高估了自己的舞技,也低估了对手的野心。他还没有认识到,实际上他早已丧失了玩弄权术的基础。在中央权威和皇权日益没落的局势下,他不过是各方政治势力争夺的玩偶而已。
  韩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当时崔胤要让李茂贞的军队留在长安对付宦官,我就表示反对,结果凤翔果然跟神策军沆瀣一气。现在朱全忠带兵进京,汴州与凤翔之间难逃一战。长安,恐怕真的要血流成河了……”
  李晔默然。他知道,不管这场战争谁会打赢,他都是最后的失败者。皇帝的威严、中央的权威将不复存在,自己将会成为这场战争胜利者的傀儡。曾经豪情满怀想要实现的中兴大唐的梦想,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不久,太子太师卢知猷等二百六十三名朝臣联名写信催促朱温带兵进京。十月二十日,准备妥当的朱温在汴州起兵。唐王朝的命运在这一刻将无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汴州的七万大军在朱温的带领下浩浩荡荡一路西进。十天之后,梁军经陕州到达河中。
  几乎全天下的目光都注视着这支一路向西的军队。人们记得,上一次,这样一直向西,直达长安的军队还是黄巢率领下的农民军。而那支军队几乎埋葬了这个延续近三百年的李氏王朝。这一次,当这支杀气腾腾的军队汹涌西进的时候,又将为这个帝国带来什么?
  朱温即将带兵入京的消息在宦官们中间引发了一场大地震。韩全诲立刻跳了起来,找到驻扎长安的凤翔军头领李继筠,要求他把皇帝劫持到凤翔。韩全诲很清楚,自己手下那群骄奢淫逸的神策军士兵,在手无寸铁的朝廷官员和老百姓面前或许可以耀武扬威,但绝不是朱温手下那支虎狼之师的对手。
  在韩全诲的安排下,神策军士兵包围了宫门,对出入的官员、宫女、内侍进行严密审查。现在皇帝是他唯一的底牌,他要牢牢把皇帝控制在掌心,作为以后谈判的筹码。
  面对气势汹汹的韩全诲,李晔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自己的命运如何,这个天下的命运如何,只有天知道。
  绝望的李晔给崔胤、韩偓送出了最后一封信。“为了天下苍生,我势必独自西去。但你们一定要全体东下,找到朱温,让他尽力挽救危局。此次一别,或成永诀。你们好自为之吧!”
  当夕阳照耀到长安皇宫尖顶上的时候,看着那抹温暖的微红,李晔泪流满面。
  十月三十日,朱温的大军抵达河中府。同日,神策军开始对皇宫宝库进行大规模的清洗掠夺。无数金银财货、锦绣绸缎、奇珍异宝被搜刮空。一辆辆大车满载着这些珍宝冲出了长安,向凤翔的方向疾驰。
  两天之后,长安城中的混乱达到了高潮。长安全城戒严,所有官员都被禁止出城。神策军士兵冲到大街上,冲进民房,开始疯狂的洗劫。很多人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扒掉抢走,不得不穿着纸糊的衣裤上街。曾经繁华如梦的大唐帝国的心脏,如今变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得知长安城已陷入混乱,皇帝生死不明,朱温立即加快了进军速度。梁军从河中通往长安的大道上呼啸而过,直扑同州。十一月四日,梁军进抵同州(今陕西大荔县),距离长安已不过百里。
  面对迅速逼近的敌人,韩全诲决定向皇帝摊牌。他带着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冲进内殿,对李晔恶狠狠地说:“朱全忠带兵进逼长安,想要把陛下劫持到汴州,企图篡位。现在请陛下跟我一起到凤翔,集结勤王之师,抵抗叛军!”
  李晔的血性在那一刻被彻底激发。他“哗”的一声拔出佩剑:“你们谁敢乱来!企图篡位的恐怕不是朱全忠,而是你韩全诲之流吧!”
  韩全诲涨红着脸,对手下做了个眼色。数十名士兵冲了上去,夺下李晔手中的长剑,连推带拉,把他关进了思政殿。
  堂堂的大唐天子,就这样在不到一年之内,再次成了宦官们的俘虏。
  黑夜吞没了整个长安。李晔站在思政殿的殿栏旁,呆呆地望着漆黑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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