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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刀锋 朱温:枭雄的毁灭

_2 宇微(现代)
  想到自己妻子,朱温自觉心头一震。张惠出身名门,虽是女流,但知书达理,见识甚广,不如再问问她的意见?
  想到此处,他心中顿觉释然,疾步向张惠居住的内帐奔去。
  朱温轻轻用手挑开帐帘,顿觉一股清香扑面,那通红的烛火摇曳之下映托出一张秀美的侧脸。张惠正以手拄面,低头看书,一卷秀发垂下来掩住了那一脸的春色。
  朱温不禁看得醉了,呆立一旁,半晌无语。
  张惠忽觉得门口有人,蓦然抬起头来,却见朱温呆呆站在那里,不禁嫣然笑道:“将军今日怎得如此悠闲,竟在帐外发呆。”
  朱温回过神来,嘿嘿干笑了几声,负手悠然踱了进来。
  张惠放下书,急忙为朱温沏茶。朱温心中有事,嗯嗯了几声,也不说话,低头负手,只在帐内踱来踱去。
  张惠笑道:“将军心中何事?竟如此焦虑不安?”
  朱温叹了一口气道:“我意欲投靠朝廷,又觉如此甚对不起黄王,主意难定,心中惴惴!”
  一听朱温此言,张惠竟满面喜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朱温大惊:“夫人这是何故?”
  “妾流落乱军之中,幸得将军不弃,别无所求。但有一事,唯时常替将军忧虑。将军勇冠三军,胆略过人,有将相之才,应为国所用。那黄巢终是草寇,难成大事,如将军能效力朝廷,则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也了却了妾身一大心愿!”说完,竟喜极而泣。
  朱温愕然,没想到张惠竟早已有让自己降唐之心。
  “以将军之才,如能效力朝廷,则如龙归大海,鹰飞九天,必能成就奇功大业,上能报效朝廷,下能造福苍生,光宗耀祖!妾身是真心为将军高兴啊!”张惠说着,两行清泪竟由粉颊滑落下来。
  朱温顿觉心中热浪翻滚,豪情云天,双脚一软,不禁也拜倒在地,以手扶住张惠,颤抖着道:“夫人一语,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夫人放心,明日我就修书一封,尽陈我率部归顺之意,遣人送往唐营!”
  唐军大营外,王重荣眉头紧锁,站在风中,遥望着对面的军营。他知道,现在的朱温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绝境,他还很想知道,此时的朱温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也曾想过,修书一封,对朱温痛陈利害,劝其弃暗投明。犹豫半天,他还是忍住了。成大事者,必须在紧要关头看清大势。朱温有成大事的胆识和才能,他是不是还有成大事的头脑和眼睛?
  王重荣并不仅仅想收服一员勇将,他对朱温有更大的期待。正因为如此,他需要等待,需要等待他自己来选择。
  滚滚黄河水连接天地,正奔腾东去。一只船影忽然出现在滔滔河水之中,从对岸飘然而来。
  王重荣心中一动:难道,他真的来了?
  对岸那人心念大动,朱温却正兀自端坐在榻上,极力压抑着衣襟下剧烈抖动的那只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他紧张或者兴奋的时候,他的左手就会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内心的脆弱,当他的手失控般抖动起来之时,便会下意识地把那只手深藏在衣袍之下。
  谢瞳带着他的求降信登船出发了。从那一刻开始,他的手就抖个不停。从小的经历,让自卑和极度的缺乏安全感深深地烙在了朱温的骨子里。即使他自觉强大无比,即使他一次次把对手踩在脚下,但他内心阴暗的角落里却始终有一个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当他作为一个战败者向对手乞降的时候,那种自卑和恐惧就冲出来迅速占据了他的内心。他不知道,王重荣会怎样看待他的乞降,他害怕对手会撕碎他精心遣词造句的那封长信,无情地嘲笑他的失败;他更害怕,当他不得不拼死一战的时候,已经获得的一切都会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这是他人生的一次赌博。赌胜了,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败了,也许死无葬身之地。而这样一次事关生死的赌博,他的筹码在哪里?
  “将军!谢大人已经登岸!”哨兵跪在帐外向他报告。
  哨兵悄悄抬起头,瞟了一眼坐在阴暗角落里的朱温,这个人依旧面色阴沉,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过了许久,方觉得他好像微微点了点头。
  哨兵如获大赦,赶紧溜出帐外。他当然不会知道,就是面前这位让无数对手胆寒的骁将,那只勒马举刀的手正在宽大的衣袍下如波涛汹涌般剧烈颤抖。
  唐军大营内,读着朱温的求降信,王重荣的心里充满了狂喜。
  这样一员骁将被他亲手击败,拜倒在自己脚下,这让王重荣感觉到巨大的满足。从朱温信里,王重荣读出了对自己的倾慕和敬仰,读出了为朝廷建功立业的急迫。更难得的是,这虽然是一封求降信,王重荣却仍然能够感受到朱温的豪情和期待。
  很好,很好。他就是我需要的人。总有一天,朝廷会感谢我王重荣于万人阵前收服了这一员虎将!
  王重荣把信一放,哈哈大笑。看着心神不宁的谢瞳,他挥手笑道:“朱将军既有心,我王某自然不能无意!你速速返回,告诉朱将军,我王重荣已等他多时。只要他来投,我王某当尽力向朝廷保荐,绝不辜负他一身胆识!”
  谢瞳大喜,再三拜谢而去。对谢瞳而言,能够说动朱温带甲归唐,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劝朱温降唐,不仅是因为时局所迫,更重要的是,对曾经为考取功名苦苦奋斗数十载的谢瞳而言,终于有了一种虽然冒险但却更为快捷进入朝堂的机会。
  朱温降唐之后,谢瞳被封为检校屯田员外郎,并得到唐僖宗赏识,步步高升,后来一直做到大中大夫、检校右仆射。
  唐军将领中当然也并不都把朱温当回事。监军杨复光就主张杀了朱温,以免后患。王重荣也不多解释,只微微一笑道:“既然叛贼归降,当然人皆免罪,如果杀了朱温,恐对军心不利。”
  惶恐不安的朱温终于等到了满面春风的谢瞳前来报喜。他不再迟疑,随即召集心腹,捕杀了黄巢派来的监军,率全军向王重荣投降。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九月,朱温率部降唐,两个曾经在刀光剑影中生死搏杀的对手终于走到了一起。
  朱温看着含笑而立的王重荣。这个击败自己的对手面色微红,须髯飘飘,颇有大家之风。朱温抢先一步跪倒在地,高声道:“罪民朱温,拜见王将军,谢大人不杀之恩!”
  王重荣含笑点了点头。他凝视着朱温,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自傲、无畏,以为天下之大,不过在自己掌中。
  王重荣缓步向前,扶起朱温,点了点头:“从今之后,我定让你为朝廷成就不世功名!”
  此时王重荣已年过五旬,而朱温刚过而立之年。朱温当即认王重荣为舅,以长辈奉之。朱温知道,王重荣的器重将是这场赌局中自己唯一的筹码。
  王重荣见朱温如此恭敬,当然大喜过望,他当天即向朝廷上表举荐。
  王重荣的热情恐怕连朱温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不仅在表中对朱温极尽溢美之词,而且请求朝廷任命他为同华节度使!
  如果朝廷批准,意味着朱温将一跃成为同、华二州的最高军事长官。而之前,就算他在黄巢手下混得风生水起,也不过是一个区区山寨版的同州防御使。一旦王重荣举荐得到批准,投降的朱温将比战败前拥有更大的权利!
  王重荣对朱温的欣赏和急于推他上位的心情可见一斑。
  朝廷当然比王重荣要冷静得多。几经商议之后,诏令下来,仅任命朱温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河中行营副招讨,归王重荣节制。
  朱温虽然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便得到了一个更大的惊喜。大唐皇帝唐僖宗李儇亲下诏书,不仅对朱温温情勉励了一番,而且给他赐名“全忠”。
  朱全忠,就这样成为朱温的新名字。二十五年之后,当朱温顶着大唐皇帝的殷切期望赐予的这个名字,一手颠覆了大唐的时候,真像历史书写的一个黑色幽默。
  在赐名的那一刻,唐僖宗李儇或许忘记了自己的老祖宗唐玄宗李隆基的覆辙:正是李隆基赐名为杨“国忠”的那个人,几乎毁掉了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
  阳光下从来都没有新鲜事,相似的历史就这样一次次重演着。皇帝的宠信给了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巨大权力,但无节制的权力带来的并不是忠诚,而是背叛。
  而对王重荣而言,朱温后来的表现,则更像一个无情的寓言。在他知天命之年看中的那个青年才俊,并没有给奄奄一息的大唐王朝带来复兴的希望,反而成为那个帝国最后的掘墓者。公元887年,也就是朱温归降五年之后,王重荣在兵变中为部下所杀。假如他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朱温坐上龙椅的样子,不知道这位河中名将会作何感想。
  但对现在的朱温而言,有一点是肯定的:遇见王重荣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他的人生轨迹从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朝着连他自己也无法预知的未来飞奔。
  3.血腥之城
  朱温降唐,对黄巢是一个沉重打击。他损失的不仅是一员悍将和数万精兵,更重要的是大齐政权的外线力量至此损失殆尽。现在的黄巢只能依靠自己手中的兵力与唐军在长安附近的一隅之地周旋,而这对于擅长机动作战、以战养战的农民军来说恰恰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正月,唐军前敌总指挥王铎任命雁门节度使李克用为东北行营都统,从北面出击长安。李克用久居陇右,部下以沙陀、鞑靼各部等北方五部精锐骑兵为主,骁勇剽悍,战斗力极强。李克用早有染指关中的野心,如今得到朝廷重用,当然大喜过望,当即率部出发,进军神速,前锋很快从夏阳渡过黄河,直逼长安。
  在王铎的统筹调遣下,唐廷方面各路勤王军队也纷纷云集关内,合围长安,新生的大齐政权形势岌岌可危。
  二月,李克用率主力到达距长安仅有百里的干坑店,同时会合了河中、易定、忠武等地的唐军,兵势大盛。
  黄巢已退无可退。
  面对唐军的步步紧逼,黄巢不得不放弃游击战术,集中主力与唐军决战,企图一战而击破包围。
  黄巢让大将尚让、赵璋,集中十万大军,兵分两路,迎击李克用部,双方在梁田陂(今陕西华县西南)狭路相逢,爆发激战。
  李克用祖先世居陇右,出身将门,曾祖父做过沙陀府都督,祖父曾任蔚州刺史,父亲李国昌做过朔州刺史。李克用少年成名,十三岁时即能射中飞鸟,技惊众人。十五岁时随父出征,冲锋陷阵,勇冠三军,时号“飞虎子”。鞑靼人欺他年轻,认为他不过是浪得虚名,故意指着空中双雕说:“你能一发射中吗?”李克用二话不说,弯弓搭箭,连穿双雕,折服众人。
  黄巢军队中,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个威震朔边的年轻将军,如今听说李克用亲率北方精骑大举而来,早已为之胆寒。未战先怯,黄巢军队已在士气上败下阵来。
  双方接战,李克用手持铁枪,亲率骑兵对黄巢军队发起猛烈的攻击。这一战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黄巢军队终于抵挡不住北方骠骑的反复冲击,全面崩溃。
  李克用的骑兵沿着渭河南岸疯狂追杀,尚让、赵璋兵败如山倒,黄巢军被俘数几万,陈尸三十里。打扫战场之后收敛尸体后封土筑成大坟,如一座大山耸立于渭河平原。
  黄巢听说大战失利,早已失去了昔日的淡定从容,暴怒之下亲率精兵数万人反攻梁田,试图扭转败局。可惜反攻还未开始,自己身后又遭打击。老谋深算的王重荣看准时机,从河中出兵,对黄巢发动突然袭击。黄巢军大败,赵璋被俘,黄巢身中流箭,负伤突围而走,连夜奔往华州。
  擅长穷追猛打的李克用当然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当即进军包围了华州城。好不容易收集了部分败军的尚让急忙赶到华州救援,结果再度被李克用的骑兵打得一败涂地,黄巢只得逃回长安。唐军旋即进逼至渭桥。
  连战连败的黄巢再也无力固守长安。是年四月,黄巢被迫退出长安,率残部东逃蓝田关,而他一手创建的大齐政权已名存实亡。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夜空,曾经美轮美奂的长安城早已被战火毁坏得面目全非。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李克用的心情,他骑在战马上得意洋洋地穿过光泰门,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长安城。这位长期生活在北方边地的将领恐怕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成为这座伟大城市的主人。
  李克用以暴风骤雨之势击败黄巢收复长安,官拜尚书右仆射,威震天下。
  降唐仅仅数月之后,天下局势就发生了如此巨变,这让朱温始料未及。
  急于在朝廷面前挣表现的朱温确实很努力。他对昔日的战友们举起了无情的战刀,连续攻占了河中、同州一带的好几个据点。王重荣对朱温的表现大感欣慰,连忙又上书为他请功。各路战事纷纷告捷的唐僖宗此时心情大好,当即大笔一挥,下诏任命朱温为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即刻上任,并让他相机收复长安。
  朱温终于又获得了独当一面的机会。他倒是很想好好表现一把,替唐朝皇帝收复京城。但让他始料未及是,李克用横空出世,从北方呼啸而来。当他还在同州一带“相机”的时候,李克用的骠骑几乎是转眼间就打垮了黄巢大军,攻克长安。
  这是朱温第一次听说李克用这三个字,而这第一次,就让他对这个名字充满了嫉恨。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三个字竟然会成为他一生的死敌。
  七月,朱温带着军队怏怏不乐地进入开封。他骑在马上,在暮色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城东南那片曾经繁华如梦的前朝园林。昔日西汉梁孝王刘武在开封城东南大修园林,延绵三百余里,玉宇相连,气势磅礴,世称梁苑。一百多年前,“七绝圣手”王昌龄曾游梁苑赋诗道:“梁苑秋竹古时烟,城外风悲欲暮天。万乘旌旗何处在,平台宾客有谁怜。”身在盛唐的王昌龄或许已经嗅到了帝国的衰落,诗作中落下的是满纸凄凉。
  当朱温进入这座满目疮痍的古城,内心竟也不经意间涌动着一股落寞与悲凉。
  他隐隐感到,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唐,或许再也难以回到昔日的荣光。而自己,又将在这个帝国日薄西山之际何去何从?
  不过朱温很快就没有时间缅古感怀了。一纸诏书从千里之外的成都飞驰而至,唐僖宗任命朱温为东北面都招讨使,紧急驰援陈州。
  原来,黄巢撤出长安后,为摆脱追兵,扬言奔徐州,却暗自带兵经蓝田关进入了商山(今陕西商县东),同时又让士兵故意沿路遗弃大量辎重珍宝,分散追兵的注意力。擅长流动作战的黄巢终于绝地逃生,暂时跳出了唐军包围圈。
  是年五月,黄巢转而向河南发展,令大将孟楷率万人奔袭蔡州(今河南汝南),蔡州节度使秦宗权措手不及,仓促迎战,被打得一败涂地。惊慌之下,秦宗权献城投降。
  孟楷乘势再攻陈州(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县)。陈州刺史赵犨可不是等闲之辈,此人出身将门,少时便以博闻多智、精于弓马闻名乡里。早在黄巢军队攻入关中之时,赵犨审时度势,判断黄巢如果在长安失败,必然东走,陈州将首当其冲。于是上任伊始,他就在陈州整修城墙,积蓄粮草,训练士卒,做好了在这里阻击黄巢的准备。
  赵犨见黄巢军队气势汹汹而来,利用其骄横心理,示弱于外,而亲率精锐趁夜发动突袭,大败黄巢军,斩杀大将孟楷。
  黄巢大怒之下,与秦宗权合兵围攻陈州。是年六月,黄巢、秦宗权调动大军十五万人攻至陈州城下,在城北三里处扎营,随即发动围攻。
  中国古代战争史上一场空前惨烈的战斗打响了。
  面对近十倍于己的大军,赵犨根本没有想过要投降,而是指挥全城军民,全力抵抗。黄巢发动了几次试探性进攻都被守军击退。
  或许是因为黄巢刚刚丢失长安,急于在中原找到一块立足之地,面对陈州这座坚城,面对随时可能尾随而至的追兵,他还是下令死磕这块硬骨头。
  齐军在陈州城外大举挖掘战壕、深堑,史载:“掘堑五重,百道攻之。”黄巢甚至还命人在城外临时修建起百余间宫室,供他及家眷居住,向守军做出一副不攻下陈州誓不罢休的架势。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黄巢哪里想到,他置全军于陈州城下死打烂缠,却正中唐军下怀。赵犨一面坚决抵抗,一面悄悄派人混出包围圈去,向朝廷求援。
  黄巢的大军像潮水一样对小小的陈州城发起猛攻,攻势如海浪一般连绵不绝,一波接着一波。陈州的城头上演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惨剧。
  对赵犨而言,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战役。胜了,他将一战成名,载入史册;输了,必定是死无完尸。在他的带领下,守军战胜了恐惧和饥饿,在铺天盖地的攻击中坚守着保护他们生命的每一寸城墙。
  对黄巢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事关他生死的一战。他曾经以“冲天大将军”之名呼啸南北,威震天下,曾经视唐王朝的千军万马如无物,两渡黄河,四过长江。如今的他竟然再难有立足之地,甚至攻不下一个小小的陈州。
  黄巢的心里怒火汹涌,他很清楚四周的唐军很快就会蜂拥而至,但他相信即使那样,他还是会击破陈州,获得他需要的粮草补给,然后再次在唐军的包围中扬长而去。
  而对还远在数百里外的朱温而言,陈州愈燃愈烈的战火就像一个强大的磁场,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朝廷诏令到来,对正处于懊恼中的朱温而言就像打了一针兴奋剂,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又一个抢大功的机会。志在必得的朱温并没有急于发兵去解陈州之围,他现在要下一盘很大的棋,擒住黄巢是他的目标。他决定绕到黄巢的背后去,切断对方的退路,为那个曾经是自己皇帝的人布下一个死亡陷阱。
  朱温带兵从汴州出发,开始了近乎疯狂的东征。这年十二月,朱温领兵到达老子故里鹿邑(今河南鹿邑县),在那里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黄巢的一支留守部队,杀敌数千。接着继续向东进入黄淮平原,攻下亳州(今安徽亳州市),牢牢控制住了黄河渡口,切断了黄巢向黄淮平原东去的退路。
  和朱温一样,正率领大军向陈州那个血战之地开进的还有一个人——河东节度使李克用。长安之战中大出风头的李克用,已经成功让他的精锐铁骑从北方荒原踏入中原大地,志在天下的他当然不会放过扩大势力的机会。接到求援信,他随即率兵翻越太行山,渡过黄河,直奔洛阳,兵出关东,迅速向陈州逼近。
  陈州城下,战云密布,阴霾四起,这里注定将血流成河。
  一个唐军士兵颤颤巍巍地从死尸堆中站起,断成两截的战刀无力地从他手中滑落。夕阳染红了他漆黑的脸,士兵用麻木无神的双眼低头注视着身边堆积如山的尸体,不知道这是地狱还是人间。他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那座残破的陈州城,在血色般的残阳中颓然倒地。
  而在死尸堆的另一边,是数千座黑压压的营寨。不计其数的士兵正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地从战场上退入他们的军营。惨烈血腥的一天又结束了,而这不过是又一次生死轮回的开始。
  从这年六月到次年春天,陈州城下,血战每天都在上演,这场持续了半年多的攻防战早已超越了士兵们体力的极限。更可怕的是,十多万士兵拥挤在小小的陈州,粮食早已吃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黄巢失去了最起码的理智。为了维持战斗力,他下令对陈州城周围的村庄进行洗劫,东西抢完了,再把人全部抓走。不计其数的老百姓稀里糊涂地就被抓到了军营,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恐怖的命运。
  士兵们把掳掠来的老百姓通通驱赶到营寨中,集中关押,还给他们编列户籍。这些营寨有一个诡异阴森的名字:舂磨寨。寨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立起了上百个大石磨。
  凌晨,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末日般的心悸。士兵们冲出了军营,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在人间根本无法想象的场景——被掳掠来的老百姓一个个被杀死,他们随后被分尸,而那些血淋淋的肢体竟然被放进了大石磨中细细研磨!
  浓得妖艳的血从石磨中滴落下来,在黑夜里触目惊心。
  许多士兵忍不住转过身去呕吐起来。这里早已经不是战场,这里已经变成了人吃人的血肉屠场。
  但很快,他们就会适应这些血淋淋的东西,极度的饥饿和死亡的恐惧让他们不得不争相食用这些血肉。
  被饥饿和恐惧折磨的军队展现出了惊人的暴戾和无情,冲击着人性的底线。
  小小的陈州城下,这里发生的一切用最残酷最有力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乱世,什么是战争。在血淋淋的刀光面前,人性在那一刻彻底坍塌。这样的战争,没有人会是胜利者。
  也许,看懂了陈州城下发生的这一切,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夏阳渡口的王重荣在看到朱温的那一刻会如此兴奋激越。挣扎在那个疯狂和黑暗时代的人们,无时无刻不在翘首期盼着会有一个强人的出现,来收拾这个破碎的天下。
  4.风雨王满渡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春,完成对黄巢迂回包围的朱温开始大举向陈州进军。自从围攻陈州以来,黄巢的军队历经半年的苦战,早已是强弩之末。朱温大军汹涌而来,势如破竹,一路而来大小四十余战,战无不胜。至三月,朱温兵至瓦子寨。
  瓦子寨位于陈州东北,原本只是一个小村落,黄巢驻军之后,逐渐把这里扩建成一个重要据点,可驻军数万人,成为扼守陈州东北的门户。
  朱温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巨大的军寨。驻守瓦子寨的两名将领他很熟悉,一个叫李唐宾,一个叫王虔裕,都是尚让手下的骁将。李唐宾,陕州人,善使长枪,作战勇猛无比,常能以一当十;王虔裕,琅琊人,猎户出身,一把长弓,可百步穿杨。
  朱温的嘴角露出了狼一样的笑意。这两个人很难对付,但他却很有信心。原因只有一个,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朱温的士兵开始对着紧闭的寨门谩骂起来。数万人的叫骂形成的巨大声浪,一波又一波地扑向瓦子寨。
  朱温微微扭过头,对身边的谢瞳笑道:“先生请看,不出半个时辰,敌军必出!”
  话音刚落,鼓声大作,瓦子寨寨门大开,士兵呐喊着冲了出来。
  谢瞳哈哈大笑:“将军高见,属下望尘莫及!”
  朱温得意地在部下的恭维声中提刀跃马而出。他很清楚,只要李、王二人出兵决战,自己就已经胜券在握。
  被敌军的羞辱和谩骂撩拨得怒火中烧的李、王二将一眼就看见了千军万马中趾高气扬的朱温。
  “敌众我寡,不如擒贼先擒王!”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李、王二人铁矛对着朱温一指:“叛贼在此,都给我上!”
  朱温遥对着寒光闪闪的矛尖,哈哈大笑:“我杀你二人,犹如探囊取物,还不快滚下马来受死!”
  朱温一发话,他周围的士兵竟然全都跟着大喊大叫:“滚下来!滚下来!”
  李唐宾气得脸色发青,大喊一声,举枪拍马直扑上去,恨不得一枪把朱温戳个透明窟窿。在他身后,王虔裕早已暗暗取箭在手。
  朱温冷哼一声,用眼角瞟了一眼气得半死的李唐宾,转身扬长而去。
  李、王二将哪里肯依,立即指挥军马掩杀上去。
  唐军士兵似乎要掩护自己的主帅安然退去,冲上来堵住了对方的去路,双方在寨外开始了激烈的搏杀。
  鲜血混合着惨叫与咒骂声在春日下飞溅,王虔裕左冲右突,杀得手中的大刀刀口都已卷起。他抬眼一望,朱温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依旧在不远处冷冷地笑着,仿佛面前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棋子。
  王虔裕忽然有一种掉入深坑的感觉,他转身一看,顿时面如死灰。瓦子寨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燃起了大火,几十面“朱”字大旗在火光中高高飘扬,就像在嘲笑着自己的愚蠢。而他的士兵正连滚带爬地从寨内夺门而出。
  李唐宾一枪挑飞一员唐军偏将,正要拍马向前,身边响起了王虔裕带哭腔的叫声:“李将军!大寨已被唐军夺了!”
  李唐宾如五雷轰顶,顿时呆若木鸡。
  “哈哈,两位将军,此时不降,更待何时?”朱温骑着马,在士兵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王虔裕二话不说,弯弓搭箭,抬手要射。李唐宾急忙抬手一枪,止住王虔裕。
  朱温面不改色,继续道:“二位跟我一样,都是苦命出身。当年是为了吃上三餐饱饭,才跟随了黄王。但自从夺得长安,那黄巢终日搜刮奇珍异宝,早已把当年之誓忘得一干二净。二位将军请看,你们的部下哪一个不是面黄肌瘦?再看这关内的老百姓,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难道二位跟着那黄巢出生入死,就希望得到这些?”
  李唐宾、王虔裕听到这里,不禁相对默然。
  “我归顺朝廷,并非苟全性命,而是我看大唐气数未尽,不可逆天而行。不如归顺朝廷,扫除各路乱兵,再造盛世,既能造福苍生,又能不负心中大志,才不枉你我当年举刀而起的初衷!”
  不管朱温说的是不是他的真心话,但这番话显然打动了李、王二人。
  朱温就这样收服李唐宾、王虔裕连同其部下上万人,他的部队终于踏入了陈州地界。
  苍黄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深褐色痕迹,一道又一道,就像脸庞上巨大的伤疤。空气中蔓延着浓烈的血腥味,无数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残缺不全。
  朱温骑着他那匹黝黑的战马,登上一个土坡,他看见的是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世界。在他面前呈现的一切早已超越了战场的定义,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血腥屠场,一个血肉坟场。
  大地冒着浓烈的黑烟,士兵们把一个个惊恐万状、衣衫褴褛的老百姓拖了出来,血淋淋的大刀举起,惨叫声如惊涛骇浪般强烈地撞击着朱温的耳膜。
  那一刻,朱温突然感觉到胃部在剧烈地收缩,他忍住恶心,一股愤怒的火焰轰然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要结束这个乱世,他要终结这个人相食的罪恶世界。他想起了在家中小小茅屋的最后一晚,他曾经面对自己的大哥说的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当年的那股热血又再度涌起。
  朱温燃烧着的双眼穿过血与火的杀场,飞向遥远的天际。
  此时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徐州节度使时溥等陆续率军到达陈州外围,唐军形成了对黄巢的反包围。
  唐军的反击开始了。
  朱温与李唐宾、王虔裕带领军队向黄巢的大营发动猛攻,其他各路唐军也随之协同发起进攻。
  陈州城内城外,到处杀声震天,千军万马在血水中搏杀,战局陷入了惨烈的拉锯。
  此时黄巢尚有十多万人马,腹背受敌的黄巢军队在绝境中迸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一排士兵倒下去,转眼间更多的士兵冲了上去,迎向那些血淋淋的刀枪。这些天天都在饥饿和死亡线上挣扎的士兵们,选择了用这样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黄巢大军虽然已陷入包围,但他们显然不急于突围,而是摆出了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朱温心急如焚。他的很多士兵是从几年前在黄巢部下转战南北的时候就跟着自己,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对他来说都是不可再得的财富,眼见着这些士兵在冲锋中纷纷倒在刀光之下,他感到刀割般的痛。
  陈州城外,他已经为自己定下了一个宏大的目标,他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力量在这一战中就损失殆尽。
  其他各路藩镇将领也都是同床异梦,既想吃肉喝汤,又怕被磕坏了牙。大家一合计,同时想起一个人——最近风头正劲的李克用,不如让他来啃这块硬骨头。于是众人联名修书一封,催促李克用赶紧来陈州助战。
  李克用此时已占领洛阳,接信之后正中下怀,立即发兵。他从陕州渡过黄河,直扑陈州。李克用的第一个目标是陈州外围的太康(今河南太康县),那里有黄巢最得力的助手,大齐军的第二号人物尚让。
  李克用率领他那支战无不胜的“鸦儿军”,与尚让的军队在太康一带展开激战。在沙陀骑兵威力巨大的冲击之下,饥肠辘辘的黄巢军一败涂地,尚让率残部溃退。
  而“鸦儿军”的黑色风暴才刚刚开始,李克用马不停蹄进攻齐军另一个重要据点西华(今河南西华县)。这里的守将是黄巢的弟弟黄思邺。面对汹涌而来的沙陀铁骑,黄思邺根本无还手之力。黄思邺顾不得收拢败兵,逃回陈州向黄巢报信。
  李克用的骑兵狂风暴雨般扫除了黄巢安置在陈州外围的两大支撑点。李克用的突然出现成为压垮黄巢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部下的劝说下,黄巢终于决定放弃为之苦战了近十个月的陈州。
  四月,黄巢下令撤围,率军向北退却。从公元883年的六月到第二年四月,漫长惨烈的陈州之战终以黄巢的撤围戛然而止。
  对黄巢来说,陈州之战是他致命的指挥失误。在大齐军补给严重缺乏,兵力严重削弱的情况下,致全军于坚城之下和唐军缠战了近十个月,导致唐军主力得以从容地完成对黄巢军队的再次合围。此战之后,黄巢希望在中原重新建立根据地的梦想彻底破灭,从撤离陈州开始,他和他带领的近十万将士走上的将是一条不归路。
  而陈州之战对时局产生的微妙而深远的影响,则要在更加血腥诡异的未来才会显现。在当时,也许还没有人意识到,正是因为黄巢军队对陈州城孜孜不倦的围困,才导致了各路唐军藩镇力量纷纷进入中原,更导致了朱温与李克用这两位原本遥隔千里的枭雄过早相遇。而这次相遇,将点燃延绵数十年的仇恨与杀戮。
  被失败的沮丧和悲伤笼罩着的黄巢军将士一路退往山东。那里曾是他们起兵的地方,九年前,就是在齐鲁大地,他们揭竿而起,将农民大起义的烽火燃遍了黄河两岸,大江南北。而现在,他们还能再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吗?
  五月,黄巢全军到达王满渡(今河南中牟县北)。就在他看到滔滔的汴河水的那一刻,突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全身。
  黄巢不禁打了个寒战。王满渡,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就在四年前,当他率部从这里渡河准备进击关中的时候,就曾经遭到唐军的突然袭击。乱战中,军队损失惨重,自己也险些葬身鱼腹。想不到四年之后,在他几乎走投无路之际,竟然又神使鬼差地再次来到这个凶险之地。
  雨越下越大,不安的气氛在军中蔓延。这样的大风雨,河水会很快上涨,一旦不能迅速渡过汴河,他们将被尾随而来的追兵团团围住。而在对岸敌情完全不清的情况下贸然渡河,将使全军冒极大的风险。黄巢望着雨幕中的滔滔河水,在心里慨叹一声,他已经别无选择。
  一片凄风冷雨中,数万士兵拥挤着艰难地登上了浮桥。庞大的军队中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密集的雨声。不断有人从湿滑的桥上滚落在滔滔河水中。但没有人停下来,他们急于渡过这条不祥的河流,踏上他们期待的那片熟悉的齐鲁大地。
  先头部队终于渡过了汴河,士兵们如同解脱一般在河滩上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更多的人涌上了那座狭窄的浮桥。
  就在这时,对岸猝然响起震天动地的战鼓声,正在渡河的士兵们被这猛然而来的鼓声吓得肝胆俱裂,滚入河中。
  风雨中到处都是恐怖的喊杀声,不计其数的唐军士兵从雨幕中冲了出来,对着那些吓得呆若木鸡的对手无情地砍杀。
  正在渡河的黄巢军遭到了致命一击。
  汴水岸边,狂风呼啸,大雨倾盆。黄巢挺起了他消瘦的身躯,在风雨中仰天长叹,他的脸庞早已被雨水淋湿,或许还混合着他从来不曾落下的泪水。
  这位曾经“冲天香阵透长安”的一代豪杰心里很清楚,他再也不可能重回那把长安城中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再也不可能重现自己曾经触碰过的那个华丽的梦想。
  5.枭雄的末路
  当李克用在王满渡的风雨中痛击黄巢的时候,朱温正骑在高头大马上以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地进入陈州城。
  在死亡线上转了个圈的赵犨满脸热泪,率全城军民出城相迎。在陈州人看来,朱温就是他们的救世主。
  “多谢将军率部前来,救我等于虎口!将军大恩,陈州全城百姓无不感念,终生不忘!”赵犨此言一出,全城军民都跪倒在朱温面前,个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只有经历过生死一线的人才会感受到生命的可贵,不管生存在那个时代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希望活下去都是人性的本能。
  朱温骑在马上俯视着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军民,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各位乡亲父老,朱某来迟了!贼军暴敛,让大家受苦了!我朱某有生之年,当荡平乱贼,还天下清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朱温昂首挺胸,挥手对着全城百姓大喝道。
  被鲜血染红的陈州城欢声雷动,对这些经历了那么久严酷战争的人们来说,这个面色阴沉,有着岩石一样陡峭脸庞的朱将军,就像是乱世中出现的救星,上天恩赐的珍宝。
  没有任何犹豫,赵犨率全城军民成为朱温的部下。把朱温认定为再生父母的陈州百姓,为了表达对朱温的感激,甚至自发地为朱温修建了生祠,日夜拜祭。
  这些善良而淳朴的百姓,牢牢记住了曾经在死亡面前帮助过他们的那个人。从这时起一直到朱温建立起他的割据政权,陈州都成为他最重要的根据地之一。
  而距离陈州数百里外的王满渡,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黄巢的军队在大雨中遭到唐军的半渡而击,几无还手之力。
  除了跑,黄巢再也无计可施。他带着残兵死命突出伏击圈,向北逃往汴州。此时的黄巢还残留着最后一线希望,经过汴州继续往东北进入齐鲁,那里是他起兵的地方,也是他的老家,或许在那里,他可以卷土重来。
  但黄巢的希望很快就被击得粉碎。刚刚收复陈州的朱温,显然已经把他当成了不抢到手决不罢休的宝贝。朱温率军从陈州昼夜兼程,一路急进,先于黄巢进入汴州。曾经跟随黄巢征战大半个天下的朱温,对这位昔日上司的心思可谓了如指掌,他很清楚,要回山东,汴州是必经之地。
  黄巢在汴州城下遭到朱温的猛烈抵抗。面对城坚兵强的对手,黄巢欲哭无泪。
  朱温傲慢地站在汴州高墙之上,用嘲讽的目光得意地看着那个曾经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冲天大将军。
  “朱贼,我黄巢对你有再造之恩,你却临阵倒戈,此等卑鄙低劣,枉为世人!”黄巢气急败坏地指着高墙上的朱温大骂。
  朱温微微翘起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他在黄巢的谩骂声中慢慢转过身,很随意地对着自己的部下挥了挥手。
  汴州城头,万箭齐发。黄巢的骂声戛然而止。
  对他来说,黄巢已经不值得他动怒。他现在的目标,早已不是与这个穷途末路的明日黄花争一时之长短。
  黄巢还没来得及发泄完心中的怒火,李克用的沙陀骑兵又在滚滚黄沙中席卷而至,把黄巢最后那点可怜的家当冲得七零八落。李周、杨景彪等几员骁将率部试图一战,很快就在对手山崩海啸般的冲杀中命丧黄泉。
  惨叫与哀号在汴州城下此起彼伏,朱温站在城头冷冷地盯着那些不可一世的沙陀骑兵。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克用的骑兵在战场上飞扬跋扈的样子。已是沙场宿将的朱温一眼就看出沙陀骑兵不凡的战斗力,这样精锐的部队,这样强大的突击能力,是他现在根本望尘莫及的。
  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火堆上,朱温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李克用、李克用……”他一次次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虽然还未曾谋面,朱温已经把这个人当作了自己平生之敌。
  在沙陀骑兵强大的冲击之下,黄巢的军队被分割、围歼,最终化为一群群溃不成军的乱兵,在滚滚黄沙中任人宰割。
  自知不敌的黄巢,只好放弃攻下汴州的念头,再一次开始了亡命之旅。现在能跟着他继续逃命的将士已经不多了,等他冲出唐军的包围,发现身边只剩数千人。走投无路的黄巢只好转奔曹州(今山东菏泽市)。
  李谠、杨能、霍存、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这些曾经跟着黄巢南征北战,骁勇善战的将领们都已被分割包围。眼见败局已定,他们不得不放下兵器,全部就近投降了在汴州城头冷眼旁观的朱温。在这些农民军旧将心里,朱温好歹还曾经是自家兄弟,投靠他总比投靠那个来自北方边地,带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沙陀骑兵的李克用要安全得多。
  对这些骁将的加盟,朱温当然是统统笑纳之。他懂得“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更何况在这些人里面还有他早就非常欣赏的葛从周。
  葛从周是山东濮州人,很早就加入了黄巢起义军。这个人有勇有谋,性格豁达大度,从一名军士逐渐成长为黄巢军中少有的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能得到这样的人才,朱温自然欣喜不已。
  黄巢的另一员得力大将尚让,被尾随而至的武宁节度使时溥带领的一支军队包围。眼见突围无望,曾经以勇猛著称的尚让终于也失去了勇气和斗志,率残部近万人向时溥投降。
  面对黄巢的溃退,李克用已完全杀红了双眼,他亲率数千骑兵昼夜不停地追赶。在李克用的疯狂追击下,黄巢在曹州无法立足,只好继续向东北方向奔逃,一路退至兖州。
  自陈州撤围以来,黄巢这一路上连遭大败,急火攻心之下竟然把怒气发泄到部下身上。败逃过程中,部下稍有不如意,则拔刀杀之,这一来,将士们更是纷纷逃散。待到进入兖州境内,黄巢身边已不足千人。
  在黄巢身后一路紧追的沙陀骑兵放慢了脚步。李克用自起兵以来,转战千里大小数十战,他的士兵们再强悍,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加之进军速度过快,远离补给线,粮食早已不继,再追下去就真成了强弩之末。
  李克用虽然十二万分的想亲手抓住黄巢,再立一个大功,但看看自己部队的状况,也只好强压住心头的不快,率军怏怏返回。
  黄巢终于暂时摆脱追兵,回到了他起兵的地方。但他没想到,这里将是他生命的终点。
  是年六月,黄巢带着士气低落的部下进入泰山狼虎谷。他希望利用这里的地利暂时休养生息,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可惜,对手已经不给他时间了。黄巢刚进入泰山地区,探知其踪迹的时溥已经派大将陈景瑜率精兵万人,以降将尚让带路,紧紧追来。
  曾经在唐王朝的广袤国土上肆意穿梭,纵横南北的黄巢,感到了天下虽大竟无容身之处的悲凉与绝望。
  看着部下们那一双双麻木无助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眼神,黄巢的心里在滴血。他知道,事已至此,最后一丝翻盘的希望已经破灭,失败已成定局。他叹了一口气,悄悄叫来最信赖的人——自己的贴身卫队长、外甥林言。
  黄巢悲愤地对林言说:“我原本也和很多人一样,寒窗苦读,希望以自己的才学报效国家。后来见朝廷奸臣当道,昏庸黑暗,被逼揭竿而起,希望为国讨伐奸臣,洗涤污浊。可怜你我苦战数载,如今却功败垂成。事已至此,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无能。你还年轻,来日方长,没有必要在这荒山上跟着我陪葬!”
  黄巢说完,两行浊泪流下,哽咽之际,再不能言。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咣当一声拔出佩剑,丢在地上,沉声道:“你快用此剑把我斩杀,把我的头献给朝廷,可得富贵!”
  林言听了,呆立当堂。
  “快快动手!成事之后速速潜下山去,将我头颅献给朝廷,不要让他人得利!”
  林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哪里下得去手。
  黄巢想要发怒呵斥,又觉不忍,长叹一声,俯身拾起剑,径直往自己脖子上挥去。鲜血飞溅而出,黄巢痛呼一声,颓然倒地。
  林言急忙爬到黄巢身边。黄巢此时呼吸犹存,用浑浊而期待的目光看着林言,看着他哆哆嗦嗦地举起那把剑,微微点了点头。
  林言泪流满面,闭着眼,狠狠地挥出了剑。
  惨白的剑光闪过,一腔热血喷射而出,飞溅到空中,和着夕照,染红天际。曾经震动天下的一代枭雄黄巢就此命丧于狼虎谷中。
  事已至此,林言只好砍下黄巢的头,又趁夜杀死黄巢的哥哥、弟弟共七人,带着首级摸黑下山,准备到时溥大营投降。
  林言行至中途,遇见唐军搜山,还没等他来得及邀功请赏就被格杀。黄巢等人的首级最终被送往成都行宫。黄巢大起义就此失败。
  黄巢起义从唐乾符五年(公元878年)至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历时六年,震动天下。在他的带领下,农民军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大规模的流动作战,先后两渡黄河,四过长江,所到之处对唐王朝的地方政权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
  落第秀才出身的黄巢,虽然没有亲手终结这个王朝,却给了他致命一击。此后,唐王朝的最终覆灭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八百多年前,为反抗王莽暴政,赤眉军同样在山东揭竿而起,并以数十万之众东征,攻入关中,占领长安。但由于关内缺粮,赤眉军四面受敌,无法立足,最后在东归途中遭到刘秀的围歼。就战役进程而言,黄巢的失败与赤眉军有诸多相似之处。而起义军的重要将领朱温在危难关头的反手一刀,当然也是造成大齐政权迅速崩溃的重要原因。
  对这些,曾跟随黄巢征战南北的朱温当然有切身体会。也许是因为在黄巢身上汲取的教训,在他后来的征战岁月中,朱温体现了对部下和领土强烈的控制欲。
  为了防止士兵逃跑,他下令在士兵脸上用针刺字后再涂上墨汁,作为永远的标记。在他控制的疆域之内,道路关口都设立有岗哨盘查,发现刺字的逃兵立即逮捕处死,包庇收容者同罪。在这样的残酷镇压下,那些逃兵即使逃回家乡也没人敢收留。朱温用这样的方式把士兵们变成了他的个人财产,让这些作战机器永远地效忠自己。
  同时,在对外作战上,朱温坚决地摒弃了黄巢式的流动作战,他牢牢地扎根在以汴州为中心的黄淮地区,在牢固控制根据地的基础上谨慎地向外扩张,这与他喜怒无常,霸道急躁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或许正因为如此,在五代的历史上,朱温建立的后梁,疆土虽然是中原五个王朝中最小的一个,但也是存在时间最久的一个。
  而现在对朱温而言,黄巢虽然被剿灭,但他很快就将迎来一个更大的威胁——那个早已被他视为最大劲敌的沙陀人,正带着兵马浩浩荡荡地朝他迎面而来。
  
  第三章 杀阵
  
  在对黄巢的反手一刀中捞了大功的朱温,就此进入了唐王朝政治舞台的中心。这头凶悍的沙场之狼,将在那个杀意无限的中原,掀起一股巨大的旋风。
  1.上源驿的刀光
  往汴州来的,正是得胜回师的李克用和他的沙陀骑兵。
  朱温站在城外,冷冷地注视着这支迎面而来的骑兵队伍。漆黑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数千骑兵全部一袭黑衣黑甲,背负硬弓,手提着雪亮的长枪。士兵们面容整肃,队形严整,整个马队平地升起一股威严肃杀之气。这就是传说中的“鸦儿军”。可以想象,当他们如黑鸦一般扑向对手之时,会有多么致命的杀伤力。征战多年的朱温见过形形色色的军队,但从没有哪一支能让他如此震撼。
  朱温轻轻叹了口气,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见惯了大阵仗的黄巢会对这支传说中的军队谈之色变,为什么李克用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席卷关中,攻陷长安。
  漫天肃杀中,一个人撞入了他的眼帘。
  这个人身材魁梧,苍髯如戟,斜戴着一只黑眼罩,就像是冷峻的山谷中刻出的巨大沟壑。虽然他只有一只眼,却挥洒着难以掩饰的不羁和挑衅。他提着一支巨大的铁枪,端坐在黑色的战马上,浑身散发着如洪荒巨兽一般的狂野。
  朱温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毫无疑问,这就是令无数对手闻风丧胆的“独眼龙”李克用。
  朱温悄悄把那只不自觉抖动的手藏进衣袍,这种时候,他当然不希望让对手洞悉到他内心的恐惧与脆弱。
  李克用显然看到了站在城外迎接的朱温。他让战马放慢了速度,用犀利的独眼死死盯着那个人。
  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中,朱温被描述成勇不可挡的骁将,在大战之际,他会发出狼一般的嘶叫,把对手无情地撕裂。
  李克用仔细端详着朱温,不自觉地勒住缰绳。他年少成名,威震边塞,率军进入中原以来更是屡战屡胜,摧枯拉朽。他从来没有看得起谁,但面前的这个人却让他涌起难以言喻的不安。
  李克用的马停住了,数千骑兵也瞬间同时停下,密集的马蹄声消失得干干净净,天地间一片寂静。
  将成为终生死敌的两个对手终于在汴州城下四目相对。
  对朱温和李克用而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们好像遇见了另一个自己,对面那个人似曾相识。他们两人早已无数次地在心里琢磨、估量过对方,今日一见,愕然发现这个人竟和自己的想象如此贴近!
  不祥的杀意在对视的目光中一闪而过,两人面沉如水,但心里早已火焰翻腾。
  朱温回过神,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悠然,哈哈一笑,对着李克用呼道:“李将军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率部能在汴州暂息,是我朱某和全城军民的一大幸事,一大乐事!哈哈哈!”一面说着,一面已抢步上前,热情地朝李克用迎了过去。
  李克用面色一展,随即把手中铁枪抛给部将,翻身下马,将双手一拍,也报以哈哈一笑,大步相迎。
  他们像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和兄弟一样拥抱了一下。
  两人都在对方面前刻意地展示着自己的豪爽与友好,将那股强烈的敌意按下心头。
  双方部下见主帅如此,也都松了口气,纷纷嘻嘻哈哈走到一起,互相攀谈起来。
  李克用率部到达汴州,让自己的疲惫之师终于得以暂时休整。他让军队在城外安营,自己带随从官员三百人住在上源驿。
  朱温成了东道主,按道理再怎么也该尽一下地主之谊。这天晚上,朱温在城内封禅寺大摆筵席,宴请李克用一行。
  封禅寺后堂,灯火辉煌酒香四溢,席座上觥筹交错笑声满堂。酒过三巡,席间诸人都已有醉意。
  酒劲让朱温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在潜在的对手面前,不能失去了自己的气派。
  “酒逢知己,人生快事!岂能没有歌舞助兴!”朱温站起来,大手一挥,一群乐师随即涌入堂内。
  婉转悠扬的乐声响起,十多位艺妓如燕似蝶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在寺庙内昏黄的灯影摇曳之下,水袖飘动,人影妖娆,平添了几分诡异。
  有美女歌舞助兴,席间气氛更加热烈。众人纷纷站起来,又是一阵觥筹相碰。
  朱温端着酒杯大步走向李克用,满脸堆笑道:“今日你我一见,如同故交,实在是朱某平生一大快事!来来来,我们兄弟再干一杯!”
  李克用先前一通豪饮,早已有九分醉意,一只独眼只盯着那些翩翩舞女目不转睛。朱温前来敬酒,他竟正眼也不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看着那些艺妓哈哈大笑,眼神极为放荡。
  正巧一个艺妓舞至身边,李克用也不管旁边的朱温,顺手一搂,把那艺妓抱在怀中。那艺妓娇弱无力,被这个男人搂住,动弹不得,顿时花容失色。
  河东诸将一见,都得意地哄然大笑。
  当着自己的面李克用如此放肆,朱温心里一股无名火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很快,他又强按下心头怒火,嘿嘿干笑了几声,对李克用道:“看来我弟对汴州女子是情有独钟,待明日我挑选几位送到弟下榻之处如何?”
  洋洋自得中的李克用就像没有听见朱温的话,冷哼了一声,如同丢垃圾一般把那女子一甩,狂笑道:“我观汴州女子,不过如此,哪比得上我河东儿女豪放娇媚,此等女人在我视来如垃圾尔,哈哈哈哈!”
  可怜那名艺妓哪经得起李克用这样一扔,当下扑倒在地,瘫作一团。
  李克用在酒席之上如此狂傲,视汴州如无物,朱温部下诸将顿时轰然而起。大将杨彦洪、李唐宾、王虔裕等人都面带怒气,大有拔刀相向之意。
  谢瞳见势不妙,慌忙起身,连作眼色,极力止住众人。
  封禅寺内,酒案之上,隐隐已有刀声激荡。
  跟随李克用一起来赴宴的监军陈景思还算清醒,见势不妙,急忙上前对朱温作揖道:“今日酒宴甚为尽兴,我家将军已经醉了,不如我等先送主公回驿馆,明日主公定会回请朱将军及在座各位大人!”
  谢瞳打个哈哈,也赶紧上前,乘势圆场。
  朱温心头虽然怒火翻腾,但仍面不改色,笑着点了点头,招呼众人送客,临走还拍了拍李克用的肩膀道:“早点休息,早点休息!”
  但朱温心里清楚,当李克用不屑地甩开艺妓的那一刻,他已经下定了诛杀此人的决心。
  送走李克用等人,朱温连夜召集众将商议。封禅寺内,酒宴未撤,烛火摇曳之下,一场密谋已然开始。
  宣武将军杨彦洪首先提议,李克用此人狂妄无礼,必定是心腹大患,不如趁其酒醉,大军又都驻扎城外,连夜派军将其围杀于上源驿,以绝后患。
  葛从周考虑事情比较细致,他反问杨彦洪:“上源驿中尚有李克用带的卫士、随从数百人,况且馆驿距离城门很近,李克用此人又善弓骑,很容易趁夜突围而出。对方大军就在城外,这样一来,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情绪激动的杨彦洪头脑转得飞快,遭到葛从周质疑之后立即对自己的围杀计划进行了升级完善。他又提出,可以预先在上源驿周围的街巷中堆满车子,车上覆以硫磺、干草。一旦李克用突围,则点燃干草,以火车堵塞道路。就算那李克用有翻天覆地之能,也定然难以逃脱。
  朱珍、李唐宾、王虔裕等人听了都觉得此计可行,纷纷拍着胸脯表忠心,愿意带兵去围杀李克用一班人。
  部下们七嘴八舌好不热闹,唯独朱温沉着脸一言不发。
  谢瞳暗暗看了一眼朱温神情,干咳两声,慢悠悠道:“诸位将军不必如此激动。此计一旦施行,则如开弓之箭,再难回头。那李克用狂妄无礼,心怀异志,确实是个大患,但此人毕竟是朝廷任命的一方节度使,又是剿灭黄巢有大功之人,我们在这里把他一刀杀了,朝廷方面该如何交代?”谢瞳又看了看朱温:“又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朱温仍然没有说话。他早已抱定必杀李克用的决心,至于是不是有违大义,会不会被天下人诟病,那都不是他要考虑的。
  如果他做事都考虑别人的想法,就不会有今天。他也许还在乡下放牛拾粪,寄人篱下;如果他做事都要想一想是不是违背了道义,他早就身首异处,跟着黄巢成了无头野鬼。
  他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一击必杀,置李克用于死地,他还要考虑的是,怎样在成事之后,又能让自己安全脱身。
  一头狼,只会对如何捕杀它的猎物感兴趣,同时也会狡诈地给自己想好退路。如果不是那样,他又怎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而且还活得这么风光、这么威风?
  而这些,又哪里是满腹圣贤书,自以为是的落魄秀才谢瞳之辈能够了解的?
  “杨彦洪、朱珍!”
  “在!”
  “你二人各带一千甲士,围住上源驿,一见火起,立即率军攻入驿内,斩杀李克用!”
  “是!”见朱温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朱、杨二将满脸红光,当即领命。
  朱温转过身,看着王虔裕:“王将军可带军士,均穿便装,到上源驿周围街巷中安放大车,堵住贼人去路。如李贼从馆驿内突出,则点燃车上干草,以弓箭阻敌。”
  接着又对葛从周、李唐宾道:“二位将军率军伏于东门,防止李贼穿城而出!”
  朱温最后看了看谢瞳,微笑道:“先生可与我于高处,看今夜精彩大戏。”
  命令发布完毕,朱温很自得地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夜幕中带着酒香的空气。他相信,这样的天罗地网足以让自命不凡的李克用永远也走不出汴州城。
  暗夜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谢瞳有些忧虑地看了看厚重的天幕,今天很反常,一丝风也没有,夜幕中更是看不到半点星光。
  朱温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悠然自得地负手踱步,俯视着自己布下的陷阱,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所有人都已经到位。朱温微微叹了口气,就像在为李克用惋惜。然后,他举起了手。
  一团浓烈的火光冲天而起,上源驿外顿时杀声四起,杨彦洪带着两千士兵向驿馆发动了攻击。
  李克用的卫士从沉睡中惊醒,惊慌失措地登上围墙拼命抵挡。
  史敬思是李克用身边的勇将,大难临头之际仍面不改色。他提着大刀,大步走向门口,挥刀连续斩杀了几名试图冲进来的敌兵。眼见门外敌军越来越多,史敬思扭头大喝:“赶快告知主公,贼军要谋害我等!”
  侍从郭景铢跌跌撞撞地冲进李克用的卧室,发现这等危急关头,李克用竟然鼾声大作,在酒醉中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郭景铢大声呼喊,李克用竟充耳不闻,酣睡依旧。此时外面砍杀之声更加猛烈,不断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显然敌军已快攻入馆内。
  郭景铢情急之下试图把李克用摇醒,刚摇了两下,几支利箭穿窗而入,啪啪几声钉在床梁之上,箭杆还兀自摇动。
  郭景铢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吹灭烛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扶起李克用,用被子裹住,推下床来。
  郭景铢又端来一盆冷水,用冷水洒在李克用脸上。冷水一激,李克用终于从醉意中慢慢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盯着郭景铢,一时竟没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汴帅要害您。”郭景铢带着哭腔道。
  李克用依旧茫然。
  “朱全忠要害您!”这次,郭侍卫喊叫了起来。
  李克用打了个激灵,一手掀开被子,翻身而起。
  “取我弓箭来!”李克用此时已完全清醒,匆匆穿上衣甲,接过长弓,猛然推开房门。
  此时大门已被攻破,一群汴州兵大叫着冲杀进来。
  李克用站在卧室门口,面不改色,弓弦连发,汴州士兵个个应声而倒。
  监军陈景思带着几个侍卫冲了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抱住李克用,要护送他离开。
  一声惨叫响起,混乱中李克用拼命回过头,只见刚刚救了自己的郭景铢身中数箭,全身是血,栽倒在地。
  馆驿之内,他的随从和侍卫已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李克用怒目圆睁,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正蜂拥而入的汴州士兵狂喝道:“朱全忠,我李克用今生今世与你势不两立!”
  一声惊雷在半空中轰然炸响,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惨白的闪电照亮了他那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
  2.血雨腥风满中原
  汴州士兵们做梦也没想到此时竟会天降暴雨,这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大雨如注,数步之内难以辨物,更让阻塞在街巷中的火车无法点燃。
  混乱中,李克用被自己的贴身侍从驾着,冲到了馆驿围墙之下。趁着闪电的光亮,侍从们七手八脚地把李克用推上围墙,翻墙而走。
  馆驿内外的灯光、火光已然全灭,只听见铺天盖地的雨声和乱哄哄的拼斗。李克用等人趁黑潜出上源驿,竟然无人察觉。
  李克用手下的大将史敬思和监军陈景思仍带着部下在大雨中与汴州军死命拼斗,只为给李克用争取更多的时间。
  杨彦洪已杀红了眼,他的周围堆满了沙陀人的尸体。他大声招呼着自己的士兵冲入大门,到处找寻着那个独眼龙的踪迹。
  汴州士兵纷纷登上了上源驿的围墙,他们在大雨中辨认着敌方士兵的身影,不断射出致命的利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汴州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
  朱珍在雨幕中前行,一个人挥刀试图阻止他。他反手一刀,将那个人的腰刀打落在地,顺手再一刀,一道鲜血喷出,这个人沉闷地倒在血水之中。朱珍认识这个人,他是李克用的心腹——监军陈景思。
  此时雨势稍小,汴州士兵纷纷点燃火把。火光映照下,朱珍看到馆驿内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只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尸体中间,提着一柄卷刃的长刀。
  那是李克用的大将史敬思。
  “李贼何在?说出来,或能饶你不死!”朱珍大喝道。
  “哈哈哈……”史敬思仰天长笑,“主公早已突围而出,片刻之后,将带大军血洗汴州城!你们就等着受死吧!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数十支利箭瞬间穿透了史敬思的身体。他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朱珍,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朱珍一刀砍下史敬思的人头,转身对着那些呆立在大雨中的士兵恨恨地吼道:“搜!给我搜!”
  就在汴州士兵乱哄哄地在尸积如山的上源驿中寻找李克用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几个随从悄悄摸到汴州城墙下。黑夜和大雨帮助了他,就在汴州士兵的眼皮底下,李克用以一根长绳滑下了城墙,回到了他的军营。而跟着他进入汴州的数百名部下,都已葬身上源驿。
  失去部下的悲伤和被暗算的愤怒让李克用彻底失去了冷静,当他见到妻子刘氏之时,这个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男人抱着她号啕大哭。
  在背叛和杀戮成为习惯的乱世,或许只有妻子的怀抱才能让他获得释放。
  天色刚亮,李克用集合全军,准备反扑汴州。刘夫人追到军营外,扯住李克用的衣袍,疾道:“将军当真要进攻汴州?”
  李克用怒道:“那朱贼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杀我部下数百人,还企图置我于死地,我不杀他,枉活世上!”
  刘夫人摇摇头,徐徐道:“将军此次来到中原,是为国讨贼,救诸侯之急。今日将军已成大功,却在汴州城内以杯酒私忿,反戈攻城。如此一来,我们理亏在前,这是小不忍乱大谋的下策。不如暂且回师,将实情上奏朝廷,自有朝廷论定是非。”
  李克用想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收兵北回。这里是朱温的大本营,再说对方早有防备,真打起来胜负殊难预料。和朱温一样,李克用也很幸运地拥有一个知书达理,通晓大节的妻子。在那个男人为主角的乱世,这些女子以自己不平凡的言行为那段冰冷的历史点缀了几许秀色。
  “咣当!”汴州,将军府,暴跳如雷的朱温把茶盏摔得粉碎。
  李克用没抓到,却收到他一封杀气腾腾的来信。
  “我与将军汴州一聚,已领略此地刀锋。将军盛情,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冷静下来的朱温施展其流氓本色,给李克用回了一封鬼话连篇的信:“出事那一夜,我完全被蒙在鼓里,都是朝廷派来的密使和牙将杨彦洪背着我私下策划的。”
  朱温很清楚,这番连自己的不相信的鬼话当然骗不了李克用。而失去了这次机会,他再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把刀架到李克用的脖子上。从此,他又多了一个强大的死敌。这个人一定会与他不死不休。但他根本无法预见,上源驿砍出的那一刀会对他和很多人的未来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
  李克用刚一回太原,立即以加急文书把朱温谋害自己的事告到京城,请朝廷派兵讨伐。同时让弟弟李克修率兵万人在河中等待,一旦朝廷下令,便以大军攻汴。
  中原腹地,刚刚刀光将息,此时又战云密布。
  两大最有战斗力的节度使即将同室操戈,这让唐僖宗李儇坐立不安。黄巢虽然已被除掉,但农民军余部尚在各地作战。他还需要有实力的人为他扫平各地的割据武装,维护朝廷的权威。如果让这两个人先打起来,天下势必更加混乱,自己的中兴之梦恐怕再无指望。所以,谁是谁非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两个人打起来。
  李儇急忙下诏,对李克用大加夸奖安抚,同时加封他为太傅、同平章事、陇西郡王。
  封官拉拢,这是皇帝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了。
  有皇帝和稀泥,羽翼未丰的李克用也不敢太过放肆,向朱温复仇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起来。
  降唐以来,通过追剿黄巢,朱温先后控制了同州、华州、陈州、汴州,暂时逼退了气势汹汹的李克用,在中原腹地站住了脚跟。虽然如此,他仍然身处四战之地,想要生存下来,必须要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杀阵中拼出一条血路来。
  他的下一个目标很快浮出了水面。
  秦宗权,最初只是许州的一员牙将。广明元年(公元880年),许州大将周岌驱逐忠武军节度使薛能取而代之。秦宗权也乘机浑水摸鱼,带兵驱逐了蔡州刺史,占据蔡州。不久,黄巢率军入关,唐僖宗逃离长安出奔四川,秦宗权以蔡州军马从后面偷袭农民军,打了几场胜仗,受封蔡州奉国军节度使,名正言顺的占有了蔡州。但好景不长,中和三年(公元883年),黄巢退出关中,进入河南,蔡州首当其冲。
  搞阴谋诡计是秦宗权的拿手好戏,但带兵打仗却不入流。在农民军背后捅捅小刀子还可以,真正面对黄巢主力,蔡州军队一触即溃。无奈之下,秦宗权只好投降。急于东归的黄巢对秦宗权并没有特别重视,受降之后带领大军铺天盖地又向陈州而去,留下秦宗权在蔡州自得其乐。
  陈州之战后,各路唐军都盯着黄巢穷追不舍,没人关注小小的蔡州,一些唐军将领甚至连秦宗权已经投降了黄巢都不清楚,以为他还是朝廷的节度使。如此一来,秦宗权乘机大肆发展,四处攻掠州县,焚杀掳掠,扩大地盘,扩充兵马。
  秦宗权此人心狠手辣,蔡州兵马所过之处,极尽掠夺杀戮,以致当地百姓或被杀绝,或逃散殆尽,部队的后勤补给便成了大问题。秦宗权却自有他的解决之道,他的军队捕杀百姓之后,竟然把尸体用盐腌制起来充作军粮。中原老百姓一提起秦宗权,无不谈虎色变。
  秦宗权争霸中原的野心和强大的破坏力很快引起了朱温的注意。秦宗权如此无法无天,再这样闹腾下去,恐怕自己在汴州的位置也坐不安生。他决定对蔡州下手了。
  中和四年(884年)七月,蔡州将领王夏寨率军逼近陈州。朱温看准机会,带领大将葛从周、张延寿从西华出兵,对蔡州军发动突袭。
  见惯了大场面的朱温对蔡州军的印象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对他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两军接阵,朱温愕然发现,蔡州士兵经过这段时间的征战,已经成了一群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
  蔡州将领王涓率领三千铁林军对汴州军发动了攻击。所谓铁林军,即重装骑兵。战马以重甲披覆,士兵个个身披铁铠,手持长枪,一旦发起进攻,冲击力异常惊人。
  在铁林军的猛攻之下,汴州军难以招架。眼见情势危急,朱温心急如焚,振臂挥刀,拍马向前,要指挥军队反击。也许是铁林军的声威过于浩大,朱温的坐骑竟然马失前蹄,将朱温甩下马来。
  王涓大喜过望,立即指挥骑兵围杀过来,要乘机置朱温于死地。铁林军如潮水般呼啸而来,面对鲜血淋漓的长枪,汴州兵顿作鸟兽散,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主帅。
  铁林军来势极快,眼见朱温就要丧命于长枪之下,两员大将突然从乱军中冲出,几乎同时向朱温奔去。葛从周首先翻身下马,把摔得鼻青脸肿的朱温扶上自己的战马。铁林军已扑杀而来,葛从周大喝一声,大刀挥过,几支长枪被砍为数段。但更多的铁林军已经扑过来,葛从周瞬间身中数枪,血流如注。
  和葛从周同时杀出的另一员汴州大将张延寿挥刀而上,截住涌上来的铁林军。刀光起处,鲜血喷涌,蔡州骑兵纷纷被砍落马下。
  见主将如此奋不顾身,其他的汴州将士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冲上去阻截敌兵。葛从周这才得以护着朱温全身而退。
  首战失利的朱温领军撤退,王涓则带领铁林军穷追不舍,双方在斤沟、淝水一带再度接战。这一次,孤军深入的蔡州铁林军遭到了汴州军队的包围,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汴州军重重围困之下,王涓和他的三千铁林军全军覆没,全都成了刀下之鬼。
  依靠着葛从周、张延寿的拼死相救,朱温转败为胜,斩杀蔡州精锐骑兵三千人。捷报上报朝廷,唐僖宗大喜过望,加封朱温为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同时封沛郡侯,享食邑一千户。
  对秦宗权试探性的首战虽然惊险,但一战获胜竟然捞到如此丰厚的政治资本,这让朱温始料未及。他发现,只要用好手中的兵马,便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和地位。
  光启元年(公元885年)春,蔡州军马再次出动,进攻颍州(今属安徽省阜阳市)。一直在密切关注秦宗权动向的朱温立即再次带兵截杀,斩杀蔡州兵数千人,活捉蔡州将领殷铁林。
  捷报照例第一时间上报,刚刚结束流亡回到京都长安的唐僖宗又加封朱温为检校太保,食邑增加到一千五百户。
  不久,被蔡州兵围困已久的滑州(今河南滑县)发生兵变,节度使安师儒被部下所杀。朱温得到消息,决定先发制人,立即派遣大将朱珍、李唐宾带兵冒着大雪日夜兼程,从秦宗权手里抢到了滑州。因为平乱有功,唐僖宗再颁诏令,加封朱温为检校太傅、吴兴郡王,食邑也水涨船高,一下子翻了一倍,增加到三千户。
  朱温惊喜地发现,面对着秦宗权,就是面对着一座金矿,他决定慢慢跟这个人周旋,乘机榨取朝廷的油水。
  但秦宗权的野心和疯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不久,秦宗权急不可待地在蔡州称帝,做出了一副逐鹿中原的样子。很快,蔡州兵马四处出击,势如风雨,先后攻占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西)、洛州(今河南洛阳)、怀州(今河南沁阳)、孟州(今孟州市南)、唐州(今河南唐河)、汝州(今河南临汝)、许州(今河南许昌)、郑州(今河南郑州)等二十余州。
  至此,以蔡州为中心,秦宗权已占有地域方圆几千里,一跃成为盘踞黄淮之间实力最为强大的军阀集团。
  朱温已经没有时间去慢慢跟秦宗权周旋了。这两个都想问鼎中原的枭雄,终于站到了擂台的两端,即将正面交锋。
  中原腹地,刀光未息,又将上演一场腥风血雨。
  3.借鸡生蛋
  朱温与秦宗权在中原腹地开始大打出手。
  两军正面交锋,朱温很快感受到了压力。每次作战,蔡州兵马总是自己的数倍之多,即使能够以少击多,也常常陷入苦战。这样消耗下去,先倒下的肯定是兵力占劣势的自己。朱温知道,扩充兵力是当下的头等大事。
  不久,汴州城内抓获了秦宗权派的间谍,经过审讯,朱温得到了一条让自己震惊的消息:依附秦宗权的兵马已经达到五六十万人,总兵力几乎是自己的十倍!
  朱温被彻底震撼了。他原以为区区一个秦宗权,掀不起什么大浪,还准备把他养肥了再杀。没想到由于自己的轻敌,短短两年时间,这个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盘踞中原的巨无霸。
  朱温在房内踱来踱去,觉得焦躁无比,一股暴戾之气在内心升腾激荡。
  正心烦意乱之际,一个人径直闯了进来。朱温心头无名火气,抬起眼,一股寒光直向来人射去。这人正是负责执行军法的一名小校,被朱温这恶狠狠一盯,心中发慌,话还没说出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说!何事!”朱温喝道。
  军校结结巴巴地报告,又抓了十多个逃兵。
  占领汴州以来,为了防止士兵逃跑,朱温想了一个狠招,只要是他的士兵都要在脸上刺字再涂上墨汁,作为标记。又派出许多监察,一旦发现刺字的逃兵立即逮捕。这一招出手之后,逃兵果然大大减少。但即使如此,汴州兵的数量还是远不及秦宗权,这让朱温忧虑不已。
  现在听说竟然又抓了十多个逃兵,朱温气得七窍生烟,从兵器架上唰的一声拔出佩刀,吼道:“带路!”
  气呼呼的朱温刚要出门,却正好与迎面而来的一位妇人撞了个满怀。
  “将军何事如此气恼?这是提刀要去何处?”温柔的声音飘进了朱温的耳朵,像一丝甜甜的蜜糖,钻进了朱温心里。
  朱温一见张惠,心头那股怒气不知为何就消了一半。
  “又抓了几个逃兵,我去看看。”朱温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点小事,让他们去处理就行了,将军何必亲自过问?我还有事要对将军说呢。”张惠的笑语如春风般瞬间融化了朱温心头的寒冰。张惠挽住朱温的胳膊,对那小校使了个眼色。小校赶紧知趣地屁滚尿流而去。
  两个人坐进屋内,张惠奉上一杯香茶,笑吟吟地问道:“将军为何事烦恼?不会真的只为了几个逃兵吧?”
  朱温嘿嘿干笑几声道:“夫人有所不知,最近我和蔡州贼军交战,互有胜负。那秦贼兵马甚众,我正为如何招兵买马犯愁呢。”
  张惠歪头看着朱温道:“近来听到军中一则轶事,颇为有趣,不如说与将军听听?”
  现在形势不妙,张惠竟然讲起故事来了,朱温有些不耐烦地喝了一口茶,嗯了一声。
  张惠嫣然一笑,也不计较,娓娓道来:“将军恐怕还有所不知,近来将军的部下们文辞修养可是突飞猛进呢。军营之中,许多将士都在吟诵一些美文妙句,而这些文句据说都来自于士兵们写的家书。”
  朱温一听愕然。他的部下们大多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可能创造出什么美文妙句?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有人在替军营中不识字的军士代写书信。此人思维敏捷,才气逼人,写出来的东西既文笔优美,又通俗易懂,很受将士们喜爱。有时他帮忙写的一两句话竟被当成警句在军中口口相传。”
  张惠这样一说,朱温也提起了兴趣,奇道:“还有这等事?这是何人?”
  张惠道:“此人姓敬名翔,据说是当年平阳郡王敬晖的后代。听说他少年成名,文章天成,精通《春秋》,曾赴长安参加进士考试,未能中榜。恰逢黄巢攻陷京都,只好逃奔他乡。如今此人就在汴州,如此有才之人,何不请来求教?”
  朱温一听又是个落第秀才,连连摇头道:“这样的读书人我见得多了,自恃才高,实则百无一用。我现在需要的是能在战场上出谋划策之人,不是那些只会背书的迂腐之辈!”
  张惠笑道:“此人既能成名,必有过人之处。既然人在此处,何不请来一试?如是人才反被别人夺去,岂不可惜。将军不是正愁兵马的事吗,正好可以考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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