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成什么样子?”
“他很瘦,直直的。看起来很像样。”
“多老?”
“中年。看起来很神气。”
“穿什么衣服?”
“灰色,双排扣西服。”
“多高?”
“相当高,瘦瘦的。灰色小胡子。”
“再见到他会不会认得出来?”
“当然,绝对可以。”
我把她推向门口,我说:“快去,快去。”
“我什么时候再见你,唐诺?”
“他们拿你问话问过之后,你就打电话给我。记住,千万别提起我,也不要提起侦探社——等一下,他们会问你,你去看哈爱莲干什么?”
“对,我该怎么说?”
我快快一想道:“她去橡景,你们就熟了。她信赖你。她告诉你她是一个晚上工作场所里的欢乐女郎。记住,干恨别提林太太的事。千万别提哈爱莲去的目的在调查。千万别说哈爱莲有公事去橡景的。她告诉你她是度假去的。你是乡下女郎,你装得越像,就越不会卷进这件事去。要多用乡下土音。你一心想逃开橡景。每个橡景人都有这种想法。对年轻女郎而言,橡景毫无前途。你向往都市。你不要像她那样在夜总会工作,不过你认为哈爱莲认识人不少,可以介绍正当工作给你做。你叔叔知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唐诺,这都是我自作主张的。还有很多事,我想告诉你的。很多后来发生的事——奇怪的情况——”
“留着以后再说。”我说:“现在每秒钟都十分重要。只要别人又见到那具尸体,比你先报警,你就死定了。记住,你是一离齐现场立即尽速开去报警的。你对时间没有办法扣得很难。你有手表吗?”
“有,当然。”
“我看一下。”
她把表自腕上取下,我把表定在11点15分,一下摔在五斗柜角角上。表停了。我说:“带回手上去。记住,表是今天早上你开车下来才摔坏的。你在加油站洗手室洗手时掉在地上摔坏的。你明白吗?你办得到吗?”
“可以,可以。”她说:“我明白。你很好!我知道依靠你没有问题。”
“不提这些。”我说:“快走。快上路。别打我这里的电话。打我侦探社电话。不要从警局打,打电话时要看有没有人在监视。万一要不过他们,你也可以说认识我,只是想自己办完事才来找我。你没有把你名字告诉卜茜吧。”
“谁是卜爱茜?”
“侦探社的接电话小姐。”
“没有,我只告诉她,我是你的好朋友。”
我把她推向走道。拍拍她的肩膀,我说:“快走,祝你好运。”
我看着她走下楼梯,大门碰上。我真怕女房东会向她东问西问。
前门关上后,我走向在走道中段的公用电话打电话回侦探社。卜爱茜应的电话。
“白莎回家了没有?”我问。
“还没有,正要离开。”
“叫她等一下。告诉她我立即回来。十分重要的事。”
“好吧。是不是有个女人找过你?”
“一个女人?”
“是呀,她说她是你的老朋友。不肯告诉我名字。看来热烈得很,她一定要你的地址。”
“没关系,爱茜,谢了。告诉白莎我马上来。”
我挂上电话,回自己的房门,穿上衣服。坐上公司车,在下午车阵上挣扎,回到办公室,时间是5点50分。
卜爱茜已经下班回家了。柯白莎在等候。她说:“老天!千万不要自己睡了一个下午,跑到这里来叫我整个晚上陪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先生那里有什么消息吗?”我问。
她的脸上露出笑容。“有的,好人。”她说:“他来过。留给我相当不错的定金。”
“多久之前?”
“不超过半个小时之前。他像是非常非常好。不过他神情够紧张。”
“到底他要什么?”我问。
“他没有谈到政治问题。”她说:“但东说西说,我懂他要说什么。他要我们继续找林太太。他说他有别的困难也需要我们的服务,他要确定我们立即开始行动。唐诺,你给了他很好的印象。他特别说要你自己为这件事工作。他认为你很聪明。”
“他留下多少钱?”我问。
白莎小心地说:“唐诺,不少的一笔钱。”
“多少?”
“你管呢?”她突然生气地说:“是我在管这个侦探社。”
“多少?”我问。
她对望着我的眼,把下巴闭得紧紧的。我说:“少来这一套,白莎。你对这件事知道得还不够多。他是要我来替他办案。我现在抛手不管,你就玩不成了。”
“我不会让你抛手不管的。”
“是你在说。”
她考虑了一下说道:“ l千块。”
我说:“我就说嘛。我要你跟我走。”
“去那里?”
“我们去访问哈爱莲。”我说。
“喔,这只骚蹄子。”
“嗯哼。”
“我不去你会方便些,唐诺。”
“不见得。我想这次可能用得到你这只肥手。”
“有的时候我这只肥手是很辣手的。”
“好,那么就出动一次。”
她说:“唐诺。你到底怎么啦?你赶死赶活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这样急躁?”
“我一直在用脑子想。”
“没错。”她怨恨地说:“这本来是你的专长。”她站起来,走去抹粉,补上口红。我不耐地在室内踱方步,一面拼命看表。“那个蒙医生有没有说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城里,或者什么时候他回去?”我问。
“唐诺。他特别声明叫我们不要称呼他蒙医生。他说我们彼此之间的讨论和文件资料记载,都只能用王先生。”
“好吧,王先生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进的城,又什么时候要回去?”
“没。”
“他是不是穿了一套灰色双排扣西服?”
“是的。”
“他有没有说到城里来做什么?”
“他说他想到早上你去看他。他对自己写信把我们辞掉感到十分抱歉。他要留点钱给我们做工作费。”
我说:“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唐诺.你在急什么?”
“我认为哈爱莲有不少资料可以供应给我们。”
“你有整个一个下午空,现在又突然猴急起来?”
“我太累,脑子弄不清楚。现在才想到。”
“好吧,我们就走。”
“我还要一些钞票可以做开支。”
“怎么又要?”
“又要?”
“老天,唐诺,我又不是——”
我说:“你听着。这会是一件大案子,你曾经到手过最大的一件案子。那1000元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我但愿有你一半的乐观。”
“那倒不必,你弄到的我来分一半就可以了。”
“你是我的雇员。你要明白,唐诺。我开的店,你不是我的合伙人。”
“我知道。”我说。
“已经给你的,你还没有列清单报销呢。”
“我会的。”
她叹口长气。走向现钞抽屉,拿出20元,交向我。我让20元放在手掌上,继续等候着,过了一阵,她又给我另外的20元。我仍旧等着,她叹口气,给我加了10元,‘砰’一下把抽屉推回去,锁上。她说:“花别人的钱,你慷慨得很。”
我把钞票塞进裤子口袋,口中说:“我们走吧。”一路把她推向公司车去。
想要催柯白莎动作快一点,比什么都困难。花在把她引到公司车去的时间,我的脑子早就飞到哈爱莲住处又飞回公司了。白莎随便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步骤和速度,她就像一只大型而只有一种转速的马达。
我坐进驾驶盘后面,自觉已经精疲力尽。白莎把自忆塞进车门,坐下来的时候,车子突然向下一沉。她靠向弹簧已经受损了的椅背。
我急忙把车点火,吃进排档,开出路旁。柯白莎道:“车子情况还不错,是吗,好人?”
我什么也不说。
商业区这时候交通较不拥挤,我较快地开车往前赶。3、4部不同的车辆停在哈爱莲公寓门口。有的车辆车顶上有红色闪光仍在闪着。我假装没有注意到。柯白莎可不会含糊。她瞪了我好多次,也不开口。
我带路走上公寓梯阶说道:“我们最好先向管理员问一下。这样我们可以不必按铃,直接上去到她房门口。”
我按标明管理员自己住的公寓的门铃。没有回音。我又按它几次。
一辆新闻采访车匆匆开来,平排停在另一辆车外。一个记者带着闪光灯和相机跳出车子走上楼梯。一位瘦长脸充表情的男人跟在后面,是个都会派的新闻播报员。他们试着推门,门是锁着的。记者看向我问:“你住在这里?”
“不。”
照相记者说:“按管理员的门吧。”
他们也按管理员的门,因为没有人回答,于是他们随便乱按所有的门铃。过了一下有一家人随便应了门铃,嗡的一声门就开了。他们进去,白莎和我跟随在他们后面。
“几号房呀?”那个照相的问。
“309。”播报员回答。
我感觉到白莎的眼光在看我。我不理她,不过我低声地说:“你听到了吗?”
她说:“嗯哼。”
我们4 个人挤进电梯。柯白莎一个人占了电梯空间的一半位置。电梯摇摇摆摆上去。
3 层楼挤满了不少人等。一位警官管制电梯里要出来的人。播报员给他看记者证,他和照相的通过了。警官伸出一只手来阻制我出来。“你有存什么贵干?”他问。
我站在那里好奇地向外看。“没什么。”我说。
“走走走,没你的事。”他说。
“我在找管理员,她在这里吗?”我问。
“我怎么知道,应该在吧。”
“我要找她租一个公寓。”
“没办法,两个小时之后再来看看。”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谋杀,”他说:“309号的女人。你认识吗?”
我无辜地看向白莎。“这里的人你一个也不认识,是吗,白莎。”
她摇摇头。
“好吧,”警官说:“快走。”
“我们不能见一下经理吗?”
“不行,我现在不能替你找她。她可能正在受询问。走吧,快走”
我们退后一步,电梯门关上。我说:“不巧,有人比我们快一步。”
白莎闭嘴不说话。
我们摇着下去,走出电梯又走出大楼,走进公司车。
“我想回办公室去好好想一想。”我说:“你要我把你放在你公寓门口吗?”
“不必了,唐诺。我要回公司去帮你想一想。”
第五章
我们一路开车回公司,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我把车停进车位,我们乘电梯上楼,走进公司.大家坐下。
柯白莎两眼看定了我,她说:“你怎么会知道她已经被谋杀了,好人?”
我说:“你在乱讲什么呀?’”
柯白莎把火柴在桌子底下一擦。点着一支香烟.她说:“骗鬼。”
一声不响她拍了一会烟,然后她说:“警车那么多部停在那里,你假装没看见。你不要按她公寓的电铃,你按管理员的。你跑上去,问几个问题,又跑下来。你早就知道那里出事窍了。你去的最大目的是想知道到底警方知道了没有,到了没有。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没有什么盯以说的。”我说。
柯白莎打开一只抽屉,拿出一张名片,看看名片上的号吗,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当对方的女人回答声响起时,白莎用好听的声调说:“艾太太吧,赖唐诺先生是不是在你那边租有一间房子的。我是柯太太,我是柯氏侦探社的老板。唐诺替我工作,你大概知道的。我有事急着找他。不知他在不在房里?”
电话对面叽叽嘎嘎地在说,唐诺就听着,过一下白莎说:“我明白了。是一个小时之前,是吗?——对不起,请问就在他出去之前不久,有没有过什么人来找过他?”
柯白莎又开始听对方在讲,她的眼睛半闭着。半闭的眼皮下两眼冷冷地,恨恨地看向我,然后她说:“艾太太,谢谢你。万一地回来,告诉他我在找他.谢了。”
她把话筒挂上,把电话推回到原位去。转头向我,她说:“好吧,唐诺。那小妮子是什么人?”
“谁呀?”
“那个去看你的女人。”
“喔,”我说:“那是一个我读法科时候的大学同学。好久不见了。她听说我在为你工作,下午打电话到这里来拿到的地址。卜爱茜给她的。”
柯白莎又抽了一会烟。她又拨了一通电话。对方应话时她说:“爱茜,这是白莎。是不是下午有人打电话来问唐诺的地址?……是什么人?她有说名字吗?……喔,他这样说的,是吗?好吧,爱茜,谢了。”
挂上电话,白莎说:“你告诉爱茜你并没有见到那女人。”
我说:“好吧,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想让卜爱茜知道我一切私生活的秘密。这位小姐是我一个好朋友。她到我住的地方来,两个人闲聊了半个小时左右。那完全是社交生活的一部分。”
“纯社交,嗯?”白莎问。
我什么也不说。
白莎又抽了几口烟。她说:“好吧,好人。我们去吃晚饭。不过这次不是公事,我们各付各的。”
“我不饿。”我说。
她笑着说:“好吧,我破例慷慨一次,我们吃公款去。”
我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吃东西。”
“也可以,你就陪我吃东西好了。”
“不,谢了。我要好好想一想。”
“一面陪我一面想好了。”
“不必,我留在这里一个人想,会好一点。”
柯白莎说:“这样吗?”她把电话拖到她面前来,拨号码,她说:“我姓柯。给我送一盘双份总会三明治和大瓶的啤酒一瓶来。”她挂上电话说:“抱歉你不想吃。白莎就在这里一面吃一面等你想。”
我什么也不说。
我们静静坐在那里。柯白莎重重抽烟,眯了眼睛看我。过了一阵门上有敲门声。柯白莎说:“去开门,让送东西的进来。”
楼下餐厅的侍者送进一盘双份总会三明治和一大瓶啤酒来。柯白莎叫他放在桌上,付款,也付了小帐。她说:“明天来收盘子。今晚我们不会有空。”
侍者谢了她离开。白莎开始啃三明治,用大口的啤酒把干干的三明治送下肚子去。她说;“这样吃晚饭真是受罪。不过至少可以煞煞馋。可惜你不饿。”
等她用完又抽了另一支纸烟,我看向我自己手表,随便地说道:“看来再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了。”
柯白莎向我笑着道:“我也这样想。她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肯匆匆赶来给你报信?”
“她是个好女孩子。”我说:“她本意只是打电话给我邀我吃饭。一个男人出去和女孩子吃饭,要在办公室贴海报吗?
“当然不必,”白莎宁静地说:“好吧,你不是要走吗?我也想走了。”
我们下楼,又爬进公司车。我说:“我很想去看场电影,杀掉一点时间。一起去,还是……”
“好人,白莎困了。白莎要回家换件衣服上床看书。”
我开车带她到她公寓。她步出公司车,用带了首饰的手抓我手臂一把。“抱歉。”她说。
“没关系。”我告诉她:“反正她也没再打电话来,也许她打电话的时候我们俩出去了。也可能找别人代替我了。”
“唐诺,天涯何处无芳草,像你这种年轻,不难看,有正当职业的单身贵族,那里找不到女朋友?再见了。”
“晚安。”我说。
我把公司车回转,赶回到公司。看看手表,我来回只花了25分钟时间。希望丽恩没有在这段时间里打电话给我。
我仰躺在一张椅子中,正要点上一支烟的时候,我听到办公室大门有钥匙放进匙孔的声音。我想这一定是大楼清洁夫或公安人员。我喊着说:“我们正在忙。明天清理好了。”
房门开了又锁上,柯白莎静静地走进办公室里来。她满脸满意的微笑。她说:“不出我所料。”她摇呀摇地走进来,坐在那自己办公桌后的椅子里。她说:“假如我们两个能开诚相见的话,我们合作会更愉快些。”
我正在想怎样回答她的时候,白莎桌上的电话机突然之间大声响将起来。白莎肥而有力的右手自上向下一扒把电话机扒到她自己面前,把话机拿起适:“哈罗。”
她双眼是看向我的,半闭的眼睛里有钻石样的光芒。她左臂横在胸前,我知道她在戒备.万一我想抢电话机的话吃亏的一定是我。
我坐着不动,把本想点火的香烟点上。
柯白莎说:“是的,这是柯白莎的侦探社……不在,对不起亲爱的,他目前不在办公室。不过他告诉过我,我就在等你电话,你可以告诉我,我给你转告他……喔,是的,亲爱的。我想他几分钟之后会进来的。他要你立即过来……是的,没有错,地址是对的。马上过来,亲爱的。不要浪费时间,乘计程车,他急着要见你。”
放下话机她又向我说话。“唐诺,”她说:“今天的事就当我给你的一个教训。下一次你自己想搞一点名堂,不要忘记把我算上一份,否则你会有困难的。”
“这件事你也要算上一份是吗?”我问。
“算一份。”她说。
“事实上你是已经算上一份了。”
她说;“你初来求我给你一份工作的时候,小子,你对侦探工作什么也不知道。我选上你的时候,你口袋里只剩最后一毛钱了。你来这办公室的时候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是我给你的工作。你肯学,你有脑筋。你的毛病是你眼目中没有我这个老板。一出门你就自己作起主来了。像是尾巴在摇的狗了。”
“还有呢?”我问。
“不够吗?”白莎问。
“够了。”我说:“现在我来告诉你,你一定要算一份,这一份你得到些什么。”
她笑了,她说:“比没有好,对吗?唐诺,不必难过。”
“不会难过的。”我说。
柯白莎说:“我是为自己应有的在争。当我应该争时我据理力争。我不会有遗恨,不后悔。我争是有目的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她会来这里?”我问。
“马上来。她说她一定要立即见你。听来不像是个约会,很像是生意。”
“是生意。”
“好吧,唐诺你试着告诉白莎,是怎么样的生意。我已经宣布这笔生意本人也有份。我有权知道内幕的一切——我们的赌注在那里。你千万别忘了所有王牌都在我手上。”
“好吧,”我说:“你混进一件谋杀案去了。”
“这一点我早知道了。”
我说:“马上要来这里和你谈话的是邓丽恩小姐。她生长在山脚下一个小镇,一心想摆脱那个鬼地方。她误认林医生这件案子有更大的内幕。她从我处得到一点消息,自以为可以利用来报导作到大都市来的筹码。”
“你是指爱莲的地址?”
“是的。”
白莎说:“历史就不谈了,我也自己推理得出来。把我不知道的告诉我。”
我说:“我不知道验尸的会说爱莲是什么时候被谋杀的,可能是邓丽思第一次去看她的时候。”
“第一次?”白莎问。
“是的,她打开公寓房门见到爱莲在床上。她以为她在睡觉。她看到一个男人才离开她的公寓。丽恩想,这样一个时间去打扰她,似乎不太合宜。所以她又把房门关起来,回到她自己车上去,一面坐着,一面可以看到公寓大门,免得爱莲突然出来错过了。半个小时后她又再上。这次她有点等烦了,也有点奇怪了。她看了爱莲颈子上有一条绳子捆着,死了很久了。丽恩不知怎么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她想法设法找到我地址来看我。我叫她立即去警局,告诉她千万别说来看过我。更别提起侦探社的事。也不要提林太太。她去看爱莲只是希望能来大都市找一个工作。叫她说第一次来以为爱莲在睡觉,所以出去在车里等候。”
“她能经得起盘问吗?”柯白莎问。
“想来是没问题的。”
“为什么?”
“她从乡下来。她是个单纯,纯洁,可爱的女孩子。她全身都是这种样子,乡下人的纯朴,一点也没都市人想占人便宜的味道。她是个城实好人样子、”
白莎叹口气。“这是你一生最大缺点,好人。你看女人只只好。你一说到女人,就口齿不清地直说好。案子中一混进一个女人,你就团团转。这一个缺点你要不改,苦头在后面。你本来很聪明的,你要懂得我是为你好。女人也是人,办案的时候,做生意的时候,你不要把女人看成特别的人。”
“领教。”我说。
柯白莎说:“你也别难过,唐诺,我在教你做生意。”
“好吧,坐像说;“我现在来告诉你其他的。那个自公寓里出来的男人,邓丽恩看得清清楚楚。她形容的样子对警方不会有意义——至少我希望不会有意义。但是对我是似曾相识的。”
“什么意思?”
“那个自公寓离开的人是蒙查礼医生,另外一个名字是林吉梅医生。他自己希望我们叫他王先生。”
柯白莎瞪着我看。她的眼皮慢慢地睁开,直到双眼圆圆的还是瞪视着我。我点点头。她用极低的声音像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他奶奶的。”
“目前,”我说:“警方对林医生这条线索一无所知。他们对蒙医师这条线索也一无所知。他们没有理由对我们的当事人王先生会有任何的疑问。但是,万一邓丽恩见到王先生本人或是王先生的照片,她毫无疑问会在一秒钟之内把他认出来的。”
柯白莎轻轻地吹出口哨声来。
“所以,”我说:“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路是在任由一切自由发展,你不去控制邓丽恩,早晚警方会找到我们的王先生,把王先生放在一列人中间,由邓丽恩来指认,如此一切就完蛋,你就没有客户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使邓丽恩失踪。我们告诉王先生——今后我们之间一律称他王先生——告诉王先生,我们知道了这些事,请他告诉我们他到底是否杀了人,告诉他万一他是冤枉的,我们一定替他把真凶找出来,所有必需的经费自然由他供应,而且要大量供应。”
“这样不是变了隐瞒证据了吗,好人?”她问。
“就是。”
“对一个私家侦探言来,这是很严重的事,你该知道。他们可以吊销我们执照的。”
“你要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就不能叫你连带负责的。”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呀。”
“就是。”我说:“你自己拼命要算一份的。邓丽恩就快要来到了。这出戏是你导演的。所有王牌在你手里。”
柯白莎把她椅子向后推。“不必把我算进去,唐话。”她说:“我要回家去了。”
“现在不行了。”我说:“是你接的电话,你叫她来的。是我就不叫她到公司来。是我会叫她去车站或是其他公共场所,在那里见她。极可能警方派有人在跟踪她。”
柯白莎开始用戴了首饰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打鼓。“真是乱七八糟。”她说。
“你自找的呀。”我告诉她。
“抱歉,唐诺。”
“我知道你会后悔。”
“听着,从现在起你接手,又怎么样——”
“不可能,”我说:“假如你没有硬要参与,我会全力去做我认为担负得起的一切。我会玩呆瓜,有人问起我,我什么也不说,更证明我是呆瓜。现在不同了。你知道的一切以后都可能被查得出来的。”
“你可以信任我呀,好人。”她说。
“以前是会信任你的,现在不行了。”
“现在你不信任我了?”
“不信任了。”
她眼睛冒出怒气。所以我说:“就像你几分钟前不信任我一样。”
外面大门有小心的敲门声。柯白莎说:“进来。”
没有人进来。我站起来经过接待室去开门。邓丽恩站在门外。
“进来,丽恩,”我说:“我要你见见我老板。柯太太,这位是邓丽恩小姐。”
柯白莎向她微笑。“你好吗?”她说:“唐诺一直说你很可爱,进来。进来坐。”
邓丽恩向她笑笑说:“谢谢你,柯太太。我很高兴见到你。”然后走过来站在我身旁。她快速偷偷地在我手臂上挤上一下。她的手指在颤抖。
“你坐,丽恩。”我说。
她在一张椅子中坐下。
“要喝点酒吧?”
她笑着说:“已经喝了一杯了。”
“什么时候?”
“他们问完我话之后。”
“很受罪吗?”
“倒也不见得。”她特地向柯白莎看一下。
我说:“柯太太都知道的,只管说出来,告诉我们。”
“她知不知道我——我——”
“你是说你曾经到我住的地方去过?”
“是的。”
“她什么都知道,丽恩,没顾忌的。后来怎么了?”
她说:“我应付得好得很。我跑去警察局就说我要报警发现了一个尸体。他们把我送到交警那里去。他们以为是交通意外。我向2、3个人说明后,他们才派一辆巡逻车去调查一下。巡逻车里的警官用无线电回报这是谋杀案。于是他们大动干戈起来。一位年轻的检察官对我详细询问。”
“有笔录叫你签字吗?”
“没有。有纪录员作纪录的,他们没有打字打下来。也没有叫我签字。”
我说:“这样好一些。”
“好什么,我又不能再回头更改我说的一切。”
“那当然。不过他们没有叫你签字,就表示他们相信你,根本不认为你会翻案的。”
她说:“他们的重点都在那走出公寓房间的男人。”
“那是一定的。”我说。
“他们试着要我确认那个男人‘是’从309 号里出来的。他们叫我千万不可以对任何人说我想这个男人是从309号房里出来的。”
“原来如此。”
她继续说:“那个年轻的助理地方检察官人好得很。他说要判定一个谋杀犯,必需要一切证据完全没有可疑的地方。唐诺,你当然是明白的。律师喜欢把证人弄糊涂。当然那个男人也可能是从另外一个房间出来的。木过其实也不太像。我越仔细想,越觉得他是从309 号出来的。现在,只要我露出一点点有可能这个人不是从309 出来的,一个贼一点的律师就会大大利用来扭曲事实,使正义不得伸展。唐诺,一个好国民应该挺身而出,任何目击证人都该为自己见到的事实,向大家说明白。”
我笑笑说:“我看得出他是个非常好的助理地方检察官。”
“唐诺,不要这样。不过他所说的也没有错。”
我点点头。
“警察会查出哈爱莲一切的背景和行动。他们会查出来她有些什么朋友。等他们收集齐全之后,他们会叫我来指认,当然,先是看他们的照片。”
“他们认为那个人是她男朋友?”我有意地向白莎看一眼。
“是的。他们认为是醋海生波。他们认为杀死她的人一度曾经是她的一情夫。要知道尸体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的。有挣扎的现象。杀他的人在她全不知他要杀她的时候,给套上绳索勒死的。”
“你准备怎么样?”我问:“继续逗留在这里,还是回橡景去?”
“我是要随传随到的,”她说:“他们也调查过我,他们打电话给橡景的警长。警长是我老朋友。他说他们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我。”
“他们有没有,”我说:“考虑过这件事是你干的?”
“没有。”她说:“自动去警局和其他的一些答话,都对我有利。我装成你要我装成的样子——你知道的,土里土气的。
“太棒了,”我咽一口口水说;“吃过晚饭没有,丽恩?你吃了没有?”
“没有,我都快饿死了。”
我向白莎露齿笑道:“可惜你已经吃过了,柯太太。我带丽恩出去吃饭。我要些公款来花用。”
柯白莎明白地表示出笑容。“当然,当然,唐诺。”她说:“你去,你带她去。今天反正设事要你干了。”
“我要一些公款来花用。”
“你只要注意明天早上9 点钟一定要来上班。假如今天晚上有什么大事,我会打电话找你的。”
“不要紧。公款——”
柯白莎把办公抽屉打开。自皮包拿出钥匙来开现钞箱子。她数出100 元,交将过来,我仍旧把手伸在那里等,我说:“继续给。够了我自己会说。”
她想说什么,但又先给了我50元。“这些,”她说:“是抽屉里的全部了。我在办公室留用的不会比这更多。”她一下把现钞箱盖子关上,把抽屉送回去。
我说:“丽恩,走了。”
柯白莎又明显地向我们表示笑容。“你们两位快去。”她说:“好好玩一下。我已经吃过了。今天也够累了。我只想早点回去换一件宽大的睡衣,躺到床上去。想来我是老了。像今天这样一天搞下来,即使是吕布也变抹布了。”
“乱讲。”丽恩说:“你看来一点不老,而且很壮。柯太太。”
“我一定要带那么多脂肪共存亡呀。”白莎解释道。
“你身上到没有肥油,看来像肌肉。”邓丽恩一本正经地说:“你骨骼大。如此而已。”
“谢了,宝贝。”
我扶住邓丽恩的手臂说:“走了,丽恩。”’
柯白莎把钥匙放回皮包,站起身来,她说:“唐诺,这次不必送我回家了。我叫计程车回去。”
她和我们一起走出办公室,用的是她特殊坚定勇往直前的步伐,有点像是一条出港开向平稳海面的80尺大游艇。白莎从不蹒跚。走路对她不是十分困难的事。她走路有一定的短幅,从不加快,也不算慢。夏天冬天一样。甚而连上下坡也不变。
当我们在餐厅里的时候,邓丽恩说:“唐诺,我认为她很可爱的。她很能对付人,自己又十分坚强。”
“这是绝对的。”我说。
“不过看来个性很强。”
“你还没见到真正的她呢。”我说;“不过现在我们不要再讨论她,我们来讨论你自己。”
“我又如何?”
“你为什么离开橡景?”
“当然是为了要见哈爱莲。”
“你有没有告诉你叔叔?”
“没有,我告诉他我要休几天假。”
“他不是去钓鱼了吗?”
“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皱起眉头,她说:“我来看看。是—一就在你离开之后。”
“之后多久?”
“两小时吧。”
“而你在他一回来,就离开家乡到这里来?”
“是的。”
我说:“好,现在你的打算是什么?”
“什么打算?”
“你知道我问你的是什么。你说过你希望和我互换消息,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你就告诉我你知道的。假如我不告诉你,你就自己干。”
她说:“我的想法你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的想法呀。我不想再干那张报纸,不想再留在橡景。我知道你是个侦探——”
“怎么会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她说;“你当然是侦探。你是在替别人工作。你是在收集情报,你不是调查信用,更不是来收烂帐——21年之后才收也说不过去。”
“我知道你是个侦探,我也知道林太太一定十分重要。她一下成了名人了,我也知道因为你在查她,所以被人揍成黑眼圈了。所以我私下在想,既然她如此重要,我在当地,占地理上优势,我也可以多收集情报,研究大家为什么重视林太太,找出你在替什么人工作。我认为我去看你老板,把收集的消息告诉他,极可能我可以在城里找一份工作干干。”
“什么样的工作?”我好奇地问。
“做一个侦探。”她说:“他们也常有女侦探的,是吗?”
我说:“你想去见柯白莎,叫她给你一个工作做?”
“是的,当时我当然不认识柯白莎。我不知道你老板是谁。我在想也许你们侦探社很大。”
“对侦探的工作,你知道些什么?”
“在橡景我是报馆记者,即使是乡下小报,你必需也要伸长耳朵削尖脑袋才有新闻。我非常努力。当然——试一下不会死人的。”
我说:“算了吧,回到橡景去和某甲早点结婚。说起某甲,近来某甲好吗?”
“还好。”她看都不看我。
“他听到你要到大都市来,想当侦探,有什么感想?”
“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继续注视她,她感觉到我在看她,一心看着台上的桌布。我说:“我希望你是在说实话。”
她抬起眼,睫毛快速地眨了一下。她说:“当然都是实话。”
然后把眼睛又垂下。
一个侍者依我们的点菜把食物拿来。丽恩在喝完汤之前什么也没有说,她把汤盘向前稍推,她说:“唐诺,你认为她会给我一个工作吗?”
“谁?”
“白莎,当然是她罗。”
“她已经有个秘书了。”我说。
“我是说做个侦探。”
“别傻了,丽恩,你不可能做侦探。”
“为什么不行。”
“你对世事所知不深,你尚有自己的前途,理想。你——联想要做侦探的念头都是傻的。柯白莎什么案子都接,最多的是离婚案。”
“我知道人生的困难。”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说:“不,你不知道。只是你认为你知道而已。再说这种工作不好做。要跟踪人。你要到东到西偷偷摸摸,自钥匙孔去偷看。挖掘人生丑恶的一面——像你这种纯洁的女孩子不该了解的事实。”
“你说起来像是在做诗,唐诺。”她说。一面把脸斜向着一侧地看我。“你这个人也有诗人气质。”她继续说:“你嘴角很敏感,眼睛又大又黑。”
我说:“你真是说不透的大傻瓜。”
侍者把沙拉带来。
我继续看她,她避免看我眼睛。我等她说话,她目前不想说话。过了一下,她抬头道:“唐诺,那个从哈爱莲房间里出来的人,你认识不认识?”
这次她的双眼盯住了我看,而且目不转睛地看。
我说:“我看你已经中了警方的毒了。”
“怎么说?”
“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你并没有说这个人从那间房间里出来。你说他是从走道底上一个房间出来的。”
“他确是从一个房间出来的。”
“不过你并不知道他是从哈爱莲房间出来的。”
“一定应该是的。”
“你自己这样确定?”
“是的。”
“你知道他的确从哈爱莲房间出来?”
“倒也不——一不那么完全确定。但是他一定应该是的。”
我说:“明天,一切事情过去之后,你再去那公寓。你自电梯中出来,由我来站在309号门里,在你一出电梯我就开始跨出门口。我们再试试其他两个门口。”
她眯起眼睛道:“这可能会很有用,也许颜先生也会请我照样做一次。”
“谁是颜先生?”
“颜罗门先生,那位助理地方检察官。”
“不会。在他再和你详谈很多次之前,他不会叫你做这个实验的。而到那个时候,你已经被洗脑洗到完全认为这个人是从309 号房间出来的。到那个时候,他才会现场表演加强你的想法,不使你反悔。”
她说:“他才不会那样。他要的是公正。他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
我说:“是的,我知道。”
侍者把我们的肉食拿了上来。他走了之后,她说:“唐诺,我今天晚上得有地方住呀。”
“那检察官没有告诉你当注在那里吗?”
“没有,他只说明天早上10点钟向他报到。”
我说:“你听着,我希望和你保持联络。我不要你整天找我或是到我公司来。我也不要去你住的旅社。我想你可以去我的出租房间。我会告诉房东你是我亲戚,叫她给你一个房间。我想她还有几间空房的。如此我可以要见你的时候见你,不致引起注意。”
“唐诺,这是个好主意。”
“那里不是旅社。”我说:“那只是个有房是出租的房子
“我懂。”她说。
我说:“吃完晚饭就去。我还有工作要做。先把你安顿好。”
“可是我以为你没有工作。我听到柯大太说——”
“她不管我什么时候工作。”我说。“也不管我什么时候睡觉。她要的是结果,一天工作23小时也没有加班费。”
她笑了,突然她停止笑声注视我说:“唐诺,你在替那个从公寓房间出来的人工作?”
我很有耐心地说:“丽恩,你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从那间公寓房子里出来。”
“这个么——唐诺,我不要做任何会伤害到你的工作、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会不会好一些?”
“不会。”
“为什么不会?”
“那样你就知道太多了。”
“你不信任我?”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假如你帮我忙而你自己不知道在帮我,没有人可以指责你。假如你自知的帮我忙,我就变了教唆,你也一样受不了。”
她说:“如此言来,你确是在替他工作。”
我说:“少讲话,多吃东西。我还有工作要做。”
我催着她吃完饭,开车把她带回我住着的房间出租公寓。艾太太听我解释她是我的表妹,说她来得很突然。我说她会在这里逗留2、3天。真正日期未定。
艾太太给她一间我同层的向街房间、她用酸溜溜的眼神看向我道:“你要拜访你的表妹时,房门请你不要关。”
“当然,”我说,一面收下艾太太给我的收据。
艾太太走后,丽恩说:“所以我们必需把门开着。”
“嗯哼。”
“开多大。”
“嘎,一两寸就足够了。我要走了。”
“唐诺,但愿你不一定要走。能不能先留下来一会儿。拜访我一下。”
“不行。某甲也许不喜欢我如此做。”
她板起脸孔温怒地说:“我认为不要再开他的玩笑了。”
“他到底姓甚名谁呀?”我问。
她说:“是你创造的人物。他完全是你想像中的人。假如你认为某甲不好听,可以另起个名字呀。”
“某甲不错。”
“那就叫某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