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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 吉川英治

_42 吉川英治(日)
  “主公!千万不可做火中取栗的蠢事呀!”
  此时,鲁肃站在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直担忧:“这光景可不妙啊!”
  孙权听着众人喧嚣的劝谏和责难,大约也实在忍不下去了,他丢下一句:“容我再仔细考虑考虑吧!”便起身快步朝后面的内室走去。
  途中,被等在廊下的鲁肃截住,又是一番痛切之语:“这些人大多是文弱之吏或只考虑自己老后颐性养寿的年迈老将,他们力劝主公降服,除了顾及家中妻子和想着偷生多过些富贵日子以外,简直一无是处!主公千万不能听信这些惰弱之徒的话而酿成大错呀!望主公决断勿疑。先祖孙坚主君为了建立东吴霸业付出多少艰辛,尊兄孙策主君又是何等的武勇才略,想必他们的热血同样浸润在主公的五体内,脉脉相承……”
  “走开!”
  孙权突然提起衣袂,快步闪入内室。
  原来后堂前阁的花园里此时恰好传来一阵喧闹:“必须战!”
  “不!不能战呀!”
  一簇大臣争执不下,一面吵吵嚷嚷一面往这厢走来。
  看起来,群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一部分武将和所有文官全都反对开战,只有少数少壮派武将支持主战论。从人数上看,两者大约是七比三。
  躲进内室的孙权,像个病人似的以手遮在额头。他心情沮丧,闷闷不乐,恼烦不止,竟至昼不食夜不寐。
  自东吴建国至今,历经三代,这可是未曾面临过的大国难。从个人角度讲,孙权是个习惯了幸福生活的二世主,有生以来哪里曾遭遇到如此巨大的挑战和磨炼?
  “怎么了?”
  见夫君茶饭不思,吴夫人颇为担心,于是进来想看看他究竟怎么回事。
  孙权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告知夫人,从吴国面临的前所未有的难题,到内部意见纷乱,或主战或主降分裂成两派的情形。
  “呵呵,你看上去还像个未经大事的少爷嘛。为这点小事情就饭不吃觉不睡?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呀。”
  “难道有什么解决办法?”
  “当然有啦。”
  “什……什么办法?”
  “你忘记了吗?先主孙策临终时留下的遗言?”
  “……”
  “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纷乱时则问计于周瑜——我记得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啊啊……没错,是的是的。如今想起来,兄长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哩。”
  “你看你,平时大概已经将父兄忘到脑后了,所以这会儿大事临头才会如此恼烦。内事且不去说,外患外交之类与东吴以外诸国有关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借用周瑜的聪明才智呢?”
  “说得极是!说得极是!”
  孙权如梦初醒般叫道,随即脸上云开日出。
  “我这就召周瑜前来,问问他的意见。为什么一直到现在竟没有想到这点哩?”
  孙权即刻修书一封,唤来一名心腹大将,命他起程从柴桑急往相隔不甚远的鄱阳湖,水军都督周瑜此时正在那儿,整日调练军船水夫。
  四十二 醉计二花
  周瑜与东吴的先主孙策同岁。他的妻子又是孙策妃子的亲妹妹,孙策与周瑜之间实为连襟关系。
  周瑜字公瑾,生于庐江,年少英俊,后深得孙策赏识,年仅二十四岁便被擢拔为中郎将。
  当时吴人都将这位少年红颜将军称为军中美周郎,“周郎”这个称呼一时间也成为富有男儿魅力的雅号。
  周瑜任江夏太守时,娶了名门乔公家的二女儿为妻。乔家姊妹二人均是名噪一时的绝代美女,在东吴,只要说起“乔公二花”便无人不晓。
  孙策娶乔家的大女儿为妃,周瑜则娶二女儿为妻,然而没过多久,孙策英年早逝,乔家姐姐成了年轻寡妇,其妹则至今仍在周瑜身边,像所有的娇妻一样,受到夫君的百般宠爱。
  吴国人对这一双姊妹除了艳羡,也不乏祝福:“乔公家二花虽饱尝战祸,流离失所,然而双双觅得天下第一夫婿,也称得上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却说青年周瑜非但能征善战,而且精通音律,又多愁善感,可谓一大风流才子。凡宴乐时,乐人演奏曲调或节拍稍有错误,周瑜不管酒醉如何,总会情不自禁回头朝乐人投去一瞥,以眼神提醒乐人:“喂!又弹错了!”
  于是时人纷纷称奇,以至于有歌人在歌中这样唱道:曲有误,周郎顾。
  就是这样一个周瑜,在孙策死后,如今肩负着水军都督的重任,屯驻于鄱阳湖,整日忙于操练水军,既不能每日见到心爱的娇妻,也没有闲暇聆听喜爱的音乐。
  如今,眼看东吴水军将要发挥其重要作用。曹操的水陆大军合计百万直指南方,并且给吴送来了最后通牒,以极为倨傲骄慢的口吻写道:遣我质子,降我军门乎?抑或遣我兵马,甘为我粉碎乎?
  周瑜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只是身在朝外不便过问政事,加之他一心扑在建设水军上。
  这日上午,周瑜检阅完舟手的操练,刚刚回到湖畔官邸,孙权派来的快马早已恭候门前:“请将军速往柴桑镇,主公急欲召见。”
  说罢,将孙权的手书交与周瑜,便匆匆回去复命。
  “终于等到这一天……”
  这是期盼已久的佳信。周瑜稍事休息,便开始做动身的准备,却不想素日的好友鲁肃恰好到访。
  “主公派来的使者刚走吧?其实,关于这件事情我想事先与都督通个气哩。”于是鲁肃将孔明来使东吴,国中一众大臣意见两分的情形全对周瑜叙述一番,最后还不忘再三阐述自己的主张:“东吴若是降服曹操,与将东吴从地图上彻底抹去没什么两样!”
  “明白了,我先同孔明会上一会再说——我先打听打听孔明肚皮里有什么计谋,再去柴桑见主公也不迟,你只管请他来相见,我在这里静候,随后再去城内。”
  听了周瑜几句话,鲁肃信心倍增,于是欣然告辞。
  谁料刚过中午,张昭、顾雍、张纮、步骘等不战派也相约而来。
  “鲁肃来见过将军了吧?他真是个古怪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为了一个孔明他竟然上蹿下跳,煽风点火,策动主公卖国,欲置百姓于涂炭!如今正值事关家国命运的关头,不知周都督有何高见?”
  四人围住周瑜,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周瑜打量着四名访客,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各位的意见都是不战求和么?”
  “当然,我们在这一点上毫无分歧!”
  听了顾雍肯定的回答,周瑜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也有同感。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应该开战,投降曹操,谋求和平,这样做才是真正为东吴着想啊。明日入柴桑镇,我一定会向主公谏言的,各位请先放心回去吧!”
  四人听了欢天喜地返回了。不多久,又有一拨访客不请自来,原来是黄盖、韩当、程普等名震东吴的武将。
  引入客厅之后,程普、黄盖等便围上前来迫不及待争相开口说道:“我等自破虏将军时起便追随先主,共同开创东吴基业,即使献出性命,化作白骨,只要能够保卫国家,万代镇护先祖英灵,此心便足矣。可如今主公听信那帮庸庸碌碌、只求一己安稳的孱庸文官的怯懦之言,竟然意欲降服曹操!实在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哪!”
  “我等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能容忍这般屈辱!我等愿发誓:绝不在曹操面前弯下膝盖!面对如此事态,想必周都督决心已定。我们今日来此,就是想听听都督有何看法。”
  周瑜问:“各位是否已下定决心,不惜一战?”
  黄盖不等周瑜将话说完,立即以手抵在脖子上说道:“我头可断,也誓不投降曹操!”
  其他武将也异口同声地发起誓来,他们情绪激昂地希望立即开战。
  “明白了。其实我周瑜也根本不想投降曹操。不过,请各位安静下来,今日且先回府,待明日自会有定论。”好言安抚,将他们劝回家。
  到了傍晚时分,又有客人来见。属下呈上名刺,说:“是阚泽、吕范、朱治、诸葛瑾等几个,说是务必要见都督,还说事关家国大事。”
  这些人都属于中立派,究竟主战还是主和,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故此来拜访周瑜商议的。
  周瑜见了其中的诸葛瑾,他也不拐弯抹角,照直来问:“你是什么想法?你的弟弟诸葛孔明奉刘备之命出使来东吴,希望与我的东吴结成军事同盟,共同抗击曹操哩。”
  “是呀,正因为如此,我的处境非常尴尬,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孔明的哥哥。实际上,我是故意不参与朝中的商议,冷眼旁观这场纷论,因为我不得不把自己置身局外啊。”
  “这个我自然明白。”周瑜抿着嘴唇说道,“你的立场我能够体谅,不管兄啦弟啦的,那都是私事,眼下可不比家庭内部问题,他孔明如今是刘备之臣,你则是东吴的重臣,相信个中的事理你不会不明白。我只想知道,作为东吴一名重臣,你究竟是倾向于战还是倾向于降?”
  诸葛瑾沉默了片刻,终于回答道:“降则安,战则危。从吴国的安危考虑,我认为还是不战为上。”
  周瑜抿紧的嘴唇松弛下来,露出轻松的表情说道:“那么说,你是与你弟弟唱反调啰?难怪你有苦衷哪。无论如何,兹事体大,最终决定还是待我明日见过主公之后再做吧!今日就请先回。”
  入夜,仍有吕蒙、甘宁等颇有名头的文官武将相继来访,进进出出,煞是热闹。
  深更半夜,访客依旧络绎不绝。
  来访者中,有人主张:“立即开战!”有的则主张:“不,还是应该求和。”虽然前前后后不下数十拨人,但所谈不外乎这两种论调。
  此时,属下忽然悄声在周瑜耳旁报称:“鲁肃遵照您的吩咐,已经带孔明前来求见。”
  周瑜也悄声吩咐:“嗯,知道了。把他带去别的房间,千万不要让其他宾客撞见!对了,就去后面水榭那间屋子里吧。”
  随后,周瑜对犹在喧嚣的一众访客说道:“诸位再议也无结果,一切都等明日主公定夺吧!各位请回吧,好好歇息,养精蓄锐岂不是更好?”他剪灭烛芯,下了逐客令:“我也得去睡了!”
  一干人只得告辞,各自回府。
  周瑜换了衣裳,同鲁肃一起朝孔明等候的水榭一室快步走去。
  对方究竟是何许样人?
  主客双方都在如此揣摩着。
  一见周瑜,孔明立即起身,施了一礼,周瑜也谦逊其词,互致初次相见的寒暄。
  鄱阳湖的水面悄悄潜入黑甜之乡。夜色中传来水波轻轻拍打凭栏的响声。低掠过云层的候鸟扑腾着翅膀,使得荧荧的烛光也晃动起来。
  一片令人恍惚、寂寥的意境中,主客均静默不语,只相互对视着。
  俄顷,沉默被打破,上演了一场盛宴。杨柳细腰,体态婀娜,楚楚动人的娇娃或持美酒,或捧珍馐,列侍两旁,席间不时发出哄笑、谈笑、放笑、微笑……孔明与周瑜仿佛相熟十年的知己般,亲睦无间地交谈着。
  只是,孔明对周瑜的印象如何?周瑜又是如何揣度孔明的?
  旁人自然是无从知晓。
  等到酒酣宴尽,美女尽数退下,只余下主客三人的时候,鲁肃便单刀直入问周瑜:“都督心下已经拿定了最后主意吧?”
  “嗯,已经决定了。”
  “准备要开战了,是不是?”
  “……哦,不。”
  “那么是要求和么?”鲁肃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住周瑜。
  “这也是万不得已呀!我反复考虑过了,只有这么做。”
  “真叫人寒心,竟然连都督也认为应该向曹操投降!”
  “虽然屈辱,但是为了保国卫民,这难道不是最上之策么?”
  “太意外了,从都督口中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我东吴,自从先主破虏将军以来,历时三代,基业已定,如今正越来越强大。东吴的富强,绝不是为了让我等臣子子孙后代可以懦怯地过所谓安稳的日子而奠定起来的。一世先主孙坚苦心经营,二世先主孙策浴血一生,方才建立起东吴之国,怎可轻而易举将这片土地拱手让给敌将曹操?!难道我们可以孜孜以求荣华富贵,只考虑一己的安逸么!一念及这些,我就怒发冲冠,忍无可忍!”
  “可是为了百姓,为了东吴自身的安危,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为了我们主君孙氏一门三世以来的安泰考虑,也只能这样了!”
  “不!这只不过是你掩饰自己懦弱的借口罢了!东吴有长江之险可凭依,只要东吴知恩知耻的精猛勇士同仇敌忾,誓死抵抗,他曹操大军又算得了什么,休想踏上我东吴寸土半步!”
  刚才起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孔明,看着二人激昂相辩,将手插入袖笼中,独自哧哧笑起来,仿佛觉得有些滑稽。
  周瑜对孔明的无礼举动投去不满的一瞥,愤愤地问道:“先生!有什么好笑么?为何先生自刚才起便一直笑不停?”
  “哦,不,亮不是在笑都督,只是鲁肃兄如此不识时务,实在忍俊不禁才笑出来。”
  旁边鲁肃早已怒目圆睁,勃然作色,盯着孔明道:“什么?你凭什么说我鲁肃不识时务?这可是我近来听到的最不中听的一句话!”
  孔明微微清一下喉咙说道:
  “你想想看,曹操用兵之神妙,较之古时的孙武、吴起犹有殊胜之处,当今之世更是无人堪与匹敌。只有我家主公刘玄德深明大义,不存私念,敢与强敌一争雌雄,如今却流亡江夏栖居,前景如何还是一个未知数。再回过头看贵国,诸大将个个贪生怕死,只求一己一家安稳,而不知羞耻,不顾大义,却袖手旁观国家的生死存亡……唯有鲁肃兄一人不死心,不懈不弃地坚持自己的主张,事已至此仍费尽口舌想说服都督,所以亮才觉得滑稽可笑啊。”
  周瑜心中甚是气恼,鲁肃也是一脸不悦,因为孔明这番话岂不是活脱脱变成一个反战派了?自己颇费心思地穿针引线,介绍孔明与周瑜见一面,如今一片好意却遭白白辜负和背叛,怎能叫鲁肃不气愤。
  “这么说,先生是希望东吴的君臣向逆贼曹操屈膝投降,成为万世的笑柄么?”
  “不!亮绝不会幸灾乐祸看着吴国陷入不幸,其实我已经谋划好一计,可以使吴国既保得名誉,又不误国运,可谓两全其美——但愿如此啊!”
  “哦,有什么不须开启战端又可以保得东吴尊严,且国土不失的计策?真有如此妙计?”
  鲁肃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注视着孔明,想从孔明脸上找出肯定的答案。周瑜也被这番话所吸引,他凑近孔明关切地问:“若真有这样的妙计,则是我东吴之大幸啊!快说来听听,好让初次谋面的我也对先生心服口服啊。”
  “其实说出来很简单,只消驾一艘小船,送两个人作礼物给曹操就可以了。”
  “哦……先生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只要照着去做,必立竿见影,效果惊人。”
  “那,两个人……究竟是送谁作礼物?”
  “两个女人。”
  “女人?”
  “吴国美女多如繁星,选两人来作为礼物,实在就如从繁茂的大树上摘两片叶子一样容易,要说牺牲,比起从成百上千的粮仓中减去两粒米还要小得多。可是如此一来,却可以使曹军的锐锋一转而向北,这样的美事何乐而不为?”
  “两个女人究竟是谁和谁?请先生赶快明示吧!”
  “我在隆中闲居之时,当时曹军正在黄河以北讨伐群雄,听从战乱之地前来避居的友人说起,曹操平定北方之后,于漳河畔修筑了一座楼台,名唤铜雀台,从营造至完工费时千余日,其豪华壮观真是前所未闻啊……”
  孔明迟迟不触及话题核心,可是却牢牢抓住了听者的好奇心。
  “即便像曹操这样的英雄豪杰,也摆不脱凡人的弱点。铜雀台——如此大兴土木修筑铜雀台,竟然只是为了满足他一己的骄奢和虚荣,可见其日益滋长的骄慢,不能不叫人为之悲啊!”
  “先生,这个且不去管他——可不可以先说说,你凭什么断言只要送上区区两个女人,曹操的百万大军立即便会兵锋一转,改变侵吴计划,回师北方哩?还是请先生快快进入主题吧!”
  周瑜忍不住再次催促道。
  这也是鲁肃此刻极想知道的关键。他脸上的表情像在嗔怪孔明:这种时候有什么必要细叙铜雀台的奢华呢?
  “若让我那位朋友说起来还要精彩哩!我就只转述个大概意思吧:听说曹操仍不以铜雀台为满足,他还有一个更大的梦想哩,那便是将声名远播的乔家二花养在铜雀台,花晨月夕,天天相伴,永享欢爱。听说乔家二花大女儿名唤大乔,小女儿唤作小乔,其倾国倾城之美连亮这等人也早有耳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曹操也不例外。所以请都督不妨派人速速前往乔家,送上黄金,求得二花,送与曹操,曹操一高兴起来,一定会延缓攻势,如此则吴国免遭血刃便可保国土救国难——此乃范蠡送美女西施进献夫差而使其亡其国之计呀!”
  周瑜面带愠色,不待孔明说完便悻悻地问:“这是市井小民的说长道短之辞罢了,先生有什么凭据么,竟然也仿效这种街谈巷议?”
  “没有确凿凭据,亮是不会这样说的。”
  “那请先生拿出凭据来。”
  “曹操的次子名曹子建,颇有乃父曹操的风采,善辞赋,能诗文,在文人圈子里久负盛名。曹操曾命他为铜雀台作赋一篇,从此赋来看,正暗示有朝一日为帝王之时,必将迎二乔为此台之花。这也可说是作为英雄情操而抒发的一种美好理想吧。”
  “先生记得这篇赋?”
  “亮喜爱其文辞靡丽,故时常背诵。”
  “先生可否吟来叫我们也听听?”
  “嗯,此刻正是夜深人静,酒意微醺,令亮亦情不自禁想吟诵几句哩。二位请再斟上一杯,且听亮吟来一助酒兴罢。”
  孔明眯起眼睛,注视着摇曳的烛光,俄顷,响起低吟的诗句。声音低浅而朗朗,抑扬顿挫,紧扣听者的神经。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揽二乔于东南兮,若长空之虾蝾。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
  突然,桌子底下传来一声“哗啦”,原来是周瑜手中的酒杯已摔落在地上。他怒发冲冠,面色凝重。
  “呀!酒杯碎了。”
  孔明停止吟诵,提醒道。
  周瑜早已怒不可遏,醉意甚浓的脸上怒气似在燃烧,他大声说道:“一只酒杯也可以预知天地之兆,此正如曹军横尸满地的残骸!先生,换一只酒杯,请再给我斟上一杯吧!”
  “都督有什么不顺心之事么?”
  “曹操父子所作的《铜雀台赋》,今晚我还是头一次从先生口中听到,辞句傲慢且不说,赋中对乔家二女流露出来的淫念简直就是羞辱!我一定要叫曹贼这份野心受到点惩罚!”
  于是一杯接一杯,周瑜不停地自己给自己斟酒,脸上的怒火像火烧一般激愤难收。孔明则故意以冷静的语气假装非常诧异地问道:“当年匈奴之势如火如荼,不时犯我中国,其时汉朝不堪其扰,天子只得忍痛将自己的爱女下嫁胡族之主,期以和亲政策换取一时之安宁,同时卧薪尝胆、厉兵秣马。元帝时王昭君出塞,远嫁胡地,不就是有名的例子么?为何今日国家面临危笃,都督却为了区区两个民间女人而如此抱屈,甚至如此动怒呀?”
  “先生难道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乔家二女确实是民间女子,可是姐姐大乔已被逝去的先主孙策纳为妃子,而妹妹小乔就是我周瑜的妻子!我妻子就是小乔啊!”
  “啊!什么?原来乔家二女早已出嫁,亮真的不知道啊。罪过罪过!虽然是我不知,但刚才说的那些失礼的话毕竟冒犯了都督,还望都督务必见谅!瞧我这个人,居然说出如此荒谬无稽的话来,真是罪该万死!”孔明一副惶恐得浑身发抖的样子,连连向周瑜道歉。
  周瑜则很是大度:“不,不是先生的错。我原本以为只是街传巷议的谈资罢了,倒不去信它,可是听了先生吟诵的《铜雀台赋》却不由得不信,曹操已经公然扬言,为了顺遂他自己的野心,竟不惜将先主和我的妻室作牺牲!我一定要举起破邪之旗,挥舞讨伐之剑,率领我万千水军、强兵肥马,不将他彻底击破誓不罢休!”
  “可是都督,古人说过,要三思而后行啊!”
  “不!岂止是三思,究竟战还是和,今日我不知道已经静心思考了数十次啊!我意已决,绝不会动摇了!想起来,我虽然不才,但是身负先主遗言所托,如今担任东吴的水军都督,平日的苦心操练研磨究竟是为什么?此身绝不会降服曹操那类贼臣的!”
  “可是,返回柴桑镇的众将军们一定会异口同声地说,周将军已经跟主和派结成一伙了呀。”
  “哼!那些人全都是懦怯之辈,我怎么可能向他们吐露真心话,先前只不过是为了探听一下舆论的虚实才假意附和的,谁是坚持开战的,谁是主张降服的,我得保持一定距离加以辨察,而且须摸清楚己方的士气才行啊。”
  “哦,真不愧是周将军啊!”
  孔明挺直了胸膛,露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
  周瑜继续说道:“如今,只要集结在鄱阳湖的东吴兵船向长江出动,管叫怒涛飞溅,江水倒流,消灭那些不谙水战的曹操水军只是瞬间的事情!只不过,在陆战方面我感觉要逊色不少,所以还须仰仗先生助东吴一臂之力哪。”
  “只要都督有十分的决心,亮自然不惜效犬马之力!我只是担心吴国主君以及众位重臣,不知他们决意如何。”
  “先生不必担心,明日到宫中参拜主公时,我会向主公进言的,诸位大臣意见纷纭,根本不是问题。主公绝对是一声号令!开战的号令!”
  四十三 一声号令
  柴桑镇的大殿内,天刚拂晓,文武众臣便已经分班侍立两旁,只等吴主孙权的出现。
  众人已经听说,昨夜有快马数度发往鄱阳湖畔,而周瑜不等天亮便早早上路,准备参加今日的商议。
  当红彤彤的朝阳刺破东边城头的云雾,照映在人们脸上时,终于传来殿前侍卫远远一声高呼:“周都督驾临!”
  孙权也仪容整肃地在等候周瑜的登殿。再看分列两旁的文武重臣,左有张昭、顾雍、张纮、步骘、诸葛瑾、虞翻、陈武、丁奉等一班文官,右有程普、黄盖、韩当、周泰、蒋钦、吕蒙、潘璋、陆逊等武将,总计三十六人,个个都衣冠楚楚,剑佩锵锵。
  “周都督所下的最后决断,将决定东吴的命运。”
  所有人都怀着异常紧张的心情,屏气凝神地等待周瑜的身影出现。
  昨夜,孔明一告辞,周瑜便立即踏上行程,离开鄱阳湖直奔此地,所以他几乎一刻也未睡。
  但毕竟是东吴首屈一指的英才,此刻,周瑜脸上看不到半点倦容。他先是跪拜了孙权,随后与在场的诸位重臣一一互相施礼,便悠然落座。那份沉稳和潇洒,令人立时感觉到,今日的商议因为有了他方才显得格外有分量。
  孙权率先开口道:“如今势态急转直下,险恶至极,一刻也不容延宕了!都督,你意见如何,请无所忌惮地说一说吧!”
  “在回答主公问题之前,我先请教一下:听说有关此事的商议已经不下数十次,未知诸位大将的意见如何?”
  “唉,真是叫人头痛啊!众臣分成和战两派,有的主战,有的主和,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每次商议都无法决断,所以才想听听都督你的高论哪!”
  “向主公主张求和的是哪些人?”
  “张昭和他那一排的文官都是。”
  “噢……”周瑜将目光转向张昭,问道:“张昭,你的意见是不可开战而应该投降,是么?”
  “是的!”
  张昭回答得很果断,不过语气中却夹杂着些许不快。因为昨晚前往周瑜官邸拜访他时,周瑜的态度与此时的态度看上去截然不同啊。
  “为何要向曹操这种人降服?东吴自破虏将军以来,已历三世,如今民富国强,正当横行天下之时。而曹操只不过是个趁乱世浮起的流星般的奸雄,岂可同日而语?你的意见周瑜着实无法理解啊!”
  “不错!都督的话不无道理,然顺应时势、依凭风云,这历来是英雄之所为呀。”
  “嗯……可是,辖江东六郡、承三代基业的东吴,拥有优秀的传统和文化,这些并不落伍,甚至可以说当前正值隆盛之时,要说顺应时势,才更顺应时势、更依凭风云,又岂容他曹操一人可以左右天下!”
  “曹操之强,莫过于挟天子而征四方,故而威势愈大,不管我们服不服气,又能奈他何?”
  “呵呵——”周瑜仰天大笑道,“曹操这个僭越之臣,欺天瞒地的贼子!因正如此,应该讨伐他才是!既然他欺瞒天下,伪托天子之命,我们不正好可以大张旗鼓地以祭国贼的大名分,讨伐这个有辱君威、玷污朝纲的暴贼么?”
  “话虽如此,然而曹操水陆大军总共近百万,姑且不论是否名正言顺,我东吴眼下兵寡军备不足,怎可同其精兵强马对抗?敌我实力相差如此悬殊,都督可有什么妙计?”
  “所谓兵多未必常胜,大船未必优于小船,重要的是士气,以士气破其疏漏,此乃用兵之妙机也。也难怪,你是文官之长嘛,不会懂得用兵之道的。”周瑜苦笑着回答道。
  周瑜饶有心机,端丽的容貌之下,有时却也藏着小小的坏心眼。此时,他故意在吴侯面前,在群臣环视之下,激张昭跳出来,然后将其主张一一辩驳、嘲笑得体无完肤,从而彻底封住求和派的嘴。
  接着,他不慌不忙地向孙权亮出自己的主张。
  其实说穿了,他之所以选择张昭作为论争的对手,只是让张昭当一回帮衬,以便衬托出自己接下来要阐述的主张。
  “曹军的强勇有目共睹,不过仅限于陆军罢了,那些生于北方、长在北方的山兵野将如何能胜任江上水战?马上工夫固然可以夸一夸口,面对我东吴水军则略输一筹,占不到半点的优势。”
  周瑜先是将求和派的这条降服理由彻底击碎,又继续说道:“此外,较之兵马尤应重视的是一国的情势及其与邻国的地理位置关系。东吴南方有环海之安澜,东方则有大江之险峻可据,西邻亦无忧患。反观曹操,北方平定未久,其残军与旧敌怀恨在心,没有一日不期盼曹操早日灭亡;其背后有马腾、韩遂之辈隐患,前又有刘备、刘琦等的威胁,加上大军远离许昌征战于山野江川,以兵家看来,其情势已经是危如累卵啊,可曹操此时却还觊觎我东吴……岂不是自掘坟墓?倘若错失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反而以为屈膝求和,献国土于阵前,遗羞耻于百世乃不得已之举,简直是毫无道理,荒谬至极,这只能说是一种懦怯!主公,与其在这里口头空论,莫若以事实来说话,臣请得兵船数万,准保击溃曹操大军,彻底一扫那些求和之辈的怯懦之风!”
  这番话说得在场的求和派不由大惊失色。
  个个强抑住惊恐,闭口不敢出声,只是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孙权身上。
  “嗯,周都督说得对!曹操这个老贼早就想废汉自立,虽身在朝廷,然而对朝廷野心勃勃,并且像个夜叉罗刹般凶暴,不停地征讨各州以达到其称霸目的。如今,凡是老贼所忌惮的袁绍、吕布、刘表等数雄已灭,只有我孙权尚在,我岂能坐以待毙,听任老贼称霸天下,而重蹈袁绍、刘表等人的覆辙哩?”
  “主公已下定决心开战了么?”
  “命爱卿领率全军,鲁肃督领陆军,誓讨曹贼!”
  “臣为主公决一血战,万死不辞。臣唯一担忧的只是,恐主公尚狐疑不定。”
  “是么?”
  孙权腾地起身,拔出身上所佩之剑,一挥手,将面前的案桌一断为二,说道:“擒得曹操首级之前,我先斩断自身的迷妄!”继而,将剑高高举起,大声喝道:“从今往后,关于此事不须再议。尔等文武重臣并军中吏卒,有谁胆敢迷惑君心鼓吹投降曹操者,与此案同样下场!”
  大殿上的宣言声震阶下,阶下的回响又传至中门、外门,不久就传遍了整个柴桑镇,霎时间,这掷地有声的宣言像旋风般惊动了天地。
  “周瑜,佩上我的剑,出征吧!”
  孙权将剑赐给周瑜,随即封周瑜为吴军大都督,程普为副都督,鲁肃为参军校尉,“文武百官若有不听从号令者,即以此剑诛之!”
  决断终于下了。
  孙权决定开战,张昭等一班主和派唯有哑然。
  周瑜拜受孙权的赐剑后,当众宣布:“不才周瑜,今领受主公之命,担负起击退曹操的大任。战时以军律最为重要,自今日起,当依‘七禁令五十四斩’①行事,凡违者一律从严惩治,绝不宽贷!明日拂晓前,全军备妥出征之武器,于江畔集合,各自属下的部署安排到时会通知的。”
  文武诸臣默默散去。
  周瑜一回到家里,立即着人请来诸葛亮相见,将今日殿上议决的经过以及孙权的决定详细告知,随后悄悄问道:“现在先生可以示教妙计了吧?”
  孔明心里暗暗想:“大功已告成”,脸上却不动声色,劝周瑜道,“不,我担心吴侯不安未除,心仍不稳——所谓寡不敌众,想必吴侯一定为此而忐忑,忧心忡忡,自信不足,思虑着如何才能化劣势为优势吧?亮以为阁下还得不辞辛劳,拂晓出征之前再登殿觐见吴侯,将敌我双方的兵力情况说与主君备悉,使其树立信心,了然无疑,大事方可成啊。”
  东吴的一进一退,对孔明来说关系至为重大,因为直接影响到刘备的命运,故而为了主公利益,孔明此时仿佛摸着石头渡河,不得不万分谨慎。
  “先生想得甚是周全。”
  周瑜于是再次入殿。虽然时已夜半,但明日大战即将来临,东吴的兴亡在此一举,故而孙权似乎也无半点睡意。
  孙权即召周瑜入内,问道:“都督夜至,有何要事?”
  周瑜答:“臣明日便将率军出征,主公的决心没有动摇吧?”
  “事已至此,都督不必多疑。我只是担心曹操兵多,寡不敌众啊!”
  “臣倒不是多疑。其实退下大殿之后,臣也细细想了想,只恐主公会有此担心,故而夜半急急赶来面见主公……曹军虽号称百万,但是臣以为未免虚张声势,言过其实了。”
  “我也知道他多少有些夸大,不过东吴兵力与之相比,总有不小的差距吧!曹军的实际兵力到底是多少?”
  “据臣估算,曹操中原的直属兵力不过十五六万人,袁绍旧部中的北方兵士约有七八万,而这些都是被征服收编的残兵败将,士气低迷,又缺乏忠勇之心,只不过寄人篱下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还有刘表手下的原荆州将士人数也不少吧?”
  “不错。只是他们跟随曹操时日尚短,曹操自身对其兵士和将领也多存疑心,绝对不会配属在重要的战区予以重任。如此看来,曹军的可用之兵顶多也只三四十万,至于其战斗力,与我东吴清一色的兵士简直不可相较!”
  “东吴的兵力究竟有多少?”
  周瑜忙给孙权鼓气:“明日一早于江岸集结的兵力约五万。主公可再征召三万人,且备足兵粮、武器、船具等随后进发,臣率领五万先锋部队逆江而上,同时陆路驰突,水陆两路并进,必能击破曹军!”
  听周瑜如此一番话,孙权方才有了信心,两人又互论破曹大计,直至天色微熹。
  天地笼罩在晦暗之中。距离天明仍然一段时间。
  周瑜返回家的途中,心中暗暗想道:没料到孔明竟是个可怕的人物哩,居然对东吴主君的心胸如此了如指掌,比我等常在主公身边的东吴重臣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谓读人心如览镜者,指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吧。无论怎样看,其慧眼和智虑都在我周瑜之上啊!
  叹服之余,周瑜更生出一分恐惧——倘若不趁今日将孔明杀掉,日后他必将成为东吴的祸患!
  “嗯……就这么办!”
  进了官邸门,周瑜自言自语似的点了点头,似乎下了决心,随即派人将鲁肃请来商议。
  “如今东吴的大政方针已经确定,今后你我的使命便是同心协力,上承君命,下统吴军,坚决击破敌军。像孔明这般外来介入既无必要,更将成为东吴之后患,倒不如趁现在杀之,你意下如何?”周瑜试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鲁肃瞪大了眼睛:“啊,要杀孔明?!”他满脸惊诧,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不错,除掉孔明!”
  周瑜继续说道:“倘若现在不除了孔明,我担心他趁魏吴交战之隙辅佐刘备羽翼渐丰,以他的智谋,将来不知道会置我东吴于何地哩!”
  “不可!万万不可以!”
  “你不赞成?”
  “当然!如今曹军一兵未破,便要除掉孔明,无论怎么说,都不是大丈夫所为!抛去开战之议不说,即使孔明不是真心为我东吴着想,但他也不绝是我东吴的敌人,杀了他,若是传开去,岂不成了万人的笑柄!”
  “真的么?”周瑜一时也犹疑不决,他低头沉思起来。
  为了彻底打消他的疑虑,鲁肃不失时机地献上一计:差孔明之兄诸葛瑾去说服孔明,使他从此与刘备一刀两断,改投东吴,为东吴出谋献策,不仅有可能成功,而且对东吴来说这样做也最为有利。
  “嗯,好计策!找个机会与诸葛瑾好好说一说,让他去试着说服孔明吧!”周瑜也抚掌称妙。
  说话间,外面天色已晓。
  “告辞!”
  周瑜和鲁肃道别后,各自披上出阵的铁甲金铠,跨上战马,精神抖擞地朝江边赶去。
  江水拍着滔天浪花,晨曦洒下的耀眼金光辉映着三军。江岸边,旌旗林立,五万将士早已集合在此,只等部署配阵的号令。
  大都督周瑜在震天的阵鼓声中来到列队前,下得马来,登上被中军幡帜和令旗团团围住的高台。
  “全军听令!”
  他向全体将士发令:“如今曹操篡夺朝廷大权,罪莫大焉,比董卓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对内将天子囚禁于许昌城内,对外则不断派遣暴兵蹂躏各州,还企图侵犯我东吴。讨伐此等贼子,乃人臣的天职本分,也是伸张正义之举。一旦开战,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不论亲疏,不论军阶,所谓王法无亲,各位将士宜好自为之,恪尽职守,奋勇争先,誓破曹贼,捍卫我东吴!行军中以韩当、黄盖为先锋,率大小兵船五百余艘,沿三江之岸构筑阵地,向前推进;蒋钦、周泰为第二阵,随后出发;凌统、潘璋担任第三阵;太史慈、吕蒙为第四阵;陆逊、董袭为第五阵。另外,吕范、朱治率二队为督军。以上务必遵行,勿忽勿怠!”
  这天一早,诸葛瑾独自乘马来到孔明下榻的驿馆。
  他突然接到周瑜的密令,要他前来游说孔明,投靠东吴麾下效力。
  “噢,是哥哥来了。上次在城内相会,实在碍于使命,不得不强抑思念之情。哥哥一向还好吧?”
  孔明执着诸葛瑾的手,将他迎入室内。一时间,高兴、眷念、加上童年的种种记忆,一齐涌上心头,禁不住已经涕泪纵横。
  诸葛瑾的眼眶也湿润了,兄弟二人相拥良久,竟说不出话来。
  隔了一会儿,待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诸葛瑾才说道:“弟弟,你对古时候的伯夷、叔齐怎么看?”
  “哦,伯夷、叔齐么?”
  孔明对兄长突如其来的问话稍感意外,但随即领悟了其中的含义。
  诸葛瑾饱含感情地开导起孔明来:
  “伯夷与叔齐兄弟为了争相让位而弃国避走他乡,后来因为进谏周武王未被采纳,隐居首阳山,终生不食周粟,最后饿死山中,贤名传诵至今。你我兄弟二人虽为骨肉同胞,但自小背井离乡,长大后又各事其主,多年不得一见,今偶一相见,你却为他国使节,而我则为东吴臣下,仍然无法尽情款叙亲情……想想伯夷、叔齐兄弟手足情深,作为人子,难道不觉得愧疚么?”
  “不,哥哥,愚弟的想法与你稍有不同。哥哥所说,乃人伦之中的义与情,然而义与情不是人伦的全部内容,忠和孝难道不比之更加重要么?”
  “不错,忠、孝、义缺一不可,兄弟一体、和睦无间,虽不能说便是人伦的全部,但这不正是孝么?况且也是忠的节之本嘛。”
  “不,哥哥。你我不都是汉朝的后裔么?大汉便是我等人臣人子的父母,我所仕奉的刘豫州刘玄德正是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的玄孙呀。若是哥哥你改变志向,随我同仕刘玄德,父母地下有灵,不知道会多高兴啊,这也是他们的期盼哪!况且这样才合乎忠义之道呀。哥哥如何?请你摒弃小义,重回忠义之本吧。父母之坟皆在江北而不在江南,有朝一日排除了朝廷逆贼,奉刘玄德为君,真心卫助大汉,你我兄弟得双双祭拜故乡父母之坟,岂不是人生的最大幸事?到那时,想必世人也不会将诸葛兄弟与伯夷、叔齐去作比较,觉得我二人有什么可羞愧的吧!”
  诸葛瑾无语以对。自己本想劝说弟弟的话,却不料如数从弟弟嘴里说给自己听了,况且自己几乎就要被他说动了。
  恰好此时,从江畔方向远远传来震天的出征金鼓和锣号。
  诸葛瑾低头不语。孔明像是洞察到哥哥的心思,于是催促道:“那不是东吴大军出征的金鼓么?兄长也身为吴将,如此重大军事行动岂可迟误?好了,不必在意我,赶快出征去,你我兄弟之情容日后有机会再悠悠相叙吧!”
  “那好,后日再叙!”
  诸葛瑾道了别,朝驿馆外走去。原本想好的话一句也没能说出口,不过,他心里却在想:“啊,真了不起!”对弟弟刚才一席话,既觉得自豪与高兴,又感到些许担忧。
  周瑜从诸葛瑾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脸上露出极度不悦之色,他甚至毫不掩饰地问诸葛瑾:“那么,足下不会同孔明一起回江北吧?”
  诸葛瑾急忙答道:“瑾怎敢背弃吴君的厚恩?平白无故受此怀疑,真是令人遗憾哪!”
  周瑜打着哈哈,说声“玩笑玩笑”,将话岔了开去,然而心里对孔明的加害之意却愈加深了。
  四十四 孤客闯绝地
  现在可以说,孔明的使命已经基本完成,一如所料,吴国大军终于出师了。
  这日,孔明辞别了孙权,随后搭乘上一艘兵船。
  同舟的全都是赶赴前线的将士,程普、鲁肃二将也在其中。
  程普向来与大都督周瑜关系不睦,此次出师他也心存异议,不过此刻他却一连声地夸赞起周瑜来。
  “要说起来啊,他年纪虽轻,却是个可畏的人哪!今天早上在江岸边出征仪式上,站在将台上向三军发布军令时的威严气势,真可谓堂哉皇哉!我对犬子程咨也是这么说的,我东吴出了个绝世英才啊!”
  鲁肃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他呀青年时代完全一副风流才子的样子,想不到竟是外柔内刚。此次领军出阵,愈加能显出其英雄本性来哪!”
  程普连连点头,继续说道:“我等一直以来对周都督缺乏深致认识,从今往后,尽管我年岁比他大,实战经验也比他丰富,但没得说的,我一定对周都督尽忠尽节,唯都督之命是听。——说出来真惭愧,出师之前,我专门拜会了周都督,向他表示我一片真心,为以前心里的芥蒂向他谢罪哩!”程普说着,依旧显得很忏悔的样子。
  孔明站在二人身旁,但他一语不发,没有插一句话,只是独自倚在船舷,徜恍迷离地望着舷外的江水和天空。
  往上游去大约七八十里处,大小兵船如蚁萃螽集,浩浩荡荡地铺散开去。沿江岸各处构筑起了水寨,周瑜在居中的位置处,选了个背靠西山的地方作为水陆两路的总指挥部。只见前后左右,寨子、栅门林立,连绵五十余里;旌旗翻卷,遮蔽了半边天日。
  “听说孔明好像随后也要来……”周瑜在帐中一见鲁肃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谁可替我前去迎接他?”
  “要请他来这里么?”
  “是的。”
  “那么,就不必再找别人了,我去就是。”
  鲁肃说罢,即刻赶往江对岸的寨子,陪伴正在休息的孔明往这边过来。
  周瑜同孔明闲聊了一会儿,末了一本正经说道:“嗯,我有事情要向先生请教哩。”
  “什么事?”
  “关于白马、官渡之战①。”
  “那是袁绍与曹操的决战吧?都督为何求教于我?”
  “哎——先生饱读兵书,腹藏奇谋,依先生之见,曹操以寡兵而大胜袁绍,究竟原因何在?请详细为我一解。”
  “士气、用兵之神速,曹操与袁绍皆有差异,最重要的是,曹军以奇兵偷袭袁军位于乌巢的粮仓,将其付之一炬,此乃曹操取得大捷的决定性原因。”
  “不错!”周瑜情不自禁高兴地以手击膝赞道。“先生也是这样看?我以为此举即是官渡之战的胜负转折点。想一想,如今曹操总兵力八十三万,而我军实际人数只有三万,当年的曹操已然位置一变,占据绝对的优势,想要击破曹军,我们也可以断阻他的兵粮运送之道,如此方为上策。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曹军的囤粮之地在何处探明了么?”
  “我已经派探子探得消息,说是曹操的兵粮全部囤于聚铁山。先生自幼居荆州,对荆州地理定了如指掌,今为了击破曹军,我愿借先生敢死之兵千余骑,趁夜深入曹军腹地,将其粮仓化作灰烬,如何?除了先生,恐再无人能够完成此壮举了!”
  孔明立即明白了:这一定是周瑜想借敌人之手,加害于自己而想出来的计策。
  可是——孔明却欣然同意了:
  “遵命!”
  约定了当晚出发,孔明便告辞离去。
  一旁的鲁肃似乎感觉有些两难,便悄悄尾随孔明前往他暂住的寨子。
  孔明一回到寨子,立即披挂上铁甲、佩带好长剑,全副武装,只等夜色降临了。
  鲁肃偷偷窥视了一阵,实在忍不住,便现身出来,带着同情的口吻向孔明发问:“今夜出击,先生是怀着必胜的信念前往,还是觉得自己倒霉不得不去赴死?”
  孔明含笑答道:“说出来有点大言不惭,我孔明不论是水上的船战、马上的骑兵战,还是轮车战车的混战、步卒铳手的荒野战,其战法之妙没有我不精通的,我怎么会抱着赴死之心出战哩?”
  “可是,以曹操这样精明的人,对于全军生命之地的粮仓绝不可能粗心大意。率领少数人马潜入粮仓,无异于自投绝地啊!”
  “那是足下抑或是周都督才如此吧。你二人加在一起,才抵得上我孔明一人之才能嘛。”
  “你说二人才抵得上你一人,究竟是何意?”
  “我常常听到东吴人骄傲地自诩道:陆战有鲁肃,水战有周瑜。恕我失礼说一句,擅长陆战的足下你对于水战可是一窍不通,而以水战闻名的周都督阁下对于陆战也完全是个门外汉,一无所长。我想,必须智勇兼备,水战陆战同样擅场,方可被称作真正的一代名将!这个精通,那个不擅长,不就如同只有一个轮子的战车么?”
  “哦?如此狂言可不像是先生你说出来的啊!我鲁肃倒也罢了,可是你说周都督是个半吊子的将才,这可是我近来所听到的最无稽、最过分的话了!”
  “眼前事实便在,你试想一下不就明白了?借兵千骑,让我孔明率之前往聚铁山烧毁曹军的粮仓,这种考虑自身便是完全不懂得陆战的明证。只要我孔明今夜一死,周都督的昏愚之名恐怕也就立刻传遍天下了!”
  鲁肃大惊失色,慌忙告辞,随即赶往周瑜帐中,将刚才的一番对话一五一十转告周瑜。
  话说周瑜也是个意气用事之人,激情时常占理智上风。此刻听鲁肃叙述了孔明的一席话,立时改变了主意:“什么?!孔明竟然说我周瑜是个对陆战一窍不通的愚夫?只是个半吊子的将才?……那好!烦你再去孔明处一趟,让他不必出师了。今夜偷袭由我自己领兵亲往,我一定一把火将曹军粮仓烧成一片灰烬让他孔明瞧瞧!”
  出其不意受孔明言语之辱,使得周瑜突发意气,决心拿出点本事让孔明见识见识。他立即向麾下将士发出夜袭的命令,兵数也增至五千,随着夜幕渐渐降临做好了出师的准备。
  再说孔明从鲁肃口中听到此讯息,发出一声冷笑:“五千也好,八千也罢,派多少人马前去都将成为曹操刀下冤魂,说不定主将也会被他生擒。周都督为东吴的至宝,绝不可看着他招致如此下场。足下乃都督心腹好友,还望将利害好好说与他听,万万不可逞一时之意气啊!”
  最后,孔明又再三嘱咐鲁肃:“只要东吴与我家主公刘豫州真心一体抗击曹操,何愁大业不成!矛盾对立、内争以至相互猜忌,则必为曹操乘隙而入。况且此次出师选择陆战为首役也甚为不妥,不利于激发吴军士气。宜发挥我江上战船的优势,首役一决雌雄,挫敌锐气之后,方可伺机再寻陆战之良机。”
  四下暮色苍茫。
  周瑜唤人牵来战马。五千兵士已经在薄暮中整装待发,只等周瑜一声令下。
  就在此时,鲁肃驱马来到,将孔明的话报告给周瑜。
  周瑜侧着耳朵仔细听罢,叹息一声:“啊,我周瑜之才终究不及孔明哪!”他急忙下令取消夜袭,彻底放弃了奇袭聚铁山的念头。
  周瑜自然不是一个愚钝的统帅,奇袭计划本身充满了危险,即便孔明不说,他心里也是清楚得很。
  然而,当晚的出师算是取消了,但出于对对方睿智的忌惮,周瑜对孔明的加害之意却并没有消除,甚至变得愈强烈、愈阴险。
  ——日后还会有机会的!
  想必周瑜的心里一定在如此暗暗发誓。
  就在情势倏变、一抹凶云渐渐笼罩在孔明身上的同时,位于江夏的刘备则在刘琦兵马的保护下,连同麾下所剩将士从江夏转移到了夏口。
  刘备几乎每日都要登上樊口的山丘,口中念念有词道:“不知孔明那里如何了?”孔明自去后音讯全无,刘备只得将无尽的忧思寄情于滚滚的长江水。
  他将充满不安的眸子凝视着江南的白云,心里默默念叨:“东吴的态度到底如何?”
  近日,一艘前往东吴打探消息的船归帆而来,给刘备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东吴马上就要向曹军开战了!数千兵船舳舻相继,连绵数里,正向上游溯流而去。此外,在三江江岸一带,也构筑起前所未有的水寨。至于北岸的形势,丞相曹操率领近百万大军陆续从江陵、荆州开拔,水陆并进,黑压压的兵马不分昼夜地向南移动哩!”
  刘备不等听完,便已欢欣异常,脸上泛起团团血色:“太好了,我计已成矣!”
  本来,刘备的性格并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即使遇到什么大事,他也轻易不会欢喜雀跃。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愣怔怔地盯着半空中,说不清楚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连他身边的近侍也弄得很是无趣,不敢多问。
  然而此刻,刘备似乎是真心的欢喜雀跃了。
  他立即召集臣下来到夏口城楼,开口对众人说道:“如今东吴已经起兵,可是孔明先生却依旧毫无讯息。不知谁可为我下江南探视东吴的兵阵,顺便打探一下孔明是否平安?”
  糜竺自告奋勇道:“不才愿往。”
  “爱卿愿意走一趟么?”
  刘备暗想:正合我意也。
  说起糜竺,此人倒是不乏外交才能,而且足智多谋,临机能断。他出生于山东,家里乃郯城首屈一指的富商。说来话长,还在刘备于广陵(今江苏扬州)一带揭竿而起打出“刘备”大旗的时候,兵少将匮,又没有钱粮,正是极度困难之时,这个富商之子却认定他将来前途无量,于是不仅拿出钱财充当兵饷,甚至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刘备做夫人。自那以后,糜竺就担任刘备的财政大臣一直至今,在刘备麾下也算得上是个特殊人才。
  “爱卿若去,则绝无差池。那就拜托了!”刘备甚是放心地同意。
  糜竺领命之后,便立即备妥一艘小船,装上薰酒、羊肉、茶以及其他礼物,满满一船,然后顺江而下。
  来到吴军扎阵的江岸边,对担任护寨的小将诉说了原委,随即被领去主帐,同周瑜会面。
  “这可是极其恳切的军中慰问哩!”周瑜高兴地接受了礼物,并设宴款待糜竺。
  “请足下向刘豫州公代致问候!”
  周瑜客客气气地说道,可是对于孔明却故意只字不提。
  翌日、又翌日,二人会谈不下两三回,可是周瑜每次都竭力回避提及孔明。
  到了第三天早上,糜竺前去辞行。
  此时周瑜才突然说道:“孔明先生现也在我军中哩。我想,如要讨伐曹操,还须请刘豫州也一并加入,共商大计。若是刘豫州肯亲临此地面会,就太好不过了!”
  糜竺心里一惊,只得随便敷衍两句:“不知都督所说何为,不过,我一定会将都督的意思转告我家主公。”
  糜竺辞别之后,鲁肃不解地问周瑜:“为何请刘玄德来阵中?”
  周瑜只轻描淡写地答道:“自然是为了杀他!”
  在周瑜心目中,他有一种坚信:除掉孔明、杀死刘备,都是为了东吴的将来。就这一点而言,鲁肃与他的想法显然是背道而驰,只是与曹操大战未开,己方内部首脑若先已有了纷争,说起来不是什么好兆头,事情的去就自然是由大都督定夺,故此他也不便表示强烈的反对,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道:“这又何苦哩?”
  在夏口的刘备,从归来的糜竺嘴里听说了事情原委。
  “如此,我就亲自去吴军中走一遭罢!”
  刘备立即拿定主意,并吩咐准备好船只。
  关羽等重臣全都反对刘备的轻率举动:“从糜竺去了一趟却不让他见孔明这点来看,周瑜的真心实在令人生疑。不如言辞恳切写封书与周瑜,再探探情势为好。”
  刘备却不听众人的劝谏,并且撂下一句:“孔明先生出使东吴好不容易促成我两家同盟,如今若是我不去,岂不是有违结盟的本意和信义么?我只有以信义为重,相信他也如我一样。”
  随后命令赵云和张飞等留守家里,只带了关羽一员大将一同前往,同船的随员仅二十余人。
  很快船至吴中军。江岸的守卫部队立即报告周瑜。
  果然来了!
  ——周瑜满心窃喜,随即问守卫的兵士:“刘玄德带了多少兵马来?”
  “随员仅二十余名。”
  “什么?二十余人?!”
  周瑜笑了,心中暗想:我事将成也!
  旋即,刘备一行人在兵士引领下进了中军营门。周瑜走出营帐,互致宾主之礼后,迎入帐中,将刘备请至上座落座。
  “初次相见,我便是刘备刘玄德。将军之威名不仅在南方,远在北方也是如雷贯耳,早有所闻,今日终得一见,幸甚幸甚!”刘备向周瑜拱手作揖说道。
  “哦不,不!区区不才,何足挂齿,倒是在下久已仰慕刘皇叔之英名呀!只可惜如今是在军中,没什么可款待的。”
  于是便在帐中支起酒宴,重礼厚遇,自然不在话下。
  一直到此时为止,孔明都被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道。忽听得江岸的兵士说起,今日宾客乃是从江夏而来的刘皇叔,孔明方才愕然:“啊?!”
  孔明急急地往周瑜的中军营帐疾走而去。到了营帐外,他停住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朝里面张望。
  四十五 狂澜
  按理,这场酒宴本应请孔明同席,可是孔明非但没有被邀请出席,竟连刘备前来东吴之事都无人告诉他。
  由此已经可以清楚地觉察到,周瑜心里包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企图。
  孔明立在营帐外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可心情却像是一个母亲或是儿子在注视着最疼爱的儿子或慈母被关入猛兽的牢笼中一样。
  刘备似乎毫无戒备,神情自若地同周瑜亲切交谈着。
  而在刘备身后,关羽手按着剑,就像一尊守护神似的一动不动站立在那里。
  看到关羽,孔明一块石头落了下来:“只要关羽侍立在主公身后……”
  他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向外面走去,飘然返回江岸边自己的住处。
  懵然不知孔明站在外面注视良久的刘备,只管同周瑜天南地北闲扯,最后自然扯到军事,扯到了孙刘联盟共破曹操,眼见说得差不多了,刘备回头望了望站在一旁的鲁肃,问道:“听说属下孔明还将在军中逗留一段时间,今日恰好得便,不知可否唤他前来一同欢叙?”
  不等鲁肃回答,周瑜赶忙抢过话头道:“有什么可不可以的?不过,眼看开战在即,等破了曹操、庆祝胜利的时候,你们君臣再相见不是更有意义么?”
  随即,他又将话岔开去,反反复复在破击曹军的军事战略以及具体计划上面喋喋不休。
  关羽在后面扯了扯刘备的衣袂,递上一个眼色,示意主公不提方才的话头为好。刘备立时领悟,转口说道:“说的是啊!今日酒也饮得差不多了,等破了曹操,你我再举杯同庆吧!”
  于是觑准这个适当的时机辞别离去。
  事情来得突然,周瑜一时竟也愣怔了。事实上,他的如意算盘是不住地向刘备敬酒,令其不支,再将关羽也一并灌醉,不等其走出营帐便结果了二人的性命,为此他在四周埋伏了数十名力士刀客。
  然而刘备就这么离去了,周瑜连发暗号的间隙都没有,只得狼狈地眼睁睁看着刘备等人走出营帐,一直出了营门,这厢却还行着目送之礼。
  跨上马,离开中军军营,刘备、关羽并手下随员二十余人会合一处,飞也似的朝江岸边疾驰而去。
  岸边的杨柳树荫下,忽然有人向这边招手:“主公!主公!平安回来了?”
  仔细一瞧,竟就是孔明。
  “噢,原来是孔明呀!”刘备赶快从马背跳下来,并前几步跑向孔明,二人相拥,互祝平安。
  停了一会儿,孔明说道:“眼下臣的处境看似危如身处虎口,却是安如泰山,主公等不必为臣担心,千万不可大意的倒是主公的行动。很快便是十一月二十日了,是日乃甲子夜祭祀之日,主公切记勿忘,在这一日命赵云赵将军轻舸齐发,停泊在江南岸,等亮归去。臣下如今虽一时脱不了身,东南风起之日必得顺利归去。”
  “先生如何便知道东南风起之日?”
  “亮在隆中卧龙冈闲居时,每年看春去夏来,送走秋天,等待冬天来临,眺望着滔滔长江水和空中的浮云,观测朝夕之风,凡十年矣,故此观风测雨已臻境界,大抵不会有误。对了,趁此刻无人看见,主公赶快走吧!”
  孔明目送刘备一行上了船,随后自己也消失在了吴军阵营中。
  辞别了孔明,刘备一行登上船,即命令张起满帆,溯江而上。
  船行约五十里路,前方一簇兵船列着阵扼住了江面。驶近一看,原来是担心刘备的安危,特意前来迎候的张飞等一众人。
  “哦!主公总算平安回来了!”
  一众人围住刘备的船,互庆平安,便往夏口驶回。
  再说刘备安然脱身之后,吴中军营帐内,周瑜的脸色异常难看,好似掌中一颗明珠失落在地一般。
  鲁肃却故意用话来刺激他:“都督为何让今日大好机会溜走,眼睁睁看着刘备平安返回呀?”
  周瑜也不掩饰自己的失意,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那关羽自始至终侍立在刘备身后,连我手起手落举杯放杯都眼睛不眨地盯着,弄不好,不等杀了刘备,我们先已死于他刀下了。有关羽这条可怕的猛犬在,实在无法下手啊!”
  而鲁肃则出于对东吴长远利益的考量,心里巴不得周瑜的计划失败。
  数日之后。
  “曹军使者乘船到江岸,说是携有曹操的书信。”
  听了兵士的报告,周瑜立即命令:“带进来!不过,先让他拿出来看看是否曹操的亲笔书信!”周瑜在帐中似乎早已在等候对方的使者。
  一名小将乐滋滋地将书简转呈到周瑜手上。这是一封用皮革封裹着的书信,毫无疑问,是曹操的亲笔信。
  ——可是,当周瑜接过来未及看完书信,便骤然脸色一变,腾地起身命令身旁的武士:“勿让使者走脱了!”随即将书信撕得粉碎。
  鲁肃吃了一惊,问道:“都督,上面写了些什么?”
  周瑜用脚尖指了指撕碎了洒落在地的书信骂骂咧咧地说:“你自己看一看吧!那曹贼自称汉大丞相,还说致周都督,简直将我当做他的臣下看待了!”
  “曹操的贼心已经尽人皆知,他再怎么无礼也不值得都督动怒啊。”
  “所以我要砍了使者的头颅,当做是对曹操的答复!”
  “可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是自古以来的常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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