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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 吉川英治

_43 吉川英治(日)
  “大战当前,岂有一成不变的常道?砍下敌使的头颅,激励己方士气,同时向敌人示威,这才是战争时期的惯常做法哩!”
  说罢,周瑜阔步走出营帐。他命令左右将使者押上,不管对方嘴里大声叫骂,一剑便将头颅砍落在地。
  “随从!使者随从!带着这颗头颅回去向曹操复命吧!”将曹军使者的随从赶跑了。
  随即,周瑜向水陆两军发布号令:“立即进入战备!”
  他命甘宁为先锋,蒋钦、韩当为左右两翼,四更起埋灶做饭,五更天船阵顺江出发,弩弓、石炮等也摆开阵列,只等曹军前来。
  果不出所料,从带着使者头颅逃窜而回的随从口中,曹操等来了周瑜给他的回复,令他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召来水军大都督蔡瑁、张允二人,吩咐道:“给我破了周瑜的水军阵,然后踏破东吴全土!”
  长江上风偃声息,四更时分水波不兴。
  此时是建安十三年十一月,曹操的水军船阵以荆州降将为先锋,徐徐向南进发,直指三江。
  夜色微熹,江上浓雾弥漫,阻隔了视线。曹军的艨艟战舰同东吴的巨大船阵相互辨察不出,等到几乎接近至眼前,方才恍然惊醒。
  “前方有敌船!”
  “擂战鼓!”
  曹军的船队筛锣擂鼓地喧闹一气,随即劈开一道道白波,冲撞入东吴的船队,试图将其阵形一割为二。
  只见一艘像是东吴旗舰的兵船船首上,站立着一名头戴海龙盔的大将,眼见曹操水军行驶笨拙,大笑着骂道:“荆州之蛙、北方黄鼠狼竟也敢冒充人样驾驶兵船!真叫人失笑不止。水上作战,那还得瞧我的!就让你等看看我是怎样摆弄船的,算作是送你们上黄泉路的礼物吧!”
  话音刚落,架在船楼上的弩弓一齐松弦,箭矢密密地射向对方船上。
  曹军大都督蔡瑁听到对方目中无人的侮辱,气得火冒三丈,刚想亲自登上船首,弟弟蔡薰已经箭步跨上船首,与对方唇枪舌剑骂开了。
  “龙头渔夫!没得姓名么?我乃大都督之弟蔡薰!不要躲得远远的学狗叫,有本事将船靠上来,我一刀将你斩落,让你葬身江中鱼腹!”
  对方一声冷笑道:“你不认得我甘宁么?这就更足见你没见识了!你只不过是只没胆量的荆州蛙而已,长江之水不同于井中之水可以任你等嬉戏的哟!”
  骂了几声,甘宁张开石弩,扣紧弦,“嗖”的放出一束弩箭来。
  数颗石弹发出“嗡嗡”声响直飞而来,其中一颗正好击中蔡薰的面门。啊!蔡薰痛得双手覆面。恰在此时,又一支箭直直插入蔡薰的脖颈,登时一个倒栽葱,跌落于拍打着船舷的狂澜中。
  这场水战,兵船还未及相摩,自己的弟弟便已被射杀,蔡瑁的心头怒火中烧,他站在桥楼上声音嘶哑地向手下发出号令:“将东吴兵船给我全部消灭掉!”
  江雾渐渐淡薄,两军数千艘兵船虽乱入敌阵,却总算能够看清敌我了。彤彤的旭日升起,江面上却是另一番光景:江水翻卷,黑波白浪相互撕咬着、吞噬着,疾风飞沫发出凄厉而狂野的低吼,一场惨烈的大血战正在这里上演。
  以蔡瑁所乘旗舰为中心,一队曹军的船列纵队深深插入了吴军阵中,却不曾料到,这正是吴将甘宁的一着妙计,他要将不擅水战的曹军主力诱入自己的包围圈中。
  看看时机恰到好处,忽然从左岸驶出一支船队,由韩当率领,从右岸驶出另一支船队,由蒋钦率领,两支船队冲激起无数滔天巨浪,直扑敌阵,将对方主力团团围住。霎时间,魏军的前后左右几乎全变成了铁箭石弹的幕墙,呼啸着向内挤压过来。船帆被扯得百孔千疮,船体左倾右倒,眼看着曹军的主力船队纷纷人仰船翻,船上满是血红,没了人力操纵,只管在浪涛中打转,漂浮。
  “冲上去!”
  吴军船队见敌军已经七零八落,便以己方兵船锐利的先端朝敌方船列的腹部撞去,曹军船队登时粉身碎骨,化作一片片碎木片,船上兵士纷纷跌入江中,或被杀死,或遭火焚。
  眼见主力船队被彻底歼灭,曹操水军的后阵船列慌忙自顾自各找逃生之路,有的弃船登岸,有的打出降旗,还有的掉转船帆向后逃窜,首仗便以这样的惨败而告终。
  甘宁于是命令鸣金收兵,高唱船歌凯旋。虽已战罢,黄浊的江面上却依旧一片狼藉,破船的军旗、烧断的船舵、无数的死尸……洪水一般滚滚漂淌而去。江中的战死者大部是曹操水军的将士。
  曹操闻报这一日的战况,脸色大变,没了以往的沉稳。
  “叫蔡瑁来!还有副都督张允一并叫来!”
  曹操在堂上大声喝令道。
  不知道会有什么厄运降临自己头上?除了被传令的二人,所有侍立在侧的将领统统惶恐不安,心中七上八下直撞兔。
  四十六 群英会
  蔡瑁、张允二人心知是要被怪罪战败的责任,早已面色如土。
  战战兢兢地来到曹操面前,二人叩头不止,为此战失利深表悔罪。
  曹操威严地说道:“本丞相召你二人来,不是听你们来悔罪,也并不想问责你们。——重要的是将来!以后如若再战败,蒙受耻辱,本丞相立即严正军法,绝不轻饶!今日就先免你二人一死!”
  听到曹操出乎意料的宽宥处置,蔡瑁感激涕零,慌不迭地报告道:“此次战败,自然责任在于我等指挥不备,然而更主要的原因是荆州的船手大抵平素训练不足,而东吴船手长期以鄱阳湖为据点,日日调教,始有今日之熟习,进退自如。加之我军北方将士不擅水上行动,而东吴兵士大多生于水乡,自少幼便熟识水性。江上水战本不同于平野之战,我军可谓是先天不足啊!”
  这个问题曹操也清楚地知道。可是,这取决于兵士的素质、积年累月的训练演习,而非一日之间便可以解决的。
  “那你说怎么办?”
  面对曹操问计,蔡瑁献了如下一策:
  “末将以为可先暂停进攻,转为守备态势;巩固渡口,构筑要塞,再于江上建一大水寨,诱敌深入,探试敌军虚实,待敌军疲怠,便可一举击破,顺江而下。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嗯,可以。你二人已命为水军大都督,只要你等认为可行之事,不必一一奏报,只管果行就是!”
  这番话,也可以看做是曹操自身对于水战也缺乏笃深的自信。而对于两名都督的差失不加责罚,反而好言鼓励,或许则是因为曹操一时也找不到可以替代两人的水军智囊人物。
  蔡瑁、张允二人总算松了口气,于是开始着手水军整备事务。先是在江北岸的各个要地构筑要塞设施,又在水上修筑四十二座水门,以蜿蜒伸展的寨栅连结成围,小船悉数在寨内往来交通,大船则布列于寨外,形成一个巨大的常设船阵。其规模之大之壮观,淋漓尽致地夸示了曹魏大军势力之强盛:入夜,水寨一派奢华,连绵三百余里的要塞内,水陆同时燃起篝火、传递信息的烟火,几千几万盏灯火一齐点亮,与满天星斗争华,运送兵粮军需的车马声通宵络绎不绝。
  “近来,上游的北方天空夜夜霞光满天,是何缘故?”
  一日,坐镇南岸吴军阵中的周瑜忽觉蹊跷,于是问鲁肃。
  “那是曹操近日在北岸构筑的要塞,每夜篝火烟火灯火一齐点燃,硬是将云霞映照得一片红哩。”
  鲁肃又详细描述了一番。原本因甘宁首仗取得大捷而眼高于顶,以为曹操数十万大军也不过如此、不足畏惧的周瑜,立时心里不安起来,忙吩咐麾下,要亲自去探查一下曹军要塞的模样和规模。
  “充分了解敌人,乃战胜敌人的第一要谛嘛。”
  当夜,周瑜带着鲁肃、黄盖等八名大将乘坐一叶小舟,前往曹军要塞侦察。
  由于是深入危险地带,船上理所当然携带了兵力,船楼上架着二十张弩弓,各自配备弩弓手,支开幔幕将其身影隐藏起来,周瑜和鲁肃等大将则故意奏着鼓乐,蒙蔽敌人耳目,徐徐地驶近北岸的水寨。
  星光疏澹,更深夜阑。
  小船抛下碇石①,悄悄地在曹魏水军要塞周围侦察。
  从四十二座水门、连绵的寨栅,一直到大小船列都看了个仔仔细细,一处不漏。熟识水军兵法的周瑜,见此阵势也大为吃惊,咂着舌头问道:“如此精妙的构思与布阵,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对周瑜的孤陋寡闻鲁肃报之以一笑,回道:“当然是荆州的降将蔡瑁、张允二人。此二人的智慧和经验,千万小瞧不得哩!”
  周瑜连连点头:“大意大意!到今天为止,我还一直以为曹操手下没有一个精通水军兵法之妙的人哩,看来是我错了。只要一日不除掉蔡瑁、张允,就不敢轻言我吴军水上作战必胜无疑呀!”
  几个人一面说话,一面坐在船楼的垂帷内佯装饮酒作乐,碇石起起落落,这里那里的,一直侦察到天色将明。
  很快,魏军那厢早有监视船上的兵士将这边的举动报告给了曹操。这还了得!还磨磨蹭蹭地干什么?!赶快将船擒获来!于是从水寨内急急驶出一列船队,直追着周瑜的小船而来。
  周瑜的船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原本就是顺流而下,加之船小轻巧,终于摆脱了追赶。
  翌日一早,曹操闻听周瑜的船跑脱了,顿时大为扫兴:“我军布阵的情形已然被敌人窥破,则我军战备不可不变。唉!竟有这些个外博中虚之处,何月何日方可击破吴军啊?”
  这时,阶下却有人朗声应道:“丞相不必嗟叹。臣愿往东吴说服周瑜,让他倒戈投入丞相麾下。”
  众人都被他的大言惊到,是谁胆敢夸下如此海口?一看,原来是曹操帐下的幕僚姓蒋名干,字子翼。
  “哦,是蒋干哪?你同周瑜不是至交么?”
  “不错。我出生于九江,和周瑜乡里相近,少年时代起就是同窗好友。”
  “太好了!假使能够说服周瑜离开东吴,等于使吴军顿失栋梁。那就有劳足下了!此行要带些什么去?”
  “不,只要赐我一名童子、一叶扁舟便可。”
  “嗯,说客就应该具备足下这样的豪气!那么,请尽早动身吧!”
  于是为蒋干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壮行宴,然后送至江边。
  蒋干有意身穿一袭道服,头戴一方纶巾,提一壶酒,携一名童子,驾着一叶扁舟,随波逐流,飘飘荡荡地摇向吴军阵前。
  “有位高士模样的人上得岸来,自称是周都督的老友,因为思念旧情故来拜访。”
  听了兵士的报告,周瑜呵呵笑了:“哈哈,终于来了!想必是据说已为曹操幕僚的蒋干罢。好好好,快请进来。”
  其间,周瑜向各位将领悄悄说出自己的计谋。
  “倒要看看蒋干会是怎样一副颜面前来?”说罢,几个人便等着蒋干进来。
  蒋干在兵士带领下走近主阵,不由地瞪大了双眼——莫如说是惶恐万分更加真切。只见吴军四五百名兵士身穿华丽的锦衣、头顶怪异冠巾,恭恭敬敬地站在辕门外迎候自己,入得营帐,又有同样可笑装束的数名大将,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周瑜,依次列坐两旁。
  “哟!是蒋兄呀,久疏音信,一向可好啊?”
  “周都督也别来无恙吧,蒋干特来向你道贺!”
  二人相互打躬作揖之后,将干立即显出特别亲热的态度。
  周瑜有意以轻松随意的口吻说道:“幸好你一路上不曾受到一矢一弹伤害,平安到达。眼下正是战时,你不远千里渡江而来有何贵干呀?……不会是受了曹操之托,特意来跑一趟的吧!哈哈哈,玩笑玩笑,请不要介意。”
  周瑜看到对方变了脸色,于是赶快自己打住。
  蒋干心里扑愣愣的七上八下,表面却还装作若无其事:“都督如此疑心真令我困惑!都督阁下的大名近来在东吴可谓家喻户晓,我虽身在千里之外,也替你感到高兴啊!此次完全是念你我竹马之友的情分,想与你一叙旧情,你却怀疑我是曹操的说客,实在是叫人遗憾哪!”
  蒋干故作不悦之色。周瑜赶忙笑着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哎呀,不要生气嘛!正因为你我乃无所不言的老友,所以我才随便开玩笑的。不管怎么样,还真得感谢你来看望我。军中没什么好款待的,今夜你我就好好畅叙久别重逢之情吧!”
  说罢,挽着蒋干的手臂步入酒席。
  但见席上文官武将个个身着衣锦绣袍,桌上则摆满了金樽、银皿、琉璃杯盏、汉铜花器等,其豪奢程度令人想象不出是在军中。
  宾主就座后,乐队奏起嘹亮的凯歌,随后周瑜起身向各位宣布:“这位蒋干先生是我的同窗好友,今日虽从江北来访,但绝不是曹操的说客,诸位不必心存顾忌,只管把酒言欢好了!”
  这番对客人的介绍让人感觉怪怪的,蒋干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这还不算,周瑜又从诸将中唤出太史慈,将自己的剑交给他,吩咐道:“今夜我要与这位老友彻夜痛饮,畅叙友情,绝不容许出现什么失礼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事情。我最担心的莫过于大家将他误认为是曹操的说客,对他白眼相向。所以,今夜席上假使任何人说起曹操、孙刘会战之类的话头,即刻用这把剑将其处斩!”
  太史慈接过剑,站立于席侧。蒋干愈加如坐针毡,惶恐不定。
  周瑜举起酒杯说:“我自领军出阵以来,一直克制自己,滴酒不饮。但今夜为了老友蒋干兄,我要尽情喝个痛快,一醉方休!诸位也不妨向客人多敬敬酒,将军中的沉闷气氛一扫而光!”
  于是宾主开始了畅饮。
  酒兴浓酣,杯盘狼藉,满座陶醉。佳肴美酒一巡又一巡端上来,众人趁着酒兴且歌且舞,热闹不已。
  “今宵有酒今宵醉!来,我们到外面稍许醒醒酒,回来再接着喝!”
  周瑜挽起蒋干的手臂,一同走到营帐外。一面在阵中溜达,周瑜一面有意无意领着蒋干四处观看储存着丰富武器兵粮之处,以及兵士士气旺盛的情形。
  “记得小时候我们同窗一起读书,曾谈论起将来的理想抱负,如今我身居大都督之高职,统率东吴三军,吴侯对我不仅重用有加,而且言听计从。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如此,真是当初连做梦也料不到啊!所以,现在即使是古时候的苏秦、张仪复出,任凭他口若悬河、舌似利刃,我周瑜也不会被说动,我心如金石般坚定不移!若是还有些迂腐的书生想用陈词滥调来说服我,以为可以改变我周瑜的信念,岂不滑稽可笑!”周瑜说着,大笑不止。
  蒋干顿时醉意全消,面色如土,浑身不停颤抖。
  周瑜又拉着他返回营帐中:“哟,蒋兄!你好多了嘛。我们换大杯喝!”
  说着硬给蒋干斟满酒,又吆喝诸将一杯接一杯不停地上来敬酒。遭到众人轮番敬酒的蒋干满脸尴尬和无奈。
  周瑜大声说:“今夜在此欢聚的全都是东吴的英雄豪杰,称得上是‘群英会’了!依照阵中欢宴的惯例,我现在为诸位献上一曲剑舞,请诸位随我一同唱吧!”
  说罢,周瑜挥剑起舞,剑辉将璨璨的烛光斩得像珠玉般一闪一烁。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功名既立兮王业成,
  王业成兮四海清,
  四海清兮天下泰平,
  天下泰平兮吾将醉,
  吾将醉兮舞霜锋……
  周瑜一面舞剑,一面且歌且舞,众将则在一旁唱和、拍手欢呼,不知不觉夜已深沉,仍意犹未尽。
  “啊,真是痛快!蒋兄,今宵你我就同床共睡,再好好聊他个通宵!”
  周瑜脚下踉踉跄跄,扯住蒋干的衣袖,勾住他的肩膀,就往自己的卧室走。谁想一进卧室,周瑜还不及解衣宽带,便泥醉狼藉,床都没摸到,倒在地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都督、都督!……不可睡在地上,会受凉的……这样伤身体呀!”蒋干摇着周瑜,几次想叫他起来,可是非但没叫醒,却响起了鼾声,而且越来越大,屋里也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酒味。
  受了一晚的惊吓,此刻仍提心吊胆的蒋干,自然无法安然入睡。
  时已近四更,军营中响起巡夜的警板声。看看周瑜,仍然一醉不醒,木知木觉,睡相难看。屋内残灯明灭,影影绰绰映着二人的身影。
  “咦……”
  蒋干无意中起身看到桌子上散乱着许多文书信件。他偷偷拾起落在地上的五六封打开一看,竟是军中的往来机密文件。
  “嗯?”
  他忍不住手打战。
  蒋干眯起眼睛,一封一封迅速读起来,其间还时不时朝熟睡中的周瑜脸上瞄几眼。
  其中有一封直叫蒋干大觉愕然、脸色突变。笔迹似曾相识,打开一看,果然是曹操麾下平素时常见面的张允的亲笔手函:蔡瑁、张允拜奏:
  我等之所以一时降曹,非图自身仕禄,实乃情势所迫。今我等已略施小计,骗得北军困于寨中,盖以复仇为念而出此牵制之策也。
  今托南风之便遥寄书牒一封,不日内即将发动内乱,献曹操首级于吴军,此乃一洗故国亡主之恨,并天下人所期望之举。早晚人到,即望疾风之复。先此敬覆,深乞察照。
  “嗯……”
  忽然,周瑜在旁翻了个身。蒋干慌忙拂灭灯火,静静观察了一会儿,见周瑜又发出阵阵鼻声,于是自己也扯起棉被悄悄睡下。
  刚躺下,帐外有人轻轻叩门。蒋干屏气静息,假装熟睡。只听得佩剑铿锵,大概是周瑜的心腹大将。来人使劲地摇醒周瑜,随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瑜终于坐起,猛然看见蒋干,惊讶地发问道:“咦,是什么人和我睡在一起?”
  心腹大将回答说是都督阁下的朋友名叫蒋干,周瑜却显得非常错愕:“什么?是蒋干?这可坏了!……小声点!”
  周瑜突然压低声音,随即一同走出营帐。
  二人站在外面嘀咕了好一会儿,其间隐约可听到张允、蔡瑁的名字。
  隔了一会儿,又有另一个人加入谈话,而且带着北方口音。东吴军中怎会有北方兵士?蒋干觉得奇怪,便竖起耳朵听得更加仔细。
  此人应该不是阵中的兵士,看来是江北派来的密使。他每提及蔡瑁、张允二人,总是尊称为“蔡大人”、“张都督”,由此推测,可能是此二人的部下,抑或是受他们委派前来的人物。
  “……一定是在商议什么行动”,蒋干想起刚才拾起看到的书信,不由得浑身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他虽然躺在床上假装熟睡,然而越想越胆寒,如何睡得着?
  少顷,商议结束,密使与心腹大将蹑手蹑脚悄然离去,周瑜也回到卧室,拉开幔帐,重重地躺到眠床上。
  好不容易挨到晨光微熹,蒋干眯着眼睛凝视窗外,一旁的周瑜则依旧鼾声不止——正是好机会,窗户也已经透着亮了。
  “哦,睡得真舒服!”
  蒋干特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同时喃喃地自言自语。再偷眼瞧一瞧周瑜,依然沉睡着。太好了!于是,蒋干佯作解手,从卧室飞也似的跑出来。帐外还在拂晓的一片昏暗中,只有东方的天空开始泛出红光。
  刚来到辕门,却遭到哨兵大声喝问:“喂!什么人?”
  蒋干吓了一跳,但随即把头一偏,用不客气的口气回道:“对周都督的宾客如此吆三喝四什么意思?!我是周都督的老朋友蒋干!”
  哨兵赶紧向他致敬,蒋干瞧也不瞧一眼,从容不迫地走出辕门。等到离开哨兵的视线,他立即健步如飞,一路小跑登上停靠在岸边的小舟。
  曹操早已急切地等候蒋干的归来,因为他还满心期望周瑜肯降归哩。因此当蒋干回来复命说“事情的进行不如预期顺利”时,曹操脸上立即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然而蒋干舔了舔嘴唇又补充道:“不过,在下却发现一件更为重大的事情,也算不虚此行了!”遂取出在周瑜卧室偷得的书信呈上。
  曹操一看,内容竟是己方的水军都督蔡瑁、张允二人与敌人通谋,打算取自己的首级献给对方,还说什么这是为死去的旧主刘表复仇!他立即大声喝道:“即刻传二人前来!”
  曹操愤怒至极。
  武士们立即将蔡瑁和张允二人押到面前。曹操像看着两条狗似的乜斜着二人骂道:“你们想不到会被我突然来个先下手为强,这会儿早已吓破胆了吧!不自量力的家伙,竟胆敢奸计通敌谋反。不过命运十有八九会跟人对着来的。来人哪!用这把剑将这两个家伙的脑袋砍下来!”骂罢,将佩剑递给武士。
  蔡瑁、张允二人惊得脸色苍白,撞着胆子问:“丞相何以如此愤怒?我等实在想不明白,到底犯下什么死罪?”
  曹操不想听二人辩解,他将那封书信朝二人面前一掷,愤愤地道:“无耻卑贱的东西!自己瞧瞧,这是谁写的?!”
  张允拾来一看,立即暴跳起来:“啊!这是伪造的!丞相中了敌人的计谋了!”
  还没等他嚷完,身后的武士手中长剑一挥,戛然一声,早已人头滚落在地。蔡瑁刚想逃跑,手起剑落,也被一刀斩为两截。
  四十七 军中无戏言
  很快,吴军的探子便探明了蔡瑁、张允二人被曹操斩杀,水军统帅另换他人的消息。
  周瑜闻报后得意洋洋地向鲁肃夸耀:“怎么样,我的计谋高明吧?这就叫做借刀杀人。前些日子就说过,只要有蔡瑁、张允二人统帅水军,东吴就不敢轻言必胜呀。从那时候起,我一直忧心忡忡,现在好了,曹军的船阵再没什么可惧的了!早晚有一日,曹操的命运也会攥在我的手心里!”
  接着又说:“不过,能洞察这番深谋的恐怕我军中一个也没有吧?只是不知道孔明会怎么看这件事情。你可否装得若无其事,替我去探视一下孔明,看看他对这件事情有何评价。为了今后的战备,我们有必要了解他的想法哪。”
  翌日,鲁肃来到孔明的临时住处——所谓住处,只不过是一艘停靠在江岸边的小船,孔明将船窗的竹帘低垂下来。
  “近来军务繁忙,好久没有来看你了,先生一向可好?”
  “正如你所见,实在无聊得很哪。其实,我正想今日去一趟中军,当面向周都督贺喜哩!”
  “贺喜?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么?”
  “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哦不,近来实在是忙得晕头转向的,没有听到什么传闻嘛。先生所说的贺喜,究竟指什么事情?”
  “周都督不是派你到这里来打探我的想法么?贺喜乃是为此事。”
  “啊!……”
  鲁肃不由得大惊失色,他端详着孔明的脸问:“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这个问题问得未免太不高明了。以周都督的智慧,不将那蒋干骗得团团转才怪哩,不过事到如今,一定回过神来了。”
  “哎呀,先生的明察秋毫实在令在下惊讶不已!既然你已经猜到,我便无话可说了。”
  “不管如何,借用蒋干来除掉蔡瑁、张允二人,对周都督来说,着实是一大成功。据亮所知,曹操杀掉这二人之后,已经拔擢毛玠、于禁继任水军都督,重整士气,日夜操练,不敢有半点松懈。不过,毛玠、于禁二人都不具备水军大将的才能,让他们统帅水军,只会自取灭亡,弄到最后穷于收拾啊!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似乎事情从头到尾都已被孔明洞察,鲁肃根本没有张口的分,只能呆呆地望着。这令鲁肃感觉实在尴尬,只好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便狼狈地告辞而回。
  临走前,孔明特意送他到船外,并且一再提醒说:“回去之后,请千万不要对周都督说孔明已经知道他的计谋。如若说出,都督一定会设计再害我的。人的心理很容易被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所左右啊!”
  鲁肃点头答应了,可是等他面对周瑜时,却无法隐瞒,将实情告诉了周瑜。
  “孔明的眼睛真是锐利无比啊,我不得不佩服他!不止是今天的事情哩。”于是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不出孔明所料,听了鲁肃的复命,周瑜愈加认为他是个可怕的人物。如孔明这般慧眼明察的人物,留在吴军中,无疑使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尽情刺探吴军的机密,岂不是自己养虎遗患么。
  事到如今,又该怎么办?
  一旦孔明返回夏口,必将成为日后的心头大患。即使刘备投入东吴的卵翼之下,有孔明这样的旷世之才在身边辅佐,怎么可能甘心寄人篱下?到那时,孔明今日在阵中所看见的内情,势必对东吴极为不利。倒不如采用一切手段,甚至准备好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必须趁现在将孔明彻底除掉!
  “……对!只有这样!”周瑜独自喃喃地决意道。
  鲁肃在一旁甚觉奇怪,于是问他:“都督,什么只有这样?”
  周瑜笑了:“还用问么,自然是杀死孔明!我现在愈发坚定了信念,断不可再放孔明一条生路了!”
  “毫无理由杀了他,岂不要遭人一世非难?倘若被世人认为东吴乃毫无信义的国家,吴国还怎么立于诸侯之林?这对我东吴毫无半点好处啊!”
  “当然不能出于私怨而杀他,但并非没有以公道之名堂堂正正杀之的方法呀。”
  数日后,周瑜召开军事会议。东吴的大将自然不在话下,孔明也应邀列席参加。心怀鬼胎的周瑜在会议将结束时,忽然话题一转回头问孔明:“先生,作为水上作战所用武器,什么武器应该储备最多?”
  “将来或许船军也会发明出特殊的武器,但是以目下现状而论,没有比弩弓更优异的了。”
  孔明的回答似乎正中周瑜下怀,他点点头继续说道:“闻昔日周太公望曾在阵中督励百工,制造了多种武器,今先生可否效之为吴军造十万支箭?我阵中锻冶师、箭师、漆师等工匠人数众多,尽可听先生调遣。”
  “军中箭支如此匮乏么?”
  “倒也不是。只是担心一旦江上大战爆发,如今军中储藏的箭支转瞬间便使用殆尽,远远不够啊。”
  “好,亮愿领命。”
  “十天可成否?”
  “十天?”
  “嗯,时间是有点急哪。”
  “不!眼下是战时,情势瞬息万变,十天太漫长了,其间不知道会突发什么样的变故哩。十万支箭,三天之内一定造成交付!”
  “哦,三天?”
  “正是。”
  “军中无戏言。先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哦!”
  “亮岂敢用军令来开玩笑!”
  散会之后,在一个无人的地方,鲁肃悄悄同周瑜耳语道:“奇怪呀!孔明今日说话好像不假思索,说大话也太过头了罢?”
  “诸将面前,他绝不会逞一时意气乱吐妄言的。”
  “可是……三天之内造出十万支箭来,这是不可能的呀!”
  “或许是他对自己的才能太自负,才不小心说了大话罢。是他自己将性命送给东吴的!”
  “他会不会回夏口一逃了之?”
  “谅他孔明再爱惜性命,也绝不会不顾天下人耻笑做出这等仓皇逃跑的丑事……不过,为防万一,劳你再若无其事去一趟孔明的船上,察看一下他的动静。”
  已是入夜时分,鲁肃便第二天起了个早,前往孔明船上拜访。
  孔明在船外,正掬大江之水洗漱。
  “哟,仁兄早啊!”
  孔明笑吟吟地打个招呼,朝鲁肃然走近几步,在杨柳树下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看上去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悠闲。“昨日我可是倒霉吃了大苦头啊。仁兄所为,可不像君子哩。”
  鲁肃强装笑脸问道:“为什么?先生为什么说我不像君子?”
  “亮再三提醒过仁兄,可是仁兄转眼便将我的情形全部告诉了周都督,以致周都督认为亮是个危险人物,不可掉以轻心,结果给我出难题,命我三天之内造出十万支箭来,倘若造不出,依照军法亮势必被处以死罪!还想求助于仁兄,有什么好办法么?”
  “先生如此说我可不敢承领。都督起先说好十天以内的,是先生自己夸口三天造出来,这不是先生自己求来的祸么?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帮你了。”
  “不,不。亮并非想请仁兄向周都督恳求解除军令,只不过想向你暂借两样东西:仁兄麾下兵士五六百人,还有船二十余艘,这几日之内可否先归我调遣?”
  “先生有何打算?”
  “每艘船上各载兵士三十人,船身用青色布与束蒿覆盖,停泊于岸边。只消如此,三天时间一到,必能拿出十万支箭,送至周都督主阵。——不过,此事还请仁兄千万对周都督保密,或恐都督不会同意的哩。”
  鲁肃回去之后,又毫不掩藏地如实报告了周瑜。因为他实在觉得孔明的话有些蹊跷,究竟他肚子里在玩什么计谋?鲁肃是想听听周瑜的看法。
  “……真搞不懂哩。”周瑜也歪着头陷入了沉思。
  二人都不明白孔明到底在想什么,为何要请鲁肃帮这样的忙。于是,反而生出索性放手让他去,好看看孔明究竟搞什么名堂的念头。
  “如何?”
  “他向你借的东西只管给他,看看他下一步如何走——只是,务必注意警戒。”
  “那就借他二十艘船及相应的兵士?”
  “嗯,可以。不过千万不能大意哦。”
  “明白。”
  两天时间过去了,很快第三天的夜晚又来临。
  在这两天内,按照孔明的要求,调拨了二十艘船,且全部用束蒿和青布遮盖伪装,每艘船上乘载三十名兵士,整日无所事事,只是停靠在江岸边。
  “先生,约定的期限只剩今夜了!”
  鲁肃前来察看虚实时,不无急切地提醒道。
  孔明似乎早就等候他的到来:“是呀,就剩今夜了。对了,仁兄也受累和我等一起走一趟吧?”
  “去哪里?”
  “江北岸。”
  “做什么?”
  “去收箭矢呀,收箭矢……”
  孔明笑着,一把握住满脸讶异的鲁肃的手,走进船舱。
  束蒿和青布伪装的船队。
  夜雾深浓。
  二十余艘兵船一字儿排开,以缆绳系结着,联成一条蛇阵,朝着北方缓缓地溯航而上。
  “真是丈二和尚,一点也摸不着头脑啊。”
  “什么?”
  “船队的目的,还有先生你心里的计谋。”
  “哈哈哈,马上你就会明白了!”
  最前头一艘船上,孔明与鲁肃坐在细柔的烛光下,一面对酌一面交谈。
  灯火细微,但为防光影透射出去,舱口和窗口都垂着帐帘加以遮蔽。不时地,江水拍打着船体,灯火摇曳,杯盏中的薄酒也随之轻斜。
  “二十余艘兵船全部以青布与束蒿遮得密密实实的,这简直是支覆面船队嘛!”
  “覆面船队……嗯,不错!‘覆面船队’是个很有意思的说法。”
  “先生究竟准备用这些船来做什么?”
  鲁肃忍不住好奇,想刨根究底地问个明白。可是孔明却只淡淡地回答道:“待这浓雾消散之后自然就明白了,不必担心!”
  说罢,孔明抿了口酒,仿佛已独自沉醉于某种快意之中。
  然而鲁肃又怎生放心得下来?
  舳舻相继溯航而上的船队劈流逐波,越行越远。
  “莫非……孔明想将这二十余艘兵船并兵士,还有我鲁肃一起当做战利品,劫持到夏口去不成?”
  鲁肃揣摩着孔明的心思,疑神疑鬼地,一刻也未得安宁。
  不仅江南的三江地带夜雾笼罩,江北一带也天地暝暝,月色晦曚,各营寨的篝火也显得模模糊糊。
  “今夜万万不可大意,各营寨务必加倍小心!”曹操下了严令,命加强对江岸的警备。
  他心里始终有个迷团:吴军训练有素,惯于水上作战,而曹军的北方兵士打水战极易吃亏。
  虽拥有数十倍于敌人的大军,却毫不骄慢,深怀戒心,真不愧是一代奸雄曹操。自然,这也是他身经百战、亲眼目睹了无数因骄慢而招致身败名裂的例子,从中汲取了教训,时常自我反省,诫勉自己不要重蹈其覆辙的缘故。
  这一夜,曹操一如往常,一面督励部下诸将严加防范,一面自己也迟至深夜仍不敢就寝。
  果不出所料,将近四更时分,江面上传来一片擂鼓呐喊声,由远而近,响彻整个水寨。
  “快!”
  和曹操一样不敢入睡的徐晃、张辽二将迅疾冲出营帐察看军情,只见吴军的一队船阵刚好突破夜霭和江面的浓雾,朝水寨逼进。
  张辽、徐晃不由地大吃一惊,飞报曹操:“吴军前来夜袭了!”
  “不必惊慌!”
  曹操早有预料,并不慌乱,他跨上马亲临江岸各营寨视察,又命张辽、徐晃立即组织三支弩弓队,各队三千人,登上水寨的望楼高处,一齐向江上发箭。
  在激腾的浪涛声与密集的箭雨声中,天色渐明,红彤彤的旭日撕开浓雾的一角,将灿灿的阳光洒向江面。从曹操营寨望去,行迹诡异的船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丞相,承蒙昨夜的厚礼,这些箭已经绰绰有余了。改日再会!”
  孔明立在顺江而下的船上,朝曹军水寨挥着手调侃道。
  孔明的船一马当先,其余二十余艘船各个船身负满箭支,轻快地飞逝而去。以青布和束蒿密密实实裹住的船腹、船楼上,全部插满了箭,几乎看不见船身。
  “中计了!”
  曹操惊觉后,立即派出无数轻舸全速追赶,孔明这厢则以昨夜所获之箭频频射返。加之风满帆正,船轻水急,转瞬便拉开了二十余里距离,无功而返的曹军船只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视线中消失。
  “怎么样,仁兄?这些箭数量该有多少呀?”孔明笑问鲁肃。
  鲁肃昨夜亲眼目睹孔明巧施妙计,对于他的神算鬼谋也不得不心悦诚服,肃然起敬。
  “数也数不清了!先生立下军令说三日之内造出十万支箭,原来是以智谋巧得呀!”
  “可不是?倘若召集工匠来造的话,如此数量,恐怕十天也完不成啊!因为亮知道,周都督必定会妨害工匠们精励工作——都督表面上要亮督促造箭,其实他的目的并不在箭,而在于取亮的性命罢了!”
  “啊!先生连这个也知道?”
  “嘿嘿!对鸟兽施以杀手,它们都会感知于未然,惊觉而逃,何况身为万物之灵的人哪!生命至上,焉能毫无感觉?”
  “真是令人佩服之至!……可是,先生又是如何三日之前便知道昨夜会有大雾的?难道只是偶然碰上昨夜大雾这样的绝好机会?”
  “大凡带兵打仗之人,假使不通天文、不精地理、不懂得奇门布阵之术,怎么称得上是将才哩!云蒸雾集、风雨变换之类,只要与大地气温及云行风速等综合起来考虑,即便无谋无略的渔夫也能预测出来。亮之所以敢与周都督约定三日之内,正是因为心中早已算定昨夜定会有浓雾。倘使周都督有意刁难,七天或是十天之前提出这项要求,亮恐怕也没有这般把握了。”
  孔明说得非常淡定,仿佛在诉说与己无关的旁人事情似的,却一点儿也没有夸示自己的智谋。唯一不加掩饰的,则是早朝的浓雾散去之后,晓天中日,旭光照耀在他的脸庞上,容光焕发,益发显出内心的喜悦。
  终于,所有船只平安抵达北岸的吴军营寨。孔明督令兵士们赶紧将满船的箭支一一拔下,每条船上约插有六七千支箭,合计达十数万支。
  然后将箭镞不利的、箭柄折断的全都除去,立马可用的则一把一把扎成束,十万支箭转瞬间已堆积如山。
  周瑜自始至终垂着头,静静地听鲁肃报告事情的经过,最后仰天长叹:“唉……!”
  他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慨然说道:“错矣!错矣!是我一时糊涂只拘泥于自我,自视甚高,一味嫉恨孔明的智谋,甚至还想加害于他,怎料孔明的才智神机岂是我辈所能企及的!”
  周瑜毕竟也是人中豪杰,他一番反躬自省,深深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而羞愧,于是又派鲁肃前往孔明住处将其请来。
  一听到孔明抵达,周瑜立即快步走到辕门外亲自迎接,殷勤地施以师尊之礼,并请孔明在上座就座。
  孔明甚感奇怪,问道:“都督,不知亮今日为何受此礼遇呀?”
  周瑜不加掩饰地坦言道:“老实说,我必须在先生面前脱帽认输,请先生原谅我之前的冒昧与无礼。听鲁肃说起你们深入敌境,智取十万支箭,如此神来之妙算,真令我惊叹不已呀!”
  “呵呵呵呵,此乃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的诈术而已,哪里称得上是什么神来妙算?智者方家必以为耻而不为之啊。哎呀,都督如此说,真令亮汗颜哪!汗颜汗颜!”
  “不是我恭维,像先生这般智谋,即便古时候的孙子、吴子再世想必也要退避三舍吧!今日请先生来,就是特意为了向先生致歉的,让我敬酒一杯表示对您这位尊客的诚意!还望先生向鲁肃和我垂示破曹之策,毫无忌惮地一吐胸襟哪!”
  会谈很自然地转入酒宴。席间,周瑜反反复复地表示:“其实,昨日吴侯孙权又派使者前来,叱责瑜本该早日击破曹军,为何整日空拥大兵大船却不思进击?究竟在做什么?可说实话,不才周瑜胸中尚无必胜之策,也未想好应以何种战法出击哩。不怕先生笑话,面对曹操的庞大兵力和固若金汤的坚阵,事实上我是毫无办法,故不敢贸然出击啊。为了孙刘共同抗曹的大计,请先生明示破曹之雄策,我这里向你垂首就教了!”
  “使不得使不得!足下乃江东首屈一指的豪杰,碌碌无才的孔明岂敢示教,亮可从来想都不敢想呀!僭越!僭越!至于良策,亮胸中更是无一所有啊。”
  “先生向来便是这般谦逊过度。请千万不要谦逊,今日在此便一敞胸襟吧!前些日子,我带领鲁肃等趁暗夜前往江北岸的敌阵探察虚实,见曹军水陆以连锁相系结,兵船配列、水寨构筑等完全循章依法,着实不容易接近。自那以后便潜心琢磨破阵之法,其他什么都不去想,只是至今仍无信心哪。”
  “……请让亮想一想……”孔明稍许默然沉思片刻,最后说道:“亮倒是有一计,只是不知可行否……都督胸中也绝不会无为无策的吧?”
  “我也只不过有条万不得已之策……”
  “如此,就将你我各自心中之策写于掌上,同时开示,看看都督所想与亮所想是否想到一块儿去了,如何呀?”
  “如此甚好!”
  于是立即唤人取来笔砚,二人各执笔在手,在掌心上写下一字,随后齐声道:“那就——”说着一起伸出握紧的拳头,“一起打开!”
  孔明张开手掌,周瑜也同时展开了手掌——只见孔明的掌心写着个“火”字,周瑜的掌心上也同样有一个“火”字。
  “哈哈哈,符契对上了!”
  二人朗声高笑不止。鲁肃举起酒杯,为双雄心有灵犀而衷心庆贺。
  最后,二人互约绝不将此事透露给他人,这才散席道别。
  四十八 呼风杖
  近来,曹军江北阵地中的士气有点低迷不振。
  糊里糊涂中了孔明的计策,白白送上十万支箭矢,令敌方大叫快哉——事后得知真相,多少令人感觉气馁,胸口堵得厉害。
  “吴国如今有孔明相助,周瑜自身又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名将,加之敌我隔着一条大江,我军无由探悉对方军情。不妨从军中挑选一二人,混入吴军,待吴军吞下毒饵后再伺机出击,主公以为如何?”
  谋士荀攸苦思冥想,最后向曹操献上此策。
  所谓毒饵,是指以甘美的糖衣裹上剧毒之物,吞咽下去之后便会从内部将敌人摧毁。
  “此计甚合我意,可也是兵法上最难施行之谋略,最要紧的是人选,你有合适的人么?”
  见曹操发问,荀攸立即说出自己的打算:“前些时被丞相处斩的蔡瑁有两个族弟,一个叫蔡和,另一个名蔡仲,他们因堂兄被处死,眼下仍在服丧。”
  “哦,那他们一定很恨我吧!”
  “此乃人之常情,概莫能外啊——不过这才正是此计的绝妙之处,也是策谋得以成功的关键哪!”
  “你是说,派蔡和、蔡仲二人入吴?”
  “正是。丞相可将二人召来,先好言抚慰,再以名利晓之,然后放逐江南,令其诈降吴军,敌方必定深信不疑,因为他们毕竟是被丞相所杀蔡瑁的族弟啊!”
  “可是,万一二人恨我杀了他们的堂兄,以此为良机真的降了吴军,岂不是反而对我军不利了么?”
  “无妨。蔡和、蔡仲的妻子都在荆州,他们怎会义无反顾地反叛丞相哩?”
  “嗯,说得在理。”
  曹操点点头,示意荀攸去操办。
  翌日,荀攸前往拜访服丧着的二人,先转达了曹操对二人的赦免令,收买其心,随后陪同二人一起来见曹操。
  曹操亲自给二人斟上酒,渐渐将话头引到毒饵计划上:“此事若成,不止为曹军立下大功,还可一洗堂兄的污名,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末将愿往!”
  “领命!”
  二人都表示出强烈的意欲。
  曹操大为满意,事成之后重重行赏自然不在话下,还答应将来一定会重用二位功臣。
  “请丞相放心,末将等必取周瑜和诸葛亮的首级来献于麾下!”
  一番忠心表白之后,蔡氏兄弟二人次日便启程出发。自然,得做些工夫装作临阵脱逃的样子:数艘船载着仅五百余名部下,急不暇择、捡得性命一条慌里慌张地逃出曹军营寨。
  帆扬鼓风,风助船行,顺风顺水将几条船送至江北岸的东吴境内。
  吴军大都督周瑜这日刚好在营中巡查,听得麾下报告说:从敌阵脱逃出二名将领,带着数百名兵士前来降吴,大喜过望,脸上抑制不住高兴,吩咐一声:“立即将降将带来见我!”便坐在帐中等候。
  不大一会儿工夫,蔡和、蔡仲二人被侍卫簇押着来到面前。周瑜问二人:“你二人为何脱离曹营,来降我军?这等背主行为,不像是英雄豪杰所为啊!”
  二人不禁潸然落泪,垂着头回答道:
  “我二人乃被曹操所杀魏水军大都督蔡瑁之族弟。堂兄无罪无责却被曹操处斩,我等并不想对故主此举的对错妄加指责,恐被人不屑,以为我等反复无常。可是堂兄既死,我二人又遭主公及其麾下忌疑,致使无容身之所,只好铤而走险逃离江北来到此处。只恳请将军收容我二人,好让我等死也可以死得清清白白。”
  周瑜高兴地说:“好啊!只要你二人发誓肯为东吴效力,从今日起就留在我军阵中!”随即将二人配属在甘宁麾下。
  二人心中暗喜:“事可成矣!”表面却不改抑抑之色,谢了恩,退出帐外。
  鲁肃满脸疑惑地问周瑜:“都督,使得使不得呀?”
  周瑜笑了笑,并不将鲁肃的担心放在心里:“像蔡瑁那样对曹操忠心耿耿的人无缘无故被杀,作为他的亲属,即使口头上说不记恨,可实际上焉能不恨?今背弃曹操而来投效我东吴,就如南风吹拂之下,水禽自然往南岸傍靠一样,是同一个道理。有什么可疑的?”
  这日,鲁肃又在孔明暂居的船上拜访孔明,便叹息着将此事尤其是周瑜的轻率处置告诉了孔明。
  谁料孔明一语不发,只是呵呵而笑。鲁肃好生奇怪,不明白孔明为何发笑。
  “仁兄也太杞人忧天了,所以亮才忍不住笑出来。”
  孔明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分析给鲁肃听,告诉他周瑜心中必有计谋:“蔡和、蔡仲的降吴显见得是诈术,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都留在江北。周都督一定也早已看破,敌我隔着大江,两军都一时没有破敌良策,如今他们来降,正是绝好的机会,故都督有意陷入其圈套,然后将计就计,使其为我所用——其实是都督的深谋远略哩!”
  “啊,原来如此!”
  “如何,现在仁兄自己也觉得可笑了罢?”
  “唉,我如何笑得出?为何我却如此愚钝,一点儿也看不出别人心中在想什么?真是可怜哪!”
  鲁肃懊丧不已,告辞归去。
  入夜,吴军中资历第一的老将黄盖悄悄从阵前来到主营帐中拜访周瑜,二人密谈了许久。
  黄盖乃自孙坚以来辅佐了三代主君的功臣元老,白雪寿眉,双眼炯炯有神,老当益壮,丝毫不输于年轻人。
  “深夜来访,不为别的,只因两军对阵旷日持久,曹操如今在江北岸的要塞日益坚固,水军也日日操练,愈发精锐,况且敌我双方兵势乃敌众我寡。以兵法而言,要想击破曹军除了火攻别无他计……周都督,你觉得火攻如何呀?”
  “嘘!”周瑜赶紧制止老将激昂的声音,“前辈请小声点!是谁教你这条计谋的?”
  “谁教我?……别把我当傻瓜了!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计谋!”
  “哦,这么说老前辈的想法与我等不谋而合呀。实话实说吧,蔡和、蔡仲兄弟此番降吴是诈降,我早知道却留他们在军中,乃是想来个将计就计,好进行我的计谋啊。”
  “噢,太妙了!不过……都督打算怎样利用那两个家伙?”
  “要想奇策得以实行,东吴最好也派一个人到曹营去诈降……唉,只可惜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为什么说没有合适的人选?”听到周瑜叹息,黄盖将身子凑到跟前焦急地问道:“自东吴建国以来已历三代,关键时刻居然连个胜任的人也没有,只能说周都督眼力褊狭——眼前黄盖虽然不才,好歹也算得上是一个吧?”
  “啊,老前辈是主动前来替我解困的喽?”
  “我这把老骨头,自国祖孙坚将军以来承蒙重恩,得以侍奉三代主君。只要能报效国家,即使肝脑涂地,黄盖虽死无憾——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夙愿哪!”
  “有老前辈这般勇气,则国之大幸!既如此……”周瑜警觉地环顾一下四周,营寨中静寂无声,除了帐中的这盏青灯,不见一个人影。
  二人商议了许久,一直到天色拂晓才话别。
  周瑜小憩片刻,醒来后立即赶往中军,命鼓手擂鼓召集众人前来议事。
  孔明也到场了,他搬了矮凳坐在阵席的一个角落。
  周瑜下令:“近日我东吴大军即将对曹敌发起大的攻势,兹令各部队、各将作好开战准备,兵船各备三个月的粮草,随时听候调遣。”
  话音刚落,将军黄盖从先锋部队中闪身站了出来。
  “真是荒唐的命令!都督是说立时要准备几个月的粮草?”
  “三个月的粮草。你有什么问题么?”
  “呵呵,莫说三个月,就是备上十个月的粮草恐也无济于事,凭我东吴区区数万人马焉能破得了曹操的百万大军?”
  周瑜勃然大怒道:“咄!如今敌我一战尚未交接,如何便说出这般不吉利的话来!左右,与我将这个老糊涂绑了拖下去!”
  黄盖也不甘示弱,怒目圆睁地骂道:“周瑜,你给我闭嘴听着!你仗着平素深得主公恩宠,就可以目空一切么?我乃东吴三代宿将,你直到今天都没有想出来破敌之策,非但不谦虚向我请教,还恣意妄行,下这种毫无取胜把握的命令,我凭什么要唯唯诺诺服从你?!你只会让我军平白无故地损兵折将!”
  “喂!你这个只会逞口舌之能、扰乱军心的老东西!我今日若是不砍下你的脑袋,又何以正明军纪!左右,还不快将这老糊涂的嘴堵上?!”
  “住手!周瑜,你不过是先代才开始辅佐主君的臣子,若胆敢对我自国祖以来历经三代的功臣鞭笞,你就放胆来吧!”
  “快!推下去斩了!”
  周瑜气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像个阎罗王指着阶下的亡魂一般,对着左右咆哮道。
  “不,请稍等!”
  一旁的将军甘宁赶紧挺身向前,跪下替黄盖求情。
  可是黄盖仍破口大骂不止,周瑜更是怒气难消,一时僵住了,连甘宁也被牵连进去挨了顿训斥。
  “看来情形不妙啊!”诸将领个个惊慌失措之余,纷纷上前劝解打圆场。他们一面数落黄盖不该以言语顶撞大都督,一面齐声向周瑜求情:“黄将军乃我东吴功臣,且年事已高,还恳请都督体恤,饶他这一次吧!”
  周瑜耸肩大口喘息着,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经不住众人再三相劝,最后撂下一句:“今日看在众将的面上,姑且饶他一条性命,可是军中大法不比儿戏,岂可不正?理当杖百下,令其在营中反省,不得擅自外出!”
  于是命狱卒杖打一百下。黄盖被除去甲胄,剥掉衣裳,瘦骨伶仃的身躯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在狱卒挥舞的棍杖之下。
  “给我狠狠打!不得手下留情!谁要是怜悯他,与他同罪处置!”
  周瑜兀自气得浑身发抖,根本听不进诸将的苦苦哀求。
  “一杖!两杖!三杖!”
  狱卒手持棍杖,从黄盖两旁一左一右落下,击在黄盖脊背上。黄盖脸朝下趴在地上,开始五六下还咬着牙硬挺,但没过多久便痛得发出阵阵哀号。
  “十杖!十一杖……”
  一杖又一杖落在老将军嶙峋的肉骨上,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将白髯染成了红色,连骨头仿佛也被打散了。
  “九十!九十一!……”
  打到将近一百杖时,狱卒已经精疲力竭,双手发软抬举不起。黄盖更不用说了,气若游丝,终于昏厥过去。周瑜脸上也毫无血色,盯住他睨视少顷,以手指着恶狠狠地丢下句话:“现在知道我周瑜的厉害了吧!”便径自回帐中休息去了。
  众将赶紧将黄盖抱起,送回他自己营寨。黄盖浑身鲜血迸流不止,几度苏醒来又昏厥过去。一些平日与他关系熟稔及开国以来同患难共甘苦的老将军们,个个悲从中来,伤感落泪。
  目睹此场景的孔明,却默默离开,回到自己的船屋,独自倚船凭栏,凝视着湍流的江水若有所思。
  鲁肃紧跟其后尾随而来,待孔明刚坐下,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搭话道:“唉,今天之事真令人难过。周都督乃一军统帅,那黄盖则是劳苦功高的老前辈,我有心相劝,但瞧那火头,只怕是火上浇油,越劝越不可收拾啊,只得待在一旁静观。先生就不同了,毕竟身为远道而来的贵宾,周都督又对先生尊敬有加,不仅我鲁肃一人,恐怕大伙儿都认为先生理应站出来为黄盖说几句好话……可是先生为什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袖手旁观,坐视不救?莫非有什么更深的考虑?”
  “哈哈哈,仁兄你怎么问起我来了?我还想问你哩:为什么要欺瞒我孔明啊?”
  “啊?!此话怎讲?自陪同先生来东吴,我鲁肃可一次都没有欺瞒过先生啊!”
  “如此说来,仁兄尚不晓得兵法中向来还有‘秘里变表’这一诡道哩!周都督今日面红耳赤、怒发冲冠,愤然将黄盖处以百杖笞刑,使得军中的内争不和尽皆暴露在外人面前,其实全都是做给曹操看的计谋啊——你说亮如何上前劝得?”
  “啊?原来这也是一计?”
  “再明白不过了。对了仁兄,孔明方才所说的话千万不可对周都督提起,即便都督问也不可告诉啊!”
  “……啊,是,是。那么我先告辞了。”
  鲁肃只觉得浑身发冷。当晚,他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悄悄走进周瑜帐中。所幸周瑜先自说到了这件事,于是鲁肃索性一问究竟。
  “鲁肃,今日之事军中将领们有何反应呀?”
  “从没见都督发那样大的火气,大伙儿都心悸胆寒,不敢多言。”
  “孔明呢?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很伤感,认为都督未免太寡情薄义了。”
  “哦?孔明也这么觉得么?”周瑜高兴得一击掌,“哈哈!这次终于瞒过孔明了!连孔明也信以为真的话,我的计谋必成无疑!这下总算如愿以偿了。”
  周瑜露出得意的笑容,向鲁肃吐露了心中的秘密。
  四十九 一竿翁
  黄盖在病榻上躺了四五日,每天除了喝少许薄粥,日夜呻吟不止。
  “唉!黄将军真是够倒霉的。”
  众将络绎不绝地前来探视,纷纷为黄盖伤心落泪,有的甚至还对周瑜的薄情寡义流露出愤怨。
  平素与黄盖感情甚笃的心腹谋士阚泽也前来探视,一见黄盖这副模样,情不自禁溢出两行无声的泪水。黄盖屏退左右,挣扎着撑起身子说道:“你来了?此刻见到你比见到任何一个人都高兴哩!”
  阚泽满脸悲伤,问老将军:“将军以往与周都督可有什么过节恩怨?”
  黄盖摇摇头:“没有,我与他没有任何旧怨……”
  “如此说来,周都督对将军的责罚未免太过严苛、太不合情理了!令旁人不由得不生疑啊……实在是做得太过了!”
  “唉,除了你还没有人说得如此中肯,我真期盼有人能说句公道话哩。”
  “将军,依我看来,那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严责和屈辱,莫非是一出苦肉计?”
  “嘘!小声点!……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以周都督那日不同寻常的激愤样子,还有那样严苛的责罚,不由得不让人感觉蹊跷……再想到平素将军与周都督交情不差,便已经猜到八九分了……”
  “噢,阚泽,好样的,观察得很仔细嘛。老实说,正是如此。黄某虽不才,侍奉东吴三代主公,蒙受莫大的恩泽,如今即使豁出这把老骨头,我也死而无憾!所以,我便主动向都督献上一计,为瞒过军中自家人,甘愿领受一百杖责……为了东吴早日破敌,这点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啊……如此绝密之计谋将军只对阚某一个人和盘托出,难道欲委阚某为心腹前往曹营?”
  “正是!正如你明察的一样。除了你,我还能向谁吐露如此重大的机密?如此重任,非你莫属啊!”
  “多谢将军对阚某深信不疑,真乃知我者也!”
  “那你去还是不去?”
  “大丈夫既得知己垂信,岂能不持义守信、辜负知己者一片真心哩?男儿在世,既仕主君,得以佩剑驰骋天下,若不能建功立业便老朽而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哩?何况老将军尚且能为国慨然捐躯,我等小生又岂敢吝惜自己的微命呢?”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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