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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君临天下

_6 杨焕亭(汉)
刘武今天得到了很高的待遇,刘启特地让他与自己并排坐在一起。酒席是丰盛而又奢侈的,熊熊大火煮着大殿中央巨型铜簋里的酒酿,案上的菜肴、果品因酒气的润泽而更加地可口。
在掌管礼仪的仆射宣布宴会开始之后,刘武很谦恭地向刘启敬酒,他的眼角甚至溢出了泪水,“臣谢皇上的宽恕。”
刘启拿起酒爵,很大度地与刘武对饮:“你我都是太后的骨肉,至亲的兄弟,从今往后,当戮力同心,固我大汉江山,万不可再听信谗言。”
“臣谨遵皇上教诲,臣以后当谨言慎行,只求在母后身边躬行孝道,别无他图。”
刘启把脸转向众臣:“众位爱卿,朕今日特地让人烤了上好的乳猪,佐以美酒,让大家尽情享用,岂不快哉!”说完,刘启很爽朗地笑了。于是,大臣们就在这笑声中开始了新的享受——品尝乳猪。
没有谁发现,周亚夫的脸在皇上的笑声中渐渐地阴沉了。是的,当周亚夫的目光被皇上的笑声引向乳猪时,他忽然发现面前桌上既没有切肉的刀具,又没有筷子。他胸中顿生燥热,本来就黝黑的面容此刻变成绛紫色,两道浓眉随着血液的涌动而微微地颤抖。是宫中管事人的疏忽,还是皇上有意的羞辱?
但另一个人的目光让他很快判断出自己的尊严遭受了践踏和漠视——田蚡此刻正用一种隐晦、诡秘的眼神朝这边打量,他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已明白。
周亚夫不能容忍在这样的场合被人侮辱和蔑视,他愤而起身,直朝着皇上的席位走去。
田蚡见到此景十分得意,小胡子因为兴奋而撅成一个弧形。
他从卫绾身边经过的时候,卫绾找不出更好的方式,只是用筷子轻轻地敲击案头,轻声呼唤道:“丞相!不可啊!”他试图伸手扯住周亚夫的衣袖,但是周亚夫却从他的手指尖头擦过。
当理智遭遇尊严的时候,显得那样的苍白和无奈,而冲动的情感却鬼使神差地把周亚夫的行为推向极端。他来到皇上面前,铁青着脸,并不说话。
刘启笑容中夹带着几分奚落:“朕如此待将军,将军亦有愤乎?”
周亚夫很机械地说道:“臣谢陛下圣恩。只是臣腹中不适,欲回府就医。望陛下恩准。”
刘启并不说话,只是不经意地挥了挥手。
周亚夫深深地叩头,缓缓地转身,迟滞的步履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走过,渐渐地,他老迈的身影就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很快!皇上就免了老夫的丞相。”
“皇上怎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呢?省了太尉之职,又免除了你的丞相。”
“不!是老夫得罪了皇后。”
那个王信有什么能耐,除了攀上一个做了皇后的妹妹外,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开疆,凭什么封侯呢?因此,当皇上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他望了一眼窦婴,自嘲地笑了笑道:“老夫本来就不是当丞相的料。”
“那么,现在是何人在当丞相呢?”
“圣旨已下,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周亚夫不以为然道。
窦婴失望了,看来因为废太子刘荣,皇上对他的成见很深。自从刘荣被贬为临江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朝臣们免的免、杀的杀,这让窦婴感到朝廷的动荡并没有过去。他们的心境都陷入到无以名状的复杂中去了,他们都找不到恰当的方式安慰对方,只有一爵接着一爵喝着不知滋味的闷酒。
周亚夫告诉窦婴,太子每遇大事时总是想起他的教诲,常常因此弄得卫绾十分尴尬。窦婴听此,便在心中生出不尽的欣慰。
酒酣之时,他们数日的郁闷都被这酒精渐渐淡化,在酒爵交碰中,窦婴心头升起对刘彻的希望。特别是听了刘彻睢阳之行的故事后,他似乎获得了一种新的感知——大汉的崛起在先皇和当今皇上,而大汉强盛就在太子身上。
窦婴情之所至,不能自已,遂站起来,邀周亚夫为太子干杯。但他没有从周亚夫的目光中得到响应。
“请大人饮了此爵,老夫还有话说。”周亚夫说罢,先自饮了,那话也随着琼浆的燃烧而溢出了口,“恕老夫直言,依大人眼下的境况,既愧对于临江王,又愧对于太子。”
“大将军何出此言?”
周亚夫看窦婴饮了爵中的酒,知道他并不计较自己的指责,继续道:“能使将军富贵的是皇上,而与将军最亲近的却是太后。如今太后年迈,皇上龙体欠佳,皇后说动皇上大肆封侯,而大人却长期称病不出,躲在蓝田,以饮酒射猎为乐事。倘若朝中生变,大人则危矣。”
“值此多事之秋,只有大人才能辅佐太子,光大大汉基业!为了大汉江山,请大人受老夫一拜。”
窦婴被感动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上前与周亚夫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多谢大人指点,在下定不负大人厚望,不日便进京朝见太后。”
此时,从南山响起的春雷,滚过滔滔的浐河,在平原上拉开一道口子……
第十二章 登楼追远忧国政
大汉的风云变幻夤演了八个年头,到刘彻十六岁的冬天,终于随着在长陵、安陵的东北边矗立起一座阳陵而翻开了崭新一页。
这是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九月的一天,刘彻在丞相卫绾和中大夫韩嫣的陪同下登上了长安横门城楼。十二年前,他就是从这里目送他亲爱的姐姐走过横桥,走过高原,走向大漠深处的。
尽管他已不记得当时的情景,然而母亲含泪的描述一次次激起了他对匈奴的仇恨。他越过城下的横桥,久久地凝望着远方。那平坦宽阔的驰道,那影影绰绰的帝陵,那郁郁葱葱的松柏,在秋云下显得逶迤而又厚重。
那里长眠着他的曾祖父刘邦,他的堂祖父刘盈,如今,那个把汉朝的声威推向新的巅峰的皇帝——他的父皇刘启也静静地躺在了他们身旁。
刘彻的眼睛渐渐地模糊了,他感叹岁月的无情和人生的苦短。父皇——汉朝的第四代君主,曾叱咤风云地平定了七国之乱,曾在潇洒谈笑中化解了梁王觊觎储君的图谋。可怎就忽然在一个深夜撒手人寰了呢?
也许在这一变故之前,上天降了一些先兆警示人们。
前年五月,上庸县发生了大地震,城墙崩塌,人口死伤无数。消息传来,朝野大惊。
去年正月,刚刚过完上元节,京城的华灯还没有来得及拆卸,东市、西市的年气还没有散尽,百姓们庆祝的龙灯和百戏依然在上演。都城却在一日之间连动三次,皇宫的城垣也被震开一道道裂纹,少府寺整修了十个多月,直到立冬方才结束。
而时令刚刚进入十二月,一场更大的灾象出现了。
那天,刘彻在思贤苑中听卫绾讲书,两人正说到兴奋处,突然从城外滚过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卫绾手中的竹简“哗”的被惊落在地,眉宇间充满了不解和惊恐。
他向来不相信灾象异变的,可这雷声来得太突然了。刘彻顺着卫绾颤抖的手看去,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多么怪异的景象。绚烂温暖的太阳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成为一颗悬挂在天空的紫色圆球,而本应晚上才出的月亮却横贯中天。昏暗中,上相、次相、上将、次将四颗星自西向东逆行而聚于太微星周围——这一切,让大家产生了一种大难将至的恐惧。
思贤苑内,黄门们乱作一团,惊恐尖叫声一片。宫墙外,杂沓的脚步声纷至迭去。
卫绾步履仓皇地奔出门外,仰天长呼:“昊昊上苍,卫我圣皇,佑我子民……”一言未尽,身体已经颤抖不已了。
他的行为让刘彻多少有些失望,秦皇挥戈东进,高祖笑唱大风歌的雄姿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作为大汉的太子、未来的皇上,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情绪对周围的人——不!对整个王朝的臣民是多么的重要。
他几乎没有犹豫,“嗖”的从腰间拔出宝剑,对着昏暗的天空长啸:“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泱泱大汉,德配天地,享国万世。区区天象,能奈我何?羽林卫何在?!”
“属下在!”
“属下在!”
年轻的羽林卫将士被刘彻凛然的气度感染,迅速执戈列队,聚集在他的周围。刘彻铿锵的声音在他们的耳际回荡:张弓开弩,严阵以待,顺我者存,逆我者亡!
林立的弓弩直指长天,羽林卫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顺我者存!”
“逆我者亡!”
吼声从思贤苑中卷起,涌向长安街头,涌向滔滔的渭水,涌向嵯峨的南山,涌进都城每一个百姓的心里,淹没了云天深处的雷声。
这样对峙了大约半个时辰,云退了,风息了,天晴了。太阳重新将灿烂的光芒洒向大地,经历了这场风云的未央宫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雄伟壮观,两旁镶着青龙的旗帜发出炫目的光彩。
这件事让卫绾惭愧了许久,从那天起,当他与刘彻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有一股气流不断地从刘彻体内散发出来,笼罩着他的身心,使他既不敢走近,也无法摆脱。
那些年也是朝廷政局剧烈动荡的日子。
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四月,刘武怀着一颗遗憾的心在睢阳去世。这位曾谋杀了朝廷十几位重臣的梁王殿下,在弥留之际仍然对自己没有成为大汉的天子而抱恨。据主办丧事的官员回京后传说,梁王薨后依然睁着眼睛,似有牵挂让他难以瞑目。
梁王去世的消息传到长信殿中,太后痛断肝肠,仰天长叹:“皇上果然杀了我的武儿!”
景帝后元元年(公元前143年),周亚夫因置办陪葬的五百甲胄被告发,以谋反罪锒铛入狱。
他虽然是一介武夫,但他清楚皇上这样做的用意,那就是为太子清除执政的障碍。皇上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些手握重兵的大臣。因此,辩亦死,不辩亦死,辩又何益?
卫绾后来从廷尉府呈送给皇上的奏章中得知,周亚夫在公堂上曾为自己辩护过。他拒不承认加在头上的罪名,他认为购买的甲胄都是用于陪葬的,根本谈不上谋反。而廷尉却说,大人纵然不在生前谋反,死后也会在地下谋反的。周亚夫便不再辩解。
对一位曾统率三军,位极人臣的将军来说,还有什么比被诬陷更令他寒心的呢?还有什么比从昨日座上宾沦为今日阶下囚更让他绝望的呢?最后,他绝食五日,呕血而亡。
是的,皇上是到晚年,性格就越怪异多疑。景帝后元三年(公元前141年)七月,在丞相位置上待了三年的刘舍被免去职务,卫绾接任丞相。是什么原因,皇上没有说。
在那天灾象退去、日丽风清的时候,刘彻与卫绾一起被召到刘启的床前。
刘启的脸色很苍白,说话间常常伴随着断续的咳嗽,头上也冒着虚汗。他显然清楚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要王娡和卫绾速为太子准备行冠礼。
甲寅日,刘启拖着病体勉强为刘彻举行了冠礼,随后便被抬回了皇宫。
甲子日,刘启在走完了四十八年的人生后,驾崩于未央宫。
而今,先帝已经长眠地下,摆在刘彻面前的问题是——王朝今后向何处去?
景帝晚年行事随性,使朝政动荡,许多机构都已十分混乱,亟待走上正轨。而人才匮乏,官吏更迭频繁,这也是刘彻忧虑的焦点。
社稷不稳,就不可能德配天地,享国长久。因此,刘彻曾下诏要求丞相、御史、列侯等两千石以上官员举贤良之士。可一个月都过去了,事情却没有什么进展,他不免有些焦虑。
他回头望了望紧跟在身后的卫绾和韩嫣,看他们毕恭毕敬的样子,就觉得不舒服。他心想:朕要的是办事效率,而不是每日的如影随形。
可是,他越不愿看见的事情,就越屡屡发生在他的眼前。刚刚转过横门城楼,韩嫣就发现道边有一块不知何时脱落的城砖,他一边忙不迭地把它搬到城垛的边沿,一边训斥守城的羽林卫士卒:“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遗下砖石?”
韩嫣见无人应对,上前对着一个士兵就是一耳光。士兵在微微摇晃之后,立即恢复了肃然站立的状态。
这一幕让刘彻很感动。是的,固若金汤不仅靠城池的坚不可摧,更在于将士们万众一心。他对韩嫣的举止表示了不悦:“韩卿何必如此虚张声势?难道你不知岗哨不经允准,不能与人说话的军规么?”
韩嫣诚惶诚恐:“臣一心想着陛下的安危,因此疏忽了军规,请陛下恕罪。”
这个韩嫣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世故和圆滑了呢?虽然在过去的七年中,他只是一个陪读,可他终究也师从卫绾,怎么如今倒如陌路人一般呢?刘彻心里不解地想着。
不过此刻令卫绾更担心的是,今日的韩嫣再也不是七年前那个单纯的少年了,他是本朝最年轻的中大夫。这样的人如果长期待在皇上身边,后果将不堪设想。可是,这种感觉卫绾现在只能埋在心头。
刘彻并没有发现卫绾的异样,对朝政的思考使他很自然地想将一个敏感的问题提到卫绾面前。他知道当着韩嫣回答这样的问题会使卫绾十分为难,因此他对韩嫣说道:“近来晴好,朕有意到上林苑中游猎,韩卿可速去准备。”
“诺!”
韩嫣迈着轻快的步子下了城,他已许久没有陪皇上狩猎了。他最担心的就是皇上兴趣转移,那样他就会失宠。他决定把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射猎安排得周周全全,给皇上留下须臾不可离开的印象。
走完城楼的最后一个台阶,韩嫣的眉宇间透出难以掩饰的喜悦,甚至笑出了声。
刘彻放慢脚步,等卫绾跟上来后才问道:“太傅怎样看父皇最后七年的朝政呢?”
这是让每一个朝廷官员都难以回答的问题,皇上究竟要表达一种什么意思呢?卫绾不敢深想,他只能首先歌颂先帝的功绩。
“先帝一生,恭俭尊业,移风易俗,黎民拥戴。煌煌业绩,光昭万世。臣每思先帝恩泽,铭感肺腑。”
刘彻摇摇头笑了:“朕知道丞相信守儒家‘为尊者讳’的箴训,不肯对先朝的政事说些什么。可朕记得当初在思贤苑听窦太傅讲述《孟子》时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皇也是人,哪能事事都对呢?”
刘彻并不等卫绾的回答,就继续说道:“朕近日翻阅父皇生前批阅的奏章和发出的诏书,发现有几件事情处理得不够妥当。譬如临江王的冤案,周亚夫的冤案,都不免让忠良之士寒心。还有那个窦婴,只因为对废除刘荣太子之位表示了异议,就被革去职务,长期赋闲在家。其实朕现在想来,窦婴亦无大错。他作为太傅,也是在尽为师之责!还有,因为对周亚夫的猜忌,就省去太尉一职。煌煌大汉,怎能没有执掌军务的大臣呢?”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了话头。这些事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只能点到为止。只要卫绾不表示异议,就说明他的感觉准确。历史已翻到新的一页,他现在需要清楚的是,自己该做些什么。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凡事得从当前做起,朕月内要做两件事情:一件是举行策问,另一件就是恢复太尉府,开始整治军备。”
一提到策问,刘彻就想询问推荐贤良之士的情况,“朕要丞相举荐人才,怎么至今都没有回音呢?”
“启奏陛下……”
一言未了,就被刘彻挥手拦住了:“丞相有话就直说,这又不是在朝堂。”
“诺!启奏陛下……”
“怎么又来了?”
“臣习惯了!臣这就改!”卫绾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在心里埋怨自己,自从去年思贤苑灾象之后,他在皇上面前越来越拘谨了。他轻轻喘了一口气,尽量让心绪平静下来,“自从诏书下发各地后,郡国纷纷举荐忠谏刚直之士。现在报到丞相府的大约有五百多人。经过筛选,比较优秀的有严助、赵绾等人。只是……”
“有话就说。”
“只是其中有不少治申、韩、苏、张之徒者,臣以为这些皆属异端邪说,尽可罢黜。”
“丞相说得对。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大一统岂非空言?”刘彻说着话,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董仲舒呢?”
“太常寺已把他作为首选人才。”
“朕在思贤苑陪读时,窦太傅曾为朕讲过他读《公羊春秋》的心得,其取经用宏,其思通古今,其要言不烦,颇有见地。如此之人,朕要亲自问策。”
又是窦婴。卫绾心里不是滋味,他发现皇上最近不断在他面前提起窦婴。过去做太傅的时候,听听也就罢了,可现在……
“朕何时可以当殿问策?”
“臣以为十月可以准备就绪。”
“要抓紧时间,朕可等不及了!”
“诺!陛下圣明!臣这里还有一人,姓公孙名弘,亦善治《春秋》,只是年龄大了些。”
“春秋几何?”
“已经过了知命之年。”
刘彻想了想道:“的确是大了些。朕以为中兴大汉,非少壮有力者不能为之。不过此人还是先放到太常寺吧!”
“诺!”
卫绾捻须沉吟片刻之后,缓缓道:“吸纳儒学之士入朝,太皇太后那里……”
君臣的谈话正要继续下去,却见包桑气喘吁吁地上城来了,说太后召见,有要事相商。跟随着刘彻的脚步,卫绾发现自己越来越迟钝,有些不适应皇上锐意进取的节奏了。他从皇上的话音中也隐约听出朝廷格局将发生巨大变化,而这种变化必然要受到来自长信殿和永寿殿两股力量的牵制。他在皇上身边待了十三年,深知窦婴对皇上的影响。
随着景帝的驾崩,窦婴东山再起已成定局,而太后王娡决不会对田蚡的位置不予考虑。这样一来,他的丞相之位肯定是坐不稳了。没有背景,仅靠跟周亚夫平叛立功、靠思贤苑讲书立德、靠研习儒学经典立言的卫绾便有了激流勇退的考虑。
“陛下……”卫绾说话的声音很低,以致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不知道皇上会怎样对待他的这个请求。
刘彻的一只脚已经登上了车驾,他转身问道:“丞相有事么?”
“陛下!臣……”
“丞相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陛下!臣请陛下爱惜龙体……”卫绾最终还是咽下了要说的话,看着皇上的车驾在黄门的簇拥下渐渐远去了……
田蚡这几天真是忙坏了,时而出入于公卿府上,时而到宫中打探皇上对官职的安排。这会儿,他正在长信殿中与王娡叙话。
田蚡打量着王娡,他发现先帝驾崩后,姐姐忽然就老多了。眼角细密的皱纹记录了这个后宫主人心灵深处的痛苦,而两颊艳丽粉黛的褪去,则标志着她从皇后到太后的身份变化。
这一切,都使田蚡心底生出亲情的恻隐,由衷地安慰道:“国事繁杂,还请娘娘珍惜玉体才是。”
“唉!”王娡理了理垂到胸前的长发,“哪能轻松得了呢?先帝走了,彻儿年幼,哀家觉着这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
王娡这一年来的心情并不轻松,她既要为刚刚登基的皇上牵肠挂肚,又要为田、王两家的未来而费心。太后这至高无上的荣耀排解不了她情感上的寂寞,千头万绪的国事也不能带给她丝毫安静,而错综复杂的关系又使她徒添了许多的烦恼。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太皇太后的性格是那样的孤僻。这皇宫就像一盆炉火炙烤着她的灵魂,使她离自己的本性愈来愈远了。
“其实,只要把人安排妥当,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兄弟说得是。可你知道么,就是这事最让人闹心。刘姓诸王不能不考虑吧?太皇太后那边更是马虎不得,弄不好就会出事。”
“娘娘所言极是。臣弟听说,窦婴已于昨日被皇上召回京城了。”
“这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哀家的意思。窦婴秉性耿直,当年为了立储一事,敢于当面顶撞太皇太后,这说明他心底无私。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就不该让他闲着。”
王娡的回答让田蚡很吃惊,他原以为太后首先会想到是田、王家族里的任何一个人,却不想她首先把那个在蓝田庄园赋闲的窦婴纳入视线。田蚡觉得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弄清楚自己在朝廷中居于什么位置。
“窦婴当然要老成和稳重一些,那娘娘有没有考虑过臣弟的事情呢?”
“这……”王娡没有继续往下说,其实田蚡进宫的那一刻,她已经命包桑传话去了。
第十三章 帝后论人起锋争
黄门悠长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姐弟的谈话。
“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王娡站起来对田蚡道:“不要看彻儿年轻,可他最烦的就是裙带关系,兄弟还是先回避一下为好。”说完,她就吩咐宫娥伺候田蚡到偏殿休息,又命紫薇帮自己整理好服饰。她刚刚坐稳,就见刘彻出现在殿门口。
“孩儿参见母后!”
“平身!紫薇,给皇上上茶!”
刘彻的心思还没有从与卫绾的谈话中转过来,他对太后的忽然召见也感到大惑不解:“母后这么急召孩儿进宫,不知有何要事?”
王娡皱了皱眉头,她听得出皇上好像不大乐意来此。她心想:他这点怎么就没有随他的父皇呢?他才十六岁,日后渐渐地大了,还会听她的么?可她又能怎样呢?他一旦坐上皇帝的宝位,就不能再拿他当孩子看了。
王娡屏退左右,才把事情提到刘彻面前,“哀家今日请皇上来,就是想问问皇上对国事的打算?”
刘彻很快猜到太后找他来的目的,笑道:“母后的意思,不就是要问对舅父有何安排么?”
王娡很吃惊,怎么她的心思被彻儿揣摩得如此透彻,而且还是这样一针见血呢?
“既然皇上明白哀家的意思,哀家也就直说了。皇上刚刚主政,朝廷诸事未稳,刘氏诸王虎视眈眈。依哀家看来,田、王、窦氏才是心腹之人。”
“嗯……母后所言甚是,只不过外界对舅父颇有微词!”
“他们都说些什么?”
“有人举报,说舅父借着母后荫庇,侵占民田。”
“哦!有这事么?”王娡疑惑的目光掠过刘彻的额头,质疑道,“也许是有人出于私欲,故意中伤呢?”
刘彻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瞒母后,孩儿虽然年轻,可对舅父贪利多欲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
王娡的话被噎了回去。其实,她也不得不承认刘彻的话有道理。但是在田、王两家,除了田蚡,没有谁能替她分忧。她那个兄弟王信,论贪欲比起田蚡有过之而无不及。给他个爵位也就罢了,万不可指望他能帮彻儿打理国政。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对刘彻行使母亲的权威,只能激起他更大的反感。她有意转换了说话方式,严肃道:“这个皇上大可放心,哀家不会因私废公,一定会多加管束的。”
“那依母后之见,安排什么职位比较合适呢?”
“这个请皇上考虑,不过依哀家看来,总要位列三公才好。”
刘彻皱了皱眉头,王娡的话让他非常不快。说不干涉朝政,却要位列三公,这不是伸手要权么?但不管怎样,她是太后,他掂得出她话中的分量,尤其是目前,有一个太皇太后在那里牵制着,他就更不能违逆太后的意思。刘彻知道,他必须尽快脱身,否则太后必有更多的要求。
“孩儿一定谨记母后的旨意,既然父皇将江山托付给孩儿,孩儿自然是竭力用命,不会因重亲情而轻社稷的。”
“皇上这话是何意思?”
“孩儿的意思是,纵然孩儿依母后旨意委重任于舅父,他也要依律行事,倘若他触犯大汉律令,孩儿也绝不姑息。”接着刘彻便起身告辞,“母后要是没有其他事情,孩儿就告退了。包桑,起驾回宫!”
从长信殿外传来尖细的声音:“皇上有旨,起驾回宫!”
“皇上有旨,起驾回宫……”
“皇上有旨,起驾回宫……”
“皇上……”王娡望着刘彻的背影,怅然若失。她反复品味着刘彻的话,不免又心生烦恼。什么时候,皇上性格变得如此了!
“娘娘!皇上已经走远了。”田蚡不知什么时候从殿后转了出来,悄悄地站在王娡的身后。
王娡一脸不高兴:“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田蚡捻着翘起的胡须叹道:“怎么会没有听到呢?看来,我这外甥也是一匹烈马啊!”
“你说什么呢?他可是一条龙,骨子里流着刘氏血脉的龙!”
田蚡的小眼里蒙着一层雾,道:“这可是一条不易驯服的龙啊!”
王娡白了田蚡一眼:“还说呢?哀家早就对你说过,这朝廷内外都是眼睛,要你注意行事,不可张扬,你怎么就不听呢?虽说哀家如今是太后,你等因此也受到皇上的恩宠。可是,兄弟也是久治儒学的人,儒学从来就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箴言。倘若你触犯了大汉律法,无论是哀家还是彻儿,恐怕也救不了你。所以,你要好自为之。”
“那么,皇上对臣……”
“哀家已经说了,具体的事哀家不干涉。不过彻儿绝顶聪明,哀家的意思他明白,总不会太差。”
田蚡捻着胡须没有说话,他对未来有了一种担心和忧虑,眼里似乎没有往日那样流转和精明了。对自己这位外甥,他实在有些琢磨不透。
出了长信殿,包桑小声问道:“皇上是要到椒房殿去么?”
“不!回未央宫!”刘彻说着话,步履轻盈地登上了车驾。
“皇上可有好些日子没有到椒房殿了。”包桑小心翼翼地提醒。
“这是皇后的意思么?她怎敢干涉朕的事情?”
“不是的!奴才以为,皇上太劳累了,也该调养调养身体了。”包桑抬头去看,刘彻已经坐上了车驾。
“既然不是皇后的意思,你还啰嗦什么?起驾!”可车驾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刘彻在车内对包桑高声道,“你去告诉皇后,就说朕夜间要批阅奏章,就不到椒房殿了。”
“诺!”包桑看着皇上的车驾越来越远,才转身朝椒房殿走去。
对皇上,包桑怀着深深的感激。也许是因为当年在思贤苑为皇上讲述李广将军故事的缘故,皇上一登基,就让他做了未央宫黄门总管。这份恩宠让他感激涕零,他不愿看到皇上有一丝不快。他虽然不清楚皇上刚才和太后说了什么,但他凭着直觉,就知道这是一次并不愉快的母子相聚。
自从做了中人之后,包桑早已没有了对异性的冲动。未央宫中美女成群,但对包桑来说,她们只是视角上的不同。所以,他理解不了女人在皇上的眼中究竟处于什么位置。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韩嫣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竟让皇上撇下美丽的皇后而同他待在一起。而且韩嫣一到皇上身边,他就只能远远地站在宫门外守候。
其实,韩嫣也有说不出的无奈。他已经十九岁了,对女人的征服和占有欲使他每天都处在骚动和不安中。他到上林苑安排了狩猎的公务后,并没有急着回京复旨,而是坠入了水衡都尉安排的温柔乡里。
那女子是十分精于调情的。她每一个眼神都把韩嫣全部的激情汇聚到她最敏感的部位;她嘤嘤带着娇媚的笑,像一汪春水从韩嫣焦渴的心土上漫过,弥合着他寂寞的裂缝;她滑腻的肌肤,仿佛丝帛一样,在韩嫣的身下抖动着诱惑的光波;而她“哼哼”的喘息,带给这个每日陪伴着皇上的男人,是妙不可言的快感。
那一刻韩嫣真正地体味到,一个没有在女人这方土地上耕耘过的男人,一个不能给女人注入快感的男人,他的生命简直就是清晨的一缕雾霭,轻飘得没有任何分量。
他对这女子说不上爱,完全是一种发泄,他们彼此满足的只是肉体的欲望。这使韩嫣在每一次冲击时总表现出穿透的残酷,他认为只有那女子求饶的声音才能让他感觉到他作为男人的存在。
“哎哟!哎哟!哥哥,您轻点,妹妹受不了了!”那女子斜睨着韩嫣,大声叫道。
但韩嫣的脸色却变了:“你叫本官什么?”他不待那女子回答,就一边用手狠抽那女子的脸颊,一边挪动着身体再次发起冲击,“混账,本官是什么人,敢叫我哥哥?弄死你……”
直到那女子昏厥过去,他才带着满足的轻松离开了那间掩藏在密林深处的房子。
他相信来这地方逍遥的,不只他一人,而水衡都尉却从这些女子身上获得了他所需要的一切。在他被迎到客厅的时候,水衡都尉笑问道:“大人可痛快?”
韩嫣不置可否的笑道:“天下没有不抓兔子的鹰。大人有什么要在下办的事情么?”
当女人做了他们之间的交易筹码时,水衡都尉便不加任何掩饰地把要求摊在了韩嫣面前,“卑职没有什么要求,只是有朋友希望大人在皇上面前引荐一下罢了。”
“此人叫什么?”
“赵绾!是地方上有名的儒生。卑职知道,皇上现如今正在大力求贤,大人何不将这好事做了,赵绾也一定不会忘记大人恩德的。”
“哦!呵呵……”韩嫣以他爽朗的笑表示对所托事情的应允。
现在韩嫣回到了未央宫,他已经早早地站在殿门口迎接刘彻的归来。他扶着刘彻进了未央宫前殿,督促黄门伺候皇上梳洗;尽管御膳坊在为皇上奉上饭菜的时候,已经有专门的黄门尝过,但韩嫣还是在亲自尝过之后,才禀奏皇上进食。他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似乎只要皇上吃得舒心,他就获得了最大的满足。
他所做的这一切,给刘彻留下忠诚的感觉:“韩卿!你就与朕一起用膳吧!”
韩嫣顿时激动道:“谢陛下隆恩。臣怎么敢与陛下同席用膳呢?臣看着陛下用膳,已是天大的荣幸了。”
“韩卿何出此言?朕从小就与爱卿同榻而卧,吃一顿饭又有何妨?”
韩嫣还是嗫嚅着:“皇上……臣……”直到刘彻正色起来,韩嫣才轻手轻脚地在刘彻的对面坐下。
与其说是与皇上一道进餐,不如说韩嫣是想借此寻找向皇上进言的机会。这美食玉馔究竟是什么味道,韩嫣一点也没有尝出。他的一双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刘彻的眉宇,在确定刘彻对上林苑狩猎安排妥当表现出肯定时,韩嫣很随意的又把赵绾的名字提到了皇上的面前。
韩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赵绾,说他学养深厚,精稔儒学;说他办事干练,忠于朝廷。刘彻听着听着,嘴角就溢出会心的笑意,“韩嫣!朕没有白与你同榻而卧,朕要赐你一杯御酒!”
看着韩嫣饮下澄亮的玉液,刘彻心头再一次闪过一个强烈的信念:“兴大汉者,非少壮有力者不能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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