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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闲桂花落:隔花初见唐宋的诗人们

_2 倾蓝紫(现代)
也许那个时候的王维留给张九龄的印象,就是一朵如同月亮般皎洁的桂花。而这朵桂花也当自坐山中,闻风坐相悦,何求美人折。
他说中了王维的结局,也说中了自己的结局。
在他留下的不多的诗里,如是的感遇诗,就有五首,你不得不要好好端详这个人。
当别人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时,他感激的是遇见的这份情。
他总是懂得,他总是能提前预知,一个人乃至大唐的方向。
此时的王维对张九龄的被贬,也只是感到非常沮丧,给张九龄的信《寄荆州张丞相》中说:“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他大约想到了归隐,但他更恋栈官场,迟迟不愿离去。
后来边境捷报传到朝廷,王维奉旨到边塞劳军。出使途中,他写下的那两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让那个最荒凉的大漠成为了最让人遐想的去处。
也许大漠这个时候才真正碰到懂得自己的诗客,王维天生是个心里有佛之人,所以无论是见着桂花,还是大漠,他总是能见着那份禅静。
两年后,王维回到长安,又升了官。
因为太顺,归隐的心淡了些,若不是后来的形势急转直下,只怕我们虽然会得到一个更加繁盛的大唐,却要失去一个清幽洁净如桂花般的王维。
740年,张九龄去世,同年,孟浩然也去世。
王维只是哭,《哭孟浩然》: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而这一年,史称天下无事,海内雄富,行者虽适万里,可不持寸刃。
虽然知己、好友、爱妻都已经去世,但这个天下,亦还是这般的清明,所以王维还是喜欢这俗世的热闹。这时候的大唐,是让王维这样的诗人舍不得放身归隐的,因为归隐的心淡了些,所以更是要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的身体建造那桂花般的精神家园,而且一定要安在俗世拐弯的那一角安静之处——好让自己可以随时放身入俗世的热闹,又能随时抽身入桂花的静界。
743年王维得到了宋之问在长安附近的蓝田辋川别墅,经营之,与裴迪同游,浮舟往来其中,弹琴赋诗,啸咏终日。晚年的王维把在这里写的诗统统集为《辋川集》,因为辋川就是他的精神家园,而这里的诗就是他在这个家园里种出来的最美的花朵。而那首著名的“人闲桂花落”的诗就是在这里开始静静地绽放,当她成熟下落的时候,她的境界在文人胸中的共鸣已是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两个世界,他过得逍遥亦是洒脱,所以让大唐的诗人们无限欣羡。
——那个时候的文人,他们的身体力图追求壮烈激昂的事业,而他们的心却又追寻着自然淡泊、清静无为的生活,所以他们的人生亦是多娇。
安静快乐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也许这个时候的王维的精神追求不过是停留在境界的精心营造之中,他还没来得及以他尚算不上曲折的人生来彻悟,他也未曾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懦弱,他只知道他很喜欢也很得意这样的生活方式。
然而756年,安禄山起兵反唐。于是唐玄宗从繁花的梦中醒了,带着他的爱妃逃了出去;长安的大臣们从盛唐的梦中惊醒时,金殿之上却早已不见了皇帝的踪影。而这些大臣,连同王维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便成了安禄山的俘虏。
唐玄宗一路避难到西蜀。他这时想起了张九龄以前提醒的话,为之流涕,遣使至曲江祭张九龄,说:“蜀道铃声,此际念公真晚矣。”
很多事情,总是要很久之后,才明白对错。很多事情的对错,也是要很久之后,甚至很多当事人都无法见证的时候,才能知道对错。
但是,不管怎样,大唐的牡丹哗啦啦地落败,已经不是张九龄能挽回的颓势。
盛唐的骤然落幕,也将王维推到了人生最尴尬的境地。
王维被安禄山带到了洛阳,囚禁在菩提寺中,环刃交加。
他曾想“服药取痢”,但这太天真,他是“天下文宗”,安禄山要的只是“他在”。但他的勇气不够他吃药自尽,而只够他吃药装病。其实只能说,他觉得大唐还有希望,他还想再回到长安的蓝田辋川别墅,继续自己亦官亦禅的生活,他不想无端端为这飞来横祸殉了节,他只想守着,可一切再也由不得他自己。
第一部分 坐看王维的桂花落(3)
他要想守着,就得先做着。
所以,最后他还是担待了伪任。
我们可以义正辞严地指责他的退却,但我们要明白他想要活下去的权利。一切只看他的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王维做坏人的勇气也只够他成为懦夫。
然而,头低下了,心总是知道分寸的,也就是这点分寸,才让他得以在动乱后重换回一片可以再种桂花的天地。
安禄山进入长安城,血洗完长安城后,抓得梨园弟子数百人,带到洛阳,在洛阳的凝碧宫宴其部下,王维闻之而悲,暗中作了一首《凝碧宫》: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也正是这点心里的悲,和这首诗救了他的命。
757年,唐军相继收复长安、洛阳,王维被押到长安,按律当死。不过有人以王维的这首《凝碧宫》的诗来明鉴其忠心,而王维的弟弟王缙则请求削己官职以为其赎死罪,长安的诗人们也去求情,唐肃宗终究原谅了他,不但不杀,还给了个太子中允之职。
也许那首诗,只是给了大家一个借口,给了长安的诗人、给了唐肃宗一个借口。那些有切肤之痛的诗人深知:对于一个心存希望想要留身重见天日的文人要做出那种决策的艰难。可能一个死的念头起,就成了英雄,一个生的念头起,就成了懦夫。而唐肃宗,在这个百废待兴的长安城里,他实在再无杀人的决心。
这时,王维已57岁。
758年,王维施蓝田辋川别墅为寺庙。
也许长安的宫墙坍塌,才让王维发现自己所刻意去经营的境界,竟是如此地脆弱,担不起刀架肩上引歌长啸的勇气。
虽然唐朝的人原谅了他,但他自己终归不肯原谅自己。从此,他的内心已经彻底归隐,只恋着桂花,不再眷恋官场。
所以,当他重新得到生机时,他只想把自己的心供奉给佛,这是他唯一可以坦荡做王维的地方,但他还是要把自己的身留在朝廷“献”给皇帝,也许只是因为感恩。
他的身一辈子无法为自己做主,而他的心却为他做了主,也因此而让他得到了原谅,也因此而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
他无法坦荡荡地做一文人的英雄,那么他可以选择安静地做一名智者。
而他这时的人生境界,也已从“兴来每当往,胜事自知空”的知,落到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坐。
从桂花落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坐得下的位置。
760年,60岁的王维转任尚书右丞,这是他一生所任官职中最高的官阶,也是最后所任之职,只任了一年,第二年七月便去世了,所以后世称他为王右丞。
王维的悲剧是一个高尚的王维和一个懦弱的王维之间的战争,但当他最后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之时,他也为文人生命的追问提供了其中的一个答案。
有人从一开始,就以自己勇敢的英雄式行为给出了答案,而王维用了一生的转折再转折,才给出自己的答案。
俯仰天地间,现在王维的桂花又开在了哪里?
只能开在花盆里,等着有人来买罢!
八月桂花香
作词:娃娃
将要入梦,几番起伏终不平
到如今都成烟雨
今夜成空,宛若回首袖底风
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繁华若景一生憔悴在风里
回头是无晴也无雨
明月小楼孤独无人诉情衷
人间有我残梦会醒
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
人海漂泊尝尽人情淡薄
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
任多少深情都像寂寞
人随风波只在花开花又落
不管世间沧桑如何
你已乘风去满腹相思都沉默
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罗文
当年罹患癌症的罗文曾说:千万不要把我埋在地下,我最怕黑暗,最怕有虫蛀噬我,烧了我比较好。而且他还要求自己灵前要放强劲的RaveParty音乐,让大家开开心心送他上路。
他理想的撒骨灰的地方是在他生前喜欢的戏院、商店和酒廊每处撒一些。“这样,我死后就有多些地方可以玩。”
他还说:“我一定要穿好看的衣服上路,千万不要给我放什么背包啊!我也不要穿拖鞋。”
两年后这些话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而如今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贤淑的女子,常常被所有女人赞叹,唯独男人,只有在某天偶尔的时候,想起她的好。她辛苦了一辈子,就这一刻男人的念想,她就满足了。之所以所有女人都赞叹她的贤淑,是因为她不抢不夺,只静静地对男人好。而这样的女人,一定是她上辈子欠了爱的人。
第一部分 杜鹃只送白居易(1)
杜鹃又叫踯躅,很喜欢这个词,一种花徘徊不去,多美的一种意象。
因为羊食其叶,踯躅而死,所以才取了这个踯躅的名字。
当年起这个名字的人心里一定有一首诗,说那羊大概非常爱杜鹃花,爱了就要吃到肚子里,但只敢吃它的叶子,即使吃了还是很爱啊,所以就一直在花前徘徊徘徊——原来只知道有醉花的蜜蜂或蚂蚁,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有一头醉杜鹃的小羊。
那个害得莺莺被始乱终弃还到处宣扬自己弃得伟大的元稹也专为这踯躅作过一首诗,不知,他当时是否是因为想起自己也曾经这样踯躅在莺莺的西厢前?
他的诗里说:
紫踯躅,灭紫拢裙倚山腹。
文君新寡乍归来,羞怨春风不能哭。
我从相识便相怜,但是花丛不回目。
去年春别湘水头,今年夏见青山曲。
迢迢远在青山上,山高水阔难容足。
愿为朝日早相暾,愿作轻风暗相触。
乐踯躅,我向通州尔幽独。
可怜今夜宿青山,何年却向青山宿。
山花渐暗月渐明,月照空山满山绿。
山空月午夜无人,何处知我颜如玉。
诗里看他是个重情的男人,但最鄙视他冒用别人的口,来为自己的薄情开脱。当年在他写的《莺莺传》里,他托那张生之口说了一大通为什么不要莺莺的理由:“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
话说得这么大,其实心里面终究放不下,自己攀了富贵结婚后还巴巴地去见已嫁作他人妇的莺莺。莺莺断然不见,遇见如是薄情又有一大通道理的男人,为何还要见他授之以把柄?
张生再在众人面前有一大通道理为自己开脱,他终究是负了莺莺,所以无法替张生圆转的元稹在写《莺莺传》的时候,也不得不借莺莺之口留诗:“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写了诗,莺莺还是断然不见——欣赏这个小女子的决断。
张生就这样在莺莺眼前徘徊了数日,终究悻悻离去。
张生临走前,莺莺又留诗,带着一种暗里的嘲讽劝张生还是好好珍惜眼前人吧——“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男人呵,面对一份勇敢的爱情,逃之夭夭也就罢了,最后还一只脚踏在外面说自己弃得如何伟大,而另一只脚还想再踏进莺莺的房里……
元稹说是为朋友写的这《莺莺传》,只怕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不过也幸亏,他用莺莺的悲剧,为我们成就了一个看花陌上、待月西厢的经典——《西厢记》。
在中国的唐诗宋词里,杜鹃和杜鹃鸟用的常常是一个词,所以有时候要仔细地看,那杜鹃有声的必说是鸟,而那杜鹃有色的就大抵说的是花。
比如那花蕊夫人国亡时,曾在逃难的驿站墙壁上留下半阕小词:“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那南唐后主李煜城破之时,颤抖的腕底下留的也是半阕词。
所以,此半阕马上闻啼鹃,其悲竟如何?倾城倾国。
那写不下去的半段比写出的更哀绝。
一个女子和一只杜鹃见证了一个朝代的灭亡,而她们还活着……
杜鹃,在云南,满山都会开着,也有杜鹃鸟穿花而飞,啼声与红花相和,有时候远远地望山,发现那山里,一片一片地红,那基本就是杜鹃花闹的。常常有村民包一包,连土带花,带到集市上卖。小地方的人都没想过它可以在诗词里如此热闹,他们只知道,自己山里的杜鹃花和杜鹃鸟都好喧嚣。
其实从宋代的词里,就能见着这杜鹃花,它似乎更喜欢野生,那杨万里去园林里看春,去的路上,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再去,因为这一路已经让他看到了《杜鹃花》:
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
日日锦江呈锦栏,清溪倒照映山红。
诗人们喜欢杜鹃,大概是因为杜鹃和杜鹃鸟之间的一种啼血的联谊吧?有诗说:“杜鹃花与鸟,怨艳两可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相传周末蜀王望帝,禅位给别人后,升西山而隐,后有失国之悔而死去,其魂化为鸟,即杜鹃,日夜悲啼,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泪尽继之以血,而血落处,又被演绎为落成了杜鹃花。
那李白在宣城遇见杜鹃花,想起了家乡的杜鹃鸟,那心里的乡愁也跟着一叫一断肠——《宣城见杜鹃花》: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白居易,也最喜欢杜鹃花。
当年,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在江西时,43岁的白居易凭栏望庐山,望见那满山的杜鹃红,想起了那个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诗句的好友元稹。他当年见到杜鹃红也写诗报信给他,说自己在花前想白居易了,如今,却轮到自己远望庐山的杜鹃红而思君,所以白居易当即落笔给元稹写了一封信,说《山石榴寄元九》:
山石榴,一名山踯躅,一名杜鹃花。
杜鹃啼时花扑扑。
九江三月杜鹃来,一声催得一枝开。
……
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
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
第一部分 杜鹃只送白居易(2)
花中此物似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
奇芳绝艳别者谁?通州迁客元拾遗。
拾遗初贬江陵去,去时正值青春暮。
商山秦岭愁杀君,山石榴花红夹路。
题诗报我何所云?苦云色似石榴裙。
当时丛畔唯思我,今日阑前只忆君。
忆君不见坐销落,日西风起红纷纷。
白居易和元稹,是彼此的知音,却又常常山阔水长的相隔,这份相隔,让两人的相思竟成诗里的美景。
也许这就是当年唐宋的诗词为何会如此用情婉转的缘由吧?因为是相思成诗怀念成词啊。
元稹和白居易分别被贬,元稹在通州(今四川达州市),白居易在江州(今江西九江),虽路途遥遥,仍频繁寄诗,酬唱不绝,这就是所谓的“通江唱和”。两人此间的相思在中国文学史中留下了一抹醒目的花色。
两人相思着相思着,竟成了斗诗,像两个剑客,彼此仰慕对方的剑术,所以相生也相斗。他们二人一个在通州,一个在江州,挑花作剑,用诗相斗。
早在白居易还在去江州路上的时候,他就写诗与元稹《舟中读元九诗》: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
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元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恰是听到了杜鹃声,于是当即写下《酬乐天舟泊夜读微之诗》:
知君暗泊西江岸,读我闲诗欲到明。
今夜通州还不睡,满山风雨杜鹃声。
如是地斗着斗到最后,连相思的感情都不用了,比的是谁能把诗的花招使得繁花似锦。所以白居易一口气写了《东南行一百韵》寄元稹,元稹即作《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回赠。
这种酬诗难度极大,既要严守原诗之韵,又要自抒胸怀,还要写上数百句,所以元稹给别人写信的时候,不禁心有余悸,自知自己的破绽之处:“居易雅能为诗,就中爱驱驾文字,穷极声韵,或为千言,或为五百言律诗,以相投寄。小生自审不能过之,往往戏排旧韵,别创新词,名为次韵相酬,盖欲以难相挑耳。”
我只觉得这白居易着实可爱,就像金庸笔下的老顽童,频频地翻着花式与人比纯粹的武功,只是他耍的那五彩斑斓的花招比的是作诗的功夫。由此看来,白居易这辈子最喜欢的是斗诗而不是斗人,所以这大概也是白居易成为作诗大家的原因之一吧!
如是一来一往,只斗得花光夺目,而白居易对老友的相思却不因诗减而因诗更甚了。
而元稹只怕一听白居易又来信了,大概头就大了,不知这老友此时又使的什么招,而自己又得想出什么招来对决啊。他只应和了一年,因为病重,也就荒了这番斗诗的往来。
而白居易,有两年的时间没收到元稹的诗,所以写了封长信,感情深切地问候老友,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我写信呢:
微之微之!不见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书欲二年矣,人生几何,离阔如此?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胡越之身,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实为之,谓之奈何!
元稹又字微之,写这个字号,就觉得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特有的称呼似的,让人觉得有情字在中间。白居易在信中又提起元稹的一番苦心,说自己得到前年你元稹给我写的信,上面说了你的病,想起我们多年的情分,你说怕病危时,顾不上了,所以收集了几包文章,封起来,写上:“他日送达白二十二郎,便请以代书。”哎,悲伤啊,元稹你对我的情竟深成这样啊!又看见你听说我被贬时给我写的诗:“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灯将燃尽啊,火焰将灭,人影摇摇晃晃,今晚听说君被贬谪到九江。临近死亡的我,在病中惊起而坐,夜风啊,夜风吹着雨落入了寒窗。这样的诗句,别人都不忍听到,何况是我白居易啊——“至今每吟,犹恻恻耳。”看着白居易的恻恻两字,已然见着是他的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了。
最后白居易依然不忘以诗落款:“庐山庵里晓灯前。笼鸟槛猿俱未死,人间相见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
……
当年的感情这么深,只因为彼此做人的真诚。白居易一贬再贬,不得回长安,却依然坚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而此后的元稹却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改变初衷,投靠宦官。在宦官的帮助下,他被调回了朝廷担任高职,又帮助宦官极力排斥反对宦官参政擅权的宰相裴度,最终把裴度排斥出朝廷,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白居易见老友如此,马上去信,坚决断交。
后来等元稹改过自新,白居易才原谅了他。白居易做人就像他的诗一样,清白自然,明鉴万物。
而元稹也因此被罢去宰相官职,831年去世,时年53岁。
元稹做莺莺的情人时投机;做诗人的时候投机;做官的时候也投机。终究,他也只能成为一个有诸多小成就的元稹,而成为不了声名显赫的白居易。
当然不管后来世事如何难料,但至少当时,他们俩却以真诚换来了诗的成就。他们一个是一个的杜鹃鸟,一个是另一个的杜鹃花,你泣多少血我就还以多少颜色。所以大唐的历史,因为他们的相思,而有了这一段夺目的花光。
在江州呆了三年后,白居易调升为忠州(今四川忠县)刺史,此时他喜欢杜鹃已经喜欢到宁可少带衣物和家什,也要带上从庐山挖下的杜鹃花,千里迢迢,把杜鹃花移栽到了忠州的土地上。
他“每日领童仆,荷锄仍决渠。划土壅其本,引泉溉其活。封植来几时,高下随扶疏。”春天来了,杜鹃花开了,白居易开心得写下了一首诗《喜山石榴花开》:
忠州州里今日花,庐山山头去年树。
己怜根损斩新栽,还喜花开依旧数。
……
而他有时候看着这被他从山里移植过来杜鹃,在墙下开得这么美:“晔晔复煌煌,花中无比方。”觉得自己的小家小院,那低矮的回廊正好适合这样短茎的杜鹃花:“艳夭宜小院,条短称低廊。”
说它“本是山头物,今为砌下芳。”而那芬芳竟有着“千丛相向背,万朵互低昂”的花光喷薄的气势,因为有此杜鹃红,这旅居的蓬荜顿时也被花色照亮生辉:“照灼连朱槛,玲珑映粉墙。风来添意态,日出助晶光。渐绽胭脂萼,犹含琴轸房。离披乱剪彩,斑驳未匀妆……”
第一部分 杜鹃只送白居易(3)
后来白居易又辗转到了杭州任刺史,在杭州玉泉寺南三里洞下,他又见到了“深红踯躅,繁艳殊常”的杜鹃花,想起了那忠州低廊下矮矮的杜鹃花丛,此时仕途上的明朗,让他的诗也有了一些些得意——《玉泉寺南三里涧下多深红踯躅繁艳殊常感惜题诗以示游者》:
玉泉南涧花奇怪,不似花丛似火堆。
今日多情唯我到,每年无故为谁开。
宁辞辛苦行三里,更与留连饮两杯。
犹有一般辜负事,不将歌舞管弦来。
白居易之爱杜鹃,犹如当年元稹与自己的生死之交一样,只是人会变色,而花不变色,年年还是为了故人这么红,所以杜鹃只配光明磊落的人。
而白居易一生为官终对得起诗人的良心,所以他诗的成就要远远大过他为官的成就。
尽管,当年,16岁的他带着自己的诗稿来到了长安,也如李白一般,对未来长安之路充满了幻想。
白居易一到长安,就带着诗作去拜谒顾况,以求赏识。
其中的一首诗就是《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顾况是当时享有盛名的诗人、宰相的挚友,拜访他的人极多,能得到他赞誉的却很少。起初,顾况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很不以为然,见他名中有“居易“二字,便调侃他:“长安百物皆贵,居大不易!”
但等读完诗,马上改口说:“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难。老夫前言戏之尔。”白居易的诗名大振。
但终究缺乏有力的援引,白居易在长安找不到出路。
20岁时,他回到家乡,有了一次短暂的初恋,因为母亲反对,所以惨淡分手,只留下一首《潜别离》:
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语,暗相思;
两心之外无人知。
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
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
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举家搬到洛阳后,这情也就淡了。白居易在洛阳发奋读书,后来他跟元稹谈过这段辛苦的往事:“昼课赋、夜读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
后来白居易考中了进士。长安已经开始准备迎接继李白之后又一个诗人的到来。
第二年,他在长安认识了元稹,从此成了彼此的知音,也成了伤心处彼此的寄托,在互为勉励中诗作如繁花般朵朵开放。
806年,他又和好友元稹一起,参加了皇帝主持的考试。结果,元稹被召入宫中任左拾遗,白居易却因“对策语直”,被分配到周至县(今陕西境内),当了一名小县尉。
但不管怎样,他的未来,就像泥暖草生般充满了希望。而他的诗情也有了夺目的春光。他在这里创作了那首《长恨歌》,只此一首诗就足以抵过众人的成就。
《长恨歌》横空出世,顿时成了全国最流行的诗歌。有个名叫葛清的追星族,在身上刺满了白居易的诗,裸露着上身且行且歌。市人见之,便呼其为“白舍人行诗图”。
《长恨歌》也惊动了长安的唐宪宗。807年,他将白居易召回了京城。
白居易回到长安,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他却不再迎合众人的趣味写那些卿卿我我的爱情诗篇,转而写些《卖炭翁》这种讽刺时局的诗,让皇帝大为懊恼而蕴生驱逐之意。
而此时他的母亲却因看花堕井而死,大概她低头时看到井里的花影,竟也无法分清幻境与真实,想要去井里摘花,酿成了一出为花而亡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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