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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孔子世家

_9 贾志刚(春秋)
  “赐,说吧。”孔子很亲切,因为子贡换来了粮食。
  “仁德廉洁的人,是不是在穷困的时候就能不守节操?”子贡问。
  “嘿,不守节操的人,怎么能称为仁德廉洁呢?”
  “那么,颜回这样的,是不是会坚守节操?”子贡忍不住,把颜回带出来了。
  “那当然了。”孔子觉得问题有些怪,不过他对颜回很有信心。
  “嘿嘿。”子贡冷笑了两声,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等孔子说话。
  “赐啊,我对颜回观察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虽然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怀疑他,我觉得一定有原因。这样,你不要再说了,我来问问他。”孔子想了想说。
  于是,孔子就让其他弟子把颜回叫来了。
  “回啊,前几天我梦见先人了,难道是先人在启示和保佑我吗?你做好饭拿进来,我要把它进献给先人。”孔子没有直接问,而是撒了个谎说要祭祀先人,从侧面来套颜回。
  “老师,这饭已经不能拿来祭祖了。”颜回回答。
  “为什么?”孔子和子贡都有点惊讶。
  “是这样的,刚才煮饭的时候,有烟灰掉进了饭里。不管它吧,饭就脏了;扔掉吧,太可惜了,所以,我就把弄脏了的饭吃掉了。等会分饭的时候,就从我的那份里扣掉。”颜回解释,神态自然,完全不知道子贡早已经来告过一状了。
  如果一份饭先被吃掉了一点的话,就不能拿来祭祀祖先了。
  “你说得对啊,要换了是我,我也会把脏了的饭吃掉的。”孔子说,笑了,让颜回继续去煮饭。
  等到颜回走开了,孔子才对子贡说:“我对颜回的信任,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子贡感到惭愧,脸憋得通红。
  从那以后,原本有些瞧不起颜回的子贡对颜回口服心服了。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子贡的粮食让大家吃了个半饱,好歹有了走路的力气,于是继续前进。一路上,子路又抓了一头不知谁家跑散的小猪,烤来给大家吃了。
  走到第七天上,大家又是颗粒未进,实在有些走不动。
  这个时候,孔子师徒已经到了城父(今河南省宝丰县)。楚军大营就在前面,再往前,就是吴军大营。
  “子贡,还是你吧,去楚军大营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孔子又给子贡布置了一个任务,他知道子贡的口才最适合去完成这个任务。
  子贡没有推辞,一个人去了楚军大营。到了楚军大营,直接报上名号,要找叶公沈诸梁。沈诸梁看见子贡,倒也热情,子贡说起孔子师徒这些天来路上的艰辛,沈诸梁也感到吃惊。
  “孔丘先生要去哪里?”沈诸梁问。
  “去卫国。”
  “这里现在已经是战场,非常危险,吴国人十分野蛮,到时候误伤了你们也不一定。这样吧,我派人护送你们到楚国,再从楚国经郑国回卫国吧。”沈诸梁倒真是个好人,当时派了一队家兵,带齐了一路上的干粮,随着子贡走了。
  有沈诸梁提供的粮食,有楚军的保护,孔子师徒现在算是脱离了危险。
  “回去吧,回去吧。鲁卫的年轻人胸怀大志但是行为粗率,文采斐然但是不知道怎样节制自己。我啊,还是回去教导他们吧。”孔子叹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在治国上有什么进取了,回去教书育人才更现实。
  按《论语》。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为孔子驾车的是子路和子贡两人轮流,因为他们的驾车技术比较好。这一天又回到了楚国地界,子贡驾车,子路脚气发了,落在了后面。
  “老师,我们跟着老师遭受的这场苦难,大概这辈子是忘不掉了。”子贡说。一辈子娇生惯养,那里吃过这样的苦?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想起来还是后怕。
  “嘿,你这是什么话?”孔子不高兴了,黑着脸说,“俗话不是说嘛,胳膊断了三次,就成了良医了。这一次的遭遇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次幸运啊。你们跟着我受这次难,都是幸运的人啊。做君主的不受点磨难,成不了好君主;有高远志向的人,不受点挫折就不能建立功业。从前,商汤被困在吕,周文王被囚在羑里,秦穆公经历了崤谷的耻辱,齐桓公经历了长勺的惨败,晋文公被骊姬追杀,这之后才成就了霸业。我们这一次困厄,从寒到暖,又从暖到寒,只有贤人才能领会其中的收获,但是要说出来也未必说得清楚。”
  子贡想想,倒也是这样。
  “赐啊,你让子路来驾车吧。”孔子对子贡有些恼火,决定让他下车走路。
  “子路师兄,子路师兄。”子贡倒没意见,虽然他看不起子路的智商,但是觉得子路还是个很直爽的老大哥。
  子路没有应声。
  又喊了几句,子路还是没有应声。
  子路丢了。
  子路一个人在后面,走岔了路。越走越不对,问问路人,才知道走错了,于是向回走,到了岔路口又问了路,这才回来正路。
  这一耽误,时间就长了去。
  又走了一程,看看天色黑了,子路还没赶上大队,难免有些心慌。还好,前面一个老农夫用拐杖挑着锄草的农具。子路上前去问:“老丈,有没有看见我老师啊?”
  “你老师是谁啊?”老农夫问。
  “鲁国孔丘啊。”
  “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什么狗屁老师?”老农夫说得很不屑,似乎对孔子很不满。说完,老农夫把拐杖插在地上,锄草去了。
  子路一听,这口气似乎应该是见过老师的,否则怎么平白无故这么骂人?想想看,老师似乎还真是这样。
  子路没有说话,拱手站在一旁。
  过了一阵,天渐渐黑了,老农夫看见子路很恭敬地站着,于是招呼他跟自己一块回家。到了家里,老农夫杀了家里的鸡,为子路做了饭,之后招待子路吃肉喝酒,留他住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子路启程,急匆匆追赶老师,结果没有追出太远,发现老师和师弟们都在等自己。
  子路把自己路上遇上的事情对老师说了,孔子说:“嗯,这是隐者啊,高人哪。走,我跟你回去向他请教请教。”
  于是,子路驾车,和孔子回到了老农夫的家里,可是恰好老农夫出去了。两人等了一阵,没有等到,于是失望而归。
  “老师啊,虽然这个隐者是个高人,可是我觉得有才能而不出去做事也是不对的。长幼之间的次序尚且不能荒废,何况君臣之间的大义呢?为了保住自身,就败坏了君臣大义,这是不对的。如今君子出来为国家做事,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而已,老师您的学说在这个世道是不会被施行的,这点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说了。”子路的话,听上去是在批判老农夫,实际上重点在最后一句,就是说老师您的学说确实不太适用啊。
  这段话,说得孔子无话可说。自从子路投师以来,还没有过一次如此精彩、如此让老师无话可说的。
  “唉。”孔子叹了一口气。
  按《论语》。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耘。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两个成语,来自这里。
  《史记》中的假历史
  关于孔子的这段历史,《史记》中的记载是这样的。
  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闲,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
  这个说法基本上就是杜撰。当时的形势,陈国是楚国的扈从国,蔡国也已经倒向楚国。楚国要的人,这两个国家怎么敢阻拦?再者说,有没有孔子,楚国要灭陈蔡都是小菜一碟。
  再则,陈蔡两国要联合行动,恐怕他们之间商量的工夫,孔子都已经到了楚国了。
  再则,以陈蔡两国的兵力,何必围孔子?直接砍了埋掉不是更省事?
  再则,假如真是如此,《论语》为何没有提到?
  所以,孔子师徒完全受困于兵荒马乱,无处讨食,与陈蔡两国政府没有任何关系。
  再看《史记》中的另一则。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帅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这一段,基本上也是杜撰。子贡颜回等人这时候不过是孔子的学生,顶多是个三好学生,根本没有历练,更不要说有什么能力显示出来。子路虽然做过季孙家的管家,也从来没有带兵打仗,而楚国历来尚武,竟然自以为不如一个鲁国人?再说宰我,宰我在孔子这里也就是嘴皮子厉害,还没听说他做官如何出色。所以,子西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再则,第五册中,我们知道子西是个非常无私的人,如果他真的认为孔子非常贤能,他首先要做的恐怕是让贤,而不是阻止楚昭王。
  再则,楚国尚武,对于周礼一向敬而远之,就像叶公好龙一样。所以,楚国不可能重用一个反对战争的人。
  所以,楚昭王从来也没有请过孔子。
  以上两则杜撰的历史,不过是太史公要为孔子脸上贴金而已。
  
第二六八章 挫折让人变通
  从楚国,经由郑国,孔子师徒顺利地回到了卫国。这一年,是鲁哀公六年(前489年),孔子六十三岁。
  经历了这一趟的困厄,孔子知道自己再也折腾不起了。可是,回鲁国太没有面子,于是他决定就留在卫国。
  孔子不好意思再去见卫灵公,就住在了蘧伯玉提供的住处,重新开始招收学生。
  孔子的志向
  从浮躁回归平实,从好高骛远回归现实,这就是孔子这一趟南方之行的最大成果了。
  孔子重新平静下来,生活才又重新有了笑声。孔子常常会和学生们促膝谈心,也常常带着弟子们在周围游玩。
  一天,学校放假,孔子带着子路、子贡和颜回出去游玩,登上附近的农山。来到山顶,极目四望,孔子不禁悲从中来。
  “登高望下,使人心悲,几位同学,说说你们的志向吧,我想听听。”孔子说。他觉得自己奋斗一生,一事无成,把希望寄托在了弟子们身上。
  按着惯例,以及按着脾气,或者按照资格,都是子路第一个发言。
  “我希望得到白羽如同月亮,赤羽如同太阳,钟鼓之音直冲云霄。旌旗翩翻,在大堤上盘旋飘扬。我率领军队出击,击败敌人,夺取土地。嘿嘿,这样的事情只有我能做到,这两位兄弟可以跟着我混,哈哈哈哈。”子路说完,大笑起来。
  “勇士啊,愤青啊。”孔子说道,之后去看子贡。
  子贡看看颜回,颜回笑笑,示意子贡先说。子贡也笑笑,意思是不客气了。
  “我嘛,当齐国楚国两军对峙,旗鼓相当难分上下,两国军队就要交战的时候,我愿意穿着白色衣冠,在两军的白刃之间游说两国,凭着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化干戈为玉帛,让两国和平万岁。嘿嘿,这个,恐怕只有我能做到。子路大哥颜回兄弟,你们可以做我的随从了,嘿嘿。”子贡说完,嘿嘿地笑了。
  “辩士啊,轻轻松松化解战争于无形啊。”孔子说,语气里有些赞叹的意思。之后,孔子去看颜回。
  颜渊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回,你怎么不说?难道你没有志向?”孔子问他,其实他最想知道颜回的志向。
  “文韬武略,两位师兄都已经说过了,恐怕我没什么可说的了。”颜回笑着说,很谦恭的样子。
  “我知道你的志向一定与他们不同,你还是说说吧。”孔子非要颜回说。
  “那我就说说。”颜回还是一脸的笑容,慢慢说来。“我听说鲍鱼和兰芷不能收藏在同一个箧子里,尧舜和桀纣不能治理同一个国家,两位师兄的志愿和我不大一样。我想能够辅佐一位圣明的君主,不要城墙,不要护城河,把武器锻造成农具,让天下一千年没有战争,这样的话,又何必子路师兄奋勇作战,又何必子贡师兄游说于军前呢?”
  “美哉,德乎!姚姚者乎!”孔子的赞叹声脱口而出。姚姚者乎,就是很得意的样子。
  子路和子贡都有些不以为然,和平万岁当然好,可是这怎么可能?要找这样一份工作,难道不是要等到共产主义?
  “老师,能不能说说您的愿望?”子路问孔子。
  “我的愿望就是颜回刚才说的啊,我愿意带着衣服跟颜回混啊,哈哈哈哈。”孔子笑了,今天他很高兴。
  又有一次,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着孔子闲坐。
  “不要因为我年龄比你们大,你们就不好意思说。你们平常总说‘没有人了解我’。如果有人了解你们,任用你们,你们会怎样做?”孔子最近总是问他们这个问题,因为他在考虑怎样推销他们。
  不用问,第一个回答问题的还是子路,他永远是第一个,就像打群架的时候他永远冲在最前面一样。
  “一个中等国家,处在两个大国之间,外有强敌,内有灾荒。让我去治理,三年时间,我让老百姓既有勇气对抗强敌,又懂得治理国家的道理。”子路又是一通豪言壮语,孔子笑了笑。
  “求,你怎么样?”孔子又问冉有,他其实更看好冉有。
  “我嘛,没有子路哥那么大的志向啊。”冉有说着,笑了笑。“我呢,给我一个方圆五六十里或者七八十里的小国家让我去治理,大概也是三年时间吧,我能让百姓富足。至于礼乐这样的事情,还要等待君子来做了。”
  冉有话里有话,其实他对孔子的礼乐说法不以为然,认为那太理想太脱离现实。
  “赤,你说说。”孔子对冉有的话不置可否,问公西华。
  “我不敢说我能做什么,我愿意学习。祭祀宗庙,或者接待外国君主盟会这类事情,我愿意穿上礼服,戴上礼帽,做一名助理主持人。”公西华说,他岁数最小,说话也不敢太大声。
  孔子点点头,他对公西华还是很欣赏的。
  曾皙正在一旁弹瑟,瑟声不高,因为他知道不要干扰了这边的谈话。此时一曲尚未终了,孔子耐心地等着。对于曾皙,孔子还是另眼相看的,一来曾皙的岁数仅仅小于自己,现在的教学主要还是他在负责,在孔子的学校里的地位仅次于孔子和子路,作用则仅次于孔子;二来,曾皙跟随自己多年,这一次又特地从鲁国过来辅佐自己,这让孔子非常感激。
  一曲接近尾声,孔子才发问。
  “点,说说你啊。”孔子问。
  “铿”一声,孔子的话音落的时候,恰恰是曾皙瑟声结束的一刻。
  “我的志向和他们都不一样啊。”曾皙说,笑笑。
  “没关系啊,人各有志啊。”孔子说。
  “我的志向不大,晚春的时候,穿着轻薄的衣服,会同五六个朋友,带着六七个孩子,在沂水边沐浴,在舞雩台上跳舞,唱着歌一路归来。”曾皙说。他的志向,类似于隐者了。
  “我的志向跟曾皙一样啊。”孔子慨叹。
  子路、冉有和公西华离开之后,曾皙留了下来。
  “老师,你觉得三个人说得怎样?”曾皙问。
  “都说出了自己的志向啊。”
  “那,老师为什么对子路的话有些不以为意?”
  “治理国家要靠礼,可是他说话还是一点礼让都没有,所以我笑话他。”
  “冉有谈的不是治理国家吗?”
  “怎么见得方圆五六十里就不是个国家呢?”
  “那公西华呢?他说的不是有关国家的事吗?”
  “祭祀和盟会,不是国家的事是什么事?公西华要是只能当助理主持人,还有谁能当主持人?”
  通过这一段对话,弟子们知道,孔子的志向已经从治理国家、拯救天下下降到了享受人生了。
  按《论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伺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弟子们的矛盾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学生多了,什么人都有。即便是孔子的学生,也同样如此。
  孔子的学生,分为老中青三辈,三辈的情况各不一样。
  老一辈的学生中,子路和冉耕追随孔子在卫国,最近曾皙也过来了,还带着小儿子曾参。所以老一辈的就是三个人,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处得不错。
  中间一辈中,胡乱是整天没事干,和谁关系都好。子贡原本性格傲慢,喜欢说三说四,大家都挺烦他。不过周游列国回来之后,性格改变了很多,不再说别人坏话了,也谦虚了很多,再加上平时出手大方,常常周济生活困难的同学,因此,同学们渐渐开始喜欢他。
  子贡最好的朋友是冉有。说来特怪,子贡一向目中无人,可是对冉有一直很客气,大致是被冉有的才能和沉稳的气质所折服。而冉有也很欣赏子贡的机智和慷慨,因此两人成为莫逆之交。
  而子贡跟宰我始终不对眼,原因很简单:两人都很能说。平时没事了,两人就会争吵。争吵到最后,就成了仇人。
  宰我的性格有点怪癖,而子贡又是人人喜欢,因此宰我就不太受欢迎了。
  小一辈中,孔子比较看好的有四个人:子夏、子游、子张和曾参。
  论才华和聪明程度,子夏比其他三个人都要出色。不过,子夏有一种傲气,看不起比自己差的人。而其余三个人尽管在聪明程度上不如子夏,但是不约而同地认为自己的人品比子夏好。
  就这样,子夏成了小一辈中的的公敌,受到孤立。不过,子夏不在意。
  基本上,老一辈都已经与世无争,因此老一辈与师弟们的关系都处得不错。
  子贡和子夏都是卫国人,而且都很聪明,子贡很喜欢子夏,经常关照他。子夏家中很穷,子贡常常资助他一些,两人因此就走得更近。
  师兄弟们之间,钩心斗角的事情常常会有。
  有一次,孔子要出行,看天色似乎要下雨,孔子正在犹豫要不要拿雨伞的时候,跟随他出行的子游说话了:“老师,子夏有把好伞,叫他拿来用吧。”
  子夏确实有把伞,是子贡才送给他的。子张之所以建议用子夏的伞,不仅仅出于嫉妒,实际上还想让子夏难受,因为子夏这个人家里特穷,所以比较吝啬,平时绝对不借东西给别人。
  “别出这馊主意了。”孔子当然知道子游的算盘,也当然不会上当。“子夏这个人不是那种很大方的人,不过这没有什么。告诉你,跟一个人交往,尽量交他的长处,不要触碰他的短处,这样就能长久地交往。”
  子张见自己的小算盘被老师说破,一脸的尴尬。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玩这种小心眼。
  按《说苑》。孔子将行,无盖,弟子曰:“子夏有盖,可以行。”孔子曰:“商之为人也,甚短于财!吾闻与人交者推其长者,违其短者,故能久长矣。”
  对于学生们之间的各种争斗,孔子都看在眼里。孔子通常不会直接批评他们,避免介入其中。不过,这不等于孔子坐视不管。孔子的办法,就是在平时的授课之中讲解为人处世交友的道理,旁敲侧击。
  以下,都是《论语》中孔子教导学生们的道理。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见贤思齐,和而不同,群而不党,当仁不让,这几个成语出于这里。
  有一次,子贡陪孔子聊天,说着说着,话题就到了几个小字辈的学生身上了。
  “老师,您认为子张和子夏谁更贤能一些?”子贡问。孔子知道子贡和子夏的关系好,自己说什么,一定会传到子夏那里去,岂不是又要生是非?
  “子张过了,子夏不够。”孔子说,意思是子张迂腐了点,子夏则市侩了点。
  “那,是子张贤能一些了?”
  “哼,过了和不够是一样的。”孔子说。他才不会说谁比谁好呢。
  按《论语》。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这个成语来自这里。
  挫折让人变通
  到了这个时候,孔子有一个看法有了重要的转变。
  从前,孔子认为真正的仁者应该是为国君服务的,而不是为大夫服务。因此当初在鲁国和在卫国的时候,他就很反对学生们去出任大夫家的家臣,他把家臣称为陪臣,就是蔑视他们。
  可是,如今的情况,各国的国政都在大夫手中,国君对人才基本没有需求,要出仕,在国君这个层面基本上没什么可能了,连自己都没戏,何况自己的学生呢?从前混得最好的子路和冉有,也都是当了家臣。
  所以,孔子现在变得现实了,不仅不再阻止学生们当家臣,甚至开始鼓励。毕竟,自己的学生如果都穷困潦倒,今后谁还来当自己的学生?
  “君子生于世间,没有非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一定不能做的事情,怎样合理恰当,就怎样去做好了。”孔子说,半辈子的挫折,让他学会了变通。
  按《论语》。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一次,子贡问怎样才能让自己实现老师所提倡的“仁”,孔子说了:“工匠要做好他的事情,首先就是要完善他的工具。对于你来说,当你住在一个国家的时候,跟随大夫中的贤能者去做事,与有仁德的士人交朋友。”
  按《论语》。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如果用现代话来说,从前,孔子只想着要当国家高级公务员,想要改变国家。如今,知道要当国家公务员没有希望了,所以,开始勉励弟子们去好的公司打拼,与白领阶层交朋友。
  子贡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老师实际上已经听从了自己的建议,降低了自我要求以及对学生们要求的标准。
  不过,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子贡过了一段时间又想了一个办法。
  这一天,子贡悄悄地来找孔子了。
  “老师,我有一块美玉,是找个好匣子收藏起来,还是找个好价钱卖掉?”
  “卖掉啊,卖掉才能产生价值啊,去找个好买家吧。”孔子说得毫不犹豫,要是放在从前,那可有好一番大道理来讲的。
  按《论语》。子贡曰:“有美玉于斯,温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子贡彻底明白了,老师卖不出去自己,现在要尽力把学生们卖掉,让学生们去寻找自己的前途了。
  
第二六九章 子路和颜回
  孔子要推销出去的第一个人是子路,这倒不是他认为子路最有才能,而是出于感情因素。子路跟随他的时间最长,最忠心最直爽,出力也最多,岁数又老大不小,如果再不能推销出去,这辈子就算是废在自己手中了。所以,于情于理,都要首先帮助子路找到出路。
  孔圉是卫国的卿,一向非常好学,跟孔子的交往很多,时常向孔子请教学问,因此两人的关系很好。好到什么地步呢?或者说孔圉好学到什么地步呢?
  按《论语》。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这段话什么意思?就是在孔圉死之后被谥为孔文子,子贡问孔子为什么孔圉被谥为文,孔子说了:“因为孔圉聪明而且好学,又不耻下问。”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这两个成语都来自这里。
  孔圉是卫灵公的女婿,是现任国君卫出公的姑父。因此升迁机会比较多,这个时候已经成了卫国的卿。
  公叔戍占领的蒲地已经被卫国夺了回来,现在是孔圉的封地,而蒲地恰好缺一名地方官员,也就是令,换现在说法,就是蒲县县长。
  “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吧,子路这人不错,好学忠诚,没有私心杂念,还在季孙家当过管家,人品能力都是上佳,怎么样?”孔子向孔圉推荐,两人都姓孔,虽然不是一个来源,可是还是觉得比较亲切。
  “好啊好啊,我面试一下。”孔圉知道子路的经历,也认识子路,不过还是要面试一下。
  面试的结果是孔圉非常满意,于是子路成了蒲令。
  子路治蒲
  临行之前,子路来向孔子道别。
  “由啊,你将要去当蒲令了,老师送给你车呢,还是送给你忠告呢?”孔子问。他为子路高兴,虽然他也只有一辆车,也愿意送给子路。
  “忠告吧。”子路没有犹豫,他不能要老师的车。何况,上任之后,就会有车。
  “那好。”孔子其实愿意送的也是忠告,他早就想好了。“蒲这个地方是卫国的主要兵源地,壮士很多,很难治理。不过我告诉你,只要恭敬客气,就能让勇者服气;只要宽容公正,就能与人相处融洽;只要谦恭廉洁,就可以亲近尊长。”
  “嗯,还有吗?”子路觉得老师说得挺好,还想听。
  “以身作则,然后可以劳民。”
  “还有吗?”
  “不要怠惰。”
  “还有吗?”
  “等你做一阵再来问吧。”孔子笑了,子路就是这样的人,问起来没完,有时候也挺让人烦。
  按《论语》。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子曰:“无倦。”
  子路带着老师的忠告上路了。
  从楚丘到蒲,子路在石门这个地方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因为时间很早,守门人觉得这个人行色匆匆,有些可疑。
  “请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守门人问。
  “啊,从孔丘那里。”
  “孔丘?就是那个明知没戏却还要去做的人吗?”
  “哈哈哈哈。”子路笑了,点点头,上路了。
  按《论语》。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不可为而为之,这个常用语,就来自这里。
  子路在蒲地的治理不错,他一切按照孔子的标准去做,公正无私,工作努力,一门心思为老百姓做实事,因此子路在蒲的名声非常好,老百姓喜欢他,孔圉对他也很放心。
  时间不长,子路又把高柴引荐给了孔圉,担任了孔圉封地的士师,也就是执法官。对此,孔子还有些意见,觉得子路应该推荐更优秀的师弟。可是没办法,子路就跟高柴的关系铁。
  子路常常会派人看望老师,同时也向老师请教。而孔子也非常关注子路,有时候也会派弟子去看望他。
  有一次,子路让人来问一个问题。
  “什么是君子?”
  “修养自身,保持谦恭。”
  “这就行了?”
  “修养自身,以帮助别人。”
  “还有吗?”
  “修养自身,以造福百姓。”孔子说,不过随后加了一句。“这一点,尧舜还担心自己做不到呢。”
  按《论语》。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又有一次,孔子得了重病,看样子就要过去了。于是子路就派自己的属下去伺候孔子,按照家臣规格要求他们。后来孔子病好了,对子路的做法很不满。
  “太过分了吧。”孔子说。为什么这样说呢?“子路是在忽悠我啊。我本来没有家臣,他给我弄几个假的家臣来,让我骗谁啊?骗老天爷?况且说了,让我死在家臣手中,还不如死在学生们手中呢。再者说了,就算我不能得到风光大葬,难道还会死于道路吗?”
  其实,子路也是好意,一般的大夫家中没有家臣,一定要是很有势力的卿大夫才有家臣。子路知道孔子好面子,所以派来几个手下假扮家臣,也是为了让孔子死得有面子。
  谁知道,孔子反而不高兴了。
  看来,子路天生不是个拍马屁的料,费了半天劲,最终还是挨骂。要是子贡做这样的事情,估计孔子不会这么说。要是颜回做这样的事,大概要受表扬了。
  按《论语》。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闲,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不管是请教也好,拍马屁也好,孔子说归说,心里还是挺高兴,他也知道子路是好心。不过,最新的一件事情真的让孔子紧张得不得了,以至于立即派子贡去找子路。
  什么事?说起来,是件好事,好人好事,放在今天,算是感动中国的事情。
  原来,子路看到蒲地的农村水利系统不完善,担心暴雨来临造成水灾,因此在春忙之后,组织当地百姓兴修水利,挖沟造渠。看到当地百姓生活普遍比较困难,子路于是从自己的俸禄里拿出粮食,每天向修水利的民工提供一顿免费的午餐。按照当时的规矩,午餐都应该是自己携带的。子路这一举动受到当地百姓的交口称赞,换了今天,也同样会受到广泛赞扬。
  这一天,子路又率领百姓挖沟,子贡来了。
  “子贡,你怎么来了?老师身体还好吗?”看见子贡,子路非常高兴,先问候了老师。
  “老师身体很好,不过心情不好。”子贡说,对子路笑笑。
  “为什么?”子路有些奇怪,老师心情不好,有什么好笑?
  “老师很担心你,让你立即停止供应免费午餐。”子贡说。
  “为什么?我这是施行仁德啊。老师平时总是叫我们要仁德,可是真正做起来又要阻止我,为什么?”子路很不解,甚至有些气愤地问。
  “老师这么说。如果你认为老百姓确实不够吃的,应该上报给孔圉大夫或者国君,然后从公家的仓库里拿出粮食来救济大家。如今你私自用自己的粮食给大家,是要让百姓怨恨君主,而感激你。你想想,后果是不是会很严重?”子贡回答,这是孔子教给他的。
  “是哦。”子路恍然大悟。
  所以,仁德不仁德,还是要服从于政治的。坐而论仁,往往是不考虑当权者的利害的。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在当权之前爱民敬民,当权之后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这未必就是他的思想改变了,而是情势所迫。
  屁股决定脑袋,这条真理千古不变。
  颜回少白头
  在孔子的弟子中,论管理才能,冉有是独一无二的,孔子准备第二个推销出去的就是冉有。为此,孔子曾经问过冉有有没有兴趣在卫国找一份工作,冉有婉言谢绝了,他说他还想学习。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冉有的家族都在季孙家做事,而冉有本人和季康子的关系不错,因此,冉有相信,他迟早会回到季孙家。
  冉有谢绝了在卫国做官,孔子第三个准备推销谁呢?颜回。
  孔子最欣赏的学生自然是颜回,连孔子自己也说颜回贤于自己。
  有一次孔子问子贡:“你觉得自己和颜回哪个要强一些?”
  “我哪里能和颜回相提并论呢?颜回能够闻一知十,我不过是举一反二。”子贡说。其实,他对颜回的品德很敬佩,对颜回的学习态度很佩服,却未必对颜回的能力认同。
  “是啊,你不如他,我跟你都不如他。”孔子说,说得很诚恳。
  按《论语》。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
  孔子认为颜回比自己还要贤,并不是假意谦虚,而是出于真心。为什么一向骄傲的孔子这样高看颜回呢?因为孔子是理想主义者,颜回则比他更理想主义。孔子想把自己的理想主义加于这个世界,颜回则愿意首先自己来实践这个理想主义。有的时候孔子对自己的话都有些怀疑,可是颜回坚决信从。
  可以说,颜回就是孔子的完美版。或者说,孔子所标榜的,就是颜回所实践的。
  孔子说:君子无忧。
  “如果君子的修行没有成功,就乐在过程;如果成功了,就乐在结果。所以,君子一生都是快乐的,没有一天是忧愁的。可是小人不一样,成功之前忧虑能不能成功;得到之后又忧虑会不会失去。所以,小人一辈子都在忧愁,一天也不能快乐。”孔子这样说。
  按《说苑》。子路问孔子曰:“君子亦有忧乎?”孔子曰:“无也。君子之修其行未得,则乐其意;既已得,又乐其知。是以有终生之乐,无一日之忧。小人则不然,其未之得则忧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也。”
  所以,尽管颜回很穷,但是他乐在其中。换今天的话说,就是穷开心。
  对此,孔子大为赞赏:贤哪颜回。每天就吃一顿饭,住在贫民窟,别人都忧愁得受不了,可是他每天还是那么快乐。贤哪,颜回。
  按《论语》。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也正因为如此,孔子对颜回的教导往往都是高屋建瓴,站的高度明显比别人要高得多。
  一次,颜回问什么是仁。
  “仁,就是克己复礼。”孔子回答。这个词后世常常被用到。“一旦克己复礼了,天下的人就会说你是仁人了。所以,成就仁在于自身,难道还要仰仗别人吗?”
  克己复礼,这个词的解释一向五花八门。大致的意思,就是约束自己,使自己的言行符合礼法的规范。
  “那,具体怎样实行呢?”颜回问,他很少这样问问题。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孔子用了一个排比句。这里的非礼,不是现在的调戏妇女的意思,而是不符合礼法。
  “我虽然不够聪明,我会按照老师的话去做的。”颜回说。
  其实,这样的标准,连孔子自己也做不到。这,也是孔子认为颜回比自己贤的原因。
  按《论语》。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尽管看上去安于贫穷,内心里,颜回对于出仕还是很渴望。说来也是,如果不想出仕,学这些礼法又有什么意义?
  整个《论语》,颜回只向孔子问过两个问题,除了上面一条问仁,就是另一条问治国的。
  “老师,该怎么治理国家?”颜回问,鼓足了勇气。
  “嗯,用夏朝的历法,乘坐商朝的车,戴周朝的帽子,乐曲用《韶》《舞》。不要听郑国的歌曲,远离奸佞小人,因为郑国的歌曲很淫荡,而奸佞小人很邪恶。”孔子这样说。基本上,颜回就是孔子谈论人生理想的最佳人选了。
  孔子这样的回答,就如同现代人问怎样生活,于是孔子回答:“娶日本老婆,找法国情人,开德国车,看美国电影,请中国厨子。”
  好是好,可是怎么能实现呢?
  按《论语》。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孔子知道颜回的理想,也知道颜回的心思。他当然希望颜回能够成为一国君主的辅佐,可是看来这太不现实。如果再不为颜回找一条现实的出路,就耽误了这个孩子。再者说了,颜回父子都是自己的学生,如果颜回的问题解决不好,自己的良心也说不过去。
  因此,在安排好了子路之后,孔子主要就在帮颜回物色工作了。
  孔子为颜回介绍了几份工作,可是,每一次的面试结果都是失败的。
  “你准备怎样帮我管理封地?”一个大夫问。
  “克己复礼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只要我做好了,三年之内整个封地就都克己复礼了,之后三年,整个国家就都克己复礼了。”颜回回答,用老师的话。
  “那什么,你看,多么蓝的天啊。”大夫岔开了话题。大夫心说:“我关心的是你能不能管理我的属民,提高我的封地的粮食产量,处理好我的财务。克己复礼,复你个头啊。”
  面试失败。
  “你觉得管家应该怎么当?”另一次面试。
  “用夏朝的历法,乘坐商朝的车,戴周朝的帽子,乐曲用《韶》《舞》。不要听郑国的歌曲……”颜回这一次换了一个说法。
  “啊,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处理,你先回家等消息吧。”这位大夫直接赶人了。颜回走了之后,大夫对他的朋友说:“颜回脑子不是有毛病吧?夏朝历法干我们鸟事?郑国的歌曲那么好听,为什么不听?”
  面试失败。
  经历了多次的面试失败之后,颜回自己也很沮丧,不过他还要努力让自己感觉快乐。
  孔子对此也很无奈。
  按《论语》。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按过往的译法是这样的:颜回应该说很出色吧,可是他总是缺衣少食;子贡不信天命,去经商,结果常常能够预测准行情。
  这样的译法是错误的,是为了掩饰孔子和颜回的失败。
  正确的译法应该是:颜回难道注定只能是个平民了?他出仕总是落空;子贡没有按照老师的意愿出仕,选择了经商,总是赚大钱。
  孔子这两句话显然是对照着来说的,如果说颜回出色,那么下一句就应该是子贡不出色。就如现在常说“坏学生发财了,好学生反而受穷”。所以,传统的译法是不正确的。
  实际上,孔子想要说明的:想当官的当不了官,不想当官的却发了财。
  隐隐然,孔子替颜回抱不平。但实际上,孔子应该为此负主要责任。颜回之所以沉醉于理想国的状态中,与孔子的循循善诱是分不开的。
  “师兄,你怎么头发都白了?注意休息啊。”这一天,胡乱看见颜回情绪不佳,前来劝解。颜回的头发两年前就有些花白,如今已经全部白了。根据传说,这都是学习太刻苦的原因。
  “唉,胡乱,你是后人,不妨跟你说句实话,我这头发,都是愁白的啊。自古以来,谁听说过学习刻苦头发就会白的?”颜回说,一脸愁容。
  “愁什么?”
  “愁什么?你不知道吗?”颜回反问。
  胡乱尽管是后人,也不是个傻瓜,他很容易就猜出颜回在愁什么,人生愁苦,无非是愁情愁财愁前途。
  “师兄,我觉得吧,老师都把自己的理想标准降低了,你为什么不多跟子贡师兄和冉有师兄学学,少讲点理想,多学些现实的技能呢?”胡乱出于好意,却忘了自己改变不了历史。
  “你真是胡言乱语随便说啊,老师把我当成了仁德的标杆树在那里,我要是倒了,老师多没面子?我多没面子?唉。”颜回叹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面子,又是面子。自古以来,面子害死了多少人?唉。”胡乱自言自语,也叹了一口气。
  第二七〇章 冉有和子贡
  孔子回到卫国的第二年,也就是鲁哀公七年的春天,晋国攻打卫国。其实,也就是赵鞅攻打卫国。为什么赵鞅要攻打卫国?两个原因。
  第一,在赵家和范家、中行家的战争中,卫国站在了赵家的对立面。第二,卫国废太子蒯聩投奔了赵鞅,赵鞅要帮助蒯聩夺回卫国国君的位置。
  说起卫国国君,还有一段故事。
  冉有的性格
  当初卫灵公为了南子赶走蒯聩之后,一直没有立太子。直到卫灵公鞠躬尽瘁之前,才立了另一个儿子公子郢为太子,而公子郢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到卫灵公死后,则是坚决不肯当卫国国君,而推荐蒯聩的儿子姬辄继承君位,最终,公孙辄登基,就是卫出公。
  这个时候,蒯聩和卫出公之间的关系就很复杂了。
  按理,卫出公可以把父亲请回来当国君,可是卫出公不愿意,他觉得国君的位置比老爹更重要。而蒯聩也可以选择待在国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出任国君了,应该为儿子高兴。
  可是,父子二人谁也不肯让谁。
  就在卫出公继任的时候,蒯聩也在想办法回来当国君。当时晋国内部正乱,赵鞅顾不过他来,于是只派了阳虎帮助他。阳虎带着人假装是为了卫灵公奔丧的,袭击了卫国的戚地,然后以戚地为蒯聩的据点,随时准备赶走卫出公,抢走卫国国君的宝座。
  卫出公知道父亲有赵鞅的支持,因此不敢轻易攻打戚地,不过布置了重兵防范父亲。
  这一次赵鞅出兵攻打卫国,卫国全力防守,晋国也没有什么办法。
  对于这件父子相争的事情,孔子的态度怎样呢?
  冉有对孔子的想法很感兴趣,他很想知道孔子想要帮助谁。
  “兄弟,老师会不会支持卫出公?”冉有问子贡。从孔子的理论来说,父子相争,他应该支持父亲,也就是支持蒯聩;可是君臣相争,他又应该支持国君,那就是支持卫出公。
  “我侧面问问。”子贡说,他也对这个答案感兴趣。
  于是,子贡假装请教学问,来找孔子了。
  “老师,伯夷叔齐是两个什么人?”子贡问孔子。
  “古代的贤人啊。”孔子说。看见子贡来请教问题,孔子很高兴。
  “那么,他们有没有什么抱怨?”
  “求仁而得仁,有什么好抱怨的?”孔子说得不以为然。
  子贡从孔子那里出来,对冉有说:“老师不会支持卫出公。”
  按《论语》。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
  冉有和子贡是死党,两人都非常聪明。论口才,子贡高于冉有,但是论城府,冉有深于子贡。子贡的聪明外露,而冉有的智慧深藏在内心。就像上面那件事情,冉有和子贡都猜到了孔子的态度,但是冉有不去问,而让子贡去问,而子贡非常想去问。
  两人都属家境比较好的,因此共同话题很多。相比较,子贡比较傲气,喜欢批评嘲笑人;而冉有非常老到,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用现代话说,就是情商非常高。
  由于冉有的管理能力很强,而且人非常谨慎,孔子让冉有做管家。
  一次,子路从蒲地来看望老师,顺便带了些土特产之类。
  “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子路说,他每次来都有问题请教。
  “说啊。”
  “我总能听到一些好建议,是不是可以按照这些建议去施行?”
  “你应该向当地的父老咨询之后再决定啊。”孔子回答。
  子路得到了教导,告辞走了。
  过一阵,冉有来请示工作,请示完之后,问了同一个问题。
  “老师,有些好的建议,是不是可以听到了就施行?”冉有问。
  “那当然了,听到了就去做啊。”孔子回答。
  冉有得到了教导,也走了。
  公西华一直就在孔子的身边,这个时候他提了一个问题。
  “老师,为什么两个师兄提同样的问题,老师的回答截然不同呢?”公西华有些困惑,因为这两个师兄都是老师喜欢的学生,不大可能故意告诉谁错误答案。
  “子路总是喜欢冒进,喜欢打头阵,所以我要让他谨慎;而冉有呢,总是小心翼翼,瞻前顾后,所以我要鼓励他大胆去做。”孔子说。
  冉有的谨慎,由此可见一斑。
  而孔子的因人施教,由此也可见一斑。
  按《论语》。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子贡初试锋芒
  终于,鲁国来人了。确切地说,季康子派人来了。
  “请我回鲁国?”孔子难免一阵激动,他早就想回鲁国了。
  可是,孔子失望了。
  季康子的人是来请冉有的,具体地说现在季孙家中缺一个管家,也就是从前子路的角色。季康子非常看好冉有,因此派人来请。
  回不回去?傻瓜才不回去。
  “回去吧。”孔子也很支持。
  冉有决定回去,没有不回去的理由。
  “师哥,你这次回去,一定要找机会让季孙把老师请回去。”子贡为自己的朋友高兴,不过他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为孔子回鲁国作铺垫的机会。
  “兄弟,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了。”冉有其实也非常清楚老师的思乡之情,他会把这件事情办好的。
  临行之前,冉有请求老师让子贡送自己去鲁国,孔子也慨然允诺了。
  依依不舍,冉有离开了老师和师兄弟们。
  冉有和子贡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鲁国,见到了季康子。季康子对冉有一向非常欣赏,当即任命他为季孙家的管家。冉有把子贡也介绍给了季康子,意思是希望季康子也给个职务,不过季康子并没有回应,因为他并不了解子贡。而子贡本人对于在季康子家谋事并没有兴趣,他不过是想来鲁国看看。
  就这样,冉有上任,成了季孙家的管家。子贡住了几天,准备回到卫国。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子贡一时还不能回去。
  此时,吴王夫差要与晋国争霸,在太宰伯嚭的建议下,吴国挥师北上,已经到了鲁国边境。吴国人提出要和鲁国盟誓,鲁哀公迫于吴国人的强横实力,不得不前往鄫地去见吴王夫差。伯嚭要求鲁国用百牢接待吴王夫差,没办法,鲁国也只能照办了。(此事见第五部
第194章)
  这还不算完,伯嚭知道鲁国实际上在季孙家的管治之下,因此派人请季康子前往鄫地,要让季康子知道吴国人的厉害。
  季康子当然不想去,可是又不敢不去,怎么办?
  “主公,我的师弟子贡能言善道,何不派他前往吴国人那里推辞掉?”冉有推荐了子贡,觉得这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好吧,让他以家臣的身份前往吧。”季康子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子贡很高兴接受这样的任务,不过他倒不是想要在季孙面前表现什么,而是觉得这是施展自己口才的一个机会。
  就这样,子贡以季孙家臣的身份前往鄫地,去见伯嚭。
  子贡去拜见伯嚭,伯嚭这个时候正是大权在握,藐视天下的时候,除了吴王夫差,看见任何人都抬着头说话,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我们国君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增进两国的友谊。可是,贵国的执政大夫却闭门不出,这是什么礼法啊?啊?你们鲁国还是礼仪之邦呢。”得知子贡是季康子的使者,伯嚭兜头就是一顿训斥。
  别人怕他,子贡不怕他。
  “得了,别说什么礼法不礼法了,我家主公不来,跟礼法没关系,纯粹就是害怕你们。”子贡上来就是一通大实话,直接把伯嚭给说愣了。伯嚭万万没有想到,特好面子的鲁国人说话这么直接,这么不讲面子。伯嚭原先的推测,季康子估计要找娶老婆拉肚子之类的借口呢。
  伯嚭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鲁国人。
  “那什么,怕我们?我们有什么好怕的?”伯嚭虽然嘴上还是很硬,可是气势已经被打了下去。
  人都是这样,如果事情按照自己的预想推进的话,气势就会越来越嚣张;但是如果事情的进展完全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那么思路就会被打乱,气势自然就会被压下去。
  “大国如果不以礼法约束自己,不以礼法来对待诸侯,那事情就麻烦了。”子贡已经看出了伯嚭的色厉内荏了,所以毫不放松,步步紧逼。“我们的国君已经奉命前来了,大夫自然应该留在国内镇守。说到礼法,当年太伯到吴国的时候,依然施行周礼。可是到了他儿子那一辈,就都断发文身了,这难道合乎礼法?不过都是迫于情势罢了。”
  关于太伯的事情,子贡是从孔子那里学到的。不过,子贡的学习态度不好,因此不知道其实太伯就已经断发文身了。但是胡说胡有理,这时候拿出来用,竟然把伯嚭说得无话可说了。
  伯嚭是万万没有想到季康子家还有这么一个能说的人,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敢跟自己这样说话。
  “那,那什么,我不跟你说了,你回去告诉季康子,让他自己看着办吧。”伯嚭讲不出理来,干脆来蛮横的。
  子贡告辞要走,突然,伯嚭叫住了他。
  “等等,你叫什么?”伯嚭问,他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寻常。
  “端木赐。”子贡说。
  “端木赐?你是不是孔丘的学生?”伯嚭又问,他听说过子贡的名字。
  “对。”
  “哦,怪不得这么有学问。”伯嚭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当初孔子为吴国使者解答骨节专车的事情在吴国已经人人皆知了,所以伯嚭知道孔子非常博学。
  到了这个时候,伯嚭真是对子贡刮目相看了,态度一下子温和了很多。
  伯嚭对孔子很有兴趣,问了很多孔子的事情。子贡也不客气,一通忽悠,把老师吹上了天,把老师说得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七十二行无所不晓,把个伯嚭忽悠得云里雾里。
  “哇噻,孔子怎么什么都会啊?真是圣人哪。”伯嚭惊讶地问子贡,这时候他也改口称孔子了。
  “当然,老师就是天降的圣人,所以什么都会。”子贡忽悠得眉飞色舞,这时候什么都敢说。
  “你,你不是在忽悠我吧?”伯嚭笑着问,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一定是在夸大了。”
  “嘿嘿,太宰,跟您这么说吧。我子贡就是一堆土,我老师则是一座高山,你认为我这一堆土能增加山的高度吗?”子贡继续忽悠,他的口才确实非常出色。
  “那,你对孔子的知识有斟酌取舍吗?”
  “老师的知识就像是一个大酒樽,谁要是不去饮,谁才是傻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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