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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刀锋 朱温:枭雄的毁灭

_11 宇微(现代)
  以王茂章为主将,是朱温祭出的一招撒手锏。
  当年在青州城外,王茂章用兵鬼神莫测,以一支孤军,硬是将朱温的得力大将杨师厚折磨得死去活来。“若能得此人为将,天下不足平也!”这是朱温在旁观了王茂章的华彩演出之后发出的惊叹。
  老天给了朱温得其为将的绝佳机会。不久,称霸淮南的杨行密病死,王茂章遭到排挤,逃奔吴越,朱温乘机招揽,终于将此人招至麾下。朱温得到这员爱将,视之为珍宝,当即任命为宁国军节度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其厚爱之深,一举超越众多后梁宿将。
  朱温爱才,人所共知。但王茂章一来便平步青云,还是引起了梁军中老将们的不满。
  “这小子初来乍到,凭什么就跳到我们头上指手画脚?”这次出兵北伐,在梁军中混了多年的韩勍、李思安都受王茂章节制,心里难免愤愤不平。
  战端未开,军心已然浮动。这对梁军是致命的。身居皇宫的朱温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相信,爱将王茂章的华丽登场,定会亮瞎众多人的眼。
  统驭众将,领兵打仗,才能固然重要,但威望同样不可或缺。朱温轻易地将这次对梁、晋都生死攸关的复仇之战的筹码压到了初来乍到的新人王茂章身上,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失误。
  梁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在朱温的特别指示下,他的两大禁卫军龙骧、神捷都随大军出征。这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最精锐的部队,全都从身经百战的老兵中精挑细选而出,装备更是冠绝三军,华彩照人。
  在冬日的照耀下,龙骧、神捷军骑着高头大马,鱼贯而出。他们雪亮的铠甲上披着鲜红的绸缎,高大的头盔上镶嵌着雕花银饰,手提巨大的长枪,腰挎鱼皮包裹的战刀。沿途军民无不为这支大军的威严军容所震撼。
  朱温负手站在洛阳高大的城楼上,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苦心打造的精锐之师。有王茂章为将,再加上骁勇无敌的龙骧、神捷二军,李存勖就算有天大的能耐,这次也不得不向我称臣!
  梁军精锐尽出,大举北伐的消息震动天下。最惊恐的自然是首当其冲的王镕,以他那点可怜的实力自然挡不住十万梁军的雷霆一击。王镕立即遣人飞骑入晋,再次向李存勖求救。
  李存勖早已集结军队,准备停当,听说梁军大举出动,立即在太原誓师,以周德威、李嗣源、李存璋等为将,宣布亲征。
  相对于梁军浮华于外的大举进攻,李存勖的应战显得严密而稳重。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视为平生大敌的河东,朱温从未亲自出征过。这与他逐鹿中原之时,每战必躬亲于前的做派大相径庭。或许,如他这样表面狂傲、内心自卑的人,在面对真正的强敌时,想到的却往往是逃避。
  原因很简单,他输不起。要想不被自己的死敌击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和他战斗。
  胜了,他可以很得意地让全天下都看到,仅仅是自己的部下就已经足以击败李存勖,即使败了,那也只是部下们的问题,而不是他自己。
  这是一种奇怪而可怕的潜意识。而这样的潜意识让朱温从来没有面对面地与李克用和他的儿子放手一搏。
  也许,当尚未成年的他在萧县的那个阴暗的大院里四处逃避着东家刘崇鞭打的时候,这颗逃避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
  朱温虽然表面上洒脱自信,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他很清楚这一战对粱、晋双方的意义。这一战若是败了,不但会丢掉河北,而且将彻底失去战胜河东的机会。
  冰冷的深宫内,朱温内心却焦躁如火。他一个人在幽暗的殿内踱来踱去,那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从来没有哪次出征像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王茂章的能力他相信,龙骧、神捷军的实力他更了解,可为什么就是摆脱不了这可怕的纠缠?
  令人恐惧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隐藏在那后面的未知。
  无计可施的朱温只好把希望寄托到预言师身上。负责观测天象的司天监被召到了朱温面前。
  在面沉如铁的皇上面前,司天监战战兢兢地吐出了一句话:“太阴亏,不利行师。”
  此言一出,朱温释然。他终于找到了让自己不安的原因。原来是天时不对。
  朱温当即派出使者,昼夜兼程追赶大军,要求王茂章领兵返回洛阳。
  王茂章当然不敢违抗朱温的军令,虽然大惑不解,也只好带着杀气腾腾的大军掉头南返。
  但河北这个巨大的火药桶一旦被点燃,局势的发展便一日千里。一个小小的王镕打开的却是能影响整个天下的潘多拉魔盒。
  李存勖亲率精兵,日夜兼程,很快大军已至赵州(今河北赵县)。王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倒在李存勖马前,感谢李存勖的救命之恩。
  晋军与赵军合流,实力大增。驻扎深州、冀州的杜廷隐立即感到了威胁,告急文书雪片般地飞到洛阳,请求梁军主力立即进驻河北。
  李存勖已经逼到了面前,不管天时站在哪一边,朱温都只能迎战。
  浩浩荡荡的梁军只好再度转向。面对越来越近的威胁,王茂章传令全军急行,梁军如离弦之箭,直扑赵州。
  梁军在河阳渡口顺利渡过黄河,在邢州一带与赶来助战的魏博军会师,军势更盛。
  大战一触即发,朱温却愈发忧虑。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他感到无比沮丧。
  他愈来愈明显地感到,曾经的锐气和精力正在离他远去。他不想像前朝那些帝王,为了寻求长生不老而煞费苦心,他只希望,有生之年,自己所有的欲望都能得到满足。
  但李克用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死死地缠住了他。如果在他的有生之年,不能马踏太原,血洗河东,就算当了名义上的皇帝,他也难以安眠。
  朱温觉得大脑里轰了一声。“太阴亏,不利行师。”司天监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忽然打了个寒战,这一战如果输了,他将彻底失去战胜李存勖的机会。
  这一次,他真的输不起了。
  朱温歇斯底里般地冲出寝宫,对着内侍大喊大叫:“来人,快来人!”
  一匹快马在夜色中冲出了洛阳城,向北绝尘而去。急促的马蹄声里,仿佛还能听见朱温的大喊:“让大军立即停止前进,驻扎魏州待命!”
  使者昼夜兼程,好不容易赶到魏州,梁军已过境多日。使者心急如焚,换了乏马,继续狂奔。
  在河北广袤的平原上,两支庞大的军队正急速地相向而行,在他们前面的某个地方,即将变成血肉屠场。
  而在那支浩浩荡荡一路北进的大军之后,一匹渺小而孤单的快马正在疯狂地追赶。
  朱温铁青着脸,站在洛阳城头,死死盯着北方的天际。那里,一片阴霾,杀意浓烈。他叹了口气,手里的牌已经打出去了,是赢是输,只有天知道。
  朱温派出的特使累死了好几匹马,连过洺州、邢州,终于追上了王茂章。一听朱温又下令大军返回魏州待命,王茂章终于忍不住了,对着累得气喘如牛的使者大发雷霆。
  “大军一出,岂能儿戏?前番令我撤军,结果导致晋、赵合流,失去了进攻的最好时机。现在好不容易重鼓士气,即将与敌决战,又要我退回魏州?如此朝令夕改,如何带兵打仗?”
  火气大盛的王茂章手一挥,大军继续开拔。
  使者目瞪口呆,呆立良久,眼见大军越行越远,只好长叹一声,拨转马头,回奔洛阳而去。
  十二月末,梁军进驻柏乡(今河北省柏乡县)。
  历史往往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巧合。公元25年,刘秀正是在这里登基称帝,从此走上了光武中兴的辉煌历程。朱温一生崇拜刘秀,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他那样的一代雄主。但朱温肯定不会想到,就在他的偶像登基称帝的地方,竟然会成为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
  李存勖的军队也正在不慌不忙地向南推进,距离柏乡只有三十里。
  面对声势浩大的梁军,李存勖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和进攻意识。兵力占劣势的他竟然让大将周德威率着四千沙陀骑兵主动出击,冲到梁军军营前挑战。
  尚未摸清敌军底细的王茂章不敢贸然出击,下令闭门不出。
  敌不动我动。李存勖下令继续进军。第二天,晋军再前进二十五里,将刀尖直接递到了王茂章面前。
  王茂章也许是打惯了兵少的仗。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时候,他挥洒自如,能攻能守,现在手握十万大军,反而显得缩手缩脚。
  韩勍、李思安看不下去了,冲进中军大帐,吵吵嚷嚷要求主动出击。王茂章知道这两人是借题发挥,但想到他们在军中的地位,又不敢发怒,只得好言抚慰。
  但接下来李存勖的表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在他的指示下,周德威带着他那点稀稀拉拉的沙陀兵又出动了。这群骑兵竟然冲到梁军大营前,扯开嗓子,一通乱骂。
  沙陀人如此嚣张,梁军一片哗然,几乎所有梁军将领都以手按剑,愤愤不平。
  王茂章倒是想继续装淡定,但他的部下们不干了。韩勍依仗自己资格老,不等王茂章将令,冲出帐外,提刀上马,领着龙骧、神捷军,浩浩荡荡杀出营门,向那群沙陀骑兵猛扑过去。
  龙骧、神捷,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此二军一出,顿时光华照人,军威大盛。这些梁军骑兵铠甲雪亮,金盔闪闪,连战马也披着大红绸缎,完全就是三军仪仗队的派头。
  和衣甲华丽的龙骧、神捷军相比,沙陀骑兵顿时灰头土脸,如同乌合之众一般。
  金光闪闪的龙骧、神捷军骑着高头大马铺天盖地而来,刚才还嚣张无比的沙陀骑兵顷刻四散而逃。
  周德威见势不妙,立即驱马上前,举刀大喝道:“你们面前的梁军不过是朱全忠那厮豢养的一群禁卫军,穿得花枝招展,其实根本不能打仗,就是一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地痞流氓!”
  周德威一拍马臀,提刀疾驰上前,边冲边高声大喊:“来呀,跟着我一起杀个痛快!杀了这群流氓,剥下他们身上那些劳什子,足以发个小财了!想发财的跟我来!”
  话音未落,周德威已挥刀杀入敌阵。
  见主将如此英勇,沙陀骑兵军心大振,纷纷拨转马头,吹着口哨,乱舞弯刀,吆喝着返身杀回。
  李存勖见战端已开,急令骁将李存璋率一千精锐骑兵突击梁军侧翼。
  柏乡平原上,尘土连天蔽日,刀光照亮了苍茫天穹,一场血战已然打响。
  洛阳城内,数匹快马疾驰入宫。当先一人,已然须发花白,但仍精神矍铄。到了殿前,他翻身下马,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匆匆跑向大殿。
  大殿深处,一个人身着龙袍,头戴黄纶帽,如雕塑般坐在长案之后,看着案前的那卷地图,一动不动。
  他的特使刚刚带回来一个令人担忧的消息。王茂章不听军令,坚持进军,已至柏乡。朱温很清楚,李存勖大举而来,来者不善,大战很快就会打响。
  他端起一杯茶,久久地看着那卷河北地图,真希望能从中读出未来的胜败。
  “陛下,臣有急事禀报!”
  朱温全身一震,抬眼一看,正是敬翔。
  “爱卿快请起,有何事?”
  “司天监刚刚来报,正月庚寅,将有日食,用兵大不利!”
  咣当!朱温手一抖,茶盏落地,摔得粉碎。
  难道他最担心的事,真的要发生了?
  3.决战柏乡
  柏乡原野上,惨烈的厮杀正进入高潮。
  在周德威的率领下,疯狂的沙陀骑兵完全不顾兵力的劣势,一波又一波朝梁军阵地冲去。残酷的拼杀中,比的不是谁的衣甲更加招摇,而是谁的刀子更快,谁的意志更坚定。
  李存璋的骑兵从侧翼对梁军大阵发动了攻击,看似坚不可摧的龙骧、神捷军竟然出现了混乱。
  周德威冷冷一笑,在死亡和恐惧面前,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你的地位高低而有任何的改变。
  他大刀一举,高喝道:“援军已到!贼军要败了,给我杀啊,杀得多,才能发财啊!”
  周德威跃马挺刀,直入敌阵,左冲右突,当者披靡。被彻底激发了杀兴的沙陀骑兵变成了疯狂的恶魔,他们发出诡异的嘶叫,挥舞着弯刀,把面前那些金盔金甲的禁卫军士兵当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
  雪亮的弯刀划出一道道诡异而优美的弧线,鲜血就像喷泉一样四处激射,把荒凉的原野变成了巨大的血池。
  梁军士兵们被吓懵了,他们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这样不要命的疯子。
  来日方长,能逃一劫是一劫。
  衣甲华丽的精英们开始仓皇逃跑。周德威和他那群不要命的疯子们变得更加张狂,他们得意地吹着口哨,甩动着沾满鲜血的长刀,纵马狂追。
  不可一世的龙骧、神捷军遭到了凌辱。
  站在营门前观战的李思安气得七窍生烟。他信手夺过一支长槊,带着千余骑,向战场急驰而去。
  周德威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冲天而起的尘土。更多的梁军涌了出来,再不走他们就会被兵力占优的对手包围。目的已经达到,他需要立即从疯狂恢复到理智中。
  沙陀骑兵们停止了追击和杀戮。他们聚集到一起,排成严密的方阵开始向后缓缓退却。在他们冷酷而整齐的马蹄下,慢慢铺陈出一个由无数尸体堆积而成的坟场。
  “周将军一战成功!哈哈哈,看来梁军声势虽大,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李存勖激动地在军帐内走来走去,在众将的注视下发表着激情四射的演说。
  “我们以一支孤军,昼夜奔驰数百里,到这里就是要救人于危难,打掉朱全忠老贼的嚣张气焰!”李存勖挥着手,口沫飞溅,“现在贼军士气已失,正当一鼓作气,一举击溃之!我命令,明日清晨,对梁军大营发动全面进攻!”
  众将看着脸色通红的李存勖,面面相觑。
  首战虽然获胜,但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遭遇战,斩杀敌方千余骑兵而已。这个小小的泡沫竟然在李存勖口中吹成了巨大的气球。
  梁军总数有十万之众,已经到达柏乡战场的也不下四万。而晋军不过万余人,李存勖就想把梁军一口吞下,这也太狂妄了。
  周德威咳了一声,慢慢站起来。“主公,梁军声势浩大,兵力是我军数倍。我军擅长的是骑兵突击、平原野战,现在却一路进攻,逼到了梁军的大营面前。攻坚肉搏是敌军所长,这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现在敌我两军只隔着一条小河,一旦被王茂章窥破其中关节,通过浮桥对我军发起突袭,我军危矣!”
  李存勖兴高采烈之际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好不气恼,起身恨恨道:“按你这样说,岂不是只能束手就擒了!”说罢,扬长而去。
  漆黑的夜里,梁军士兵正在野河边聚集。很快,一座足以通行整支大军的浮桥就会出现在这条狭窄的河流上,通过这座浮桥,梁军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绕到晋军身后,将对手包围。
  王茂章孤独地站在高岗上,看着那些忙碌的士兵。韩勍、李思安不听将令,他将一人担负起十万梁军的安危,独自一人面对李存勖和他人才济济的部下。
  面对李存勖的步步紧逼,他采取了让所有人都觉得憋闷的做法,闭门不出。他在等待,等待对手犯错,等待一击制胜的机会。
  之前一战,李存勖觉得他达到了目的——击垮了梁军的军威和士气,但王茂章也觉得达到了目的,他成功地让晋军更加骄横,直到一步步进逼到自己面前。
  两军隔得越近,他就感到越安全。需要冲刺空间的是沙陀人的骑兵,而不是他。现在,他觉得机会来了。一旦浮桥建成,他的军队将绕到晋军身后,对李存勖发动致命的攻击。
  唯一的问题是,李存勖会给他过河的机会吗?
  高手间对弈,永远都不要觉得已经稳操胜券,翻盘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晋军大营内,李存勖气呼呼地躺到了毛毯上。今天周德威的表现让他非常愤怒,当着那么多部下的面,直接反驳他,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不过细细想来,周德威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听着帐外夜风呼啸,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一股寒风灌了进来,让李存勖打了个寒战。帐门被掀开了,一个人冲了进来。
  李存勖翻身而起,定睛一看,正是张承业。
  当年朱温清除宦官一党,对宦官势力大开杀戒。为了斩草除根,朱温假借唐昭宗诏书命各地节度使杀尽当地宦臣。张承业正在出使河东,李克用接到诏书后,马上将张承业藏进寺庙,杀了个死囚充数。有了这次救命之恩,张承业对李克用更是忠心不二。李存勖上台之初,叔父李克宁企图发动兵变,正是张承业挺身而出,说服河东大将李存璋、李存敬等人坚定支持李存勖,成功平定叛乱。
  正因如此,在李存勖面前,张承业可谓德高望重,一言九鼎。
  “主公!当下军情十万火急,岂是抱头睡觉的时候!”张承业第一句话就很不客气。
  “何事?”
  “周将军是沙场宿将,长期与梁军作战,对贼军了如指掌,他的话大王不可不听啊!”
  李存勖默然。
  “如今我军与敌军只有一河之隔,如敌军突然渡河攻击,如之奈何?”
  李存勖依旧不答话。
  “周将军建议,立即回撤至高邑,依托地利,可攻可守。再以骑兵袭击梁军粮草补给,不出一个月,敌军必败!”
  听到这里,李存勖才慢悠悠地说:“我不是听不进去他的意见,我现在不是正在考虑嘛。”
  见李存勖仍然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张承业火了。他径直转身而出,把李存勖晾在帐内。
  旋即,张承业又冲了进来,身后还多了几个人。
  “我们的暗哨刚刚抓了几个落单的贼军士兵,他们在做什么,你自己问吧!”张承业把一个五花大绑的梁军士兵推到李存勖面前,没好气地说。
  “大……大王,按照上头命令,我军正在野河南岸搭建浮桥,准备过桥发动攻击……”还没等李存勖发问,那个梁军士兵已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军情和盘托出。
  李存勖脸色变了。
  不久前在潞州城下,他执掌河东之后初次率军出战便大破梁军,这不免让他有些飘飘然。面对周德威的质疑,他确实感到难以接受。而现在,当敌军的战刀已经逼到面前的时候,他醒悟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虚荣与面子凌驾于忠言之上,特别是在生死攸关的大战之际。
  李存勖仰天长叹一声:“果然不出周将军所料!”他大步冲出帐外,对着部下大喊道:“传令!立即集结全军!”
  在这个月黑风高之夜,当王茂章还在注视着紧张架桥的部下之时,晋军大队人马已在李存勖的率领下有序地撤向数十里外的高邑(今河北高邑县)。
  那一刻,这位久经沙场的后梁名将还没有意识到,胜利的筹码正在悄悄从他手中滑落。
  开平五年(911年)正月初一,洛阳观天台,司天监面如土色。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日食。血红的太阳转瞬之间就缺掉了大半,整个天空暗淡无光,俨然末日景象。
  咣当!朱温手中酒杯落地,面对满桌珍肴,他根本无心下咽。
  难道,在那个遥远的柏乡,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晋军的突然退却完全打乱了梁军的节奏。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王茂章带着他的大军一路追击,直到高邑。
  这位身经百战的名将,在那一刻失去了平素的冷静。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晋军的主动退却意味着什么。
  晋军在野河北岸停止了撤退。他们陈兵河岸,扼守渡口,决定在这里与梁军决一死战。战线已经拉得够长了,李存勖选择在这里,决定两支大军的命运。
  浮桥搭了起来。成千上万的梁军士兵高举着战刀,冲上了那座狭窄而湿滑的木桥。他们对面,是面色凝重,严阵以待的晋军士兵。
  大战在野河两岸突然爆发。
  梁军的后续部队不断涌来,野河南岸,密密麻麻全是军队,延绵数里,但那座小小的浮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晋军试图在浮桥北端建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人肉防线。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士兵呐喊着扑向对方,在浮桥上展开了殊死肉搏。
  箭如暴雨般朝着浮桥上的士兵们倾泻,他们在箭雨中挣扎着倒下,像蚂蚁一样栽进河里,小小的野河很快变成了暗红色。
  浮桥上的惨烈肉搏成为战役的焦点。双方将领的眼睛都死死盯着这个致命的争夺点。在战鼓惊天动地的轰鸣与将领们的呵斥中,更多的士兵涌上了浮桥。
  李思安忍不住了。他扯过一条枪,大吼道:“不就是一条小河沟吗?来啊,都跟我上,杀过桥去!”
  一大群梁军士兵怒吼着,跟着李思安向浮桥扑去。桥上桥下早已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而梁军的攻势愈加猛烈。
  晋军防线终于出现了动摇的迹象。李思安带着敢死队踏过如山的尸体,一寸一寸地向前逼近。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梁军就将撕裂晋军在野河北岸的防线。
  李存勖坐不住了。他霍然起身,虎眼一瞪,指着身边的卫队长李建及说:“贼军一旦过桥,我军必败!你去给我把桥夺回来!”话音未落,李存勖刷地拔出腰刀,扔向李建及。
  李建及接刀在手,恶狠狠地大喝一声:“都随我来!”言毕,转身疾步而去,再不回头。
  浮桥上爆发出尖厉的嚎叫。李建及带着三百勇士,个个手持长枪,对准正向前涌进的梁军一通乱捅。
  鲜血激射而出,洒落下漫天血雨。许多士兵被强烈的血腥呛得喘不过气来,干脆丢下武器,一头扑下河去。
  李思安握刀在手,连砍翻数名晋军士兵。正待向前,冷不防一支长枪刺来,正中左肋。李思安大叫一声,一刀砍断枪杆,正要发力再冲,只觉双眼一黑,站立不稳,一头栽落河中。
  主将落水,梁军士气大溃。李建及乘机反攻,梁军又被逐回野河南岸。
  这场浮桥上的血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正午。
  李存勖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战事,转过头对周德威说:“两军激战,已成胶着。我军是兴是亡,全看这一战。也罢!我亲自带兵冲击,你率军随后进攻!”说罢,一甩披风,就要转身上马。
  周德威急忙挡住李存勖道:“主公不可!我观贼军远离大营数十里,加之力战已久,已经人困马乏,再战下去,不消半日,贼军士气必然溃散,到时候我们再以精骑出击,定可大获全胜。现在发动总攻,时机尚未成熟!”
  而此时的梁军主帅王茂章正陷入痛苦的煎熬。探马带来消息,晋军骑兵突然出现在梁军漫长的补给线上,像狼群一样发动疯狂攻击。数万梁军已经陷入了补给中断的困境。
  必须尽快击破眼前的晋军主力,否则将一败涂地。
  王茂章眉头紧锁,他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危险的味道。
  4.枭雄的毁灭
  王茂章对战场上的局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嗅觉。一旦形势不对,他会迅速觉察到,然后在危险到来之前飞快地跑掉。
  这一点,在他以前指挥的战斗中已经发挥得淋漓尽致。
  现在,他同样感觉到了危险,他立即想到了主动退却。
  与其率大军拥挤在狭窄的河岸上和敌军缠战,不如暂时退兵,再寻良机。
  但王茂章忽略了一点,他的对手是猛如虎豹的李存勖。而更重要的一点是,现在他指挥的是近十万大军,而不是以前那区区数千骑兵。
  朱温没有看错人,王茂章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将才,但他同样也有弱点:没有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验。
  这一点,在面对李存勖和周德威这样对手的时候,足以致命。
  王茂章悄悄命令居中的军队回缩。按照他的设想,左右两翼的韩勍和李思安应当稳住攻击线,然后有节奏地回撤,直到慢慢脱离与敌军的接触。
  一直在高处紧张关注着战局的周德威眼睛亮了,对方的竟然在血战的高潮出现了退却的迹象。
  这是什么情况?
  不管是什么情况,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一旦失去,也许再也不会出现。
  周德威甚至来不及向李存勖报告,他策马狂奔,冲向高岗,厉声大喝道:“贼军后撤了,贼军后撤了!他们要逃跑!他们顶不住了!”
  正在激战的晋军士兵们看着发疯般狂叫的周德威,面面相觑。
  周德威大急,不停地向士兵们做着双手向上的姿势。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晋军士兵们立即扯着嗓子跟着自己的主将一起喊:“贼军要逃跑了!贼军要逃跑了!”
  数千人的喊声变成了沸腾的声浪,方圆数里之地全都涌动着晋军士兵的呐喊。
  正为攻不下桥头心急火燎的梁军士兵们惊恐万分,他们回头望去,中军旌旗确实正在向后移动。恐慌的情绪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左右两翼的梁军立刻躁动起来。
  担任左翼的是率领宣武军的韩勍,听说王茂章竟然要溜,他暴跳如雷。王茂章这小子,平素被吹得有多厉害多生猛,现在正打到高潮处,竟然不管部下自己开溜?
  王茂章一来就爬到自己头上,韩勍原本就极为不满,现在听说王茂章要率军撤退,韩勍当即决定,跑得要比王茂章更快。凭什么让我给这小子垫背?
  有主将带头,左翼的梁军稀里哗啦溃退下来。
  右翼是派来助战的魏博天雄军。见梁军的嫡系部队都一股脑往后跑,魏州人也不是傻子,纷纷撒开脚丫开溜。
  刚刚还在殊死血战的野河南岸,戏剧性地一幕发生了。数万梁军就像开闸的洪水,轰然四散。
  王茂章被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暧昧的退却举动竟然会引发数万大军的迅速崩盘。
  五百多年前,淝水岸边,东晋大将朱序趁前秦军队后撤时,乘机高呼“秦军已败”,结果引发前秦军的大溃败,成就了那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而现在,这一幕竟然以如此神似的方式再现于世。
  当王茂章被汹涌而来的败军裹挟着狼狈而逃的时候,不知道这位一代名将有没有想到史书上的这一幕。但他一定知道,自己将成为后梁军队历史上最大一次溃败的主角,而这一次溃败将让朱温再也无法染指河东。
  浑身是血的李思安被部下从河里救出,加入到了大溃败的队伍中。这位骁将再一次被自己的魔咒死死缠住:他所经历的战斗,不是大胜,便是大败。
  野河北岸沸腾了。早已摩拳擦掌的晋军骑兵如风雷滚地,瞬间冲过了浮桥,然后分成数支,对梁军展开疯狂的追杀。
  周德威、李嗣源各带一支骑兵,像楔子一样深深地插入到梁军大溃败的洪流中。杀性大发的沙陀人对着周围够得着的肉体不由分说地乱砍乱杀。
  被杀戮的士兵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这让已成惊弓之鸟的梁军士兵们更加恐慌。为了逃过骑兵的追杀,他们扔掉了所有能够扔掉的东西,武器、头盔、战甲、盾牌还有旌旗。鲜血染红了那些金光闪闪的盔甲,就像这个巨大屠场中一个犀利的嘲笑。
  李存勖驻马高岗,仰天狂啸。这是延绵了数十年的仇恨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一天,他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他彻底地击垮了梁军主力,而且是在他父亲从未能够染指的河北平原上。
  不过庆祝和狂欢还为时尚早,他需要尽可能多地消灭梁军的有生力量,让朱温再也不能从这场惨败中站起来。
  愈发密集的鼓声中,骁将李存璋带着步兵冲了出去。经过沙陀铁骑冲击过的战场上,遍布着尸体和丢弃的武器,还有不计其数早已被吓懵了的梁军士兵。他们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等着成为对手的俘虏。
  李存璋脸色铁青,面前是一个高举着双手早已放弃抵抗的梁军将领,正瞪着大大的眼睛乞求地看着自己。李存璋脚步不停,二话未说,抬手一刀。鲜血冲天而起,梁人身首异处。
  他早已恨透了朱温,恨透了这些把河东死死踩在脚下的梁人。不管他们是战斗还是投降,他都不想让任何一个敌人活下去。
  晋军毫不留情的追杀,从野河直到柏乡,鲜血和尸体延绵数十里,铺满了广袤的河北平原。
  柏乡之战,以梁军的彻底崩溃告终。这一战,梁军被杀两万余人,号称精锐中精锐的龙骧、神捷军几乎被杀个尽绝。朱温亲手建立的铁军就此覆灭于燕赵平原。
  沙陀骑兵直逼河北重镇邢州。用诡计夺得深、冀两州的杜廷隐仓皇南逃。后梁在河北的军事存在全线崩溃,中原为之震动。
  洛阳皇宫,得知战败消息的朱温几乎砸掉了一切可以砸掉的东西。幽暗的深宫里,不断传来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和嘶叫。
  没有人敢走近他,但所有人都从他的吼叫中读出了绝望。
  这是一次彻底的大败,彻底得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跪倒在死敌的面前。
  朱温很清楚,他统一天下的迷梦已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从这一天开始,他就算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才华出众的杨师厚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北面都招讨使。所谓的招讨使现在已无一兵一卒,他的主要任务是收容从柏乡逃回来的败军。十多天之后,杨师厚身边竟然又聚集了上万人。
  大获全胜的晋军继续南下,连下贝州、博州、檀州,逼近中原。忠心耿耿的杨师厚驻防黎阳,独挡河东大军。
  关键时刻,一直在坐山观虎斗的燕王刘守光终于决定动手捡落地桃子了。他派人大摇大摆地给李存勖带口信,号称将率精兵三万南下,共图中原。
  李存勖当然不会买这个外强中干的燕王的账。晋军主力随即北移,准备和企图浑水摸鱼的燕军一战。
  朱温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面对大败而回的王茂章,他甚至已经失去了责罚的兴趣。“众将不听号令,你也没办法,回去吧,休息休息。”朱温疲惫地挥挥手,免去了王茂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虚职。
  数月之后,对王茂章极为偏爱的朱温又让他官复原职。他和杨师厚一起,成为朱温死后梁军中为数不多的支柱。
  极度的焦虑与沮丧让曾经身强如铁的朱温病倒了。窗外烈日当头,热浪翻腾,而躺在龙床上的朱温却像掉进了冰窟。
  病痛与寒冷就像毒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让他脆弱得像一个躲在被窝中瑟瑟发抖的孩子。他呆呆地看着床榻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飞龙,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条龙就像凶恶的魔鬼,张开了血盆大口,咆哮着向他猛扑过来。
  “啊!”朱温猛然抱住自己的脑袋,发出了凄惨的尖叫。
  内侍们惊恐地冲了进来,看着正在龙床上痛苦翻滚的皇帝,手足无措。
  朱温慢慢放下双手,茫然地看着围上来的那些人。这些人是谁,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在这里,他看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在这里,他找不到任何心灵的慰藉;在这里,他看不见过去,更看不到未来。
  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个遥不可及的天下在他脑中幻化成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满面虬须,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正缓缓向他举起雪亮的长刀;另一个冷面竖眉,慢慢转过身来,他的身后是滔天洪水,轰然而至。
  李克用……杨行密……这两个人早已魂归九泉,却毁灭了他一统天下的梦想。
  朱温痛苦地呻吟着。这两个人正在狞笑着向他逼近,要把他拉到那黑不见底的深渊。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有一片虚无。
  再也没有谁能够拯救他,唯一可以拯救他的那个人,那个女人,早已香消玉殒。
  巨大的悲痛再度袭来,他又昏睡了过去。
  朱温的暂时沉寂却不能阻止天下形势的剧变。
  是年八月,志得意满的燕王刘守光在幽州称帝,国号“大燕”。刘守光称帝的当天,契丹军队大举南下,攻占平州(今河北卢龙县)。
  与此同时,在蜀中称帝的王建大举出兵,与龟缩岐地的李茂贞在秦岭渭水间互殴。
  而刚刚大获全胜的李存勖正迅速把势力全面侵入河北。晋、赵两家结为姻亲,大有共同发兵南下逐鹿中原之势。
  曾经雄霸中原的后梁帝国,第一次感受到四面楚歌的危险。
  对朱温来说,毕竟这是他的帝国,不管他的病有没有好,都必须站起来收拾这个残局。
  他拖着病体,走出了那个让他痛苦的宫殿。这个幽暗的深宫已经把他困得太久了,他必须要重新找回狼的本性。
  最擅长察言观色,钻营拍马的洛阳尹张全义出马了。
  “陛下病体方愈,需要静养。如今气候炎热,微臣有一小园,虽然鄙陋,但园中多林木,甚为清凉。陛下不如前往小住几日,以养龙体。如此,那是微臣全家老小三生之幸啊!”
  朱温看了看卑躬屈膝的张全义。既然宫中住得烦闷,不如到他那里去快活几日。听说这糟老头娶了个小老婆,长得甚是貌美,哼哼,正好好久没有开荤了……他恨恨地想。
  张全义做梦也没想到,他引来的是一匹狼,还是一匹疯狂到令人发指的色狼。
  朱温打着避暑养病的幌子,在张全义府中厮混了十几天,每天都累得满身大汗。从张全义的老婆到女儿、儿媳,只要长得稍有姿色的,没一个逃出朱温的魔掌。
  幽静秀美的张府内,天天淫声四起。府内众人无不掩目快走,唯恐撞破了朱温的丑事遭到杀身之祸。张府的女人们则惶惶不可终日,唯恐下一个被压在那个疯子身下的人就是自己。
  朱温开始了自己生命中最疯狂的日子。他抛弃了一切道德、规则和人伦,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欲望。
  当那些女人在他身下哀求呻吟的时候,他似乎获得了某种快感和满足,那种曾经在杨行密、李克用身上从未找到过的征服感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植入到他体内。
  朱温知道,他已经疯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时间和生命正在离他而去,他的野心和梦想早已枯萎。也许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自己知道,至少在这些人面前,他还是唯我独尊、为所欲为的真命天子。
  曾经在夏阳渡口让一代名将王重荣燃起希望之火,在陈州城下被人们尊为救星的一代枭雄正在飞快地毁灭。
  5.结束与开始
  朱温在张府中的纵欲震惊了所有人。如果说他在宫闱内的乱伦还隐藏在阴影之中的话,现在的朱温已经抛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让自己的疯狂和兽欲昭然于世。
  张全义的儿子张继祚血气方刚,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操起刀就要和朱温拼命。
  “你要是敢闯,就从你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气急败坏的张全义挡在儿子面前,甩手给了张继祚一个响亮的耳光。
  “当年我受困河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吃木屑为生,要不是朱全忠率兵来救,我们全家早就被杀个尽绝!哪还有你们这些王八蛋?他的恩情,我们全家永世不敢忘记!今天的事情,谁敢说出去,我就砍了谁的脑袋!”
  在朱全义的老婆、女儿身上发泄了几天兽欲的朱温终于恢复了点理智。他心满意足地返回皇宫,准备着手再次北伐,向李存勖报仇雪恨。
  还在紧锣密鼓集结军队的朱温得到一个令他兴奋的消息,晋赵联军正在向南移动,有再次进攻中原的迹象。
  “成败在此一举!这一次,我要御驾亲征,彻底荡平沙陀逆贼!”朱温站在洛阳城头,手舞足蹈地对他的将领们宣布。
  在他的战争经历里,只要他亲自指挥,罕有败绩。虽然现在的他身体和精力每况愈下,但无论如何,他也要用最后的力气,向他的死敌挥出致命的一击。
  开平五年(911年)九月,朱温以张全义为洛阳留守,率部亲征。四天之后,梁军抵达卫州。朱温刚刚端起饭碗,探马来报,晋军已东出井陉,有袭击河北重镇邢州的迹象。军情如火,朱温啪的一声放下碗,立即率军昼夜疾奔,两天后到达相州。
  皇帝突然带大军出现的消息把相州守将李思安吓了个半死。他刚刚才听说朱温御驾亲征的消息,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出现在城外,这是什么样的速度?最难办的是,相州根本就没有做好供应大军的准备。面对李思安糟糕忙乱的接待,朱温大发雷霆,当场免除李思安官职,打发回家。面对朱温一反常态的暴怒,众将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大军继续北进,渡过桓水,抵达魏州境内。刚到魏县,梁军中忽然谣言四起,说沙陀骑兵就要杀到。最前面的梁军部队立即就溃散了,士兵们四散而逃,发足狂奔。
  朱温大惊。他没想到自己的军队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曾经纵横中原数十年的那支铁军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是柏乡的惨败改变了一切吗?仅仅听到沙陀骑兵的消息,这些士兵们就不顾严酷的军令落荒而逃。
  恐惧,已经深深地浸入这些士兵们心里。
  绝望和焦躁涌上他的心头。“把这些逃兵统统给我抓回来,全部杀光!”他气急败坏地吼叫着。
  不幸被抓获的逃兵们五花大绑地被推到朱温面前,他们被成排地处死。鲜血染红了地面,一层又一层,但死亡也阻止不了恐惧的蔓延,军中的逃亡依然持续。
  难道他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十天之后,确切的消息来了,晋军主力并未南下,他们只不过派出了些许小股部队进入兖州一带骚扰。
  朱温哭笑不得。他拼尽全力御驾亲征,却并未能跟任何人打上任何一仗。而更要命的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地败在了李存勖手下。
  没错,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朱温开始了疯狂的发泄。行军路上,将领们稍有不慎,便遭斥责鞭打,一旦犯错,立即人头落地。
  因为发现骑兵马瘦,朱温立即下令将骑兵将领抓来,在营门外腰斩。不久,先锋官也被他无缘无故砍了脑袋。
  愤怒已经彻底击垮了朱温的理智,他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恶魔,成为所有梁军将士的梦魇。
  经历了一个多月徒劳无功、疲惫不堪的行军后,朱温终于回到洛阳皇宫。一入宫门,朱温便栽倒在地。急火攻心的朱温旧病复发。
  后梁帝国,人心惶惶。
  而此时,李存勖正坚定而有效地执行着自己先北后南的战略。
  历史的车轮进入朱温称帝的第二年,也就是后梁乾化二年(912年)。是年正月,晋军大将周德威率军大举攻燕。
  燕军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周德威很快攻至幽州城下。走投无路的刘守光只好破天荒向朱温求救。
  接到报告,朱温抱病而起。无论如何,他都要面对面和李存勖来一个了断。
  是年二月,朱温率领大军再次北上,开始了他登基称帝以来的第二次亲征。冬日的寒峭尚未完全褪去,茫茫原野上寒风凛冽,这支军队在一种诡异的肃杀气氛中开始了未知的征程。
  没有人会想到,这将是搏杀沙场三十五年的朱温人生中最后一次战役。
  急于和晋军一战的朱温催促军队一路飞奔。
  当天夜里,朱温在白马顿一带扎营。停下来之后的朱温第一件事就是清点部下。上次无功而返之后,他就已经听到风声,许多将领害怕他喜怒无常,不愿意随军出征。
  他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胆敢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背叛他。
  最后赶到的左散骑常侍孙骘等人成了倒霉蛋,三名迟到的高级将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场斩杀。听着惨绝人寰的哀号,所有人都被朱温的暴戾震惊。
  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孤傲而冷静的枭雄,他已经被欲望和愤怒彻底控制了心智。
  不久,梁军主力到达魏州。准备决一死战的朱温兵分两路,向赵国各据点发动攻击。
  三月,梁军攻陷镇州重镇枣强。怒火熊熊的朱温早已突破了自己曾经坚守的所有底线,下令屠城。枣强城内上万军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屠杀一光。
  朱温继续挥师北上,猛攻冀州重镇蓨县(今河北景县)。
  朱温的如意算盘是,趁李存勖以晋军主力远在幽州作战之机,席卷深州、冀州,重新夺回在河北的主动权。如果那样,柏乡之战带来的被动局面或可扭转。
  刚刚攻下枣强的杨师厚率五万大军赶到了蓨县城下,昼夜猛攻。只要拔掉这颗钉子,梁军主力便可向西横扫,席卷河北大平原。
  急不可耐的朱温索性抛下了自己的禁卫军,只带少数卫队疾驰蓨县,亲自督战。
  杨师厚的军营就在面前。听说皇帝御驾到来,所有后梁将领都急忙出迎。时值黄昏,满地枯草,天色昏暗,寒风凛冽,一片肃杀。
  朱温的队伍渐行渐近。许多外出割草砍柴的士兵正急急忙忙地往大营内赶。
  高头大马上,挺立着那个孤傲消瘦的男人,正用锐利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所有梁军将领都站到了营门外,列成一派,垂首相迎。
  “杀人了!杀人了!沙陀人杀过来了!”尖厉的叫声刺破了黄昏的宁静。
  所有人都惊恐地扭过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营内已数处火起,营门处横七竖八地倒着血淋淋的尸体。晋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混入梁军大营,开始大开杀戒!
  军营内炸开了锅。再也顾不上什么皇帝,无数梁军士兵惊恐地嘶叫着,从军营内涌了出来,四散而逃。
  朱温勒住马头,瞪大了双眼。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刚刚还在暮色中平静地迎接自己的那支大军瞬间在眼前土崩瓦解。
  他没有想到,就在众将都乖乖站在营门外迎接皇帝驾到的时候,晋军敢死队已伪装成砍柴回来的梁军士兵混入了大营。火光一起,晋军死士们煽风点火,大开杀戒,梁军大营立时崩溃。
  朱温听到无数人在狂呼:“李存勖到了!李存勖到了!”他立即拨转马头,带着自己的卫队向南狂奔。
  数万梁军跌跌撞撞地跟着自己的皇帝,向南方一路狂奔,潮水般的梁军士兵一头扑进了漆黑的夜里。
  经过一夜的亡命狂奔,朱温终于退至冀州境内。掉队的梁军士兵遍布在冀州的原野间,遭到了当地老百姓的驱逐和诛杀。
  朱温在惨白的晨光中回过头,看着身后这惨不忍睹的一幕,久久不语。
  人们惊恐地发现,这个永远都像铁一样坚硬冷峻的男人,此刻竟然老泪纵横。
  杨师厚大汗淋漓地骑着马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不敢直视这个悲伤的皇帝,他用几乎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说:“陛下……探马报告,袭击大营的并不是晋军主力,只是他们的先锋指挥使史建瑭的游骑兵……”
  朱温呆呆地看着杨师厚,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没有人再敢说话,一片死寂。
  “哈哈哈,哈哈哈……”朱温就像疯了一样,仰天狂笑,一遍又一遍,直到泪流满面,直到泣不成声。
  笑声未落,朱温头一歪,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沉重地栽倒在地。
  近十万梁军在悲伤和绝望的气氛中开始了缓慢的退却。被他们簇拥着的是那个曾纵横天下的一代雄主,而现在,那个人只能躺在马车上,一病不起。
  两个月后,重病缠身的朱温终于回到洛阳。
  幽暗的皇宫中,朱温木然地看着周围曾经熟悉的一切。死亡正在向他招手。
  “我东征西讨,经营天下三十年,才有今日之局面。想不到竟然败在李克用的余孽之下。河东之贼如此猖狂,老天又要夺走我的寿限,真是天要亡我。我死之后,那几个无能的犬子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怕我朱氏一脉,将死无葬身之地矣!”说到此处,朱温号啕大哭,数度晕厥。
  侍从们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知道大难即将临头,但他们无法理解这个人,当然更不可能劝慰这个人。他们只能看着这个帝王在病榻上孤独地呻吟。
  朱温,夺走了一个伟大帝国最后的生命,征服了最难以征服的中原腹地,他曾经被认为是那个乱世最不可能被击败的强人,他曾经为所欲为,把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肆意凌辱。而现在,当他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却连一个陪伴之人都没有。
  朱温的病情日渐沉重。不管他有多么不甘心,他还是不得不想到了接班人的问题。
  最有才华和能力的长子朱友裕已死,其他几个儿子年纪尚幼。亲生儿子中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只有郢王朱友珪、均王朱友贞。但朱温此时想到的却不是这两个人,而是养子博王朱友文。
  朱温想到朱友文有一个奇怪的理由,此人的老婆王氏是所有服侍过他的女人中最得他心意的。
  一封密信从皇宫传了出去,命令朱友文和王氏速来洛阳听旨。
  但朱温万万没有想到,朱友珪的老婆张氏早已在宫中布下诸多眼线,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立即传到了朱友珪的耳朵里。
  朱友珪明白了,朱温要传位的人竟然是跟朱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朱友文!他立即陷入了暴怒之中。他的老婆张氏日夜进宫陪朱温睡觉的时候,那朱温曾经在得意忘形之际说过以后要传位于他的话,他可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却被老子忽悠了。
  没有任何犹豫,朱友珪决定鱼死网破。
  这天夜里,朱友珪联络早已对朱温不满的禁军统领韩勍潜入了皇宫内殿。看着熟睡中的朱温,朱友珪定了定神,对准他的前胸狠狠一刀扎下!
  饿狼般的惨叫响彻夜空,几乎撕裂了朱友珪的心脏。
  “咣当!”染血的尖刀掉落在地,朱友珪呆呆地看着朱温凝固着愤怒和不甘的那张脸,头脑里一片空白。
  这张脸上写满了沧桑,写满了一代枭雄曾经的荣耀与张狂,写满了一个帝王痛彻心扉的孤独和寂寞。那张脸苍老而陡峭,就像一本书的结束,又像是一本书的开始。
  一种莫名的悲伤突然涌上朱友珪的心头,他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父亲,泪流满面。
  后梁乾化二年(912年)六月,朱温被刺身亡,时年六十一岁。次年,朱友珪为禁军所杀,朱友贞继位,是为梁末帝。顾名思义,朱友贞将成为后梁王朝最后的皇帝。十年之后,李存勖率军攻陷汴州,朱友贞自杀,后梁灭亡。五代进入了第二个王朝——后唐。
  当人们跪倒在地,对着中原的新主人山呼万岁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发迹于唐末乱世的浑小子。
  六十多年前,那个年轻人正在萧县的田间飞奔。蓝天、白云、金黄色的麦浪翻腾,温柔的风拂过他年轻而狂乱的脸庞,一位红衣女子正远远地望着他,露出妩媚的微笑。
  再残酷的历史背后,也有纯真的情怀,或者说,曾经有过。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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