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旅社里。”
“我是说你的永久地址?”
“你要登在报上吗?”
“有何不可?”
她笑出声道:“我如果告诉你,才是痴人梦想呐。不行,橡景要拜拜了。橡景对我是伤心地,我要和她永远拜拜了。”
“我一直想你希望离婚的事早日成功,你可以完全自由。”
“我不要自由。”
“容我问一声为什么呢?”
“不关你事。为什么我不能回到这里来办一些私事?又为什么一定要忍受你们记者东问西问呢?”
“这里的人对你好奇心依然很重。很多人对这件当年大事,希望知道结局篇是怎样的。”
“那些人?”
“很多人。”
“能不能指出一两个来听听。”
“很多我们舌锋报的忠实读者。”我说。
“我不相信。他们不会想起搬出这里1/4世纪的人。”
“最近你有没有和人谈起过这件离婚案子?”“
“谈起过又如何?”
“我只是随便问问。”
“年轻人,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她说:“你答应过我不过问私人事件的。”
我说:“你给我们什么,我就写什么,林太太。”
她说:“我什么都不给你。”
“老实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认为,像你——对不起,林太太——一像你这样有媚力的女人,一定会在离开这里后,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另外又结了婚。对不对?”
“谁说我又结了婚了?”她反对地说,双目圆圆地发光。
“最好橡景的人少来管别人闲事自扫门前雪。”
“当然,大家更有兴趣的是那林医生和女护士又到那里去了?”
“他们去那里了,更不关我事了。我自己要管自己生活还来不及呢。”
“但是你撤消这件离婚诉讼,等于没有发生想离婚这件事了。于是你仍是林医生合法的太太了。你仍是林太太——除非在雷诺、墨西哥或别的地方有离过婚——”
“没有。”
“这一点你确定?”
“我的事我当然知道。当然可以确定。”
“但是他有没有呢?”
“他有没有踉我身份没有关系。离婚案是在橡景悬案未决的。橡景法院对本案有全部的管辖权。在橡景法院判决或是当事人撤消前,任何其他法院的判令一毛钱不值。”
“这些是你律师教你的吗?”
她说:“赖先生,有关这件事,已经超过我们该讨论的限度了。我无意于公布我的私事。你想知道我对橡景的看法,我已经说了。我还没有吃早饭。因为眼镜破了,我有点头痛,那个仆役实在可恶!”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你不会登任何林医生的消息吧?”
“撤消离婚诉讼的行动,在法院是有登记的。”
“又怎么样?”
“那是新闻。”
“好,就登这新闻好了。”
“你回来橡景是新闻。”
“这也可以登。”
“你说的是新闻。”
“我什么也没有说。是你在说,我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我说的,我都不希望你登。赖先生,再见了。”
我殷勤地向她鞠躬。“林太太,谢谢你接受我的访问。”
我走上走道,她把门在我身后关上。
我走回舌锋报报馆。
“你们报馆有没有人专门重写新闻稿的?”
“当然,赖大先生,”她说:“那是专为王牌记者用的。”
“人在那里?”
“就在那边角上,阿三,王阿三。”
我说:“我才自林太太那边得来一个独家专访,谈话内容非常有兴趣,登出来的话她会拒绝承认,甚至告这家报馆。我们登不登?”
“不登。”她想都不想地回答。
“故事会精彩万分,你们的读者会喝彩的。”
“会增加新的订户吗?”她问。
“绝对。”
“新订户自何而来?”
“你怎么会这样悲观呢,没有信心吗?”
她笑了。“赖先生,我们报纸业务陷入困境,一无进展。我叔叔是个老古板,当然他绝不喜欢和人打官司。”
“他叫你和我一起出去吃饭以便得到一些新闻,不是吗?”我说:“这样说来,他还是在钻新闻的。”
她说:“谢谢你又提起那件事。你采访到的实况如何?”
“不行。”我说;“你的叔叔要登出来,我就告他。”
“告诉我,满足了下我的好奇如何?”
“我知道你。”我说:“一旦我把故事内容告诉你,你就收线不管我了。我宁可被你用线牵到。我要看你教我如何点菜的样子。”
她说:“得不到消息,我叔叔就不会同意我再跟你出去玩的。”
“有些可能。”我承认:“我会再想点办法出来。”
“戴爱莲那只箱子你进行得如何了?”她突然问。
我说:“等一等,一次我们谈一件事。戴爱莲的箱子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说;“我办不下去的就只好交给你来办。你活动范围大。我们追查了劳弥勒。也追查了戴爱莲,发现他们所填地址都是伪造的。我们无法再追下去。自然,我们也一再研究你在这里做了些什么。”
“我做了些什么?”我问。
“你仔细问了箱子的来龙去脉。”
“又如何?”
“于是我们也给铁路管理局去了信。今天早上我收到回信。确是已经有人申请赔偿,不过不是戴爱莲,而是哈爱莲。”
“你有她的地址吗?”
“有。铁路局对沿路地方报相当优待的。”
“你要去见她吗?”
“你呢?”
“没一定。”
“她会说什么?”
我摇摇头。
她注视我半晌,无可奈何地说:“你也真会玩,只收进不付出。”
我说;“抱歉,丽恩,你希望合作,互换资料。我却不能这样办。你在报馆工作,你要内幕独家消息,我要的不一样。公布了对我这一行有害无益。”
她用铅笔在她桌前拍纸簿上乱划没有意义的图书。过了一下,她说:“也好,我们彼此弄清楚了。”
“你叔叔在吗?”我问。
“不在,钓鱼去了。”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早上。”
“那么他不知道这件大新闻。”
“什么新闻?”
“林太太的回来。”
“喔,”她说:“走前他知道的。她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出发。”
“他肯让你一个人面对这种大新闻出报纸?”
她又画了很多无意义的图案,说道:“唐诺,自新闻观点说来。这件不是大事。这里已经没有太多人关心林太太。那是历史,绝大多数认识她的人已离镇而去。当时大家在赚钱,赚不到钱就一个个走了。”
“这个镇到底怎么了?”我问。
她说:“连底都漏了,铁路迁移了。地下矿炸到了地下水,矿工淹死了不少,现在还挖不如尸体来。连续的不顺利:镇运下降,人口也快速下降。”
“你叔叔始终在这里?”
“是的。他的脚长了根的,死活都在橡景。”
“你呢?”
她的眼睛冒出痛恨,她说:“我要有办法甩掉这里的话,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待。”她指向一个小隔间说:“走得快到你不能相信,我的帽子、大衣都在这里面。你只要告诉我到大都市我不会饿死,我会连帽子、大衣都不要了。立即走。”
“既然你的想法那样强烈,你早为什么不去大都市闯闯看?”
“早晚都一样,总是要去的。”
“某甲会怎么想?”
“别老提某甲。”她说。
“你的某甲不会是个大个子,下巴上有条裂缝的吧?”
她恨恨地猛划几笔。“我不喜欢你老油腔滑调。”她说。
“我没油腔滑调。我在问问题。”
她把铅笔放下,抬头看我。“赖唐诺,你在兜圈子。”她说:“你不是在逗我。你聪明,能手,小心。我看得出有件大事,如果我能知道全貌,我极可能利用它而能到大都市去。事实上,我也等很久才有这机会。”
“这样说法的话,”我说:“我能做的也最多是祷告一下。”
“祷告?”她问。
“祷告你不要出事。”我说,开始走向大门。
我感到背后的她,站在柜台旁,看向我,又恼又恨,但我也没回头。
我走回旅社。职员说有过长途电话找我。我回自己房间,用电话和柯白莎联络。“唐诺,亲爱的。”她迫出最甜蜜的声音对我说:“你以后千万别再如此做。”
“做什么?”
“走出去就和白莎脱了线。”
“我有工作在做。”我说:“我走出去是在办公。事实上差一点误了大事。今后不论电话、电报、要我们付钱进来的,你都该付钱收下来,扣我薪水好了。”
“可以,可以,唐诺。”她说:“白莎这几天心境不好。不知那条筋不对,心里烦。”
我问:“你给我长途电话,是要告诉我你心烦的?”
“不是,亲爱的。我想告诉你,你是对的。”
“对什么?”
“林医生的事。我从医师公会着手调查。花了不少劲,不过我查出来了。”’
“查到什么?”我问。
“在1919年,”她说;“林医生填张申请表改自己的名字为蒙查礼。于是他们改发了他证书,现在在圣卡洛诺开业——耳鼻喉科。”
“那很好。只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打电话给我的原因。”
她用糖衣包住了她每一个字。“唐诺,白莎要你帮忙。”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她说:“说起来也都是你不好。”
“什么事?”
“我们的客户不要我们了。”
“什么意思?”
“王先生给我一封挂号信。他说他给我们的任务是要找林太太,不可以打扰林医生。他认为我们未依指示行事,所以他叫我们一切调查工作到此为止。”
她等了—下,听到我无言以对,她说:“唐诺,你还在听吗?”
“是的,”我说:“我在想。”
白莎叫道:“老天,不要挂了长途电话来想!好吗?”
“我明天一定会回来见你的,”我说。把电话挂上,听到那边白莎还想再说话。
我坐在房里一个人想了抽两支烟的时间,然后我拿起电话说道:“给我接林太太的房间。”
柜台说:“对不起,赖先生,林太太退房了。她收到一封电报,说是立刻要走。”
“有没有留下要去什么地址?”
“没有。”
“她怎么走的,火车吗?”
“没有,她包了一部汽车——说是要到最近机场去包一架飞机。”
我说:“别走开,我现在下来,要和你谈一谈。”
我把自己的东西抛进旅行包去,下楼到大厅。我说:“我也必需要走了——紧急公事。请给我结帐。听说林太太要求再订做过一付眼镜?”
“有,”职员说:“非常意外的事。旅馆答应她负责一切损失。不过我看这实在不是我们的错。”
“眼镜到的时候,”我说:“请你转到这个地址给我。”
我把地址写在一张卡片上给他。“眼镜可能是货到收现的,”我说:“也可能是先已付款了。不管怎么样,转给我好了。假如是货到收现的,转给我来付款,旅馆就可以不必负责了。我是林太太亲戚,我是他侄子——不过你千万别泄漏出去——她很敏感,她以前一直是住在本地的。有过一次离婚。我来付眼镜钱。”
“是的,赖先生。你太好了。”
我把行李装进公司车,打道去圣卡洛塔。
第四章
上午9点零5分正,我走进蒙查利医生的诊所。一个晚娘面孔的护土有效地记下我姓名,地址和职业。我告诉她我开车旅行太多,我眼睛有毛病。我戴进去的黑眼镜更加强我的说词。我给她的姓名地址都是假的,我告诉她我要立即见蒙医生。
她说:“请等一下。”独自走进另一扇门,显然林医生的办公室在里面。几分钟后她冒个头出来说道:“请进来。蒙医生现在见你。”
我跟她进去。蒙医生办公室很华丽,他坐在一张高贵实用的桌子后面。
他抬头看我。他是我们的雇主——王先生。
这次他没有带黑眼镜,他的眼睛看来和脸的其他部分十分相配,热诚,锋利,是灰色眼珠。他说:“早安,有什么不舒服?”
护士仍在房间里。我用低低的声音说:“这一阵子我眼睛一直不舒服。我夜车开大多了。”
“这种墨镜从什么地方买来的?”他问。
我说:“路边摊随便挑的便宜货。我晚上开车,白天太阳照得我吃不消。”
“太随便了,”他说:“整夜开车不好。你还年轻,有一天你就知道了。眼睛受不了这样糟蹋。跟我来检查一下。”
我跟他到另一间检查室。护士指导我坐上一只凳子。蒙医生向她点点头,她走出去。
他转过一只像照相机镜头带光的机器向我。他说:“下巴固定在托子上,眼睛看着光源。眼睛不要动。”
他自己也在对面坐定。我把眼镜拿掉。他忙转动机器。光线很亮对准我眼睛。他说:“我们先来看你的左眼。”他把光线集中过来。又照样看了我的右眼。他在手中握着的病历上做了记录,他说:“是有一些受刺激的现象,不过没有严重的病变。我认为你的眼睛不该有问题呀。也许暂时性的肌肉疲劳。你的右眼有乌青,即使如此,眼睛是好的。”
他把仪器向侧面一推,他说:“看来我们也不需要——”
他第一次真正看到我的脸。他停在那里,下巴松了下来。
我说:“医生,你的太太昨天在橡景。”
他坐在那里看何我,足足有10秒钟之久,然后他镇静,一个一个字正确地说:“喔,赖先生。我应该早点看出来是你这个诡计多端的人。你——我们去我私人办公室谈吧。”
我站起来,跟他来到他私人办公室。他把门关上锁上。“我是自找无趣的。”他说。
我坐下来等他继续。
他神经地在室内走动。过了一下,他停下来说:“要多少?”
“什么东西多少?”我问。
“你知道。’她说:“要多少钱?”
“你是指已完成的服务?”
“不论你用什么名称来说它。”他生气地说。“只要告诉我你要多少。我早就该知道有这种结果。我听说私家侦探在有机会的时候都会敲榨自己雇主的。”
“那你一定听错了。”我说:“我们对我们雇主忠心耿耿——假如雇主给我们机会的话。”
“乱讲。我知道情况。你没理由到这里来和我联络。我清清楚楚告诉你叫你要找林太太,别去找林医生。”
“你并没有像现在那样一字一字明白指示。医生。”
“反正你我都明白了就行。好吧,现在你找到我了。我们废话少说。你要多少?”
他绕过到桌子的另一侧,坐下来。双眼注视着我。
“你早该对我们一切说真话的。”
“嘿!我早该知道你会对我来这一手的。”
我说:“你先听我说。你要我们找林太太。我们找到了她。我们完全是不劳而获的。我们要通知你。你给我们停止工作的指示。你当然有权终止,随时叫停。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是雇主,我们理应给你工作报告。”’
“我解雇你们。”他像是颇有感触地说:“因为你们涉及了我的隐私。”
“你是说医师公会改名字这件事?”
“是的。”
我说:“好吧。这件事已经做了,我们也找到你了。你我都在这里,我们应该冷静地谈一下。”
“这本来也是我希望的。不过,小兄弟,我——”
“算了。我来说好了另外有两个人到过橡景去找你太太。一个是男人,叫做劳弥勒。这个人背景我一点也查不出来。另一位在3 周前,是个叫哈爱莲的,她用戴爱莲的名字去橡景;她是城里蓝洞夜总会的女侍应生。我去过那蓝洞,这些女孩子唱一两个歌,穿得很少很少跳一两个舞,伴客人喝酒,自己喝茶抽佣金,找机会和客人出场。”
“我找过哈爱莲。你有兴趣的话,我有她地址。我用铁路公司人员名义去找她。她去橡景时一只衣箱破损了。她相信我了。我强迫她一定要知道她先生在哪,那又为什么用假名去橡景。她说她是去调查一个女人的,托她的人是她自己才去。现在我请问,你为什么没有给我们明言?”
他脸上出现惊奇。“那个女人的丈夫?”
我点点头。
“这个女人是已婚的?”他问。
“丈夫就是你。”
“不,不,一定另外有人。”
“没有。林太太在橡景出现,请了一个律师,她撤回离婚诉讼,原因是原告不告了。我和她聊过——”
“你和她谈话了?”他插嘴道。
我点点头。
“她看来怎么样?”他问;“她还好吗?
“岁月不饶人,”我说:“我看她和你同年?”
“比我大3岁。”
“好吧, 她就看来比你大3岁。她一定增加了不少重量。她头发是银灰的,其他看来尚不错。”
重叠自己的嘴唇。过了一下,他说:“她现在在哪?”
“不知道,她离开橡景了。”
他眼睛现出怒火。“你为什么不跟踪她?”他问。
我把责任向他一推,我说:“因为柯白莎说我们被炒鱿鱼了。”
“老天,那正是我希望知道的事。我要知道她在那里。我要知道她在干什么!过去做了些什之?她结婚了没有?我要知道她的一切。而你让她在你前面溜走!”
“因为我们被解雇了,开除了。”我耐心地向他指出来。“我认为你有什么原因不要我们去追她了,所以我又已到圣卡洛塔来向你报告实况。”
他把椅子退后,又在办公室不安地踱起方步来。突然,他转向我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们公司随时为你服务。”
“没错,没错,我要你找到她。快去,忙将起来,别坐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说:“好的,医生。下一次我们刚有成就,不要突然开除我们。事实上这种事你做不来。而你把这件事交给我们,要不是你有点不坦白,否则48小时就一切解决了。也不需另加费用。但是,现在我们又只好从头再来过了。”
“唐诺。”他说:“我能信任你吗?”
“看不出有什么不能信任的地方。”
“你不会反过来咬我一口?”
我耸耸肩道:“我来这里,目的不在敲榨,不是最好例子吗?”
“是的,”他说:“没错。我要抱歉。我郑重道歉。我向你道歉,请你也告诉柯太太我的歉意。”
“可以,你是要我们立即回到原位去工作?”
“立即回去工作。”他说:“等一下,我要你说的那位我雇她去工作的年轻女人的地址。真是奇奇怪怪,我从来没听见过有这种事。”
我把哈爱莲住家地址给了他。
“你快去工作吧。”他说。
我说:“可以,医生。报告寄这里吗?”
“不行,不行。报告像以前我指示柯太太的一样。给王先生,用我以前给她的地址。不论什么情况,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在那里或我是什么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会了解的。”
“快点出城。不要在这城里乱逛。不要在我诊所门口逗留。”
我说:“好的。我们这一方会全力替你隐藏。你对报告获得那一方要小心。”
“这不会有问题。处理好了的。”他说。
“你对哈爱莲真一无所知?”
“老天!完全无概念。”
“好吧。”我说:“这将是一件大工作。我们又要从一无所有再开始了。”
“这一点我了解。这都是我不好。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一担心。担心有人会自公会登记查到我的真名。你真聪明——聪明得有点可怕。”
“另外有件事,”我说:“什么人会因为我现在在做的事,把我猛揍一顿呢?”
“什么意思?”
“有个6尺高的男人,”我说:“200磅以上,肌肉型,深色头发,灰眼珠,应该快到40或40出头年龄,左额有颗痣,拳头重得出奇。”
蒙医生摇头道。“我不记得见过这样的人。”我注意他说话的时候没敢正面对着我讲。
“他在旅馆我的房间中等我。”我说:“他对我十分熟悉。他把我公司车占为己有,可以开到旅社的后门。”
“他要干什么?”
“要把我赶出橡景去。”
“你怎么办?”
“做了件错事——大声叫警察。”
“发生什么了?”
“醒回来的时候已经被赶出橡景了。”
他的唇角牵了一牵。下巴动了两下未能说一句话来。“一……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他说。
“误会的一方是我。”我说。
“你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做什么工作,你为什么人在工作。”他说:“这一点十分重要。”
“可以,”我说。“我只是顺口问问。”
我离开他时,他的眼中充满惧怕。诊所护士好奇地看向我。我打赌她不是果薇安,当然她从未在任何离婚案中被列为过是共同被告。
我早该用早餐但是被耽误掉了。圣卡洛塔是滨海公路上的一个城市。旅游业发展得不错。市内有3 家极好的旅馆,一打以上通常的旅馆和很多旅游的旅馆。这里的餐厅都很好。我随便选上一家。
靠街的窗上有张海报。蒙医生的照片在海报上。照片中的他年轻10岁,自海报上望向街上。我站在街上,看海报上印的字眼。
“请选经查礼医生为市长。洗清圣卡洛塔。把腐旧扫出本市。圣卡洛塔重建委员会。”
我走进去,找到一个卡座,靠在椅背上享受一杯真正的橙汁、葡萄油、蒸蛋、脆脆的烤面包。
喝过咖啡,侍者在我抽烟的时候问我要不要今天的报纸。我点点头。过了一下他回来抱歉地说所有大报都有人在看,问我要不要看一张地方的《论坛报》。
我谢了他,接过他递给我的报纸。
报首很漂亮。头条新闻靠发达的资询安然很合宜。我随手翻翻翻到了社论,引起我的主意。
论坛报的社论如下:
“‘锋面报’有意污蔑候选人蒙查礼的行为,可能正是眼睛雪亮、正直无偏的本市选民看出有人惧怕蒙医生会当选的证明。祈求生活品质能日益更度好的市民,早就已经看出,赌、骗、敲榨、地上恶势力的形成,都有较高政治地位的人在幕后撑腰。我们虽然不敢直接指名指控,但是圣卡洛塔的选民会知道何种是不道德、不真实的‘抹黑方法’。我们也预言,今后‘抹黑’行动将越演越烈。将来更恶劣的毁谤、中伤都会指向蒙医生。对手也绝不敢依蒙医生所建议的,在公开场地公开辩论,发表政见。假如市府不需要新的立持人或新的警察局局长,现在执政的人为什么不敢站出来大声说我们圣卡洛塔已经很健康了,不必换人了,继续选现任的人吧、但是他们不敢,他们躲在壳里,只敢用小手段毁谤别的候选人。我们也预测,除非锋面报公开在报上刊登收回昨日社论,否则就会惹上文字诽谤官司。锋面报应该要知道。当政治宣传阿谀或屈服的主编败诉时,非但要付受害人的损失,连诉讼费都是要他负责的。我们论坛报知道,支援蒙医生的大多是正当的商人。他们希望洗清本市的黑暗面,而且已经决定不再逆来顺受,他们要主动,要反击,尤其对昨天那种文字诽谤。当然,目前的当局最怕新的候选人提出尴尬的问题来使旧政治团体受窘。躲在后面‘抹黑’新的候选人要容易得多。其实不然,每一位明事的选民这次都有了准备,他们要打倒腐败的旧政团。选举再十天即将进行。政敌的‘抹黑’不是已开始了吗?”
女侍又给我咖啡续了杯,我一面想,一面用两支香烟抽抽饮饮喝了第2 杯咖啡。付帐的时候我对她说:“市政府在那里?”
“向前直走四条街,向右一条街。你会见到的,是个新建筑。”
我开车下去。确是个新建筑没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它单薄了一点。市府建筑应该是留给后世的千年大计,这一座有点像临时违建。
我找到“警察局长”办公室,自己走了进去。接待室中一位小姐在打字。有另外两个人在等候。
我凑过去对秘书小姐说:“有关人事方面,这个办公室什么人能帮助我?”
“你要做什么?”
“我要对一个警察提出申诉,”我说:“我不知道他号码,但是我形容得出来。”
她酸溜溜地说。“白警长可不会受理你这种申诉。”
“这点我知道,”我说:“所以我才问他的秘书。”
她想了一想。说道:“魏警官在当班。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向那里去办。走道下第2个办公室去找他。”
我谢了她,正要前往,看到一侧壁上挂着一张长长的镜框框着的团体照片。照片是新大厦落成时所有警察横列在大门前的纪念照。我匆匆一瞄,就走出房间去。
魏警官的办公室外也有这样一张照片。 我问一位在他办公室外等候的警察;“什么人照的相片?”
“一个姓葛的本市照相师。”他说。
“照得不错。”
“嗯哼。”
我走向前仔细瞧看, 把我的手指指向倒数第5个人。“喀,我看到雷比候也在这里。”
“嗯?”
“雷比候呀,我在丹佛时和他常在一起。”
他走过来看看。“那不是什么赖皮猴。”他说:“那是海约翰。他是便衣。”
我说:“他和我认识的一位真像。”
那位警察进去看魏警官。我拔腿就溜,爬上老爷公司车,我开离市区。
柯白莎正离开办公室要去用午餐。看到我进来满面笑容。“酶!哈罗,唐诺。”她说:“你回来得正好,一起去吃饭。”
“不了,我早餐才用过两个小时、”
“不,好人,今天公款吃饭。”
“抱歉,吃不下。”
“喔,反正一起去。我们该谈一谈。我要你试着去找到王先生。我收到他信后曾设法和他联络,他不在他给我的地址。一那只是他的转信点。那地方的人对他一无所知,也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地址。”
“那很好。”我说。
她的眼睛瞪出来。“好个屁!”她说。“那个家伙有问题。我从来没见过别人那么怕。他会给钱。他是圣诞老人,目前他居住在烟囱里。而我们的长袜子里面倒空空如也。”
我说:“好吧,你这么说,我就跟你去吃午饭。”
“这才像话,我们去金格言,我们在那里边吃边聊。”
柯白莎和我一起向外走,我说:“爱茜。”一面把门打开让白莎先走。卜爱茜点点头,但是没有看向我。她的两手一字不错地在接打字机的键盘。
在金格言餐厅里,白莎问我在餐前要不要来点鸡尾酒。我告诉她有这种需要。我说反正餐后我要回家好好睡个午睡。我告诉她我几乎开了一个晚上的车子,再说晚上我想应该再去一次蓝洞。
她说:“不行,唐诺,不可以。你不可以去夜总会之流的地方。那种地方很花钱。白莎没有钱给你在那种地方花。当然,除非王先生改变主意,他肯负责付这种冤枉钱。不是白莎小气,我只收到有限的预付款,而你又需索太多。”
我等到我们各自喝了两杯马丁尼,点上一支烟,我说:“不要耽心。是王先生叫我们不必省钱,可以花的。”
白莎啪啪地眨了两下眼皮。“说什么?”
“王先生叫我们尽管去花。”
“唐诺,你这个小浑蛋。是不是已经找到王先生了?”
我点点头。
“怎么找到他的?”
我说:“王先生是蒙医生,而蒙医生是林医生。”
柯白莎放下鸡尾酒杯,她说:“嘿!他奶奶的。有点意思了。”
我怎么也提不出兴趣来把所知的一切告诉白莎。我连夜,开车太多了。整夜坐在驾驶盘后面,对我的健康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只是说:“而蒙医生正在竞选做圣卡洛塔市的市长。”
“政治?”白莎问,双眼又露贪婪的神色。
“政治,”我说:“太多的政治。那个揍我一顿,把我撵出橡景的人叫做海约翰,是圣卡洛塔市警局的便衣警官。显然是便衣刑警队长。”。
白莎说:“喔!喔!”
“一家报纸向蒙医生抹污泥,另一家报纸支持蒙医生,认为应该告他们文字诽谤。通常言来,诽谤的报纸会输,但我看这一次打官司的话,被告相当有把握。他们会不断挖掘医生的缺点出来,甚至希望蒙医生敢告他们。蒙医生不反驳就等于默认。一旦提起告诉,报纸会一下子把所收集到的全部刊出来。蒙医生知道这么点,他不敢告。他找到我们,希望知道林太太到底又结婚了没有,或是离婚案是否成立了。”
白莎的表情有如猫在舔金丝雀的羽毛。“奶奶的。”声音低,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好人,我们该尽快工作了。”
“我已经开始了。”我说,把自己在卡座的背上靠好,懒得再理她。
“快!”白莎说:“用一点你的脑筋,唐诺。替白莎想点办法。”
我摇头说:“我太累了。我不想用脑筋。我也不想讲话。”
“吃点东西,你会好一点。”白莎说。
侍者过来,白莎要了大碗番茄奶油汤、猪腰馅饼、沙律、咖啡。另要一大碗打松的奶油放边上配热面包卷和白脱油。她用头向我这边斜着指一下,告诉侍者道:“给他也一份一样的。不吃东西怎么能动脑筋。”
我用剩余的力气对侍者说:“我只要一壶咖啡,另加一客火腿三明治。”
“喔,不行,好人。”白莎说:“你需要些食物。你需要能量呀!”
我摇摇头。
“要选有糖的食品,”白莎说:“糖是能量来源。老式的樱桃油酥饼最合理想。唐诺,还要抹很多奶油,再加法国油点心,喔!太好——”
我又摇摇我的头。白莎叹口气放弃其他建议;“好吧,随他去好了。”她对侍者说。
侍者走开,我对白莎说:“千万别再这样。”
“那样?”
“把我当成你带出来吃饭的小孩。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但是唐诺,你吃得不够多。骨头上没有肉。”
和她争论是很花力气的,所以我不再说话,坐在那里只是抽烟——。
白莎一面自己吃,一面看着我。她焦虑地说:“你看起来太苍白了。你不会是有伤寒或什么特别的病吧。”
我摇摇头。
“我打赌,那疟疾又来了。”她说。
我什么也不说。咸咸的培根使我的胃部较为舒服。黑咖啡的味道很好,但是三明治的面包我竟吃不完。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白莎说:“你一定是在橡景吃了油腻腻的东西了。你把肠胃吃伤了。好人,唐诺,你想想看,假如我们当事人蒙医生站在支持他的大众前面,后退是不可能了,而对头人物向他大事攻击。如果我们没办法,那我们回家吃老米饭算了。”
“一切已经开始了呀。”我说。
“我们一定要快速工作。这就是说白天黑夜的干。”
我本想说些什么,但是我放弃了。
她说:“别这样,唐诺。说出来,告诉我。”
我把壶中最后一滴咖啡都倒了出来。喝完杯子里的咖啡,我说:“你想一想。林医生和他的诊所护士私奔。她可能就是现在的蒙太太,但是他们并没有结过婚。假如结过婚,那是重婚。公开举行仪式就犯刑事。说不定确有其事。你倒合计合计看。假如林太太死了,或是离婚成立了,蒙医生就天不怕地不怕,安全了。他没有重婚。那护士是合法太太。说不定他们尚有小孩。”
“但是如果林太太没有离婚——她说她没有离婚——假如她活着,只要她在选举前夕出现在圣卡洛塔,指认蒙医生就是她从未离掉的丈夫林医生。圣卡洛塔上流妇女社会认可的蒙太太就变成丑闻案从犯果该安。这两人以夫妇之名住在一起——有点意思吧。”
“但是,”白莎说:“他们得要林太太肯去圣卡洛塔才行。”
“也许已经肯了。”我说:“你看,这一切显得非常奇怪——她及时在橡景出现,突然对丈夫同情起来,把离婚诉讼撤消,从此没有离婚这件事。”
“好人。把一切详细告诉我。”白莎要求道。
我摇头道:“现在不要,我太累了。我要先回去睡一下。”
柯白莎把带了首饰的手伸过桌面有力地握住我的手。“唐诺,好人,你的手太冷了。”她说:“你要小心自己身体喔。”
“我正在小心自己身体。”我说:“你付帐,我回去睡。”
白莎用母性的声音说:“你这可怜的小浑蛋。你是太累了。别开车回去了,唐诺。你叫个计程——不,等一下。你认为蒙医生会不会再给我们一些费用?”
“他说他会的。”
白莎说:“他说有个屁用。拿到手才是钱。这样好了,你乘公共汽车回去。别再开公司车了。”
“没关系的。”我说:“何况今晚我还要用车,我能开。”
我走出餐厅,把公司车开回自己租的宿舍,感到自己体力已透支到了极点。我爬上床,倒了一大口威士忌在嘴里,就用威士忌嗽口,喝下去,没多久就睡得人事不知。
就在我正感到睡得很甜的时候,一件什么非常固执的力量硬把我拉向清醒,我潜意识不去理会,但是没能成功。时间停止在永恒,但是我抗拒不住回拉的力量。我梦到全裸的野蛮人围着火在跳舞。耳边有战鼓声。一切中止时我被遗忘在一侧。木匠在钉一个断头台,我知道是为我而设的。所有木匠都是女人,穿着囚眼,把钉子登登登地打成很奇怪的韵律,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然后她们竟叫出来“唐诺,喔,唐诺。”
最后,我麻木的神智竟能分辨出这些声音是有人在敲我的房门,一个女人声音在叫:“唐诺,喔,唐诺。”
我翻个身,嘴里含糊地咕啃一下。
门外声音道:“唐诺,开门。”门把被转得格格地响。
我自床上勉强起来,蹒跚地步向壁柜要找件晨衣披一下。
“唐诺,开门,是邓丽恩。”
我听到她说的,但是凑不起来这意味着什么。我走向门前,打开门放她进来。
进来的丽恩眼睛张得大大的。“喔,唐诺,我就怕你不在家,楼下房东坚持你在睡觉。她说你一晚未睡,所以一定睡死了。”
我一下清醒过来。嘴里还在说:“请进,丽恩,请坐,发生什么事了?”
“可怕,可怕极了。”
我就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丽恩,快说。”
她走过来,靠近我。“我去看哈爱莲了。”她说。
“很好,”我说:“是我给你这条路的。有什么发现?”
“唐诺,她——她死了。被谋杀的!”
我一下坐在床边。“告诉我怎么会?”
丽恩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她用镇静,没有高低的声音叙述。“唐诺,你听着,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的房东是个疑神疑鬼的人。她说我进你房间,房门一定要开着。我要你帮我忙。”
我看一下腕表。5点15分。
“发生什么事了?”
“我找到她住的地方。我不断按门铃。没有人应门。”
“她睡得晚、”我说:“她在夜总会工作。”
“我知道。过了一下,我按管理员的电铃,问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哈小姐。”
“说下去。”
“管理员她说不知道,她说她从不管房客的私事,态度相当不友善。”
“我问她我能不能直接上去去她房间,她说请便,房号是309。”
“我用电梯上3 楼。当我走下走道时,有一个男人自走道底一间房间出来。我不太清楚——不过我事后想来那是309号房。”
“这可能就是她不应你按铃的原因。”我说。
“唐诺,你听我说,她死了。”
“你怎么知道?”
“我走下去到309 。门是关着的。关是关着,但是没有锁。我敲了3、4次,没有人应。我试推,门没有锁。我打开门,我看到——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我想——你知道的——我就说:抱歉,退了出来,把门关上。我想我应该离开一下,等一下再回来。”
“说下去。”
“于是我下楼,又走出这大楼。过了半个小时,我回去,又去按铃。”
“你是说按哈爱莲小姐公寓楼下的门铃?”
“是的。”
“又发生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我一直按铃,什么回音也没有。但是我绝对可以确定她并没有外出,因为我一直在临视着公寓出口。”
“当我站着还在按铃时,一个女人走上门阶。拿出钥匙去开门。她笑着对我说:‘我来帮你忙。’我就对她说:‘好的。谢谢你。’跟了她走进公寓去。”
“她有没有问你你去那一家?”
“没有。她客气得很。”
“之后如何?”
“于是我又走上3 层楼又开始敲门。没人应门,我把门打开,向里面偷看。她仍和上次一样没有改变姿态在床上躺着。她躺的姿态——有点邪——我走过去摸她一下。她已经死了。有一条绳子紧勒在她脖子上。她的脸看起来可怕极了。本来脸是向里的,门外看不到。喔,唐诺,可情极了!”
“你怎么办?”
“我怕得不得了,”她说:“因为,你知道,我在此之前进去过一次——半个小时之前。那个管理员知道。我怕她会以为——你知道——以为是我干的。”
“你这个小笨蛋,”我说:“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不久,我必需找到你地址才行。我打电话你们侦探社,说是你的一位老朋友。说你说的打这个电话可以知道你住址。接电话的女孩说这里可以找到你。”
“于是你过来了?”
“是的,立即过来了。”
我说:“马上回到你车上去,从最快速度开去警察总局。一到总局你就说要报案,找到了一具尸体。记住不能提谋杀这两上字。记住要告诉他们你来自橡景。”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来自橡景?”
“因为,”我说:“你将要扮演一个完全无知的乡村女郎。”
“但是他们会查出我先一次到过那里——管理员会知道。”
“这一点,他们反正会查出来的。”我说:“只要你想说假话,你自己就套进吊人结里去了。你懂不懂?”
“懂——’她怀疑地说:“唐诺,你能和我一起去警局吗?”
“绝对不可以。那会是最大的错误。你要把到过我这里这件事完全忘记。连曾经认识我也忘记。千万不要提起我的名字。也不要提起侦探社的名字。记住,我告诉你的一定要切记,切记。你告诉他们一切所发生的实情。不过告诉他们,你一发现那个女人是死了的时候。你直接开车就去警察总局。不要说你认为她是被勒死的。就说知道她死了。你什么其他东西都没有去碰。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
“你是什么也没有碰,对吗?”
“没有。”
“那个离开公寓的男人是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从那个公寓房间离开的。也可能是邻近的房间。不过也可能就是那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