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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 作者:杨哲

_4 杨哲(当代)
“那是因为嫌弃我?”
“也不是这个原因。”
“那问题就来自于你了。没关系,你要是有问题,我帮你解决。”
“你刚才救了我。”阿信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停止手中的动作。
“知道的话还不感谢姑奶奶,还让姑奶奶亲自动手。自己脱。”
“我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我就知道。我欠你的……”小姐嘟囔着嘴。
“我现在要去一趟医院。”
第九章 正义的灰烬(8)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阿信把小姐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她吃了一惊,在肚皮里,在胃的附近,有一个硬硬的凸起。
木炎琢磨了一会儿,她去不去医院检查一下这脑部受到的撞击。她曾听朋友说过一个事例,一个人遭受车祸,刚被撞完了,没事人似的,下车,还检查了一下自己,也没看到有任何地方出血。结果这位就没去医院检查,当天晚上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家里人一摸,尸体都凉了。再一尸检,脑出血。这位置出血外头轻易看不出来,只有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
木炎觉得脑袋尤其的膨胀,她还从来没有被伤得这么重过。脑袋不停地嗡嗡的响。保镖让她躺在床上,说要给她按摩。她平常最喜欢的就是按摩,但这回,她却有点心神不宁。她想起了昨晚上见到的那个人。他应该已经拿着钱走了。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没有机会朝他脸上吐唾沫,扇巴掌了。想到这,她有点失望,她头脑里排练过很多次相遇的那一刻的情景,结果真的相遇的时候,她却什么也没有做。她觉得她一站到他面前,她就傻了。难道是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她想,然后苦笑了一下。
她站到阳台上,往远处的天边望去。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睡了吧。他是那种早睡早起,生活特别有规律的人。他还保持着每天早起的锻炼吗?她想起他那时候,早上醒来,阳光打在他脸上,他深呼吸的样子,他脸上的线条,那种充满阳光的微笑,清新,自然,干净。仿佛看着他的微笑,就会忘记世上所有的丑恶。她还记得他说过,有一天,他打算退休了,放弃了这危险的生活。他会选择去当个农民,买一块地,种一大片向日葵。然后在向日葵林的中央,修一幢二层的小楼,以后每天早上起来,呼吸的第一口空气,都是来自向日葵林的新鲜空气。他谈起他的梦想的时候,感觉那仅仅是梦想,遥不可及的东西。而现在她替他实现了,而这个实现的梦想里,唯独缺了他的存在。
她看见黑贝在房子的一角,转着圈子,像在找寻什么。她和保镖走到黑贝的旁边,看到地下室靠近地面的一条细长的窗户被砸碎了。窗户的大小正好可以钻进去一个人。
第九章 正义的灰烬(9)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保镖走在前头,举着一根高尔夫球棒。她还是挺相信她的保镖的。她曾看见过这个大块头只用了一只手,就把一个对她出言不逊的迪厅里的小流氓举了起来,然后扔了出去。只要没有枪械,光凭人力,几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他检查了一遍地下室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确定没有藏着人。最后他们把目光集中在了窗户下边的一角,那里有一把手枪。保镖要伸手去够那把手枪。木炎喊住他,不要他碰。她头脑里闪现过不安的预感。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把手枪?而且是一把警用手枪。莫非有人要栽赃陷害她?今晚肯定要发生什么。今晚肯定有不安的事情要发生。有人会死掉。而杀他的工具出现在我的地下室里。明天一早警察来搜查的时候,我就是那个凶手。一定是这样的,这一切都是阴谋和陷阱。
木炎和保镖钻进自己的敞篷汽车里。木炎打开了车灯。眼前都是一团迷雾。保镖问她,头还疼吗?木炎这时候根本就没心思去关心头疼的问题。她相信,如果留下来,肯定是死路一条。
她不知道,走,也是死路一条。
阿信跟小姐说,他一小时之内就会赶回来。他现在必须赶去医院,他刚才把胶卷放进避孕套里,然后吞下了避孕套。避孕套的润滑液可以方便吞食。但是橡胶在肚子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胃酸融化,这样会损坏他的五脏。呕吐就是前兆。他需要在肚子上剌开一个小口,把胶卷取出来。然后缝合,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旅馆。他知道,明早那帮人贩子会来搜他的房间,甚至不用等到明早,半夜就会来。来监督他有没有逃跑。他们并没有对他放下怀疑。如果他逃跑了。他们会琢磨他是个记者或者是警察,谨慎的他们会立刻通知奴隶工厂。那地方会在几小时之内,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那些被奴役的人们就再也不可能被解救了。况且,她帮了他撒了那么多谎。他如果离开了,她就处于危险之中。为这个,他也会赶回来的。她听他说完,不让他走,可是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变得发绿,她知道,她无法拦下他。
阿信走进医院,他的同事小峰来接应他,跟他一起走进急救室。阿信跟小峰嘱咐,给他打麻药要打很快就能醒的那种。他必须在一小时之内醒过来,之后他要赶去旅馆。同事问他怎么回事,他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包括一个女孩救了他,如果他不及时赶回去,那个女孩会有危险。他信任小峰,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他们都是为了正义而在战斗的人。小峰许诺,会在一小时之内叫醒他。阿信逼着小峰发誓,这样他才最终松了一口气。随着麻醉针的见效,他慢慢从现实世界沦入到了一个轻飘飘的世界。
第九章 正义的灰烬(10)
这个世界一片安详,不再有纷扰和黑暗。他不会再考虑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去为了别人的利益而拼命。他在留有最后一点意志的时候,听见小峰问记者,这一针能维持多久?医生说,至少四五小时。阿信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妈的。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反应。
小姐在旅馆的房间里数着表针。她可以离开,逃跑。但是他求过她,不要她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那些人贩子们警觉。她现在这样做,冒这个风险,是为了救很多很多条人命。尽管小姐对他讲的故事,那个可怕的奴隶工厂有点将信将疑。但是看样子,他会回来,否则他没必要撒这个谎。她还不能睡着,睡着了就没有人给他开门了。她和他定了开门的暗号,连续三声之后,两声短暂的停顿,然后又是连续三声。她一个人坐在床上遥想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名特工,在办着一件关系到民族存亡的大案。有一点刺激,有一点梦幻。当她第一次选择了伸出手指的时候,她就已经选择了这条危险的道路。她早早的就意识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颗躁动的心。她渴望一个陌生的男人强行闯入她的世界,把她从这现实的麻木中叫醒过来。是的,也许跟着这个男人,以后会充满危险,但总比每天早上从陌生男人床上爬起来让人感到欣慰。他给了她些许的希望和幻想。
当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的时候,她有一点震惊。她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她的胳膊甚至在发抖。但是电话铃声丝毫没有给她让步的空间,它不停的响着。她只得拿起来。
“喂?他在吗?”
“他在洗澡呢。”她撒了一个小谎。“等他洗完了让他打给你吧?”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睡吧。”电话的另一端挂了。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感觉刚才肩膀都在颤抖。如果他们非要她把电话递给他,让他去接。她就肯定露馅了。还好他们不是很较真。可是,如果待会儿,真有人来查房。她该怎么办?她就说她睡着了,然后那个人偷偷溜走了。顶多是几个巴掌,不会难为她的。为了装得像一点,她把一个避孕套撕开,扔在床脚,然后把被子弄乱,感觉像是激战之后的战场。她还把头发沾上了一点水,感觉像是做过剧烈运动,满身是汗。她对着镜子,心想自己真是个当特工的不二人选。就在她暗自盘算自得其乐的时候,突然门铃响了。也就是电话挂了五分钟之后,门铃就响了。他们这么快就来了。她还来不及装作睡着,她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九章 正义的灰烬(11)
门板上响起了三声急促的敲门声,然后又换成了两声停顿。的确是暗号,可是她透过门孔上的小眼往外张望,那里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当夜埋得最深的时候,她再一次听到门铃响,门口站着她的姐妹,同一个包间服务的小姐,那个女人唠唠叨叨的拔腿就走进了屋子里,她来不及阻挡她。姐妹唠叨是楼上的卫生间坏了,马桶没法冲水,所以她下楼来上厕所。然后姐妹走进厕所。姐妹边方便着,边跟她说:“你真幸运,最年轻的那个被你给抢走了。剩下的都是一帮老头,竟提那变态的要求。”
“我眼疾手快呗。”
“你喜欢上那男的吧?”
“喜欢上谁了?”
“从你那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了。喜欢帅哥没错,谁都这样。”
“反正都要睡,找个干净点的。”
“他活怎么样。”
“中看不中用。”
“打呼噜倒是挺响的。”姐妹上完厕所,起身,摁了冲水按钮。她从厕所走出来,探头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那年轻男人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正在打鼾,回过头,朝她笑了一下,然后走出房间。
她微笑着关上门。一关上门,身子就瘫倒了。那拨人果然够细心,检查了这么多遍,连女人都派上了。现在可算是让他们信了。小姐走到床头,拍了下小峰的后背。小峰刚才侧过脸去装睡,小峰没有动换。小姐以为他真的睡着了。小峰睁开眼,说他睡觉很轻,四周稍微有人走动,他就会醒过来。他最近患上了失眠。
“为什么会失眠?”
“因为你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不知道每个月能领到两千块钱,这笔钱能给你带来什么。如果你突然有一天,残疾了,而你又失去了工作,你会怎么办?每天早上,我看着太阳升起来,惧怕这新的一天的到来。”
小峰起身,从枕头下边收起来一把匕首。他刚才已经做好了火拼的准备。枕着刀睡觉的人,没有谁会睡得踏实。
木炎的汽车已经开出了别墅,她开向村子的土路,然后盘到公路上去。她经过苏翔的汽车一旁的时候,注意到了,那名警察的车停在黑暗里。果然,他们在盯着她。这让她有点毛骨悚然。
第九章 正义的灰烬(12)
村子里的雾越来越浓重,她感觉,汽车的车灯,用雾气作为屏幕,投影出来了一幅幅画面。似乎雾里有很多人在走。前边,有很多孩子,他们手拉着手,走向远处。一路上说说笑笑的。而她的车排在了他们中央,她开多快,那些孩子们就走多快。他们根本就没有瞅她。他们的欢笑声,左右在她耳边。
保镖看出了木炎的紧张和害怕,他安慰她:“没什么的,我在你身边,那俩警察不敢乱来。”
“不是他们。”她发现说话的时候牙齿在哆哆嗦嗦,上下磕碰。她念了一声,“报应。”
“你说什么?”
她不再说。她发现屏幕上的内容变了,变成了很多温馨的画面,那些都是伴随着她成长,在她头脑里留下深刻记忆的场景。她第一次过生日,第一次穿新衣,第一次去外边吃饭,第一次拉男孩的手,第一夜,第一次赚到钱,还有就是那个头发竖起来的告诉她,你能拯救很多条生命的年轻人。他是最后留在她头脑里的人。
接着,一切都消失了。那些烟雾突然都没有了。她看到了一个深渊,从地面上裂开,接着她感觉眼前一片空白。一些热热的,暖暖的液体包裹着她,这让她重新回忆起了娘胎里的感受。只有在那个世界里,世界上是安详的,没有仇和痛苦。她现在终于回到了那个世界里,她幸福得直哭。
阿信是在早上五点钟,从医院赶出来的。他回到了旅馆。小峰离去,阿信躺到了床上。小姐有点精疲力竭地躺在他身边。
“我们睡到几点?”小姐问他。
“睡到他们来敲门。”阿信闭着眼,他伸出胳膊,让小姐垫着当枕头。他心里满怀着感动,一种莫名的感动。此刻,在他眼里,她是纯洁的,带着一点亲人的默契。
小姐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她发现他脸上有种坏坏的笑。
“我兜里有一张银行卡,所以你不用担心。肯定会有你的小费。”
小姐瞪了他一眼:“我没想要这个,我想你记住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
“我说过,你忘了。”
“我记人名,记性不好。”
“那你叫我小名就行了,小时候他们都管我叫火柴妞,因为我小时候特瘦。”
“火柴妞,这名字太逗了,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的。”
木炎看着阿信,一直端详着他。阿信陷入了很沉的睡眠。他不知道她亲吻了他的额头。不知道她用脸颊摩擦了他的胸膛。不知她用双手抚摸过他的大腿。他只是利用了她,他不知道他给了她一个转变,一个冒险,一个梦想。
女人是因为梦而活着的动物,当梦醒了,就不得不面对死亡。
第十章 诅咒(1)
第十章 诅咒
夜色里,苏翔坐在警车里。为了保持住精神,他和鲁新侃着天,聊着村子里的事情。鲁新总是提到李拐子的老婆,那个风流的女人,据说在城里卖过。但这也只是传言。反正那女人在村子里还是挺妇道的,没有被谁逮住过小辫子。按说,她也肯定憋了很久了。因为李拐子那方面不行。苏翔奇怪,李拐子行不行,鲁新怎么知道。鲁新辩解,他们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苏翔更奇怪,小时候一起长大和他那方面能力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小时候比过大小,这还分早发育晚发育呢。鲁新坚持答道,那李拐子缺条腿,他也使不上力气啊。苏翔终于被这个问题纠缠得烦了,他大声了一点,他还可以躺着啊。他可以不动换啊。女人最喜欢的不就是自己动吗?鲁新似乎突然恍然大悟,好像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他望着远方,推了下苏翔。苏翔也盯着远处,那里有车灯,是木炎的敞篷跑车。木炎要离开别墅了。
木炎的跑车从他们面前飞驰开过。苏翔和鲁新对视了一眼,这大晚上的,她要去哪。而且木炎似乎非常着急的样子。苏翔打着汽车,跟在后头。他琢磨木炎是不是想去关押矿老板的地方?那就好了。他们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后头,等到了地方,人赃俱获就可以了。反正车上还有鲁新的一把枪,只要有一把枪就足够用了。苏翔并没有打开车灯,他保持和木炎二三百米的距离。反正这地方空旷,木炎的汽车雾灯还是很好辨识的。只怕这雾气,看起来是越来越浓。
就当苏翔盯着木炎的汽车尾灯的时候,突然,从旁边杀出来一辆没有车灯的汽车。苏翔一个刹车直踩到底,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车速太快,他的车和对面的车撞到了一起。苏翔平时有系安全带的习惯,鲁新则没有,不过他幸好把一团衣服垫在胸前刚才趴着睡觉,所以还有点缓冲,只不过此时已经被撞得晕晕乎乎的。苏翔推开车门下来,他扫了一眼汽车的情况。他的车已经开不动了,一个轮胎瘪了。苏翔拉开对面汽车的车门,小武坐在驾驶座上,头撞到了方向盘上,蹭破了一点皮。
“你干嘛不开车灯?”苏翔嚷嚷。
第十章 诅咒(2)
“不知道谁他妈的把车灯给砸了。”小武从方向盘前微微抬起来头,埋怨的解释到。
“那你在这干嘛呢?”苏翔板着脸问。
“我找我儿子。”小武有气无力的说。
“把车给我用。”
“我找我儿子呢。我把我儿子明明锁起来,妈的,谁给放出来了。”
“你下来。”
“我不下来。”
苏翔钻进车里,把晕乎的小武推到一边去。“现在警察征用这辆车。”苏翔发动汽车,倒车。然后驶向木炎消失的方向。
“我儿子也被绑架了?”
苏翔白了他一眼:“说胡话呢吧,脑袋是不是给撞晕了。”
“他被偃师绑架了。”小武恶狠狠地说。“偃师最会绑架小孩。他一声招呼,小孩子们就齐刷刷地跟着他走了。”
“我们就快要知道矿老板藏在哪里了。”
“我看见木炎的车开了过去……”
“木炎就是凶手。这就是个家庭内的抢夺财产的案子。木炎有了情人,这还不够,她还想有全部的家产。这个金矿值不少钱,这笔钱对谁而言都是一种诱惑,能让人铤而走险……”
“木炎不会杀死她男人的。”小武嘟囔。
“那她为什么这么晚鬼鬼祟祟地开车出去。他们是要去藏匿矿老板的地方,把矿老板彻底的解决掉。”
小武不说话,他抬头看了眼窗外:“我看见个人影。山头上,停车,那是我儿子。”
“那是鬼影。”苏翔瞅了眼窗外。
小武又忘了眼窗外,远处能看见山顶上的偃师庙。“为什么,只有这地方没有雾了。”小武嘴里念叨着。
第十章 诅咒(3)
苏翔也注意到,突然,雾没有了。他能清晰地看见远处,借着皎洁的月光,能看到偃师庙,独立在一个山顶上。随着汽车的开动,那座庙的形态就像活了一样,就像个头戴紫冠的老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不,那不是一个老人,那是一个怪物,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他全身上下都是一块块伤痕,每个伤口都在流着血。而这大雾就是从他的伤口里涌出来的。
“把车给我,我看见我儿子了。掉头。”小武突然去抓方向盘。
“别动方向盘。”苏翔跟小武争执着。突然,咚的一声,汽车撞到了什么东西。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前挡风玻璃处滑过,从车顶上翻了过去。苏翔一个刹车,两个人都由于惯性而磕到了前边。
苏翔打开车门,冲出来,走向车尾,那里有一个幽灵般的人,在晃晃悠悠地走着,地上,从他的脚下,延伸出去的,是滴答的鲜血。苏翔沿着血迹往前走着,跟着那个僵尸。那个人走了几步,哐当,全身散架了一般,跟团肉泥似的,倒在了地上。苏翔在那一刻,感觉,那个人就像线控的木偶,而突然,有人把那些线剪断了。苏翔走近,看了一眼,那是木炎的保镖,他满头是血,脸上的线条已经被汽车撞得扭曲。苏翔心理咒骂了一声,该死的,他是从哪个地方蹦出来的,为什么看见汽车也不闪开。他掏出手机,这里又没有信号。他走向汽车,看见小武在车里惊慌失措的样子,小武指着面前。
“有艘船开了过去。”小武的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面前。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浓雾织成的围墙。那面围墙耸立着,似乎和外边的世界不相往来,它们就在一个地方,直直的竖起,就像是划分了自己的一块地盘。
“什么船?”苏翔纳闷地问了一句,后来觉得这问题实在是多余,“这地方都没河,哪来的船?”他大声咆哮着。
“我看见有条船,船上载满了人。船上的人问我,你也上来吗?就等你呢。”小武说完,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屁,有他妈鬼,老子也崩了他。”苏翔彻底的愤怒了,他掏出鲁新的手枪,走向浓雾里。
第十章 诅咒(4)
前方,有一团模糊的红通通的东西,那应该就是木炎的车。只不过,走到近处,苏翔才发现,那辆车已经完全翻了过来。一辆敞篷车,一百八十度翻车,人肉就像块麻布一样,在粗硬的地皮上摩擦了一下。满地都是血和肢体的碎片。即便是经历了无数恶心的场景的苏翔,在第一刻,也忍不住吐了。
命运是带着诅咒的。
当五年前的那晚,木炎决定躺在阿信身边的时候,木炎心里就意识到了,她向危险走近了一步。但她并没有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瞅着面前,裹着绷带安静的睡着的阿信,她不住地发呆。她听人讲过,有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它总是翩然而至,从来都不会告诉人,为什么。它是个从来不解答问题的孩子,只是恣意的妄为。她想想,她对他的爱情,是从她要解开他的裤腰带而他阻止她开始的。而他对她的爱情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才会开始。
她最害怕的,或者说每个人最害怕的,都是改变。一旦一名妓女爱上一个男人,你就觉得再让自己的身体被别的男人糟蹋,那变得很残酷。而她离开那项工作,又实在没有别的出路。这实在是一件苦恼的选择。
早上,阳光慢慢射进屋子里,把他的轮廓蒙上了一层金色的线条。他为了一个遥远的目标而奋斗着,这和她每日的操劳只是为了换回一口面包和一个住的地方截然不同。他为理想而活着。她曾经也为理想而活着。她为了那个理想而去张开大腿,但那时并不觉得有多痛苦。因为这样可以最快的赚钱,和心爱的男人去置办一个家。但是后来那个梦想破碎了。她发现,她心爱的男人,把她骗到了妓院,那是离开她的初恋以后的第二个男人,一个在她眼里,终于成熟了的男人,却利用他的成熟,欺骗了她。他就像个人贩子,把她卖了,收取了好处费,然后又去物色别的姑娘去了。她不再对男人抱有任何天真的期盼。在这个圈子里,所有的女人都对男人带着一股仇恨。她也以为,她对男人的心已经死了。直到遇到了阿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最后的善良而勇敢的男人。正义给了她一丝温暖。现在睡在他身边就很幸福了。她期望,就这样下去,永远不要醒。
第十章 诅咒(5)
早上,东德村的阳光完全被烟雾吞没了。
琳达发现自己从阿信的屋子里,另一张床上醒了过来。她盖着一层毯子。她下意识的查看了下自己的衣领,看来没什么问题。她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是趴在床上睡着了,然后阿信醒来,把她抱到了床上。而阿信的床上空空的,连被子都已经叠好。琳达捅了捅被子,那被子竟然被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型。看来他在军校所经受的磨炼并没有被遗忘。
她琢磨他到底去哪里了。也许是去买吃的?但是她等了好久,他也没有回来。他应该没有走远,他总是随身背的大包还丢在屋子的一角。她闲着没事,把大包打开,昨天看见他是从这个大包里取出来的那一沓沓的照片。这里有很多张照片,都是东德村的风景。看来他的确是个细心的人,不忘错过任何一个乔装打扮的细节。另琳达好奇的是,其中几张照片是向日葵林的风景。还有一两张是向日葵林中的那座别墅的照片。而木炎就站在别墅的阳台上,隔着玻璃往外望着,穿着一身白色的薄纱一般的睡衣,轻飘飘的裙子把她映衬得就像是一名笼罩在云雾里的仙女。镜头代替了阿信的视线,他通过镜头,远远地凝视着木炎。原来几天前他们就见过彼此了?琳达越发感觉到不安,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她没想到,在那晚之前,他们两个就见到了彼此。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越来越感觉,他们的相见,与父亲的失踪,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东德村的早上从来没有如此繁忙过。几辆运矿石的卡车都停在了马路边,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三辆警车,把交通事故的现场围成一个半圆。一大堆的警察围着那辆被掀翻的敞篷跑车。警察们聊着,这绝对是个受诅咒的村子。就连死法,都透露着股恐怖的气息。
一般而言,敞篷跑车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底盘会很低,很稳,无论是正面撞车,还是侧面撞车,它都不会被掀翻。当然,如果被掀翻,那肯定就是死路一条了。譬如现在这情况。地上有一个一米宽的大坑,深半米。这个大坑横在道路中间,从坑壁的齿痕来看,是用铁铲挖的,而且是新挖的。敞篷跑车由于雾中高速驾驶,等发现这个坑的时候也已经晚了。它的前鼻子先扎进了坑里,后边由于惯性竖了起来,然后就是仰面摔在了地上。由于惯性太大,在地面上又转了几圈,所以血痕到处都是。
第十章 诅咒(6)
由于副驾驶座位上的人没有系安全带,所以就在汽车竖起的那一刻,他被甩了出去。还好这是土路,并不至于被摔死。于是他起身,想去喊救命。接着他被后边的汽车给撞到了,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还有一丝气息,他已经被送往医院抢救,还有一点生还的可能性,那个人体壮如牛。
苏翔两只眼睛血红的,他一夜没合眼。他坐在离事故现场二百米远的地方。上级,一个穿着制服的老头走了过来,把手放在苏翔的肩膀上拍了拍。老头没有说话,苏翔看见一辆面包车停了下来,下来了一名手持照相机的记者,还有一名背着摄像机的人,他们兴高采烈地朝案发现场跑了过去。他们就像是一堆苍蝇,而苏翔觉得自己就是一坨屎。
这是个让人崩溃的案子。一切的一切都让人不置可否。就说这现场,这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谋杀。谁挖的大坑?谁会半夜挖个大坑?又为什么凑巧木炎晚上会突然开着车狂奔过来,就像是去奔着投胎似的,撞到这大坑上。这大坑怎么凑巧杀的是她?假如她晚了一步,晚了那么一两分钟,那么死的人也许就是小武。小武一直在那附近开车转悠来转悠去呢。如果是场谋杀,这谋杀也太多巧合了?
老头用低沉的声音问苏翔:“你还能做下去吗?要不然换个人?你需要休息,看你的脸色……”
老头是带着苏翔从最普通的小跟班干到现在的位置的。老头一直很关照他,正因为这种关照,苏翔才更觉得没法交差。他不能让老人感到失望。“没关系,我只是累了。精神状态不太好,睡一觉就好了。”
“找到线索了吗?我听说你关了一个人?”
“找到线索了,离破案不久了。”苏翔嘴皮子抽搐了一下。这句话他毫无底气。
一个女警察拿来了一个包裹,递给苏翔。
“这是你托我给你拿过来的。”女警察说。
苏翔点点头,他没敢多看老头,接过了包裹之后,他走向一个人少的地方。包裹里是一张硬纸板,上边是一副儿童画的画。画的一角有一行字“祝爸爸能早日破案,捉到更多的坏蛋。”画的中央,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手里拿着一把手枪,手枪里射出了一颗子弹,子弹朝向另一个人的脑袋,那个人咧着嘴,不知道是凶恶的表情,还是害怕的表情。或者,他张开嘴,仅仅是要吞噬掉那枚子弹。
第十章 诅咒(7)
苏翔站在原地,他已经脱掉了那个磨得起了毛边的西服,换上了他本来的制服。制服映衬得他高大、伟岸,只有他知道,那件制服里包裹着的自己,多么的胆怯。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等待被制裁的人。
阿信的房间,苏翔坐在床上,琳达站在一旁。阿信推开门,看到那两个人,不知道是否该走进去。琳达刚刚得知了继母的不幸。尽管那个女人,她没有把她当做过真正的母亲看待,但至少她对琳达还不错,每次琳达过生日她都会很客气地送上一份厚礼。包括那本有着薰衣草明信片的画册,也是她送给她的。她还讲述过很多关于流浪的故事,那是属于那个女人的梦。这些梦想深深地影响到了琳达。琳达想,那个女人尽管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对她的影响甚至要超过亲身母亲。而那个女人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这么可怜地消失了,这确实让人心痛。但更让琳达揪心的是,木炎的死,与自己有没有关系?琳达还在犹豫,是不是把阿信的事情告诉给苏翔。
“你去哪了?”苏翔问阿信。
“四处去转转。”阿信回答。
“这地方有什么好转的?”
“早上五六点钟,有一阵,雾突然停了。我觉得挺奇怪的,所以出去转了转。上午雾又渐渐浓了。”
“昨晚上你干嘛来着?”
“睡觉啊?”
“谁能证明?”
阿信看着琳达,琳达犹豫该说什么,她可以证明,昨晚发生命案的时候,他的确在房间里。但是如果说出来她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屋子里过夜的,这又会带出来下一个问题,以及没完没了的问题。
苏翔也看向琳达。
琳达看着两个人,她要张口,可是阿信打断了她的话。
“没法证明,我一个人睡觉,怎么能证明?”不过我早上六点下楼的时候,有见到旅馆服务生,他们一直在旅馆门口,他们可以证明我六点前在这旅馆里。
第十章 诅咒(8)
苏翔还是看着琳达,琳达则把头扭向窗外。“琳达,你先回自己屋子吧,我对这个,背包族,旅游者,对,摄影师,有一点问题要问。”
琳达走出去之前扫了一眼阿信,她信任阿信,她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跟苏翔透露真相。阿信朝她稍微摇了摇头,像是在保证,让她放心。她木然地走出了门,顺手把门关上。但却偷偷站在门口。
黑暗的走廊很适合思考。她想,是需要坦白的时候了,她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苏翔。尽管她会受到谴责,也许会被抓起来,但是这总比憋在心里好。她越来越觉得,那些秘密憋在心底,让她朝着崩溃的方向慢慢坠去。
苏翔走向屋子门口,脚步的声音很大。他要检查门口有没有人偷听。琳达赶快回到自己的屋子,她打开了电视机。看着闪光的画面,她还在琢磨着隔壁屋子里,那两个人会说些什么。她忍不住,踮着脚尖,又走回到阿信的屋子门口。她趴在门板上听。屋子里的谈话一会儿声音大,一会儿声音又很小。也许,阿信现在正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告诉给苏翔。
琳达是在网上联系到阿信的。他们仅仅认识了三个月的时间。网站上有阿信的照片,那是一个专门给在工作中负伤,残疾的揭黑记者捐款的网站。阿信是所有揭黑记者中长得最帅的那个。每一笔捐款都陈列在链接后边。她数了数,差不多五年来,只有过十来个人捐了一万块钱左右。一万块钱,对她而言,只是一两部手机的价钱。或者是一个星期的生活费。琳达决定,就用这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她通过网上银行,捐了五千块,然后发了一封信,如果可以见面的话,她可以考虑再给他五千块钱。
然后他们就见面了,阿信戴着手套来的。琳达让他把手套摘下来,她要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受伤。阿信脸上的筋跳动着。他转身离去。她急忙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她可以确信他没有骗她。一个残疾者的尊严感,不容得她怀疑。
“你给我五千块钱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没有其他目的。”
“谢谢你。不过突然给我这么一大笔钱,我想应该还有其他目的?譬如,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些记者,你们需要什么企业形象宣传……”阿信看琳达小女孩的模样,他吞掉继续的话,他实在看不出琳达能利用他干些什么。
第十章 诅咒(9)
“我想拜托你做一件小事。”琳达说着,她知道如何把嘴角扬起,那让别人看起来,她就像是一个天使。是的,天使在人们印象中,总是与圣洁、美好相关联。人们总是忘记天使的职责,他们是把一个人的灵魂从身体带走的那个家伙。只有死亡的时候,他们才会现身。
苏翔走到了屋子门口,他听见琳达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而且打开了电视。他返回来,微笑着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阿信坐在床边。他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他看出来,那个警察不是好惹的,多年的从事危险事业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穿制服的人是个疯狂的人,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的笑容就像是一种力量的积蓄,下一步他就会开始爆发。苏翔微笑了一会儿,突然走向阿信的大背包,拉开了拉链。阿信嗓子眼都提了起来。苏翔却只是从里头掏出了一瓶酒。
“我早就惦记着这一瓶酒呢。每次我一头疼,我就想起来,你这有一瓶酒,这是救命的家伙。”苏翔把瓶盖取下来,然后找了两个杯子,把杯子里的东西随便往外一倒。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先抿了一口。另一杯递给了阿信。
阿信不知道苏翔在拉开拉链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大包里的一把匕首。即便他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声张。那是个习惯冷静的人。阿信接过来了酒杯。
“你应该挺能喝的吧?军队里出来的人?”苏翔看似无意的问着。
阿信扫了一眼叠过的被子和整齐的洗漱用具。“以前喝太多,喝到胃穿孔,后来就少喝了,有了闲情逸致再喝喝。”
“大白天的喝酒确实有点奇怪。”苏翔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只是我现在很苦闷,我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
“调查得怎么样了?”
“又死了一个人。”
“谁?”
“你猜猜?”
“我对案子不太熟。只知道矿老板被绑架了。”
“他身边的一个人。”
阿信眼睛盯着手中的杯子,他看到杯子中间的液体有了一条条细纹,渐渐地,那些波纹形成了荡漾的一个个圆圈。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第十章 诅咒(10)
“你和矿老板认识吗?”
“不认识。”阿信看向苏翔,他咬着牙,尽量调整呼吸。
“你和矿老板的女人认识吗?”
“也不认识。”阿信知道苏翔在仔细地盯着他,揣摩他。
“你知道对查案的警察说谎,也是犯罪。”
“知道。”
“哦。”苏翔把一张盖在床上的报纸掀开,下边有几张照片,都是向日葵林里的别墅的照片。照片上,隔着阳台的窗户,木炎望向镜头。“照片上的女人……”
“无意中照到的,觉得挺漂亮的就拍下来了。”
“她凌晨死了。”
“哦。”阿信不再动,他感觉时间放慢了,呼吸在刹那之间停止了。
“你不好奇她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昨晚,开车撞死了。”苏翔轻描淡写地说,“她死得挺惨的。车遇到一个大坑,翻车了,你想想,敞篷车,在地上画了几个圈,人肉在地上蹭来蹭去的,最后就是一团血肉模糊。”苏翔的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又一个圆圈。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在想,你为什么还不愤怒。”
“我为什么要愤怒?”
“阿信,我知道你是谁。一名揭黑记者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很奇怪,你的照片都挂在网上,你还怎么深入黑社会做卧底。”
“我现在已经不做揭黑记者了。”
第十章 诅咒(11)
“如果你还做的话,你出现在金矿附近,我一点也不奇怪。你如果不做揭黑记者,你出现在金矿旁边,我反倒会感觉非常奇怪。”
“我有权利出现在任何地方。”
“那我能问你一下,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以什么维生?有人给你发失业补助吗?或者是大家给你捐款?你总要有个收入来源?”
“我当鸭?”
苏翔笑了下:“你让我想起来,我以前有一个当揭黑记者的朋友……”
阿信瞪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后来他转行,当了一名黑记者。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跟黑暗打交道,打得多了,难免会被黑暗吞噬掉。”
“彼此彼此,警察不也如此吗。”
“我已经被吞噬掉了。”
“当鸭可以挽救你的灵魂。”阿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说。
苏翔脸上的笑容持续了很久,已经有点麻木。他活动了下脸上的肌肉:“很荣幸跟你聊了这么久。我对揭黑记者一直很尊重的,我们有枪,你们什么也没有。”苏翔伸出右手来,像是要握手。
阿信盯着苏翔的右手没有动。他的戴着手套的右手垂在裤线旁。
“我忘了。”苏翔换左手。
阿信伸出左手握手。
苏翔抓着阿信的左手,把阿信拉近:“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是谁的吗?”
阿信看见苏翔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几天前,阿信走过那一片向日葵林的旁边的时候,他停下来,照相。向日葵的花朵,黄色的花瓣,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在很多人眼里,向日葵象征着希望和正义。但是在阿信心里,那象征着死亡。
第十章 诅咒(12)
海洋女神克吕提厄,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情人。后来她发现赫利俄斯爱上了更年轻的波斯公主琉科托厄。妒火中烧的她告发了这段狗男女的关系。公主琉科托厄的老爹波斯国王,下令将不贞的女儿活埋。赫利俄斯得知此事后,彻底断绝了与克吕提厄的来往。克吕提厄为此很郁闷,一连数天不吃不喝,凝望着赫利俄斯驾驶太阳车东升西落,等着他回头看看他。后来这姐们就生把自己给饿死了,最终化为了一株向日葵。除了大脑袋,其他都细得跟个棍似的。
阿信对女人们的情感一直抱有一种怀疑和鄙视。你永远不知道女人是男人的伙伴还是天敌。你无法相信她们的誓言,她们是连自己都可以欺骗的动物,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在向日葵林中坐着一个老农,他瞅着他看。“这片向日葵属于她,她付钱让我们种这些向日葵。”老农用手指指了下向日葵林中的别墅。
阿信朝着别墅走了几步。那幢白色的漂亮的别墅在这个地方很显眼。阿信突然感觉,这场景有点熟悉。这桩建筑也有点熟悉。他好像在一本杂志上见过和这一模一样的一幢房子。他走向别墅,走得近了一些,仰着头,看见二层的窗户那,隔着铁丝网,隔着宽大的玻璃,有一个女人正在往外张望。那时候东德村还没有下雾,阳光像是一层沙子,覆盖在玻璃上。
她是木炎?阿信头脑里闪过了这一丝念头。他用镜头对准了窗口,镜头拉近了他和那个女人的距离。他可以看得更清楚。的确是她。那个女人矗立在窗口一动不动。她也在发呆地看着他。但是这种距离,她应该认不出他来。毕竟五年了,时间融化了一切。阿信想着,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她,难道注定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
他眼角突然湿润了。他犹豫,下一步该怎么办,冲进别墅,冲进那间房间,冲到那个女人面前,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亲吻她的脸颊,不允许她有丝毫的退避。又或者,保持着这样远远的,不会伤害彼此的距离,然后转身离开?
他看见木炎离开了窗口。接着,有个个头强壮的男人半裸着上身,来到窗口向外张望。那个男人有着刚毅的线条,宽阔的肩膀。他应该是她的男人。阿信跟自己说,他让自己相信,转身离开,还来得及。他迈出向远处走的第一步,当第一步踏出之后,他发现,离开,并不是一个多么艰难的选择。他走入到向日葵林中。这样她就可以找不到他。他知道她会冲出来找他。她也的确冲下了楼,打开了门,冲到了他停留过的地方,茫然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只是他不知道,她手中还握着一把尖刀。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1)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
五年前。
阿信和木炎从出租车里下来。他极少花钱坐出租车。但是这回,有人报销车票,而且阿信穿了一身借来的黑色西服,他不愿意把这身衣服弄皱。木炎则挑了身她衣橱里最为保守,最为庄重的衣服。她甚至想过,要为这一天特意买一身衣服,但这个念头被阿信制止了。能穿着礼服参加这种活动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对一个揭黑记者。
饭店的大厅里布置着引导的箭头,那是每年一度的揭黑记者表彰大会,由记者协会举办。阿信拉着木炎的手,走进表彰的大厅,他被要求坐在第一排位置。木炎很知趣地说自己去找个后排的座位。当阿信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的时候,他回头,找寻木炎的位置。木炎坐在一角,朝他招手。阿信身边的人,另一个得奖者,好奇那个女孩是谁,那个女孩真漂亮,清纯得一塌糊涂。作为揭黑记者,穷人,能够有这么漂亮的女孩愿意跟着他,太不容易了。阿信笑了笑,现在的木炎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纯真得就像个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女人。谁也想象不到她的过去,当然,这样最好。至于将来,她能留在他身边多久,那是个未知数。他只是个穷记者。如果世界是以金钱来衡量一个男人的成败,他失败得一塌糊涂。
灯光灭了,他看见那个白头发的男孩走上了颁奖台,他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那是他的发言稿,他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这让他非常紧张。他开头第一句:“我以为我没有机会庆祝十四岁的生日了。不过,由于阿信,我想我可以庆祝二十岁,三十岁,或者很久很久以后的生日……”他说话的时候,身后的投影幕布上展出了阿信拍的照片。他和警察们一起冲进奴隶工厂。那些黑暗中的人们,赤身的黑色,就像是一些鬼怪,就像是地狱里受苦的生灵。在颁奖现场的人们,看到照片,不停地发出吃惊的欷歔的声音。阿信猜到了,是的,当没有这些照片的时候,人们不会认识到,人性中的残忍离自己如此之近。人们还沉浸在贪婪的享乐中。阿信扭头看着木炎。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2)
黑暗中,只有白色的木炎非常扎眼。木炎的目光从屏幕上,自然地转移到了阿信身上。两个人长久地对视。阿信张开嘴,说,谢谢你。他张大嘴形,他知道她听不见,但是他想说,此刻说,透过他的嘴形。他觉得自己得的奖,里头有很多木炎的功劳。小峰就坐在木炎旁边,他也在黑暗中,看着阿信。他朝阿信微笑着,但那笑容中不知道掺杂了什么。
当晚上,阿信和木炎来到表彰会所提供的旅馆,打开房门,走进去的时候,阿信的心在怦怦地跳。他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在之前的等待之中,反复地检测过那玩意是不是还好使。三年的揭黑记者生涯,天天在紧张和忙碌之中度过,他强迫自己忘记性欲。但这东西不是说忘了就可以忘了的。即便他不去碰它,每个月在梦里,它也会出现,煎熬他,让他感到烦闷和孤独。他知道,他需要它,而它需要她。他需要一场解放,一次凯旋的英雄的奖励。于是他把门锁上,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大。他想尽量给自己制造一些轻松的氛围,然后迎接下一场战斗。
她坐在床脚,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着他会怎么办。每次走进旅馆,都是男人着急地动手动脚,这次,他的沉默,让她有了点好奇。她拉了他一把,笨拙的他一下子跪在了床上,坐到了木炎的膝盖上。他有点不知所措,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但许久没有过经历,让他紧张得如同破处之夜。
他起身,从黑色的塑料袋里掏出了一瓶红酒。这是他的哥们教他的方法,酒精可以舒缓人们的神经,也可以使得那里不那么敏感,省得过早缴械。他想起今天在厕所里反复对它进行的试验,也许锻炼太多了,现在,当需要把它立起来的时候,这家伙却只是疲劳地伸了个懒腰,就又趴下了。他有点慌了。只有今晚,是组织方提供的旅馆,这里是豪华套间,还有干净宽大的浴盆。过了今晚,他又将回到租住的那间小房子。所以他得抓紧机会。他着急地又使了使劲。但它却越发委靡。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3)
木炎依偎在他怀里,替他按摩着那里。她一眼就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如果换成了别的男人,她恨不得如此,就看着那些男人的窘态,等着时间熬够了收租子。但这个男人,她想帮助他一下。于是她把头埋在男人两腿中间。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奇怪她已经使出了全部的花招,为什么它却越来越缩成一团。她尽量发出喉咙处的声音,装出淫荡的表情看着他,但她却看到一个男人双手捂着脸,长长的叹息从手指的缝隙中泄露出来。
那晚很漫长。两个人相拥而眠,准确地说,只是抱着,谁也没有睡着觉。
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自己只是个妓女。肮脏的妓女。她记得姐妹们说过一句话,绝不要爱上一个知道你的过去的男人。但是她和他就是在那种场合相见的。这已经无法改变了。所以她觉得委屈。
他也委屈,军队出身,多年的大负荷锻炼,造就了他铁打的一般的胸膛。当女人们贴在他的胸口,心跳都会加速。然而这么多年来并没有任何锻炼是针对下边那小兄弟的。本着不用即废的原则,小兄弟现在基本上也就功能单一了。所以遇到关键场合……这女人们还可以伪装一下高潮,男人连伪装都做不到。他觉得自己很窝囊,在床上辗转。
突然,他的胸口,遇到了一根软绵绵的针。他愣住了。那根软绵绵的针,顺着她的鼻翼,顺着她的下巴,她的头发,流到了他的胸口,找了个软弱的地方,刺了下去。那根针细细的,所以刺下去的时候,并没有疼得他大叫,而只是麻麻的,木木的,一直刺到很深的地方去,刺得他心痛。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安慰她,让她焦灼的心放松下来。于是他说:“也许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
“因为你太爱我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重复着他的那句话。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确信了一点,进了这行的女人,就不要再奢望男人说出“爱”这个字了。可是当这个男人,在她耳边说这个字的时候,她却模糊了意志。她是否该相信这个男人?或者,这只是这个男人的借口?
是的,这是他的借口。他想,他无法确定他对她的感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小弟弟一时半会起不来了。在无法满足女人的空洞的身体的时候,至少他还可以说出那三个字,来填补女人心灵上的空缺。这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对无能的挽救。可是她却用那种天真的眼神看着他,她的嘴唇的翕动就像是在念叨着他的话,重复着他的话,把那句话读进了心里。她信了他的话。他知道。她信了他嘴里的爱情。她越是相信,他越是感到自己窝囊,除了这一点点欺骗,其他的,他都无能为力。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4)
她笑了,像一朵花儿,盛开了,脸颊上甚至出现了红晕。那是女人最幸福的表情吧。他跟自己说。至少这个晚上,他满足了她。能够满足,一个女人,他感到放松了很多。
她的手又缓缓地摸过来,抓住它。就像是捧着一个心爱的宝贝,用手心的热度一点点地在融化它的冰冷。他琢磨,要不然男人们都盼望着家里能有个女人呢。即便都是用手,她的柔软嫩滑的手也要比自己的舒服得多。但是如果有了家,他曾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一旦有了家,他就要放弃奔波和危险。他必须得照顾那个家里的女人,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他需要很大的改变,放弃自己的原则的改变。
她感受手中,它的膨胀,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她手心里一点点跳动着。她第一次感觉,男人那跳动的频率,慢慢贴近了她的心跳。
他没想到放松了以后,小兄弟反倒越来越进入状态。他也有了一点点扬扬自得。在她耳边肆意地吹着气,问她:“抓着它什么想法?”
“手感不错。”
当早上的阳光闯进豪华标间的地面,她醉心地笑着,享受着此刻的宁静和安详。他睁开眼,手还握在她胸口的乳房上。他把她又搂得紧了些,闻她头发的味道。
“我们去旅游吧?”她说。
他的确去过很多地方,但那些地方都不是用来观光旅游的。“我们去哪?”
“无论去哪,只要是离开这个城市就行。”
“等我攒下一些钱来……”
“不需要花你的钱。我已经攒了很多钱了。我想去看薰衣草,新疆的伊犁,有一大片薰衣草,我想去那里。”
他琢磨了下他的银行存折上的数字,他得找个理由来解释。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5)
她看出他的迟疑,她转移话题:“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住在一个白色的小洋楼里,面前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林。有一天,我穿着白色的睡衣,站在二层的阳台上,向窗外望去。你来了,你穿着风尘仆仆的衣服。你还戴了一顶牛仔帽子。阳光把你的皮肤晒得黝黑。你抬起头,望着我。然后我默默地走下了楼,拉着你的手,走进了向日葵林的深处。那里有一块平整的地方。我们两个光着身子,肆无忌惮地做爱。阳光把我们晒得遍体通红。然后我睡了一觉,再醒了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两名警察来找我,他们问我,你叫什么,你去了哪里?我说,我也想知道,他是谁,他去了哪里。”
当阿信想起来木炎所描述的那个梦的时候,阿信只感觉,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苏翔是检查了木炎的别墅,看到了与阿信有关的证据,才调查到阿信的身份的。阿信听说以后,重新来到了那座向日葵林中的别墅。他站在别墅的外围,仔细地打量着别墅。从别墅的一角溜达出来一只德国黑贝。那是他最喜欢的狗,忠诚而骁勇。木炎曾经说过,她有钱了,就会盖一幢这样的房子。养一只黑贝看家。每天晚上,等着房子的男主人归来。可是,当他有一天真的来了,屋子的女主人却已经走了。
他走进别墅,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最终,他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那间房间的墙上,贴着一张他给她拍的照片。照片上,她抱着一瓶红酒,坐在旅馆套间落地窗户旁,宽大的衣领下坠,露出粉嫩的肩膀。她的胸口还很光滑,平整,没有蝴蝶的烙印。她转过身,看向镜头,目光迷茫而性感。她说她喜欢这张照片。一张照片上,有两个她自己。
那是他们的第一夜,他留给她的纪念。
在照片下边的桌子上,有一个文件夹,文件夹打开着。阿信看到文件夹里都夹着剪报。所有的剪报,都是阿信写过的文章或者是针对阿信的采访。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去找他。
他慢慢地翻着文件夹,很多记忆涌上了心头。他哭了。一个不轻易流泪的男人,当他流出第一滴泪水,泪水就再也没有阻碍,它们肆无忌惮地流淌着,吞噬了一切悲伤。一份眼泪是为了她而流淌的,一份眼泪是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懦弱的躲避。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6)
原来这么多年她都在等待他的出现,然而那一晚,当他站在东德村的小路口,当矿老板站在他面前,当木炎从一辆红色跑车里钻出来,他却故意装作没有认出她来。他已经拒绝认识那个开着红色小跑车的女人。
她的希望破碎了,她的生命和身体也便支离破碎了。
一年前,木炎修的这幢别墅。二层的一个房间作为她的书房。屋子里摆着写字台,跑步机,几盆花草,还有一张照片。琳达看见了墙壁上的那张照片,她问木炎,这是谁照的。木炎说,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那时候她还年轻,还能卖弄一下性感。几年过去了,她已经找不回那时的感觉了。五年对于女人而言,是一道坎。琳达说,不一定。当你再次见到那个摄影师的时候,你还会朝他微笑,你的微笑还是会那么感性,那么陶醉。因为你看见了你爱的人。你想把你最美的那一刻,展现在他面前。
琳达一直在寻找能够给自己拍出那种感觉的摄影师。她通过那些剪报,最终找到了阿信。
当琳达花了伍仟元,把阿信约到了咖啡馆见面的时候。琳达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为我拍一张照片吧。
阿信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拍照片了。现在,他靠演讲赚钱。他偶尔会被某些中学邀去演讲,进行一些爱祖国,爱社会的教育,他会特意把断了的手掌伸出来,给大家看。看吧,这就是一个为了社会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的下场,靠来给你们卖弄身上的伤疤来换取生活费。阿信也清楚,这种所谓教育都是胡扯。如果真的能让台下那帮毛头小子们有所触动,那也应该是,他坐在台上,旁边坐俩比基尼美女,他一只手握着雪茄,一只手搭在女人的大腿上,吐着烟圈跟学生们侃侃而谈,看看,这就是为了社会贡献一份力量,贡献了一只手之后,社会给与我的补偿。这样的演讲肯定会更有效,更能激发小刺头门的闯劲。而现在,他只能干瘪地坐在台上,台下睡倒一片。他的另一项灰暗一些的工作,则是拉关系。他已经在记者的圈子里混出了一定的知名度。有些公司想宣传自己,打广告又太贵,所以编造出一些社会的新闻,更加方便引起世人瞩目。他利用自己的名气,吸引那些公司的人,然后替他们联系幕后炒作的专家。一般给他捐钱超过一千的人,都是奔着这个目的。最近这两年电视选秀的小孩们越来越钟爱这种幕后黑手的炒作,所以他的生意越来越好。他见到琳达的时候,他也以为可爱的小姑娘是她们中的一员。但是琳达坚定地摇了摇头。
“就是拍一张照片而已。”琳达看着远处,她的中指在嘴唇上点了下,这是她惯用的勾引男人的动作。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7)
“我是做新闻摄影的,基本上也就是抓拍。拍肖像我拍得并不好。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专业的……”
“我不喜欢摆拍,大影楼我都去腻了。我看过网上你拍过的摄影作品,你抓拍的很多瞬间,那些人的眼神,很有味道。我想让你也抓拍一下我。”
“那是过去的作品。现在我已经没法抓拍了。”他举起右手,右手带着手套,“现在我照相,都是把照相机固定在右手上,然后接上一根快门线,才能拍下一张照片。这样很不方便。”阿信掏出手头的一台相机,的确,相机的快门键在右侧,他不可能左手拿着机器,然后左手去够快门键。
琳达直视着阿信,她看出来,他在糊弄她。他是木炎用一整间房子才能装下来的那个男人。无论他和木炎之间发生过什么,又为什么分手,木炎一直死死地抓着这一份记忆不放手。对于木炎那种经历过很多的女人而言,这个男人成为了记忆里一段不可逾越的丰碑。所以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只是他在戏弄她。也许是因为她太小了,根本不值得他拿出全部本领。不过,他低估了她。她从小就相信自己的魅力,只是愿不愿意展现的问题。她觉得还没有找到值得自己展现魅力的男人。
她借口去洗手间,掏出了红色的唇膏。再邪恶的性感莫过于在这张洁白无瑕的脸蛋上抹上紫红色的线条。男人们都抵抗不了洛丽塔情节。何况是那样一个男人,一个残疾的男人,生活里缺少女人的男人,如果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冲他眨眼睛,就足够把他俘虏了。她想起来,木炎给她讲述过针对男人的招数,第一,要把男人当做你的敌人,那就需要了解你的敌人的缺点和短处。第二,要把男人当做一只狗。你是怎么拴住你的狗的?摸摸它的肚皮和填饱它的肚子。不要指望给它讲理想和原则能起到任何作用。
她感觉从洗手间里出来,整个身体都变得轻松了一些。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她仅仅十五岁,就已经有了高挑的身材,她今天特意选择了短裤,她对自己修长的双腿充满信心。她重新坐到阿信面前,抿起小嘴,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她从他的吃惊的表情中看出了点什么,于是笑了笑。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那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正犹豫是不是接,突然阿信站起身一把把她的手机抢了过去。她完全愣住了。只见阿信把她的手机一下子给扔了出去。她愤怒地站起来,瞪着阿信,却突然听到了快门的声音。她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照相机已经被装在了三脚架上,而三脚架刚才就藏在了阿信的背后。相机的镜头正对着她。阿信手里则揪着一根快门线。她明白,自己上套了。中了他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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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全屏阅读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8)
阿信把她的手机捡了起来,还给她。“把你的地址发到刚才那个号码上。等相片洗出来以后我会邮给你的。”他做了个鬼脸,把相机收拾进小包里。
她看着他远去,她还在他的计谋里徘徊着。她琢磨刚才发怒的时候,自己样子好不好看,嘴是不是歪的。可以肯定的是,她双眼瞪得浑圆。但无论如何,他确实捕捉到了她在其他照相馆里从来没有露出过的表情。这的确会是一张特别的照片。
此外,他还捉住了她的心。
苏翔一个人蹲在大坑旁边。他觉得破案的线索,随着他的调查不是越来越清晰,而是越来越模糊。他在木炎家里,找到了那个装着剪报的文件夹。这说明木炎和阿信很早就认识。两个人很可能有暧昧关系。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两个人分开了。现在,他们终于又聚到了一起。阿信是以揭黑出名的,跟矿老板有仇也有可能。或许也没仇。木炎只是想找个人帮忙,杀了矿老板,然后捞到遗产。阿信可以以记者的身份,约出来矿老板。然后木炎和阿信一起动手。以阿信的军人出身,他干掉矿老板,然后利索地解决现场问题不是很大。截止到这一点上,逻辑上都能成立。
可是现在,木炎死了。难道是阿信和木炎分赃不均,阿信想独吞财产?可是这么多人的眼皮子低下,两个人并没有任何接触。就算他们有特别的接触方法,他们联系上了,吵崩了。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彼此大开杀戒?目前,矿老板仅仅是失踪,木炎还没有从法律上继承矿老板的所有财产。如果阿信再等等,等到木炎继承了矿老板的财产,然后再下手,他可以捞到比现在多得多的钱。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究竟是如何采用挖大坑制造车祸的手段来杀人的?一个手掌残疾的人,如何在短时间里挖出一个半米深的大坑?通过对旅馆服务人员的调查,大家都作证,阿信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旅馆里。阿信又不可能这么几天就在村子里找到帮手。而且,就算他挖好了大坑,还是解释不通,为什么偏巧木炎开车,就会撞到那个大坑,只要她晚了几分钟,小武的车冲在前头,小武就会发生车祸。
苏翔拍了下脑壳。两个命案的晚上,小武都出现在了现场。为什么却一直把他遗漏了?就是因为他的圆脸和傻憨的微笑?小武没有发生车祸,因为他知道那里有一个坑,因为那坑就是他挖的?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9)
浓雾中,琳达就像是一只牵线木偶,慢慢地走了过来。“我觉得早晚得跟你说……”琳达把双手插在兜里,“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我想知道为什么,现在你突然愿意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因为,这件案子还没有结束,这还只是个开始……”
苏翔半张着嘴,发呆地看着琳达。
鲁新是在警车上窝着睡了一晚。第二天,他下车之后,发现不光脚疼,他简直全身酸疼。
凌晨的时候,苏翔开着小武的车撞到了木炎的保镖,小武在撞车的那一刻,脑袋顶到了挡风玻璃上,把鼻子给撞歪了。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晕晕乎乎地从车里走下来了。他看见苏翔站在前头,他要找他理论去,要谴责他为什么撞坏了他的车。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有意识到,他的脚印踏在了血泊中。他滑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他抓住了什么,然后嘴里大骂了一声,他妈的,这是谁的脑袋,竟然敢绊老子……
鲁新和小武一起去的县医院做检查。鲁新尽管瘸着,但是他不得不搀扶着小武。小武的腿从头到尾就没站直过。他絮絮叨叨地说,刚被撞完,晕晕乎乎的时候,他还以为那个圆的东西,就是一壶酒,还冒着热气呢……
鲁新没去现场看,他想他看了那血淋淋的现场他肯定也会受不了的。
医生给鲁新的脚做了下按摩,贴了点膏药,然后就完事了。鲁新总觉得不够。医生于是卖给了他一副拐杖。在付款的时候,医生问他,公款吗?鲁新很肯定地点了下头,公款。他还特意补充了一下,我是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受的伤。
鲁新琢磨,他还是第一次能用公款报销些东西。结果只是个拐杖,还是单边的。他本来想买副双边的。医生跟他说不用,单边的就可以。你用不着,买了干嘛用?难道为将来预备着?鲁新无语。
鲁新只给开了一两盒药,但他看小武给自己开了一兜子药。连感冒药都在里头。鲁新心理很不平衡。小武见着鲁新,把个瓶瓶扔他怀里。鲁新看了下,是瓶啥人参油,喝了补肾壮阳的。小武手里有个空瓶子,看来是刚干了一瓶。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10)
“这玩意喝完了觉得全身都暖和。有女人在,你就知道这东西有多管用了。让你跟我跑来这一趟也不能白来啊。”小武似乎是喝完一瓶,恢复了点生气。他又开始了满面春风,笑起来眯着眼睛。他拍拍鲁新的肩膀,这是他见人都做的习惯性动作。
女人……鲁新琢磨,难道要用在那些小黑屋里的女人身上?那还不够浪费的呢。
回来的路上,小武的司机秃头开着他的车,鲁新和小武并排坐在车后头。
小武问起来:“老村长还好吧?”
鲁新说:“还好,还那样,疯疯癫癫的。竟说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前几天说,苏翔,是个啥举着火把的人,然后他就把村子,整个给点了。”
小武笑了笑,他感叹说:“鲁新是个孝子。”
鲁新忧心忡忡的,他想起了那些可怕的话,他说:“很奇怪的是,我遇见了刀疤,他也说,村子会有一场大火,也说苏翔举着一把火炬。”
“你在哪遇见的刀疤?听说他这几天犯神经了,总是在大街上神出鬼没的?”
“孩子死了嘛,受刺激受大了。我在大街上逮着他的,他从大雾里冒出来,还真吓了我一跳。他拿着一把红色的斧子。”
小武沉默,拍了下司机的肩膀。秃头表面上是小武的司机,但也兼当保镖甚至是打手的角色。当小武说话不管用的时候,这时候确实需要个人在背后瞪瞪眼。秃头点点头,表示他留意了小武的话。
“刀疤惹什么事情了吗?”鲁新关心地问。
“没。”小武脱口而出,他又反思了一下,他说,“只是我这车灯,昨天不知道被谁用斧子给砸了,我检查的时候,发现车灯的碎片上,沾着红色的油漆。”
鲁新深呼吸一口气,他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片曙光。
“与别的村官都想办法调离开这偏僻贫穷的东德村相反,小武是想方设法挤进来东德村的。据说小武是在官场上遇到了一个高人,被高人指点了,一定要在这稳扎稳打。因为这里矿产丰富。好几年前还不允许私人开采矿产。所以那时候也没人跟小武争这小村官。当小武坐稳了交椅,过了一两年,高人预言的就实现了。国家放宽了私人开采矿产的约束。大量私人的资金驻扎在了东德村的门口。而谁能进来,都得跟小武这商量。所以小武捞了不少好处。”琳达拿出一个合同的影印件。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11)
苏翔看见影印件的落款上就是矿老板的签名。“你从你爸爸那里偷来的?”
“他的所有重要资料都放在保险柜里,而保险柜的密码就是我的生日。”琳达从包里摸索着什么。
“不过这些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给村子里的钱是摆在明面上的,私底下的钱到底有多少,就没人知道了。”琳达摸索出了一个微型录音机,“甚至私底下的钱是明面上的钱的好几倍。”她摁下录音机的播放按钮,录音机里传来开门声,一个人的脚步声,然后是小武的声音,他和矿老板见面,两个人聊着家常。矿老板感叹着,小武的胃口不小,提出的价码都比别的村子高。小武夸奖矿老板眼力好,以后赚的肯定不比付出的少。“我爸是个做事情很小心谨慎的人,私底下的钱花了是不能记在账面上的,但是空口无凭,万一村官不兑现自己所说的话也成个问题。那就用这一招呗。”
“你让阿信做傀儡,用这个磁带要挟你爸爸?”
琳达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她本来估计,即便父亲,挖出了她是那个幕后主脑,也不会拿她怎么办。她从来没想过警察会介入到这件事情中来。这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类似恶作剧的行为。她可以从中赚到一笔钱,然后去法国旅游。同时,顺带着,她想做点对木炎有好处的事情。她知道木炎一直在寻找这个叫阿信的男人。现在,她终于把他领到了她面前。那之后的事情,她就管不着了。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这场小小的恶作剧,竟然搭进了几条人命。
“为什么你要敲诈你父亲的钱?我看他给你花钱挺大手大脚的,你想要什么,估计都不难实现吧?”
“可是如果我要是想去法国旅游,他肯定不答应。所以我得从别的方面赚钱。”琳达也望着面前的大坑,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她这么做是为了报复父亲。因为他害死了她亲生母亲。
阿信站在东德村的破烂的治安亭门口,他一把就拉开了门。
他来到铁栅栏门口,看着关押在里边的李拐子。
李拐子两眼放着光,该出现的那个人还是来了。他瞅了眼老婆,示意老婆先回避。老婆刚给他拿来了午饭,刚把篮子罩打开,香喷喷的热气充斥着整个牢房。她不得不又把罩子罩上,躲到了治安亭的门口。
第十一章 女人的屋(12)
“你知道是谁杀害了矿老板?”
“我怎么会知道?”
“那晚我看见你了,你骑着摩托,跟在矿老板的汽车后头。”
“只是凑巧顺路。”
“凑巧提着一把刀是吗?”
“对此我没法解释清楚……不过我倒好奇,你那晚凑巧出现在那里,那是怎么回事。”
“我有证人,看见我离开的时候,矿老板还好好的。”
“你的证人凑巧,今天凌晨被杀人灭口了?”
“保镖还活着。”
“离死也不远了。”
“除了他们俩还有别的人。我那晚很早就回到了旅馆。旅馆的人都看见了,我还和一个人喝酒喝了几小时。”
“故意找一个人证来做不在场证明?”
“如果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多少都可以,只需要开个价码?”阿信说话的时候,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李拐子还是慢条斯理的语气。“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坚信我一定会知道凶手。我又不是一个大仙。大仙都是瞎眼睛的,又不是瘸腿的。”
“我只是找你确认一下。”阿信嘴角露出一丝绝望的笑,“和矿老板能牵扯上关系的还能有几个人?这些人当中,和你这个唯利是图的赌徒走得最近,让你甘愿不顾一切去袒护的,只有那一个人了!小武。”
“我需要提醒你一下。”李拐子把目光移向别处。
“什么?”
“我不是一个赌徒。”李拐子嘴角也藏了一丝笑。
第十二章 生锈的猎人(1)
第十二章 生锈的猎人
苏翔已经渐渐地把整个事情的脉络整理清晰了。琳达想去法国的普罗旺斯旅游,她需要尽可能多的钱,来满足这一个奢侈的浪漫之旅。父亲对她管教严格,不可能给她这笔钱。于是琳达想从父亲那里敲来一笔钱,然后离家出走。私奔在这个岁数的女孩眼里总带着一段叛逆和浪漫。找到威胁矿老板的证据并不困难,问题是她没法直接威胁自己老爸。她要找到一个中间人,一个聪明的,跟这个行业打过交道的人。譬如,一名曾经的揭黑记者,他们最清楚该如何跟矿老板打交道。这个时候,她找到了继母的过去的男人阿信。这个男人符合她的所有要求,尤其是,他非常缺钱。
那晚,琳达没有去住自己家的小别墅,因为她要和阿信住在一个旅馆,随时保持联系。阿信已经提前几天,给矿老板打完了电话。他们约好了时间见面交易。他把磁带给矿老板。而矿老板把三十万块钱交给他。如果不交给他,贿赂地方官,这种事情传出去,小武会下台。小武下台以后,就会有新的地方官走马上任,新的人又得再贿赂一番。不但浪费金钱,而且还耽误时间。金矿每天都能产生几万的利润。耽误几天,就足够把这三十万块钱抵消了。所以矿老板肯定会选择,用钱来让黑记者闭嘴。矿老板对自己家中的磁带被偷走复制,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保险柜里从来不会放着超过十万的现金,所以那帮小偷现在偷东西的时候,对磁带和合同更为感兴趣。矿老板即便看到了磁带,也不会直接怀疑到琳达身上。
当然,黑吃黑的现象并不少见,这也是阿信一直不参与到黑记者的行列之中的原因。当你站在正义的一方的时候,至少偶尔还有警察保护你。当你站到纯粹黑暗的一方,很多时候就是听天由命了。你掌握了别人的秘密,别人也许会担心早晚有一天,你会把秘密透露出去,那干嘛不选择斩草除根呢。花钱买个杀手,杀人藏尸,干的干净利索,三十万足够了,杀一送一都可以商量。琳达所做的就是赌,赌她对父亲的了解。父亲只是个商人,尽管他喜欢钱,但也没到为了钱不择手段甚至杀人的地步。
第十二章 生锈的猎人(2)
果然,如同她所料。阿信并没有受到任何刁难,他拿着一麻袋钱回到了旅馆。他和琳达一起数钱,检查哪一捆钱里是不是装了信号发射装置,或者哪捆钱是假币。检查一番之后,琳达彻底放松了下来。她手里抓着一大把钞票。十五万归阿信,十五万归她。她开始幻想那场浪漫的普罗旺斯之旅。在那里,她将迎来对她而言重要的第一次。这一定会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她连做梦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结果在早上,她醒来,听说,父亲被绑架了。阿信是凌晨徒步离开村子的,刚刚坐上了开往省城的大巴。她给他打电话说,留下来吧。我现在需要你。阿信找了家小银行,把钱存了进去。他又坐车赶了回来。当任何一个人跟他提出需要两个字的时候,他都会留下来的。
琳达已经向苏翔坦白了,昨晚她是在阿信的屋子里睡着的。至少阿信是没有啥机会去挖坑了。那么剩下的嫌疑,就只有小武一个人了。矿老板遇害,如果还说明不了什么的话,木炎的遇害则一定说明了点什么。因为这个金矿的股份是三方共同所有。矿老板,木炎,和小武。如果另外两者都没有了,小武一个人就拥有了金矿的管理权。矿老板在勘探之中所投入的数百万元设备的投资,也转瞬间,成为了小武的东西。为了三十万就可以杀一个人,为了几百万,几千万呢?小武的动机非常明显。唯一的遗憾是,这两起杀人案,都找不到针对小武的直接证据。
苏翔坐在小武的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小武从县城的医院回来。小武的老婆刚烫完金色的卷发,无论走到哪里,脑袋上都散发着一股塑料烧焦了的味道。小武老婆给苏翔倒了普洱茶,她还特意说明了下,这茶是人家送礼送的,高档货,只有贵宾来了才拿出来的。苏翔没有碰那杯子,他对这村子的水质没有丝毫信任,另外,他看着那黑色的普洱,茶水的表面有一层奶末一样的水泡。就像是水底下潜伏着什么生灵,在那里挣扎着呼吸。
中午,小武儿子放学回家来吃午饭。小孩认出了苏翔。苏翔把脸扭过去,想装不认识。小孩却径直朝苏翔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他问苏翔,我给你看我的一个宝贝吧。小武他老婆一把把儿子拽到一边,冲着儿子嚷了几句,然后推了一把小孩,小孩知趣地,自己独自走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屋子。
第十二章 生锈的猎人(3)
小武老婆给苏翔解释,这孩子有点神经病,总是捡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是什么干了的粪便哪一类的当做宝贝玩耍。苏翔表示理解。他没说他昨天还看见那孩子怀里抱着一只羊,羊粪粘在他身上,那时他就看出来了,小孩是个自闭症患者或者是智障。
这孩子如果岁数再大点,苏翔也许会怀疑这孩子是杀人凶手。他前段时间研究过一份关于连环杀手的分析文章,上边说大部分连环杀手小时候就凸显出特别的行为特征,譬如岁数很大了还尿床和玩弄自己的粪便。在一个孩子二到三岁之间,被称作肛门期。他从排泄中寻找快感。这段时间他开始初步学会操纵自己的身体。在这以前,孩子们是完全被动的,家长给他们什么,他们就得接受什么。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可以通过控制自己的排便来反抗父母。他们可以按照父母的要求在坑上排便,也可以就拉在父母的胳膊上。自然,父母的反馈是截然不同的。孩子们以此来控制身边的人的喜怒哀乐。这种控制带着攻击性。攻击性越强的人,越倾向于不负责任地排便。而玩弄粪便,则类似于胜利者炫耀着手中的奖牌。玩弄自己的排泄物,这本身就是一种对于通俗社会的道德准则的对抗。而且,其实每个孩子都有过这个阶段,就是喜欢玩弄自己的粪便,这是因为人们都有抚摸的欲望。于是每个孩子的玩具箱子里都有了一块橡皮泥……
苏翔发了会儿呆,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爆炸了。现在他看谁,谁都像是凶手。苏翔安慰自己,要自己松心一些。到午饭的饭点了,小武还是没有回来。小武老婆给苏翔预备了饭。苏翔则为自己掏出了压缩饼干。他已经连续几顿吃的都是这玩意。现在他有点恶心这东西了。什么时候才是个终点……
他倚靠在沙发上,只是打算眯会儿眼睛。他昨晚上基本上没怎么睡觉。所以他一躺在沙发靠垫上,就感觉一股温暖的热流包围了全身。
苏翔见到了可爱的女儿。十一岁的女儿在他膝盖旁边折腾来折腾去。她穿着红色的格子裙子,手里抓着气球的绳子,戴着一顶公主的小帽子。她向客厅跑过去。他叫她小心一点,不要摔倒,磕着自己。他有点累,过一会儿,她妈妈会来接她,把这个小淘气蛋接走,这样他就可以有一个可以充分休息的晚上了。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很久,然后陪着女儿玩了一天游乐园。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当父亲的所有的责任。他只需要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闭上眼睛。
第十二章 生锈的猎人(4)
然后那个男人走了进来。苏翔尽管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到那个男人走进来,空气中的气息似乎都改变了。空气中掺杂着仇恨与恐惧。苏翔睁开眼睛,看见那个男人离他很近,瞪着他,那个人有一张插满碎玻璃渣子的脸孔。苏翔丝毫没有惊讶,他知道,他已经死了。他只是来梦里吓唬他。苏翔手里握着的人命多了,那些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人。他们死有余辜,所以他根本不怕他们。当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梦中的骚扰以后,他只是把这当做一种游戏。你们还能怎么样?在梦中杀了我?苏翔心里头想着,他嘴角还微笑着。但是他看见了什么,不由得不悲伤。那个满脸玻璃的丑恶的男人手里,抓着一个气球的绳子。
鲁新独自走到铁栅栏门口,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问李拐子,“有外人来过?”
“我老婆给我送饭。等你们我还不得给饿死了。”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鲁新特意压低声音说。
“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
“那你干嘛不快点去捉他?”
“是刀疤?”鲁新一只手遮着嘴,小声地念叨。
“刀疤?你怎么能想到是这主?”
“他把小武的汽车车灯砸坏了,然后他挖了一个坑,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小武开车翻到沟里。结果没想到,错把木炎给杀了。”
“刀疤为什么要杀小武?那你觉得矿老板也是刀疤干的?”
鲁新点点头。
“为什么?刀疤为什么要杀人?”
“抓到他审问一下就可以了。反正他是个傻子,不用费劲就能撬开他的口。”
“重复一下你刚才的话。”
“抓到他审问一下……”
“后边那句?”
第十二章 生锈的猎人(5)
“他是个傻子……”
“一个傻子,想杀一个人,他会精心设计阴谋,制造一场交通事故?这是你和我会考虑的事情!要他选择,他直接砍上一刀就结束了,他没准刀都不用,直接去咬就完了。制造一场交通事故,把矿老板的尸首抬走,凶器拿走……这些都是聪明的人干出来的。至少也应该是一个正常人干出来的!这会是一个傻子的行为吗?”
鲁新发着呆点了点头。
“你也应该多吃点鱼。”李拐子叹了口气,看着鲁新。
“我小时候吃鱼被刺扎着过,后来就不喜欢吃了。”鲁新支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地面发呆。
苏翔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了条毯子。小武就坐在他对面,这已经是下午了。小武看起来永远是那副样子,满脸堆砌着笑容。苏翔则板着脸,他琢磨一下怎么张口。
“嗯,你也累坏了吧,看出来了。昨晚上估计也没睡好。”小武率先张嘴,“我昨晚上受那一吓,今天一天腿都是软的。”
“我倒还行,不至于被吓出什么事来。我只是烦,凶手一直逍遥法外,然后一个又一个受害者冒出来,我身为警察,却无能为力。这让我很恼火。”
“尤其受害者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嗯,惊动了大量的媒体。这个案子如果不破的话,局里的领导都脸上无光。上级也在给我施加压力。所以我说什么都要找到真凶。”苏翔一边客套一边用目光扫描着小武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慌张,但怎么看小武那张脸都是表情平静、自然。苏翔在等小武的时间里,已经搜查了屋子,他没有找到刀,或者铲子。他用自然的口气和小武的老婆问起来小武晚上都在干嘛,想知道小武的不在场证明是否可靠。但一切都天衣无缝。小武是个聪明的人,他不会轻易留下任何把柄。
“说到媒体。现在的媒体的能力真的是四通八达。竟然有媒体挖出了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两年前……”
苏翔一听到两年前,表情在一瞬间突然僵硬住了。
第十二章 生锈的猎人(6)
“两年前,发生了一场车祸,有人怀疑你酒后驾车撞死了一个人,而且在汽车上找到了你的DNA的证据,只不过在开庭的时候,警察局里发生了一场技术失误,与你有关的证据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所以你才得以无罪释放。”小武的语速越来越慢,“记者们,总是比较无聊的,他们唯恐天下不乱。所以我想,昨天,你开车的时候,似乎嘴里又有酒气,如果把我们案子里的关键证人给撞死了,当然这不是你的错,但这对你很不利。对你的未来,对你的发展……”
“你想说什么?”
“所以我自作主张,替你顶了。我跟记者说,抓着方向盘的人是我。大雾里,没有车灯,一个鬼影突然冒出来,而我又是在寻子心切的状态下。大家都表示理解,没有人提出异议。我已经验血了,没有丝毫问题。”小武停顿了一下,“你明白吧,我救了你。”
苏翔咽了口唾沫,那些他想逼问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堵在了嘴里,但是他必须,必须要说出来,他不能允许这次的谈话被对方控制:“我奇怪,为什么矿老板失踪的晚上,和木炎撞车的晚上,你都偏巧开车出现在了现场。”
“你不会是怀疑我呢吧?”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答案。”
“我知道我有嫌疑,但儿子失踪了,我要找我儿子。”
“连续两个晚上?”
“他以前就经常无缘无故地从家里溜出去。有时候三四天不着家。我经常大半夜的去找他,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哪个父亲看儿子没了不着急呢。其实他有一段时间,这毛病好了。但是前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地又跑了。我去找他,找着了。第二天我就把他关起来了,这是一种惩罚。可是谁知道哪个闲人竟然翻进我家院子里,把他给放出去了。我现在一直在找那个翻我家院子的人是谁。”小武说完,两只眼睛凝视着苏翔,“我很好奇的是,那个人留下了这个东西。”小武把一发子弹从兜里掏出来。
第十二章 生锈的猎人(7)
苏翔回忆起那天他在翻墙进入小武家之前,他在拆卸自己的手枪,由于着急,他直接把子弹放进了兜里。也许是翻墙的时候,不小心子弹掉了出来。苏翔犹豫是否要收起那枚子弹,小武却先把子弹拿了起来,捏在手里。苏翔知道,这场谈话他已经失去了主动。
“不过有一件事情一直压在我心头,有人要害我。”小武严肃地看着苏翔,“你会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吗?”
小武走在前头。苏翔跟在后边,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跟在小武屁股后边的一个小跟班。那个号称是小武司机兼保镖的秃头就走在他并列。苏翔从村民们经过他们身边看他的眼神,感到了厌恶和鄙视。苏翔低着头,一声不吭,反复地提醒自己,小武只是个线人,他是要带他去寻找一个线索。
刀疤男看到小武站在他家门外,这个大个子害怕得扭头就想跑,小武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苏翔看到小武身手敏捷还是有点惊讶的,他本来以为胖子小武反应迟钝,出手都靠那个秃头。没想到小武力气还挺大,拽着刀疤男,差点就给一直拽进屋子里去。刀疤男反抗,到了空院的中央,使劲打滚,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像是个巨大个子的小孩一样叉开腿坐着。
“是你干的吗?”小武指着院子角落有个红色的铁锤。
“是……你!”刀疤男点头。
小武没答理刀疤男,他径直走到铁锤边上,想拎起铁锤,可是还有点沉,于是他拖着铁锤的手柄,走回到刀疤男的身边。沉重的铁锤在地面上留下很深的拖痕。苏翔眼前突然出现幻象,只见小武拎起铁锤,朝着刀疤男脑袋上砸了下去,一时间血肉翻飞。苏翔立刻掏出了手枪,将杀人狂击毙……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这样就把这该死的案子给了结了。报纸上明天登出来,连环杀手,原形毕露,大开杀戒,被警方当场击毙。连庭审都免了,多干脆。最要命的就是,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冷静。小武脸上还是那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他抻了下裤腿,蹲到了刀疤男的身边,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跟刀疤男说:“你为什么要砸坏的我的车灯?”
刀疤男不出声,紧张地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看苏翔,眼神里充满着恐惧,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等待着猎人的抓捕。
第十二章 生锈的猎人(8)
“你差点害死了我?”小武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话,“我知道你孩子前段时间刚刚死了,你心里头难受。但是你必须听我的,你要记住一句话!”小武咳了咳嗓子,瞅了一眼苏翔,然后转头面对刀疤男,把一只手臂放在他肩膀上,虎口正对着他脖子,就像是要掐死他。小武说:“有困难,找领导啊!我们是人民的公仆!”
“权力越大,失误越大。”阿信总是把这句话放在嘴边上。当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连吃饭都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你不会犯错误,即便犯了错误,那也只是儿戏。而当你权力慢慢变大,有一天大到可以影响别人的生死的时候,对错就变得模糊。与其说你在对与错之间选择,不如说你被良心与现实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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