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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校对】《藏原密码(出书版)》作者:颜栋

_3 颜栋(现代)
  这时久美也认了出来,眼前这个男人便是草原上专门骟马的铁下巴!他曾服务过自己的阿爸,给马帮打过下手,算是见过几回。久美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可话还没出口,突然听到“刷”的一声,热布手起鞭落,刺鹫脸上就肿起了一条长长的红痕。铁下巴一看儿子从怀里掏出只亮灿灿的镯子来,知道儿子伸手要了富人家的东西,便怒火中烧,不由大喝:“我叫你抢别人的东西,你手上的这是什么?”
  “这是久美送给我的镯子和香包。”
  “送给你的?你有什么能耐让她送你这些东西!小子,你穷怕了吗?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我不是抢的。”刺鹫极力反驳道。
  “那是怎么来的?还是你为了这个镯子去和狼拼命?”说着热布又抽了刺鹫一鞭子。
  这一鞭子抽到了刺鹫的眼睛上,他的眼睛火辣辣地疼痛,睁都睁不开。刺鹫不知道该怎么跟阿爸解释,他被灰狼咬伤后受伤本来就重,跟着又被热布狠狠地抽了两鞭,再也支持不住,身子只一晃便摔倒在地上。
  铁下巴见儿子仅受了自己两鞭就挨不过疼倒在了地上,心里更是生气。他又举高了鞭子,却见儿子双目紧闭,鼻息微弱,似乎是真晕了过去。热布也吃了一惊,急忙俯身抱起儿子探了一下鼻息,心叫不妙。儿子不是装,是真的晕了过去。热布起身将刺鹫搭在了马背上,又取下马鞍旁边的酒囊,倒出些青稞老酒在手心,擦在了儿子的额头。跟着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将鞍子旁的一个绳圈甩出,套住死狼头颈,双腿一夹,纵马便行。那头大灰狼便在草地中一路拖着跟去,草地里两行骏马蹄印之间,留着一行长长的血迹。
  铁下巴驰出一段路,回过头来狠狠地盯了久美一眼,眼光中似乎在说:“下次不要再和我儿子待在一起,你们不是一路的羊羔!我儿子不稀罕吃嫩草!”
  久美浑身一阵颤抖,她倒不害怕铁下巴这个眼色,只是感到心中一阵空虚,极端的无助。她知道刺鹫从今以后会觉得自己骗了他,再也不会做她的朋友了,再也不会来听她唱歌,再也不会来听她讲故事了。久美不由得用双臂裹紧了臂膀,只觉得朔风更加冷得难以忍受。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吹一下抽一下,吹开了脸上的口子,蜇得她好难受。
  忍受了片刻,她只好茫茫然地赶了羊群回家。
  过了几天,久美身子大有好转,她一早起来,打开大门,便想赶了奶妈的羊群出去放牧,却见门外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大狼皮,早已经手脚捆着折起来做成了垫子的模样。久美吃了一惊,看这狼皮的皮色很有些眼熟,细细一端详才发现这正是那天在草地上偷袭她的那头大灰狼。
  久美一阵脸红心跳,她俯身一看,狼皮的背部有几个短刃孔,已经被粗线缝合上了,可针脚杂乱,看得出缝的人笨手笨脚。她的心怦怦地跳着,知道刺鹫并没有忘记她,也没有忘记他对自己的承诺,半夜里偷偷将这张狼皮放在了她家的门前。
  草原上的英雄就该这样,话既然说出来了就要做到。
  她将狼皮轻轻收起藏在自己房中,不跟奶妈说起,赶了羊群,便到惯常和刺鹫相会的地方去等他。但她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刺鹫却始终没有出现。
  刺鹫一直没出现,可他家的羊却出现了。久美认得刺鹫家里的那几头羊,这一天却由一个面生的青年合群放牧着。牧人们有合着放牧的习惯,一个人若有事,另一个人赶上羊就走了。久美心想难道刺鹫的伤还没有好?既然他伤势还没有好又怎么能送狼皮给我?难道是他不愿再见我才送了份最后的礼物?久美胡思乱想着,她很想到刺鹫住的帐篷里去瞧瞧他,可是跟着便想到了铁下巴的那副冰冷的眼神和他手里的鞭子,这令她望而却步。姑娘倒是不怕铁下巴打她,而是怕铁下巴打刺鹫。
  可不管怎么说,总得去谢谢人家,毕竟人家送来了礼物。这是草原上的规矩,别人送来了奶子,你就得还回去打糌粑。前是礼,后是账。
  这天傍晚,久美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到刺鹫的帐篷后面。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是为了想说一句谢谢吗?她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想瞧瞧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来到刺鹫的住处,久美一直躲在帐篷的后面,刺鹫家的藏狗识得她,过来在她脚上嗅了几下便无声地跑开了,一声也没吠。帐篷中还亮着青油灯光,铁下巴正在里面操着粗大的嗓子在朝刺鹫大声咆哮着,咆哮声句句清晰入耳。他每呼喝一声,久美的心便激烈地跳动一下。
  “你的狼皮拿去送给那一位头人家的姑娘了是不是?”
  “我想送谁就送谁,那是我猎来的,是属于我的东西,你管不上!”
  “倔驴子,小小的年纪,也知道把第一次的猎物拿去送给心上的姑娘了。”
  “你胡说!”刺鹫竭力狡辩着。
  “我胡说?瞧瞧你那副德行,没送的话你脸红什么?”
  “我没红!”刺鹫据理力争,只是他的嗓音还有些哑,明显体力虚弱。
  “叫你嘴硬,不上道的牲口!”
  久美听得刺鹫在讲故事时说过草原猎手的习俗,每一个青年猎人猎到自己最宝贵的第一次的猎物,总是拿去送给他心爱的姑娘,以表示自己的情意,希望以后姑娘的芳心能像这第一次的猎物一样永远属于自己。这时她听到铁下巴这般盘问刺鹫,小小的脸蛋儿红了,心中感到了一股暖意。她知道刺鹫是处处护着她的。他们二人年纪都还小,不知道真正的恋爱是什么,但隐隐约约地也尝到了些滋味很甜蜜,也有些痛苦。
  “你看看你,一身贱骨头,一双鞋只穿半年就磨了好几个大洞。我本来打算用这副皮子去换几个钱给你做双靴子的,可你倒好,把好端端的一副皮子拿去送人了。你肯定是拿去送给了那个头人家的女儿了,是不是?”
  “不是!”
  “好,你不说是不是?瞧着吧,是你的骨头硬,还是你阿爸的鞭子硬?”
  只听得“刷刷”几下,热布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了刺鹫的背上、腿上。
  像很多草原上的粗人一样,铁下巴热布一直认为鞭子下才能产生强悍的好汉子,管教儿子不必用温柔的法子。他祖父这样鞭打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这样鞭打他自己,他自己又这样鞭打儿子。草原上的男人们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没有改变。父子之爱并不因此减弱。男儿汉对付男儿汉,在朋友是拳头和鞭子,在敌人便是短刀和长剑。但在帐篷外的久美听来,每一鞭都如同抽在她的身上一般痛楚,热布每抽一鞭子,久美的身体便颤抖一下。
  刺鹫虽然年纪小,可向来嘴硬,从来不会讨好谁,此时更不打算向父亲做出任何妥协,他只是咬着牙关硬扛着,不吭也不叫。热布起初只是希望给儿子一个警告,下手不算狠,等儿子张口讨饶了就顺势下了台阶,可这会儿两个人都较上劲了,儿子不软,做父亲的自然不好下台。两人僵持着,就好像两张绷开的硬弓。热布被儿子给激怒了,鞭子抽得一鞭比一鞭狠。
  老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刺鹫会被打死的。久美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冲进帐篷和铁下巴展开理论。
  “住手,你不要打他,要打就打我吧。”
  “你给我躲开,不要以为你是头人的女儿我就不敢抽你!”热布见久美突然闯了进来吃了一惊,继而吓唬她道。
  “我敢进来就不怕你抽我。”
  “好,我就看看你这千户头人家的丫头皮有多硬。”说着热布扬起了手中的鞭子,此时刺鹫已经扑了过来,他像头猎犬一样欲夺下父亲的“凶器”,两人纠缠在了一起。
  “刺鹫你走开,让他打!”久美上前拉开了刺鹫,然后用手指着热布,“告诉你,以后不要随便耍嘴皮子,不要老是千户头人长、千户头人短的,我阿爸做头人那是草原牧人都心服口服的,可你没那个命。再说了,即便我阿爸是个下等人,你也照样没能耐打败他。我阿爸可是玉树草原上出了名的双刀手,双手使刀能力敌四人。你行吗?你就知道打儿子,欺负小孩子!怎么,你手抖什么?是不是害怕了?”
  “你……”热布被久美呵斥得有些语塞,他不能容忍一个黄毛丫头对自己的声誉做出侮辱。
  “告诉你,刺鹫已经送了我一只火焰鸟,那是他真正的第一个猎物,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没有拿他的狼皮。你听着,我要做他的太阳,照亮他,给他温暖。而不像你,整天拉着个铁脸,简直就是漫天的乌云疙瘩!”
  “你敢教训我,看我不抽死你。”热布的鞭子再度扬起,这时门外的藏狗闻声跑了进来,咆哮着,死死扯住热布的裤脚不放,藏狗发起威风来力道十足,扯得热布东倒西歪。
  “连你这个畜生都帮着她。”热布起脚狠狠地踢着藏狗的脑袋,可狗儿越发用劲地扯拉着主人,那倔强的架势比起刺鹫和久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哥,你背上还疼吗?不要怕,今后我做你的太阳温暖你。”
  面对久美的问询和抚摩,刺鹫起初咬着牙硬忍。
  狗儿看着主人出去了,才上前挤到了久美和刺鹫中间,调皮地摆动尾巴庆祝胜利。
  
  第十四章 草原现推让
  
  两人骑着一匹马驰骋在草原上,刺鹫狂放的吼叫和久美的尖叫惊得远处黑色的牦牛群涌动了,奔腾了。美丽的高山草原碧绿碧绿的,黑色的牦牛群在这绿色的草原上奔驰着,没人拦得住它们。
  云雾缭绕的远山,似乎是一位圣者正向牧人捧出洁白的哈达。刺鹫骑在马背上,威武得就像刚刚加冕的大王。当刺鹫环抱久美扬鞭闯进大草原的怀抱时,天地陡然间变宽了。一切都轻松了,一切都自由了,一切都解脱了。生机勃勃的草原似乎能容纳一切,吸收一切,而又萌生一切,美化一切。只要刺鹫驱马在这草原上风驰电掣的时候,精神和情感便被净化了,烦忧和苦恼便从牧鞭上抖落了,两人也就成了玉树草原的一部分了。
  跑了很久,马乏了,人也跳下来歇息。两个人并坐在一起,抬头看着同一片天空。
  “这些天为什么不见你出来?”久美关切地问。
  “我打狼的时候受伤了!”
  “你不怕狼咬死你啊?”
  “就它那两下子,我才不怕呢!不过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前些日子我看见一个长发鬼……”
  “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一听说刺鹫有长发鬼,久美也兴奋地打断他说道。
  “还是你先说吧!我说出来怕吓死你!”
  “哼,我说出来才吓死你呢!我奶妈说措毛家里养着推让呢!”
  “啥?啥是推让?”
  “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没见过阿旺叔家里挂的那幅画吗?就是那手持一把大刀的猴子的画,猴子脚踩着一个长发的男孩,那长发鬼就是推让,是个邪鬼!”
  “啊?我怎么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除非……除非你去看过措毛了,说,有没有?有没有?”久美得势不饶人。
  “当然没有啊!从来没有。绿度母在上!我发誓!”刺鹫信誓旦旦地说。
  久美打量着刺鹫,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你没有去看她就好。我有句话想告诉你。其实那张狼皮……”
  “说吧什么话?狼皮怎么了?”
  “没……没什么。”久美好几次欲言又止。
  “哎呀,你真烦!说起话来就好比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有什么话你就痛痛快快地说。”
  “不说了,你都骂我是懒婆娘呢!”
  “真的吗?那给我闻闻懒婆娘的裹脚吧。”刺鹫说着动起手来,他不顾久美的反抗脱下了她的靴子,将姑娘的绸袜褪到了脚踝,一只手捧起玉腿凑近鼻子闻了起来,还不时惬意地大口呼吸着,好像呼吸的是甘露芬香一样。
  “放开我,你这个癞皮狗。”久美用力捶打着刺鹫,可拳头好像打在墙壁上一样。她看着癞皮狗呆呆地呼吸,如痴如醉地呼吸,有几次都觉得眩晕。
  好不容易久美才推开脸红脖子粗的刺鹫,红着脸慢腾腾地穿上袜子和靴子。刺鹫呆呆地看着她,眼神里存着异样的光芒。
  “放开我,说正事呢。我奶妈说了,措毛家里一定养着推让呢,叫我以后从她家门前过的时候都要绕得远远的!你也千万不要到她家里去!那幅画可恐怖了。一只面目狰狞的猴子左手拉一根绳子,绳子尽头处拴一个长发小孩,这个孩子伸手欲拿近在咫尺的财宝,猴子右脚踩在小孩身上,其右手拿一大刀,似欲向小孩身上砍去。猴子上方是月亮,代表夜晚。说明夜晚推让会幻化成人形!”
  “啊?一个长头发的男孩?”
  “嗯!你没听说吗?措毛阿妈会把家里多余的酸奶拿出去卖,老一点的牧人谁都不买她家的酸奶疙瘩,因为知道喝了一定会拉肚子,拉肚子的原因是推让鬼捣鬼的缘故。”
  久美见刺鹫半天没有出声,以为吓住了他,便有些得意:“奶妈说她小的时候经常见阿旺跟一个长头发小孩玩,那个小孩就经常给阿旺一些吃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奶妈以前从未见过的。阿旺家盖毡房,大家都会赶来帮忙盖,但都不会吃他家的茶饭,有的不知者吃了他家的饭,都会肚子疼拉稀。奶妈还说了,阿旺家境虽然很好,子女成长也顺利,但是在子女婚娶之时很难找到愿意与他们结亲之人。”
  “你奶妈知道得可真多啊!”刺鹫说话有些颤抖,他联想到了前不久的遭遇。他想起来长发鬼刚一消失,阿旺就出现了。莫非长发鬼是阿旺变的?
  “你别怕,奶妈还说了,制服推让是有法子的,如果抓住了它,你就揪住它的头发使劲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推让的耳朵让头发塞住了,许久没听过大声,它最害怕人声,你就一直骂,直到骂得推让求饶为止,你就可以开始跟它开价,提出要求,逼它满足。此时推让会满口答应,但是放开它后,自个一定要捂住耳朵,直到走出七步之外,绝对不能听见它的声音,因为推让被放开之后,肯定会恼羞成怒,不仅会收回刚才的应诺而且还会诅咒你,如果它的话传到你的耳朵里,一切诅咒都会成真,而你真的会变成耳聋,一直厄运连连,穷困潦倒。”
  “真的吗?”刺鹫有些不信,他突然想起当初长发鬼走近他,想要跟他说话的瞬间,浑身直冒冷汗,忙揪了揪耳朵。
  “你说的这个方法不起作用怎么办?”
  “奶妈还说过更绝的方法,想听吗?”
  “想听!”
  “奶妈说摆脱推让的方法最主要是障眼法,主要是让它所寄托的那个人突然离开,去很远的地方待几个月,事先跟家里人商量好决不在家里提他的名字,推让总是不见此人,久而久之,便会以为此人已经失踪或者死亡,就会另寻主家,离开这个家庭。你知道吗?推让在家庭中是认主人的,虽然在一个家庭,但是只有一个与它灵异相通,它跟定谁就是谁!”
  “那它跟定的不该是我吧?”刺鹫诡异地自言自语道。
  “什么?刺鹫阿哥,你胡说什么呢?你又不是阿旺家的成员。”久美听得迷糊。
  忽然一股腥风“刷”一下刮到两人面前来了,带来了扑鼻的臭味和热烘烘的血腥味。久美紧缩着脖子,一只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紧紧捏住刺鹫的手腕,手心里出了汗水。刺鹫抽了抽鼻子左右张望着,他惊恐地发现,在他俩的四周有黑影子不断闪现。
  “不好!”刺鹫忍不住叫出了声,“我闻到血味了,可能是有人在偷猎!这帮挨千刀的狗东西!”
  久美:“真的吗?可能是野兽在吃肉吧?”
  “不会的,哪里有野兽吃得了这么多?你没闻到血腥味吗?怕是死了几百头牲畜。”刺鹫说着浑身不由一颤。
  “你害怕了吗?那我们怎么办?不要过去了,咱们掉头回去吧。”
  “没事的!过去看看!”
  “不要过去了,肯定有狼群也闻到血味了,你不知道狼的鼻子有多厉害。”
  “放心,有我在不用怕!”
  “哎呀,算了,等天大亮了再来也不晚。”
  “放心,没事的。”
  刺鹫执意要前去看个究竟,可又不想让久美担心,只好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开始吹手中的火绳子。火绳子着起火来了,“噼里啪啦”地发着响声,火焰随着口气明明暗暗。
  “看,我们有火把了,有了火,狼群就不敢到我们跟前来。”说完他又大声“喔喔”地吼了起来,声音向着黑沉沉的山谷传去。
  久美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她下意识地朝周围望了望,眼前的绿光点似乎越来越多了,那可是狼的眼睛,只有狼眼睛才能发出这般邪恶的光来。
  两个人借着星光和火绳子微弱的光亮来到了一处沙窝子。在刺丛里和草地上找了一阵,很快就发现了不少野生动物的尸体。有盘羊,更多的是野熊,有十多具,都被撕破了胸腔,肠肠肚肚洒了一地,兽毛上沾染了黑乎乎的血。他俩走近了,随着手里火把的逼近,“哄”的一声从兽尸上腾起一股苍蝇组成的灰尘,把他俩吓得后退了几步。
  刺鹫又把火绳吹旺了,向着四周的大山“噢噢”大喊了几声。喊完了,他听着回音低声说:“看来不是叫狼扯的,是人干的,这些狗东西猎杀熊瞎子、掏熊胆!”
  “我们回去吧!”久美太害怕了,万一这些歹人还没有离开可怎么办?他们有可能就在周围埋伏着,随时会端着土枪开火的。
  刺鹫脸色铁青一动不动,久美使劲拉他都没有反应。
  “我们回去吧,等天大亮了让阿爸带猎手去追这些坏蛋!”久美无奈,只能搬出阿爸这张王牌。
  听到这,刺鹫才狠狠地朝地上跺了一脚,两人重回到了牛车上。也许是心里害怕,他们赶牛赶得很急。可赶得越急,牛脚下越是不稳。一会儿他“啪”一下滑歪了,一会儿她“刺啦”一下屁股一颠,连火绳子都弄灭了。他俩也不再点火,继续急速地走。长长的路上,只听得见老牛粗粗的喘气声。后来,他俩看到了一条小路,明晃晃地一直通向山下面的羊圈窝子,就打定主意沿着路往下走。可是走了很长的时间,仍然没有到。久美着急了:“阿哥,我们怎么还不到啊?”
  刺鹫也把住了牛车,定了定神,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看了看四周说:“是啊,我也正心慌呢!照理应该早就到家了。现在你听,连我家黑狗的叫声都听不到呢!”
  忽然,他猛地惊醒了似的,一把夺过久美手里的火绳子,用火镰打着了火石,点着了火绳,吹得旺旺的,朝四下里照着。
  接着久美就听见刺鹫突然“呀”地叫了一声,说:“你看看,多危险,我们差点走到石崖头上了。”
  借着火光,久美看清楚了,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正是一处断崖。如果黑乎乎地一直走下去,他们两个人连同牛车可就没有了。
  “啊!”久美尖叫一声,用力抱住了刺鹫。
  “怎么了?”
  “你看后面。”
  刺鹫朝身后望去,顿时大为骇然,只见数十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紧紧朝他们的牛车逼来。
  老牛似乎预感到了危险,蠢蠢欲动起来。前有悬崖,后有狼群,情形十分危急。
  怎么办?刺鹫正着急间,突然眼前一黑,有东西从他身边快速闪过,瞬间不见了踪影。刺鹫快速抽出腰刀指向身前,却发现久美被狼群给吓昏过去了,虽然她努力撑着,可身子还是顺着刺鹫歪倒了!
  真是祸不单行,刺鹫弯腰一把扶住了久美,决心和狼群死拼,他横着弯刀等待第一只扑上来的狼,因为他知道狼群围攻猎物时总是先派遣斥候试探,一旦猎物露怯,狼群就会一拥而上,到时候他纵是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所以对付第一只攻上来的狼尤为重要,要敢于向对手示威。只要他对第一只狼下手狠一些,其余的狼便会多少心存忌惮。这能有效缓解狼群的进攻节奏,为自己赢得时间。
  群狼都将头压低,慢腾腾地围了上来。双方僵持着,狼群里也没有一只狼主动上前攻击,刺鹫自然也没敢率先动刀子,可他的身子还是像满月弦一样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出手。
  僵持多时,老牛体力不支卧倒了,肯定是被吓坏了。牛车随即有些歪斜,木辕和檩条都快要散架了。见人类的堡垒欲破,不少狼背部的毛都竖了起来。看得出来它们个个都很兴奋,蠢蠢欲动。
  刺鹫活动了一下握刀的手,曲了曲有些僵硬的手指,顾不上害怕了。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狼群,哪只狼稍有动作他就会把刀锋挥过去,借以恫吓。看到闪亮的寒光,狼群就会有所收敛。可狼和人都知道,这样下去绝不是个办法,迟早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斗,双方都在等着对方先犯错。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刺鹫正诧异间忽然眼前亮堂了许多,这才发现一个长发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站在了牛车前面,手里拿着半截人腿骨,骨头上还有很多小黑眼。这个长发男子将骨头横在嘴边吹着,手指轮番压着黑眼,骨头里发出的哨音忽强忽弱,狼群整个噤若寒蝉,悄无声息。
  是长发推让鬼,刺鹫心头略微一紧,想起了几年前和他的遭遇,可刺鹫下意识里不觉得紧张,凭直觉眼前这个推让鬼不会害他,否则对方很容易下手。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脑袋里还是迅速过滤着对付推让的方法,以防万一。
  推让吹了几声骨笛,突然回头看了刺鹫一眼,然后用手指了指下山的一个坡。刺鹫甚至没看清推让的脸,对方的速度太快了。可直觉告诉自己推让指给他的是一条下山的路。
  来不及多想了,他得行动起来。
  推让接着又抬高调子吹了一声骨笛,然后转身像风一样朝远处飘走了。狼群似乎受到了骨笛声音的蛊惑,放弃了刺鹫和眼前的肥牛,紧跟着推让飞奔而去,它们风驰电掣,吐着舌头用力追赶推让,可就是追不上,总是跟推让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若即若离。
  救人要紧,刺鹫顾不得追赶推让,好不容易将卧倒的牛抽起来,驾车左转右转地下了坡赶了回来。两人回到久美住处时,羊群早已经在饮水槽边挤成了一团。
  
  第十五章 惊天大识藏(1)
  
  刺鹫醒来时已经快晌午了,帐房里热极了,被窝里更是闷得像蒸锅一样。刺鹫懒散地伸了个懒腰,看到久美又在低着头打酥油,姑娘身上的长袍用脱去的双袖系在腰间,双峰在她丝绸内衫里欢快地上下跳跃,仿佛在向自己诉说着昨夜的欢愉,汗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衣服。
  草原上女人的劳作,是辛勤和艰苦的。久美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帮奶妈挤奶,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又要帮奶妈把挤完奶的奶牛赶到山上。回来就要给定居点里外出放牧的男人们准备早茶,等男人们赶羊群离开去放牧后,就得去背柴、打酥油、做青稞面饼子。
  打酥油的过程极其繁琐,而看久美打酥油却是一件美事,就好像是在用乐器演奏美妙的音乐。她把早上挤的牛奶倒进柏木奶桶里,然后用一个十字状的奶耙子在奶桶里上下打动数千次,看着牛奶里的油与牛奶分离成酥油。接下来她将取完酥油剩下的奶水倒进大锅里煮成奶渣。然后帮奶妈做晚饭,等傍晚男人们回来,吃过,一天也就结束了。
  “刺鹫阿哥!快洗了脸来喝茶。”久美见刺鹫醒过来了,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噢呀!”刺鹫应允着。
  “今天还难受吗?”
  “不了!”
  久美跟刺鹫说话的时候一直不看他:“你的马他们送来了,还特意让我告诉你,奶妈今天在山下口子涯帮人家剪羊毛,让我们吃完了赶快去!”
  “噢呀!”刺鹫答道,转身去洗脸。等草草用水冲了一把,他就像做了贼一般,低头草草吃过早饭,接着便一声不响地和久美骑上马向山口涯走去。路上两人都沉默无语,只有草丛里的蚂蚱“唧唧”地叫着,声息格外响亮。翻过弯山滩子,穿过一片河谷,谷底一块平坦的三角洲草地出现在面前。久美实在憋不住了:“阿哥,我们下马坐坐吧!”
  “噢呀!”刺鹫应承着下了马,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两人下马各自找了一块石头,背对背地坐下,久美手里摆弄着刚采到的一朵小格桑花,眼里却闪着动人的泪光。她突然低下头,用小得像蚊子一样的声音说:“刺鹫阿哥真坏!昨晚为什么胡摸。”
  刺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地自容到想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久美见他久不回话有些着急,伸手拉住了他的手然后幽幽地说:“你既然都摸了,那我以后就是你的婆娘了,刺鹫阿哥!你娶了我吧。”
  “好吧!我娶你做我的婆娘!可……”
  “可什么?”
  “可我们还没有长大呢!我阿爸不会给我钱的,我也没有什么钱买牛羊做彩礼!你可是千户头人的女儿,而我只是个铁匠的儿子。”
  “阿哥,看你说的!我是那种把彩礼看得很重的人吗?”
  “可毕竟这是个过场,大人们都会走,不走不行,你看看人家都有很多……”
  “你还说。”久美打断了他的话,眼眶红润了。
  刺鹫见久美伤心了,温柔地把她拉来搂在怀里,用自己的嘴找到她那柔软的双唇,深深地亲了一下。
  “我奶妈半夜就去给阿爸报信了。对了,我阿爸说他想要见见你!”
  “什么?洛桑头人想要见我?”刺鹫惊得跳了起来,在他眼里千户头人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而今天千户头人竟然想见他,一个铁匠的儿子。
  “是啊!你怕了吗?”久美不无担心地问道。
  “我……我怕过谁啊!我连野狼都不怕!”刺鹫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该怎么回去和父亲交差啊,千户头人一旦召见,草原上的人谁也躲不了。
  正说着,千户头人正负手立在他和久美的背后。刺鹫伸出舌头舔了舔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爸,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半天久美才唯唯诺诺地发了一声问。
  头人没有搭理久美,他那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刺鹫,将年轻人上下仔细打量了个遍,似乎要将刺鹫的灵魂看穿一样。
  “小子,你就是铁脸匠的种吧!”头人歪了歪脖子,打了个饱嗝,边搓着肚子边问道。
  “我是他儿子,不是种!”刺鹫看头人的手伸起来了,身子怔了一下,等见他是用手搓肚子去了,才定了定神回答。
  “哈哈,种就是种,什么儿子不儿子的?马生下的小马驹子也是种,可没听说马生下个儿子来。”头人大声嘲笑着刺鹫。
  “马是马,人是人!不一样!”刺鹫不甘示弱。
  “哦?怎么个不一样?马也是交配生的,人也是交配生的,怎么不一样?”头人步步紧逼。
  “那你为什么不娶一匹马来生下久美?”刺鹫将脑子动了个遍,也想不到一句文绉绉的词可以回答头人,但又不能输给他,情急之下只好想出了这么句话来,说完之后还不忘偷偷看了久美一眼。
  听刺鹫这么说,头人半晌没说话!憋了半天后竟哈哈大笑起来,上前摸着刺鹫的脑袋:“果然是铁脑袋的种,脑瓜子不差!走,我请你喝酒。”
  “我说了,我是他的儿子,不是种!”刺鹫见头人伸手要打自己,忙将脑袋向后缩,可头人眼疾手快,硬生生将刺鹫的脑袋夹在胳膊下面,把他拖向了舞场中央立起来的寝帐里。
  “什么儿子不儿子的,都一样,人也是种,马也是种,关键看能不能喝酒。能喝酒就是草原上的男人!就是英雄,不能喝酒就狗屁都不是!”
  刺鹫想挣扎,可没想到头人的力气竟然大得出奇,他的脑袋被夹得生疼,只好任由头人摆布,一想到又要喝酒,他的脑子里一片模糊。
  “来人,上手抓!”
  来到寝帐里围坐的毡子上,头人将刺鹫一把推到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座位上,吩咐下人准备上肉。
  “禀头人,肉食都凉透了,客人们都食罢好半天了。”下人满脸倦意地上前回禀,希望头人改食些方便的素食点心。
  “那就再搭上锅灶继续烧,烧好了赶紧端上来,用上好的松木烧,肉要肥嫩,再啰嗦老子把你扒了煮进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下人听说头人要煮了自己,吓得魂都丢了,他以前就听说头人用八尺径的大锅煮过战俘,自不敢怠慢。
  “嘿嘿,这个狗奴隶!”千户头人大笑着想去摸摸刺鹫的头,可又被这小子给闪过去了。
  围坐在头人身边的人都是体面的商贾和草原上的富户,个个衣着光鲜,满面油光。他们望着头人带来的这个衣着破旧、神情呆板的小伙子,脸上满是惊讶和不屑。
  第二碗奶茶还没有添,手抓羊肉就端上来了,肉煮得恰到好处,配上野韭花酱和蒜泥焦盐,独特的鲜香是刺鹫以前从没有闻过的。他也没有等头人示意,抓起自己盘子里的一块就吃,连撕带扯吃得是嘴角流油。看刺鹫的吃相滑稽,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鄙夷的咂舌声。头人又喝了一碗青稞酒,已有些微微的醉意,他借着酒劲四下打量着众人,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正吃之间,帐房门口一撩,弓身进来一位大汉,喝得有些醉醺醺,手里握着半瓶子白酒,一位认识他的宾客连忙起身热情地寒暄、给他让座,后来众人才知道眼前这位是头人从藏北那曲赶来的亲戚。此人身材十分魁梧剽悍,长臂、阔唇、红脸膛、大骨节,他环顾四周,摇摇摆摆地来到刺鹫跟前,看着刺鹫盘子里的手抓肉就像是见了亲人一般,也不吱声,随便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刀就开始剔肉、切羊筋,右手大拇指扶着刀刃上的肉送到口边,拇指一推、刀刃后撤、美味入口,动作娴熟。众人直夸他好饭量,纷纷起身劝酒。
  “阿叔,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模样的客人啊?”大汉指着众人里最不起眼的刺鹫朝头人问道。
  “是啊!”头人淡淡地回答。
  “能来千户头人帐下喝酒吃肉的人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也不知这个人有什么能耐,能不能露一手让大伙开开眼界?”大汉瞟了一眼刺鹫,眼里满是挑衅和不屑。
  “他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能耐?你可是藏北第一的摔跤好手,可不要为难他才好啊!”头人轻描淡写地回着大汉的话,眼睛却朝刺鹫同样魁梧挺拔的身段上盯着。
  “哦,我想起来了,这就是铁脸的儿子啊,和我阿妹眉来眼去的就是他啊?”
  “我没有和她眉来眼去!我们是草原上两只自由的火焰鸟!”刺鹫放下手中的羊肋条,瞪着眼睛直起了身子。
  “那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啊?还两只自由自在的火焰鸟呢,我看你就是黑眼皮的家雀!”大汉也放下手中的肉,提起了刀子不怀好意地逼过来。
  男女有别,前后帐虽然贵有前后之分,但也仅隔着一段帐帘,女人们在后帐只管吃饭、做家务,可前帐里男人们说的话却句句清晰入耳。原本就忐忑不安的久美此时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不顾女眷们的阻拦撩开了门毡。
  “一切跟我刺鹫阿哥没关系,不要为难他。”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姑娘家猛然钻了进来,令举座皆惊。
  “女孩子家的,说什么话?没看见都是客人吗?出去!”
  “阿爸,你看他!”
  “要我说第二遍吗?”
  久美还想开口,头人递过来一个眼色。她无奈只好不吭声,可也不离去,就定定地站着,任凭女眷们扯拉不休,只是任性地甩着胳膊。
  “好啊,好啊!我们喝酒正愁没人助兴呢,歌舞我都看烦了,天天看有什么意思?不如来点新鲜的最好。你们摔一段吧,不过据说铁脸的儿子会咬人,你可要小心啊!”头人适时地煽风点火。
  “他还会咬人啊?那多好?我最爱打咬人的狼了!”大汉一听头人应允立刻来了精神,说话间就脱掉了上身的袍子,露出结实的腱子肉,大跨步站到中间摆出了摔跤的架势。
  刺鹫也毫不畏惧,抢前两步占了一个身位,却被大汉胸前凶猛的文身给怔住了,刺鹫细细一看,那是一幅巨大的骷髅头画像,骷髅的嘴里还叼着半截大腿骨,骷髅的下半身是一个张翅的秃鹫的形象,但整个秃鹫的身躯和头颅的比例严重失调,头大身子小。整幅文身随着大汉胸前肌肉的收缩起伏变得龇牙咧嘴、活灵活现。
  大汉勾了勾手指,示意刺鹫上来出手,刺鹫不甘示弱,硬着头皮冲了上去,他想用和同伴们平时玩的功力对付大汉,没想到一上来就被大汉借势来了个过肩摔,狼狈地杵在了地毯上,帐房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你看看他那点架势,还不如我上去!”
  “他比你强,至少摔一下还没被摔死!你要是他,两天都挨不上自个婆娘!”
  “哈哈哈哈!”
  刺鹫在众人的哄笑声里羞愧地爬了起来,猛扑过去抓住了大汉的双臂,来回使劲,想扳倒对方,可无论他怎么挪闪,大汉就是纹丝不动,刺鹫急了,使出了老力气,想用腿去别大汉的拐子,不料被大汉顶膝反别了一下,一撩一摔又结结实实地撂在了地上,这下屁股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了,疼得他半天翻不过身。
  周围的哄笑声是一浪盖过一浪,连不少平日里绝不敢到前帐来的女眷也偷偷撩开毡门偷看。
  又两三个回合过去,刺鹫的嘴被摔出了血。看得出大汉一下比一下用力,似乎是在肆意挑衅刺鹫的忍耐底线。刺鹫又羞又恼,爬起来继续拼打,大汉的兴致也被他的顽强劲儿给调动起来了,吐口唾沫在手里搓搓,兴奋地弓下了身子等待刺鹫的进攻。
  几个回合下来,刺鹫不但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接连又被摔了几个狗啃泥,帐房里的哄笑声已经渐渐小了,更多的是叹息和无奈声,客人们都没兴致了。
  久美实在看不下去了,想要冲到人群中间为刺鹫解围,却被及时赶来的奶妈给死死拉住了。奶妈趁人不注意死死地瞪了头人几眼,头人朝她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虽说被摔得够惨,可刺鹫还是不肯罢休,新一回合开始刺鹫改变了策略,这次他不急于上前,而是等大汉来攻,自己不慌不忙地摇头晃脑。
  
  第十六章 惊天大识藏(2)
  
  大汉左等右等也不见刺鹫上前,便主动迎了上去,伸手揪住了刺鹫的衣领,刺鹫也没有躲闪,任由大汉揪住衣服,自己却低头用力顶住了大汉的胸,希望可以借力打力。两人对峙着扭在一起,各自拼着臂力,时间长了大汉渐渐在力量上占了上风,就在大家以为刺鹫又要挨上狠狠一摔的时候,一件让所有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扑通”一声,大汉慢慢松开手,僵直跪在了刺鹫面前,神情变得无比呆板。刺鹫也双膝一软面对面跪在了大汉面前,脑袋仍然顶在大汉的怀里,身子却在一阵阵剧烈发抖。
  帐房里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不安地看着他俩。久美再也忍不住了,挣脱头人的手冲上去挽住了刺鹫的胳膊,没想到久美双手触到刺鹫的时候竟像被雷击中了一样,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她的身子瞬间被弹出去三尺多远,跌坐在地上。
  人们大惊失色,纷纷起身。坐在宾客最后面的一个中年喇嘛快步走上前来查看究竟。
  头人也站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刺鹫像雕塑一样将头靠在大汉的胸前,两个人面对面跪着一动不动。中年喇嘛发现刺鹫的额头和大汉胸前骷髅文身的额头紧贴在一起,不由得眉头一皱。他知道这是藏人见面的一种碰头礼,很有些学问。
  中年喇嘛隔着一尺远的距离仔细端详着刺鹫,他突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拿一条哈达过来,快!”中年喇嘛朝仆人喊着。
  仆人忙送上来一条洁白的哈达,中年喇嘛接过后顶礼三下,将哈达裹在了刺鹫的头上,嘴里念了几句经,然后倒退了三步,用力扯下了哈达,原本跪着的两人才缓缓分开后各自软绵绵地倒下,不省人事。
  “把大汉抬走!”喇嘛吩咐道。
  上来三个人将大汉抬去了后帐,中年喇嘛则亲自将刺鹫的身子放平,轻轻将哈达缠在了他的头上,众人随即围了上来,大家惊异地发现刺鹫的额头竟出现了一片大的红斑,而中年喇嘛拿开哈达后红斑当即消失了,刺鹫的额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如此反复多次,红斑只要哈达一盖上就会出现,众人唏嘘不已。
  过了一会,刺鹫的嘴角在不断抽搐,好像在说着什么。
  “大师,他怎么样?有没有问题?他在说什么吗?”久美关切地问。
  “说的是梵语,快出去煨桑。”
  仆人听了忙出帐点了香火柏树枝。
  “烟是朝什么方向飞去的?”中年喇嘛急急地问道。
  “朝西!”仆人出去看了一眼进来回答。
  “朝西去了!”中年喇嘛若有所思,“来,把他的头朝西摆过来!”众人听喇嘛吩咐便忙手忙脚乱地将刺鹫抬正了位置,让他头朝正西面躺着。
  此时刺鹫的嘴像被人扔到岸上的鱼一样努力地张合着,不久终于完全张开了,他眼睛不睁,可嘴里渐渐清楚地大声说着话,还带着点诡异的唱腔。他说唱道:手中端的这碗酒,要说历史有来头:碧玉蓝天九霄中,青色玉龙震天吼。
  电光闪闪红光耀,丝丝细雨甘露流。
  用这洁净甘露精,大地人间酿美酒。
  要酿美酒先种粮,五宝大地金盆敞。
  大地金盆五谷长,秋天开镰割庄稼。
  犏牛并排来打场,拉起碌碡咕噜噜。
  白杨木锨把谷扬,风吹糠秕飘四方。
  扬净装进四方库,满库满仓青稞粮。
  青稞煮酒满心喜,花花汉灶先搭起。
  吉祥旋的好铜锅,洁白毛巾擦锅里。
  倒上清水煮青稞,灶膛红火烧得急。
  青稞煮好摊毡上,拌上精华好酒曲。
  要酿年酒需一年,年酒名叫甘露甜。
  酿一月的是月酒,月酒名叫甘露寒。
  酿一天的是日酒,日酒就叫甘露旋。
  ……
  有权长官喝了它,心胸开阔比天大。
  胆小的喝了上战场,勇猛冲锋把敌杀。
  ……
  喝了这酒好处多,这样美酒藏地缺。
  这是大王御用酒,这是愁人舒心酒,这是催人歌舞酒。
  听刺鹫大段大段忘情地说唱着,周围的人显得十分纳闷,纷纷围过来,又不敢靠得太近。年长些的细心听到刺鹫的唱词,还不时地扇着嘴皮子轻声念叨着什么,声音非常小。年轻的则互相大声地议论着,他们从没见过这架势。
  “啊?这小子嘴里说的是什么啊?”
  “不知道,听不懂,从来没听过。”
  “是诗吗?”
  “像是戏里的台词。”
  “不会吧?”
  “这是格萨尔史诗,他在朗诵格萨尔大王的故事。”中年喇嘛激动地喊道。“识藏了,识藏了!这个孩子识藏了,快,快去看摔跤手醒过来了吗?”
  “已经醒过来了,正在喝茶压惊!”头人应着中年喇嘛的话。
  “快把他叫过来!”
  “谁?把谁叫过来?”
  “哎呀,我的头人,你怎么也糊涂起来了?还能有谁?快去把摔跤手叫过来,我要看看这个孩子识的是白藏还是黑藏,快去!”
  “哦,好,好,好!”头人回过神来忙向下人招手,“去,快去把扎巴请过来!”
  不一会仆人扶着脸色发青的大汉进来了,中年喇嘛还没等摔跤手坐稳便急不可耐地上前解开他胸前的袄子,仔细端详起他身上的文身来。
  “这是什么时候文上去的?”喇嘛问道。
  “啥呀?文身吗?”
  “对!仔细地说,想起来什么说什么。”
  “这是我二十岁那年拿摔跤头名的时候玛旁雍错的苯教巫师给文上去的,说是普尔巴战神的愤怒相,可以保佑我战无不胜!”
  “原来是苯教的巫师文上去的!”中年喇嘛自言自语道,他用手丈量着文身的长宽,不时地抵近细看。
  “哦?是普尔巴战神的愤怒相?”千户头人有些疑惑,他走南闯北多年,曾深入过藏北无人区,其间见过很多的战神塑像,个个都是霸气十足,张牙舞爪!可也从来没见过眼前这副血腥形象的。
  “这个文身没有文完整。”
  “对,没有文完整,巫师当初也是这么说的。”扎巴指着自己胸前的骷髅头说道,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文身额头有一块发红,怎么搓也搓不掉,好像是刚刚被蹭上去的人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喇嘛盯着他文身上的红斑紧张地问。
  扎巴晃了晃脑袋,掐着指头算了半天:“这是我二十岁的时候文上去的!我今年三十九岁了,应该是十九年前的事情!我很小就去练摔跤了,本来想去拉萨做班禅的卫士,后来验身的时候就因为有这个文身没有通过选拔,我后悔死了,连死的心都有。”
  “为什么没有文完整?”头人急切地问扎巴。
  “这个我也不清楚,苯教的巫师没有告诉我。”扎巴疑惑不解地回答。
  “识藏的这个小子多大了?”喇嘛问周围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比我大一岁,叫刺鹫!”久美抱着刺鹫的头,她觉得该回答喇嘛的话,因为这些人当中她只相信穿袈裟的人。
  “千户小姐,小僧冒昧问您多大了?”
  “我……”久美刚要张口,却被头人使了个眼色,奶妈也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吭声。
  头人悄悄地背着众人在喇嘛的眼前比画了个十八的手势,久美看见了,狠狠地点了点头。
  “哦!”喇嘛仰天长叹一声,“那就对了,我们的大法台等的就是他!”
  中年喇嘛转身扯着头人的袖子出了帐,并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跟着来。头人的侍卫紧随其后把住了大帐的门。大家只听他俩在帐外窃窃私语了几句,谁都没听清中年喇嘛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头人发出一声比一声高的惊叹。
  片刻后中年喇嘛回到大帐,草草收拾了一下,忙又出门借了一匹马飞奔而去。头人目送喇嘛远去后脸色凝重地进了帐,他咬了咬嘴唇,吩咐下人把刺鹫五花大绑了起来,周围的人大惑不解。
  “阿爸,你要干什么?他都没有力气起身了!”久美冲上来阻止下人捆绑刺鹫。
  “把小姐也押下去!”头人大喝一声,手下人怔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没人敢动手!
  “没听明白吗?把小姐也捆了押下去,谁敢不听命,本头人就砍了谁的双腿!”听头人发怒了,下人们不敢怠慢,连忙将久美也绑了,只是绳索没有捆得像捆绑刺鹫那般紧。
  “阿爸,你疯了吗?”久美挣扎着。
  “千户头人,您开恩啊,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父女两个,有话好好说啊。”奶妈也着急地替久美求起情来。
  “不要啰嗦!”头人瞪了奶妈一眼,眼皮子使劲挤了挤,奶妈就不再吭声了,可还是暗暗掉着眼泪。
  “把他们押下去,分开关起来,严加看管!尊敬的客人们,你们也分头散了吧,改天我们再聚。”头人说罢转身离开了帐房。
  众人知道头人的脾气说风就是雨,也迅速知趣地散去了。他们出门就发现天边有七彩的火焰云,好像黎明来得格外早。
  “这么晚的天气竟然有火焰云出现,这是瑞兆,快去喊人,识藏了,识藏了!”
  “这根本不是瑞兆,这是邪兆。晚上就应该是黑的,不该有光彩,有悖常理!”
  一时间众说纷纭。
  “谁识藏了?”
  “铁下巴的儿子!”
  “他?”
  “对了,就是他,而且还是识藏!”
  “是大智大慧的识藏?什么人掘藏的?”
  “是普尔巴战神!”
  “我的天呐!神灵伏藏又掘藏,这小子福分不浅啊。”
  ……
  “刺鹫识藏了!”
  “对,就是热布的儿子!”
  ……
  “识藏了,识藏了!”
  “普尔巴战神的威名!您的威名真是无处不在啊,想不到这个毛头小子有这福分,难得,实在是难得!”草原上的老阿妈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不大一会,刺鹫识藏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黑黢黢的草原上飞快地传开了,人们争相传颂。
  草原上有人识藏了,而且是大智大慧的战神藏,这可是件大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原本寂静的草原变得热闹起来。
  次日天气很好,蓝得发青的天上是擦着头皮飞过的白云,坦荡无垠的草原上是云朵般的千座帐篷。从邻近各地、各部落涌来的马队和人群扎满了整片西玉树草原,他们大多是逐水草而居,以帐篷为家的牧民。奇怪的是,这些鲜亮豪华的夏帐好像天生适合搭在草原上一样,使绿色的草原倍增了活力和美丽。
  好不容易聚集在草原上的人们第一时间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佩戴上了最贵重的装饰品。男人们在鲜艳服装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精神,个个英气逼人。他们皮袍裹腰,腰插漂亮的银鞘长刀,貂皮、豹皮镶满一身。女人们也羞答答地打扮起来,她们就着清澈的溪水,用牛羊脂膏做成的头油将自己黑色的长发仔细地梳成了“百缕”辫子,在辫子中间缀满了大串的绿松石,个个显得端庄华贵。大家成群结队,摩肩接踵地来来往往,相互品头论足地欣赏,比赛炫耀着,以此为荣。
  这庆祝伏藏瑞兆的大好机会,更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打狗”求欢的好时机。牧民们的爱情很简单,他们管恋爱叫“打狗”,因为草原上的小伙子要得到别人家帐篷里的姑娘,必过的最大关口就是得对付每家都养着的以凶猛狂暴著称于世的大番狗。这些番狗平时大多由自家的妇女喂养,所以它们对女性还比较客气温柔,如果是男人接近它们,它们就会发出恐怖的吼声,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粗粗的铁链都拴不住它们。现在,藏狗留在家里看护牛羊,姑娘们完全暴露在小伙子的眼皮底下,可不是小伙子们的好事?他们用劲了全身的力气对唱欢舞,相互挑逗暗示,眉目传情。小伙子们还不时拉拉扯扯,碰一碰姑娘们,姑娘无情,就会生气讨厌地避开,要是有意,姑娘就一脸羞答答的样子,小伙子就可以大胆地跟她相爱了。
  个别姑娘扭扭捏捏的样子逗得老头、老太太们咯咯大笑起来,老人们互相瞅着,憨笑着,她们的眼里都笑出了眼泪,这眼泪应该不全是咸的,或许有淡淡的甜味。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她们年轻的时候,她们当年一样光彩照人,一定引得无数小伙神魂颠倒……
  夜幕降临,这时真正漂亮的姑娘们纷纷露面了。当草原深处点燃起堆堆牛粪篝火时,小伙子们就借着篝火跳起舞来,男男女女都会加入。舞会达至一个又一个高潮时,男女青年们各排一边,合成圆圈,边跳边唱好不快活。
  
  第十七章 大法台心病
  
  千里之外的塔尔寺内也是热闹非凡。寺庙正面的一个山坡上,人山人海,很多喇嘛围着一块巨幅的布幔做晒大佛的法事活动。这大幅的唐卡,有一整片山坡这么大,大到裹起来之后有上百丈长,需要上千人奋力才能抬动,抬着走的人连成的队伍有一里多长。人们纷纷为能抬到大佛而自豪不已。
  大法台亲自到现场做祷告,当他看到那白色的布幔被缓缓地掀开,露出里面色彩绚烂的巨幅唐卡时眉开眼笑。巨大的唐卡缓缓而下直到铺满整个山坡,众人们真是意外的惊喜和兴奋。旁边有众多喇嘛们开始敲锣打鼓,吹响法号,燃放鞭炮,众多虔诚的佛教徒向唐卡敬献哈达。
  观看完晒大佛后,人们排队进入寺庙。在转经筒前,不少牧人顺着自己的心声转起经筒,祈求佛祖佑护!寺院中门广场中的八座白色的功德塔在艳阳下端庄耸立。
  寺里面的祈寿殿里人头攒动,那里有一棵为了纪念宗喀巴母亲的“母子连根”菩提树。传说当年宝贝佛降世时脐带血滴落的地方长出一棵菩提树,树根延绵至寺内主殿的塔下,树上有十万片叶子,因而建成佛殿祈福。周围的墙壁上有艺僧正在用真金白银、红珊瑚磨成粉做颜料,准备维护壁画,这些壁画都是历经数代工匠精心绘制而成的。
  离开西玉树草原的第三日傍晚,一匹快马疲惫不堪地驮着中年喇嘛来到了塔尔寺山门外,几个打扫卫生的年轻喇嘛忙上前扶住了筋疲力尽、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老僧。
  “大法台,图旦师傅回来了!”
  “哦!请他进来。”大法台只是轻声应允了一下,继续静坐。
  “大法台,我找到扎仓活佛灵童了!”图旦进了大殿顾不上喝口水,急忙朝大法台回禀道。
  “在哪里?”大法台一听是关于扎仓灵童的事突然来了精神,睁开了眯着的眼睛,眼神里发着奇异的亮光。
  “就在西玉树草原,快马三天就到!”
  “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护法神显灵了!灵童身上的瑞相在一瞬间释放。大法台,您让我去玉树寻访多年,这次终于有结果了。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图旦由衷地感叹。
  “这么多年了,终于又见到你了,扎仓!”大法台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朝西方自言自语着,言语间满是感慨。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动了真情似有不妥,忙又正了正色道:“带上法器和我的金印,速派快马去接灵童,不得延误!”
  “可是大法台,有一事咱们不得不小心应对。事情还远不是您想象的那么简单!”
  “哦?怎么说?”
  “护法神显灵的时候灵童身上带有血气,看来是有不小的血光之灾,且无可避免。我们需要先避一避。”
  “竟有这等事?会是什么样的血光呢?”大法台细细思量了一下,觉得事情太过蹊跷,他掐指思算起来,就在这时,随从突然来报:“大法台,中央的重要客人和地方官员都来朝拜了,听说是马长官的主意。”
  “来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各国的使节、帮办和夫人,还有些地方政要和军界官员。”
  大法台一听来了主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朝拜,来的还净是些洋人。看来这也是无量的造化和佛缘。也罢,就让洋人们也见识见识我寺的人骨念珠。来人,去把扎仓活佛的人骨念珠请出来念经加持,冲散血光!再命人嘘寒问暖,好生接待来宾。”
  “这就去!”两个年轻喇嘛领命后快速离开大法台行宫前往小金瓦殿。
  不久,五十三颗人骨念珠就被僧人们郑重请出法柜念经加持,之后人骨念珠被小心翼翼地供放在大殿中央的供桌上受香。
  “只有和佛祖有异常渊源的人才能获得如此伏藏法力,但愿灵童学会把握这股力量,不然极易喜极生悲。”受香完毕,大法台亲自对着人骨念珠颂了三遍平安经,然后对图旦师傅嘱咐着。
  “大法台放心!我曾细细观察过灵童的法相,小佛爷生得面目清秀,眉间虽有顽劣之相,但并无大碍,后天教化可上正道。”
  “甚好!顽劣之心男子向来有之,不足为虑!”
  “只是小佛爷伏藏之时弟子并没有看出他是伏了黑藏还是白藏,所以心头疑虑重重,都怪弟子才疏学浅,辜负了大法台。”
  “不要紧,只管把他接来,一切自然见分晓!”
  “是!”
  “你可曾命人严加看防?”
  “我已经恳请千户头人暂时委屈小佛爷了。”
  “好,委屈一下也是应该的。世事苍凉,早受点寒苦将来才能更知温暖!千户头人向来处事谨慎,也难为他了。你可曾代我向他问好?”
  “谨遵大法台法谕,一切都按照礼数办了,不曾有半点不周。”
  “好!”大法台满意地点点头,“迎接小佛爷之事还是由你来处理最合适,切记不要扰民,不要铺张,明天拂晓就起程。另外,人骨念珠加持过后是法力最强的时候,这里一定要保持清净,夜间要多派人手巡夜以防安全,绝不能有人在这里说出个‘血’字。”
  “记下了,请大法台放心!”图旦自知责任重大,不敢怠慢,又转身对周围的喇嘛做着交代。大法台则在众随从喇嘛的拥护下离开小金瓦殿返回寝宫。
  不久负责仪仗的喇嘛纷纷开始布置法场,庄严的法王舞也上演,外宾在警卫陪同下悉数到场。不料法事活动刚举行不久就横出黑山羊之变故,搞得洋人不欢而散,而后人骨念珠竟又被飞贼所盗,祸不单行,这才引出了故事开头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第十八章 天葬台惊魂
  
  次日早上,没有发现刺鹫有异常的情绪激动,头人就命人给他松了绑,给他好吃好喝。刺鹫也吃得如狼似虎。可大家还是不放心,怕他冷不丁发起狂来,都远远监视着他,头人的护卫更是对刺鹫不离不弃。人人都觉得他是山坑炮眼里未响开的土炸药,时刻都会将靠近的人崩飞!
  “我被识藏了,该怎么办?”刺鹫吃罢出了帐想活动活动筋骨,头人没有异议,他散着步子就走远了,碰巧遇到了童年时期的玩伴坚赞,便向他诉说着苦衷。
  “这是个好事啊!”
  “好什么啊?满滩子的人都说我被战神的愤怒相识藏了,识的是黑藏,要尽快找回仁慈相识白藏才行!否则不但会连累大伙,说不定也会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刺鹫说完有些垂头丧气地蹲下来,把脑袋耷拉在脖子上。
  “那我可知道一个办法,你趴下,我悄悄说给你听……”坚赞一听刺鹫这么说也感到一阵阵后怕,他担心刺鹫会突然发狂将自己掐死,只好让刺鹫趴下,自己抱了个石头骑在他身上,才战战兢兢地将嘴搭在了刺鹫的耳朵边,嘀咕着!
  “啊?这是真的吗?”听完坚赞的方法刺鹫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嘘!别大声喊!当然是真的,这叫以毒攻毒。藏医研药的时候就有这么个说法,你不知道吗?我阿爸帮过藏医的忙,肚子里有的是故事。”
  “那什么时候能去?”
  “当然是越快越好!”
  “真的能行吗?”
  “绝对能行,宝贝佛爷在上,如果骗了你我就被万箭穿心而死!”
  “那好,我们走!”
  说罢坚赞扔掉了怀抱的石头,将头羊拉来拴在了石头上,而后把羊群赶过来围在头羊身边,这样就不用担心羊群会走失了,然后他带着刺鹫奔远处山坡上的天葬台而去。
  玉树草原亡人的葬礼以天葬最为普遍。天葬有专门的天葬场,各地有各地的固定地点。人死后,停尸数日,请喇嘛念经择日送葬衣,再由专人将尸体送至天葬场。司葬者首先焚香供神,秃鹫见烟火而聚集在天葬场周围。天葬师随即将尸体衣服剥去,将尸体面朝下背朝天放于尸台上,用绳子把四肢分别捆于木桩上,最先割下脑袋,再按刀法划割,肉骨剥离。骨头用石头捣碎,并拌以糌耙,肉切成小块放置一旁。待天上的秃鹫吃完肉后,再将骨头和头一块砸碎,拌上糌粑、酥油等,最后,司祭者用哨声呼来秃鹫,按照骨和肉的顺序一并饲秃鹫,直到吞食净尽。
  如果秃鹫吃得一点不剩,被认为死者生前无大的罪孽,否则死者的家属还须请僧人为他念经超度。
  在藏人的眼里,秃鹫是神鸟,是空行母的化身,尸体被秃鹫吃了以后,死者灵魂可以升往天界。灵魂不灭,肉体只是躯壳,与其让肉体自然消亡,不如布施给另外一种生命,从而使灵魂得以解脱。
  西玉树的天葬台尤其独特,法缘很深!
  此时刺鹫被坚赞诱惑着前往天葬台寻找天铁。天铁是天上掉下来的陨石,有很强的火力,用来打造降魔杵最合适不过,可这东西太贵重了,一般不会凑巧掉在天葬台上,而坚赞根本就不知情,自以为天葬台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在这里绝对可以找到天铁。于是刺鹫在坚赞的掩护下躲开了天葬师的严密防守,独自悄悄跑上了天葬台。
  “你去看,找到天铁就带回来,我们拿回去打造法器!记住了,天铁是黑色的石头,会烫手的!”坚赞吩咐着,他的这个办法来源于自己的阿爸。
  “知道了!”刺鹫应允着直奔天葬台而去,约摸半袋烟的工夫,他浑身是血、脏乱不堪地跑回来了。
  “没有啊,我到处都找过了,就是没有黑色的热石头,只有一些碎肉和骨头。”
  “啊?怎么可能呢?我的宝贝佛,这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白来一趟吧!你刚才说还有什么?碎肉?骨头?”
  “是,有不少呢。”
  “那可是人肉和人骨头!”
  “这个我知道!”
  “这样吧!”坚赞低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补救的办法:“你再上去看看,既然不能找到天铁,必须找东西赎罪。不然我们就算是白来了,天葬台上可不能白来,总要带点东西回去,不然家里会不太平的。你去看,天葬台上有些人的肉是没有被空行母吃完的,说明他还有罪孽,你就要帮他超度,吃掉他的肉!造化他,做个好人!”
  “能行吗?”
  “一定可以的!宝贝佛在上,我要是敢骗你日后定被乱马踩死!”
  “那好,我回去!”
  “等等,你把皮袄脱下来反着穿上就不会有人认出你了。”坚赞说完捂着嘴偷笑一下,他就想吓唬吓唬刺鹫找点乐子,反正他们不能白跑一趟。
  刺鹫一听坚赞说得很有些道理,就把皮袄反穿上,又来到天葬台上。这里到处都是血洼,四处都有亡人的残骸,碎胳膊和断腿到处都是。空气里有一股腥臭味,四周的石头上到处飘扬着碎布条。刺鹫有些害怕,但似乎闻到了一股独特的气味,这种气味是太阳晒在人油脂上的味道,刺鹫小时候就常闻,那是他母亲身边的气味。这种气味曾养活了他,而此刻也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忍不住拿起了一块没有被秃鹫吃完的人肉放到鼻子边闻了起来,人肉上连着新鲜的油脂,发出橙黄色的光亮,勾起了刺鹫腹中奇怪的食欲。他连想都没想就大嚼大咽起来,边嚼边念念有词,念着六字真言,意思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亡人做着超度。
  这时躲藏在远处的坚赞被彻底惊住了,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刺鹫害怕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好等着取笑他。没想到刺鹫竟把玩笑当真了,真的吃起了人肉。这可了得,被亡人的家人知道了是要被剥皮抽筋的。坚赞懵了,骇然无比,竟忘了放哨,丝毫也没注意到刺鹫大吞大嚼的情景被身后赶来挖草药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们这些女人个个惊骇无比,各自叫嚷着,飞奔着跑回了家中。
  “不好啦!不好啦!刺鹫吃人肉了!”
  “刺鹫撞邪啦!不得了啦!”
  “快去看啊!造孽啊!宝贝佛在上,惩罚这个恶魔吧,挨千刀的东西。”
  “什么识藏了,我看他是中邪了!”
  “刺鹫把格西的阿爸给吃掉了,唉,可怜的老头子,一辈子念经吃素,到头来却落得个这般下场!”
  人们听到诉说后疯狂地跑到天葬台边,一看确实不假,刺鹫拿着人肉吃得正香呢,好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一边大口地撕扯着手里的人肉,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身前还丢着一段啃得干干净净的人腿骨。
  “我的天呐!”急忙赶来的牧人们都被震惊了。
  “刺鹫,刺鹫!”有胆子稍微大点的牧人隔着两三丈远喊着他的名字,可刺鹫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陷入了忘我的境界。
  “头人来了,快闪开!”闻讯而来的侍卫在前面开道,千户头人紧跟在后面。
  “头人你快看!”牧人指着蹲在骷髅堆里大吃大喊的刺鹫一脸惊恐地说道。
  “不要慌,你们都退下!”头人往前走了几步,他想上前去制止刺鹫,却被一个上了年岁的牧人给拦腰抱住了。头人反应过来后停在了天葬台边上,他的藏袍可不能沾了血气,不然整个部落都要跟着倒霉。
  “刺鹫,刺鹫!”周围鸦雀无声,头人大喊着,声音清晰洪亮,刺鹫没有反应,千户头人又反复喊了几次,他还是没有反应。
  “傻小子!”头人又改口喊他,可刺鹫依旧我行我素,对他不理不睬。眼看被刺鹫吃下去的人肉越来越多,周围群情激愤,头人深知利害关系,他紧张地思索着,忽然灵光一现。
  “普尔巴战神!”头人突然大喝一声,刺鹫闻声浑身一怔,竟慢腾腾地转过身来。
  刺鹫蹲在地上,他的嘴里叼着一根人腿骨,额头上满是用手擦过的血渍,脑袋有些发涨,看上去和身子不成比例。他反穿的皮袄上血渍斑斑,羊毛沾了血又被风吹后像羽毛一样一撮撮竖立起来,猛然间一看真像翅膀一样裹在身上。头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前哪里是个人啊?分明就是一只大一号的秃鹫。
  “普尔巴战神,请卸了您的身子!”头人回过神来后忙又补充了一句,刺鹫嘴里的人腿骨便瞬间掉到了地上,刺鹫也认出了头人,张嘴一乐。
  “千户头人,你怎么来了?”
  “嘘!”头人刚想竖指于嘴边示意他噤声,却没想到晚了一步,几个壮汉见刺鹫扔掉了先人遗骨,便联合上前将他拖了下来,拿早已经准备好的绳子将他捆了。
  周围的人冲上去对着刺鹫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刺鹫也不哀号,只是咬牙忍着。头人也不好制止,只好命人将他绑下山去暂且关起来,次日发落。
  刺鹫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看押了起来。可能是吃了太多人肉的关系,他感到口渴难忍,可没人送他水喝。困顿恍惚中他迷糊了过去,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片延绵数十里的坟场在惨白的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凄凉而诡谲。数不清的坟堆一座紧挨一座,荒草丛生,寒意森然。
  他独自一人走在这荒凉的墓地,阴冷、深邃的夜色下,有一袭白色在寒风中不停地飘舞着,远远望去,像一条插在坟前的白色祭幡。
  梦中刺鹫觉得那白色是一个女人。她正站在一个隆得很高、比一般坟墓要大很多的坟堆前,身上那袭白色长裙的裙袂被寒风撩拨着,不停地飘舞。
  惨淡的月光下,她的脸色很苍白,是那种犹如久居暗室、长年看不见阳光似的、令人发冷的惨白。
  她怔怔地注视着这座坟墓,一动不动,像一尊冰雕人一般,久久地伫立在坟前,木然地凝视着这座诡异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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