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斯特里特说:“让我帮你刷盘子吧,西姆斯太太,这儿还有一大堆呢,我可不是装装样子。”
内尔·西姆斯看着德拉·斯特里特说:“哦,如果不是的话,你倒应该作作样子,”她大声说,“老天啊,连受过教育的人也不明白……快走,所有的人,快出去!”
“她这回当真了。”盐丁儿笑着说。
德拉·斯特里特对她飞快地笑了笑说:“西姆斯太太,晚餐很可口,我相信你女儿一定会没事儿的。”
“她当然会没事儿的,我不过是希望你们能见见杰里·科斯莱特。最糟糕的事儿是她总见不到朋友们。她在厨房里呆得太久了,让她身边的人有机会乘虚而入。等到我见到海沃德·斯莫尔,我得好好教训他一顿。我会告诉他,他到底是不是我女婿。快走,露西尔·布伦马上就要来了,如果她进了厨房,她就……快走,快走。”
在起居室,梅森对盐丁儿·鲍尔斯笑道:“她还对我们直挥围裙,把我们从厨房里轰出来,就像轰一群小鸡。”
“她是个怪人,”盐丁儿笑道,“在莫哈维,那帮小子们就常到她的饭馆去,逗她说话。她……”
他的话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盐丁儿·鲍尔斯道了声歉,飞快地跑到门口,得意洋洋地回来了。“露西尔,”他对身边的女孩说,“这是梅森先生。”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应该先介绍德拉·斯特里特,才又马上改口说,“斯特里特小姐和梅森先生。”
露西尔·布伦长着一副小脸,黝黑的眼睛流露出热切的目光,一举一动很迅速,多少有点儿神经质。她机智地先跟德拉·斯特里特打招呼,然后把手递给了梅森。
鲍尔斯说:“我们后天结婚,然后去沙漠度蜜月。”
“你曾在沙漠生活过?”德拉·斯特里特问布伦小姐。
“没有,我是跟盐丁儿认识了才了解沙漠的。”她笑道。
“沙漠,”盐丁儿郑重其事地说,“是一个男人最好的母亲。你按照她的意愿去做,她会对你很好。她也会训练你独立思考,但是你一旦忘掉自然法则,你就会惹麻烦——一大堆麻烦,一个男人在沙漠里总是会犯错误的。”
对盐丁儿来说,他已说了相当长的一段话了,这显示了他感悟的深度。
德拉·斯特里特很有礼貌地对露西尔·布伦说:“我希望在沙漠里你们会很快乐。他把沙漠描绘得那么有吸引力。”
“我肯定会的,”说后,她有点儿神经质地飞快地笑了一下又加了句:“跟盐丁儿在一起到哪儿都快乐。”
通向大厅的门开了,威尔玛·斯塔勒匆匆忙忙地进了房间,看到佩里·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她一怔说:“哦,你们好,我不知道你们要来这儿,不是……哦,我是说我的病人还好吧?”
“没事儿,”梅森说,“他只是要我来解决一些生意上的问题。”
“哦,那我就放心了。肯沃德大夫坚持要我下午休息,他说他会再派一个护士白天值班,可克拉克闹着不让换,肯沃德大夫也只好同意了。”她接着解释道,“我们这一宿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你们怎么样,去海滩了?”
“去骑马了。”梅森说,“所以才晒得这么黑,我骑马骑了一整天。”
“我喜欢骑马,”威尔玛说,然后转身对露西尔说:“来了很长时间了吧,露西尔?”
“刚到。”
“发生什么新鲜事了?”
“我没听说,让盐丁儿给你讲,”她笑着说,“如果有什么消息,就是他知道你也别想从他嘴里挖出来。”
梅森说:“今天好像是开公司股东大会。他们带了个律师来,想用讲和来掩盖他们设下的陷阱。”
“是莫夫盖特吗?”她问。
梅森点了支烟,点点头说:“他倒是个精力充沛的阴谋家。”
“我怕他。”露西尔·布伦低声对盐丁儿说。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的眼睛。”
梅森清清喉咙,把烟头拧死在烟灰缸里,什么也没说。
“哦,换衣服前我得去看看我的病人,”威尔玛高兴地说,“他没事儿就好。我得去找个手电筒。”
“可爱的女孩,”盐丁儿望着她的背影说,“哦,我和露西尔要走了,再见。”
德拉·斯特里特看着他们走出房门,若有所思地说:“他非常爱她。”
“好像世上只有她一个女人在盯着他看,”梅森心有同感,他接着说,“他的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她。”
“对于盐丁儿来说,她就是世上惟一的女人。”德拉说,“如此被人所爱感觉一定很美。”
梅森笑道:“人们说整个世界都会爱多情的人,我要说所有女性都会爱多情的人,对一个女人表示点儿爱情,她的目光就会变得很妩媚。”
德拉笑着说:“我在想西姆斯太太会怎么改这句话,改过之后意思还能通。我倒不觉得我的目光妩媚,我只是感到非常虚弱。你开车送我回家时,我要……”她停住了话清了清嗓子。
“你大概太累了,”梅森说,“骑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还……”
“不,不是那种疲劳。我……你的嗓子没事儿吗?”
“没事儿,怎么了?”
“我的嗓子像着火一样难受——有一种金属的味道。”
梅森一下子焦急起来,说,“呀!等一会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是吗?”
“没有。”
梅森看着她的脸,上前一步,手放在她的手上。
“德拉,你病了!”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一定是我吃的东西有问题,我,我有点儿恶心。浴室在什么地方?”
梅森大步走到平板玻璃窗前,拉开窗帘,向黑漆漆的窗外张望,黑夜里有一点儿晃动的手电筒光向前移动,是威尔玛·斯塔勒在院子里走着,她还没走到彩色石头墙那边。
梅森打开边上一扇窗的窗闩,“嘿,斯塔勒小姐!”他大声叫道。
手电筒的光马上停了下来。
“如果方便的话,能来看看斯特里特小姐吗?”梅森问道。
“怎么了?”她也大声说。
“她突然感到不舒服。”
斯塔勒小姐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小楼走来。
不一会儿,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起居室,显然是吃了一惊。她说:“她在那儿?怎么了?”
“她去找浴室了,她感到恶心而且嘴里有一种金属味道。”
威尔玛·斯塔勒冲出了房间。
足有10分钟过去了,她才回来。她心情沉重地说:“我给肯沃德大夫打了电话,他马上来。”
“怎么回事?”梅森问。
她忧虑地说:“恐怕很严重,梅森先生,这是砒霜中毒的症状。她,不过,梅森,你的脸色……你没事吧?”
梅森强作平静地问:“中毒的症状包括火烧火燎的感觉,恶心,腹部剧痛,嗓子里有金属味道,是吗?”
“是的,你?”
梅森说:“肯沃德大夫来了,告诉他有两个病人。”说完,他就倒在了椅子上。
8
肯沃德大夫暗暗地摆了下头示意威尔玛跟他商量一下,然后就到起居室去了。
只过了几秒钟,威尔玛·斯塔勒也来到起居室,只见肯沃德大夫坐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身子向前倾,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有点儿沮丧地盯着地毯。
肯沃德大夫是个沉着冷静的医生。即使面对紧急事件,病人歇斯底里发作,或者在人与命运进行生死搏斗的时刻,肯沃德大夫都能将困难一一化解。可今天他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控制。
他坐在椅子边上,身体疲惫地瘫在那里,他这会儿只是一个非常疲劳、过度工作、有点儿心烦意乱的人而已,威尔玛进屋,他抬头看了看,也许是光线造成的错觉,肯沃德大夫的黑眼圈显得十分突出,她吓了一跳。
威尔玛看出来这并不是护士非要和医生在一起工作的问题,而是两个累得够呛的人被共同的利益拴在一起。意识到这一点,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身边。
大约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一句话也不说。威尔玛等着他开口。她慢慢意识到他不愿意说话,他只是想从自己身上获得某种精神力量。
她拿出盒烟,递给他。
他一声不吭地拿出一支,威尔玛划着了火柴,用手护着火苗,把两个人的烟都点着了。
这种沉默一点儿也不令人紧张,更不会令人感到尴尬。他们好像沉浸在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无言的相互理解之中,外界的烦恼和忧虑再也不能把他们俩怎么样。
最后还是肯沃德大夫打破了沉默:“谢谢你的镇静剂,我想情况不太严重。”
“是砒霜吗?”她问。
“毫无疑问。剂量不大,但的确是砒霜。”
他疲倦地叹了口气,顿了一下又说:“刚才你讲的有关班宁·克拉克的事我都记不太全了——尤其是那些细节。你能再讲一遍吗?”
“行。”她说。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把头倚着椅子背上,慢慢把烟吐出来,闭上了眼。
威尔玛说:“梅森先生叫我时,我正要去看班宁·克拉克。我给你打了电话,然后为他们洗了胃,让他们吃了含铁的药剂,然后我去看克拉克先生。
“你知道那条小路先从石墙边经过,然后绕过大仙人掌树丛,再穿过沙地绕过一片一片的仙人掌。那时我尽量跑得快些——快得使我意识不到我的亲眼所见多重要,或者说,我没看见的那些有多重要。”
她停下来,仔细看着肯沃德大夫,她不知道他合上眼睛放松身体是否意味着他已经进入梦乡了。
“接着说!”说这话的时候他连眼都没睁。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睡觉的——盐丁儿·鲍尔斯在小沙窝的北边,班宁·克拉克躺在南边靠墙的地方。哦,跑过火堆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出事了。他们的睡袋全不见了。”
“没见到克拉克吗?”他问。
“根本没有,两个睡袋都不见了,做饭的工具也没了,他一直开着的的破车也失踪了,哪儿也找不到班宁·克拉克和盐丁儿·鲍尔斯。”
“沙子上没有线索吗?像脚印之类的?”肯沃德大夫问。
“我没仔细看。”
“驴子也没了吗?”
“不,它们在那儿。”
肯沃德大夫将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说:“让我们再去那儿看看,你有手电吧?”
“有。”
“看看病人,”他说,“告诉他们你出去5到10分钟。管家哪去了?”
“我不知道。就像变魔术一样所有的人一眨眼都不见了。西姆斯太太不在这儿,她女儿跟海沃德跑了,我记得她还留了个条说他们要到拉斯维加斯结婚。西姆斯太太为这事儿感到很不高兴,她把盘子留在水池里也跑了。”
“不高兴?为什么?”
“她不喜欢海沃德。”
“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们好像在开股东大会,莫夫盖特律师也在场。他使了点儿小计谋,可是由于梅森先生在,这个计谋失败了。然后大家都出去了。我只是对布雷迪森太太和她儿子走了感到有点儿吃惊,因为他们本该受中毒的影响感到有点儿虚弱才对呀。至少这样才是合情理的,昨晚他们病得有多重呀。”
肯沃德大夫说:“他们好像恢复得很令人满意。不过,那跟我们无关,我们得再通知警察一声。但在他们接手之前,我想知道班宁·克拉克怎么样了,弄清楚他确实不在院子里,也不在楼里。如果他需要诊治的话,我想那最好赶在警察盘问他之前。”
威尔玛·斯塔勒看了看她的病人,然后对肯沃德大夫说:“他们正安静地休息,我们现在就走好吗?”
他点了点头。
他们从后门出来,走过石板小道,下了台阶,在手电光的引导下来到铺着石阶的精心设计的斜坡。他们的左边是石墙,前方的右侧是仙人掌园,月亮高高地挂在东面的天空,明澈而宁静,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面上,月影斑驳。
“这就像在莫哈维沙漠里一样,”肯沃德大夫说,“每次我来这儿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毛骨悚然这个词也不太准确,应该说就好像你突然从现在回到了过去。”
“我明白你的感受,”她说,“那是一种彻底的改变。这儿就是他们露营的地方,这是火堆,你看,这里是睡袋原来所在的位置。”
“手电光不要移动,让我看一下,”肯沃德大夫说,“啊,我想是这样的。”
“什么?”
“那块长方形的沙子。你注意这些痕迹是怎样一点点引向这一块光滑的部分的,这里稍稍有点儿凹,好像左轮手枪枪膛压出的痕迹。”
“啊,是的。我以前没注意,这痕迹是怎么来的?”
“这里就是班宁·克拉克铺睡袋的地方。那条睡袋已经整整齐齐地卷起来了。从这些痕迹可以看出来这里有人曾卷过睡袋,他用力压,用膝盖向前顶把睡袋卷得很紧。看见那些特殊的痕迹了吗?这些痕迹是在卷睡袋用力时将膝盖压在沙子上留下的。然后,睡袋已经卷得紧崩崩的,再把它拿起来用绳子捆。最后睡袋被压紧的时候就在沙子上留下了这块长方形,有点儿凹的压痕。”
“我明白了,但这十分重要吗?”
“我想是的。”
“恐怕我不太明白你想要说明什么。”
“一个露营者,”肯沃德大夫说,“不管事情有多急,他总要卷好睡袋再背在身上,除非他要把睡袋放在马上,他才会只把它对折一下。可如果是一个新手急于把睡袋拿走以免被当作证据的话,他会跑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睡袋就往外跑。”
“所以你认为这个睡袋是经常露营的人捆的了?”
他点点头。
“是班宁·克拉克吗?”
“不是克拉克,就是盐丁儿·鲍尔斯。”
“这又说明什么问题呢?”
“一种可能是盐丁儿·鲍尔斯和班宁·克拉克在捉迷藏。我怕在路上,在任何紧急医疗手段都不具备的情况下,克拉克会出现砒霜中毒的症状,即使毒药不会致命,恶心呕吐也会够他心脏受的。”
他慢慢地走回小楼,沉浸于夜的静谧中。威尔玛关上了手电,月光很明亮,足可以照见路,他们绕过古怪的仙人掌,走过石墙,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海——海浪涌动的声音给夜色平添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肯沃德大夫突然停了脚步,他的背靠着墙。“休息10分钟吧。”他说,“我们该休息一会儿了,病人状况不错,晚10分钟报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累了,是吗?”
“我一直在工作,”他说,“这里多么静啊,没有一点儿声响,还能够躲开那些电话铃声、神经病患者和过分担心自己健康的人。认识了盐丁儿·鲍尔斯以后,有时候我就会想起沙漠里的生活,广阔的空间里只有你和驴子,铺开一个睡袋,你可以全身放松地睡去,湮没在静谧的星空和大地间。那一定会是一种绝妙的体验。”
“看,布鲁斯,”她突然说,几乎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她在叫他的名字,“你不能这样日复一日地紧张工作。为什么不像给你的病人开处方一样也给自己开个药方治一治?休息一个月,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
“我不能。”
“你可以对病人说如果你精神崩溃了或是倒下死了,地球照转。”
月光使他原本有点僵硬的笑容变得柔和些了:“的确是这样。”他说,“但我无法控制,如果我现在离开,那就意味着我的工作要落在其他人头上,而别人已经有不少烦心事儿了,我只能继续埋头苦干。当然,只有我们几个在坚持,但是起码我们偶尔休息10分钟还是合情理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走回到班宁·克拉克和盐丁儿·鲍尔斯露营的地方,他坐了下来,又把她也拉到自己身边坐在沙子上。
他说:“现在我们是一对儿坐在沙漠上的探矿人。天亮前我们无事可做,我们正在体会着那些靠近自然、生活在露天的人才能接触到的平和宁静的气息。”
威尔玛·斯塔勒手指着朦朦胧胧映着蓝色月光的远山,哽噎着。“明天,”她学着盐丁儿·鲍尔斯的腔调慢吞吞地说,“我们要走过那个山口,在露出地表的岩层那儿探矿。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睡觉吧。”
“这样想才对,”布鲁斯·肯沃德说。他躺在沙子上不禁击掌叫好,他面对着天空说,“真奇怪,月亮还算圆满,可天上的星星还这么多,我想在城市里我们从未真正地见过天空。盐丁儿·鲍尔斯想要告诉我一件事,就是直到你离开城市来到沙漠的干爽空气中躺着看天空的时候,你才会想到挂在天幕上的繁星的存在。”
“今晚的星星特别亮。”她说,“即使有月亮在,也有星星可以看得见。”
他默默地说:“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沙漠的天空中该有霉少星星!如果某个夜晚我可以放自己的假,开车到沙漠亲眼看一看那该多好,我只是想知道现在有多少个星星可以看得见。你瞧,5个……10个……15个……20个……25个……30个……31个……32个……33个……我在想如果算上那个……”
她一句话也没说,肯沃德大夫慢慢地安静下来,没多一会儿,他均匀地喘息着,这个精疲力竭缺少睡眠的人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走在沙子上尽量不发出声音。走了五六步,又回身看看他,温柔的目光流露出一丝依恋,月光轻柔地洒在肯沃德大夫那张布满愁云的熟睡的脸上。
她站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向着小楼走去,她摸进一间客房,卷起两个厚毛毯夹在腋下返回仙人掌园,踮着脚走到熟睡的医生身边,像所有受过严格训练的护士一样熟练地为他盖上毛毯,他丝毫没有觉察。
然后她匆匆跑回了小楼,看了一下佩里·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接着,她又来到图书室,接通了接线员的电话说:“警察总局,我要报告一件杀人未遂案。”
9
城市警察总队的中尉特拉格坐在了佩里·梅森的床边,身体压得弹簧床咯咯直响。梅森被吵得睁开了眼睛。
“你好!”梅森说,“到这儿来干什么?”
特拉格对他笑了笑说:“信不信由你,我在休假。”
“要我选择一下吗?”梅森问道,声音显得有点虚弱。
“选择什么?”
“我相信你呢还是不信?”
特拉格哈哈大笑着说:“梅森,这还的确是真事儿。我姐夫是这儿的行政司法长官。我钓鱼去了,回来半路上到我姐姐家给她送几条鲑鱼——正好来电话讲了中毒的事儿。我姐夫萨姆·格列高里想让我来参与处理。我一口回绝了他,我手上的案子已经不少了,不想再找麻烦。但他说受害者是我的老乡佩里·梅森和秘书德拉,你肯定能想像得出我的反应。这么重要的案子,我可不想错过。”
梅森的眼睑微微颤动着,他想笑一笑,可笑不出来。他说:“我有点儿头晕眼花,他们给我进行皮下注射了,跟我说实话,特拉格,你是活生生的,还是因为我药物反应做恶梦我才见到你?”
“我想你是在做恶梦。”
“我也这么想。这就对了。”
“这次你怎么成了受害者?”
“不堪回首啊。”
“哦,你一直处在危险当中,从来都是你为罪犯辩护,现在可以体验一下受害人的感觉。”
梅森提了提神:“不能说为罪犯辩护,”他有点儿恼火地说,“我从不为罪犯辩护,我只是要求正义能得到伸张。”
“当然是利用所有技术性手段了。”特拉格说。
梅森说话的声音有点儿不清楚就好像说梦话一样,可他一点儿都不颠三倒四,他说:“为什么不呢?法律都是技术性的,严格按字面来解释的,任何人制定的规则都是技术性的。你确定一个界限,区分开什么行为是合乎规定的,什么行为是被禁止的,那么你总会遇到一些模棱两可的案子。中尉,还有……我请你记住只有陪审团认定我的客户有罪,他才是罪犯,可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客户被定罪……以为我打了针就……药劲儿就快过去了。”
特拉格好奇地说:“下面你该说给你往糖里下毒药的那个人也应当受法律保护了?”
“为什么不呢?”
“你一点儿都不恨他?”
“我不会因为恨一个人连正当的法律程序都不顾。正当的法律程序是我对付不公平审判的惟一手段。对我来说,它就意味着政府,意味着法律和秩序。该死,特拉格,我说的你懂吗?”
“当然懂。”
“我的头脑很清楚,”梅森说,“可我的头有点儿僵硬,你帮我理清了思路,可经这张嘴说出来就有点儿乱七八糟的。不过,我感觉越来越好了。德拉怎么样了?”
“她不错。”
“几点了?——”
“大概是午夜。”
“班宁·克拉克在哪儿?他怎么样?”
“没人知道。他不在这儿。现在咱们把这个有关道德的问题说完。能不能捐弃个人恩怨,为我姐夫抓住的那个下毒的人辩护?”
“为什么不呢?”
“即使在你认为那个人有罪的情况下吗?”
梅森有点儿疲倦地说:“法律保证每个人都有得到陪审团审判的权力,特拉格。如果因为我认为某个人有罪就拒绝为他辩护,那就是佩里·梅森对他的审判,而不是陪审团对他的审判。当然,被告也不会让我为他做代理。为什么你说毒药下在糖里?这只是猜一猜而已吗?”
“不,我们在糖罐里发现了白色的砒霜。”
“糖里都掺着毒药吗?”
“不。很明显有人把毒药撒在了糖上面。看起来他似乎来不及搅拌,只是把毒药放在上面就算了。”
梅森在床上勉强地坐了起来。他清醒多了,话说得也清楚了:“你看,特拉格,这不对。”
“什么不对?”
“糖。”
“糖怎么了?”
“德拉·斯特里特和我恰好都在茶里加了糖。班宁·克拉克也加了糖。克拉克已吃完了饭,他要和我们一起喝杯茶,管家先给他上的茶,之后,内尔·西姆斯自己也倒了一杯,我清楚地记得她往茶里加了两满匙糖。然后,大家都喝了几杯,至少德拉、班宁和我添了几次茶,如果砒霜只是放在糖罐里面的糖上面,没和糖混在一起,我真怀疑你们能从用剩下的糖里发现多少毒药。”
“哦,的确,我们……”特拉格突然停住了话。他一抬头,笑道,“快进来,萨姆。快见见这个经常惹我生气的人。萨姆,这位是佩里·梅森,著名律师,好几次打乱我行动计划的那个人。”
萨姆·格列高里体格粗壮,精力充沛,笑起来很和善,目光却透着坚毅。他走进房间同佩里·梅森握了握手,“我一直都想认识你。”他诚恳地说。
“可千万别说你也对他的案子感兴趣,”特拉格说,“他一讲起来可没完呀。”
“不会,”格列高里说,“我只是出于亲属关系才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我一直想见见能使中尉恼羞成怒、而且弄得他团团转的人是什么样。”
“哎,”特拉格说,“我早就知道不该自找麻烦说这些。”
“管家说了什么?”梅森问,“她也中毒了吗?”
“到目前为止,管家一句话也没说,”特拉格说,“我也不知道她中毒没有,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找到她,她女儿当然是跑出去结婚了,我猜她妈妈给她女儿打长途电话来阻止这桩婚事。布雷迪森太太和她儿子吉姆显然是跟一个叫莫夫盖特的律师走的。他们在某个地方开会,肯定是害怕你会在这儿的墙上装个窃听器什么的。”
“你来这儿多长时间了?”梅森问。
“一个小时多一点。幸运的是有个护士,她把手头儿上医治砒霜中毒的解毒药都用上了。你中毒的症状一出现,她就用药把毒素控制住了,并且使它排出体外。她真了不起,只有一点我不太满意,她没有马上通知我们。她先为你做了点儿医疗处置,再打电话给医生,然后却没有报案,因为她想先听一下医生的诊断。这也无可厚非,但得到医生的处方后,她又忙着治疗,或者说她说是这样。我认为是她把医生藏在了某个地方一直到早上,那时我们才能盘问他。在电话上也一直找不到医生,他向中心机构报告说他出诊去了,而他们则认定他是到这儿来了。”
特拉格对梅森笑着说:“这个女人很忠诚。如果她真是拖延着让大夫逃跑的话,我真不会责备她。可这事儿让萨姆气得要发疯了。我想,如果医生在的话,萨姆本可以审问他一个小时了。职业妇女对她的老板的确是忠诚。比方说德拉·斯特里特吧,她已经把做你的秘书当做她一生的工作,上帝知道她得对付多少事儿。我想就凭你这样喜怒无常的脾气,也并不太好相处。我一直觉得是出于对你个人的忠诚,她才干这么长时间,但这会儿我明白她是多么有事业心。”
梅森点点头说:“这是一种更崇高更美好的东西,她们都在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嘿,等等!如果我们是因为得到及进治疗才活过来,那么班宁·克拉克和管家会怎么样了呢?他们茶里的糖也不少啊!”
格列高里说:“这也是我们担心的事,我们正竭尽全力找他们。克拉克和鲍尔斯肯定开着老爷车跑了,我们已经把车的样子通过广播讲了出去,不久就会找到它的。”
突然,一个人在门边一露头儿说:“长官,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什么事儿?”格列高里问道。
“西姆斯太太回来了。”
“她病了吗?”
“她挺好。我没跟她讲中毒的事儿,她正要回房间准备睡觉呢。”
“去带她过来,”格列高里说,移动了一下灯,这样梅森的脸就淹没在黑暗里。他接着说,“我想问她几个问题。”
格列高里笑道:“她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好人。听说班宁·克拉克1942年1月妻子死后就叫她过来了。那一阵儿她正在莫哈维开餐馆呢,但他出大价钱让她过来管房子。他恨这幢房子,也许有什么原因吧。他的妻子曾在这儿玩乐,打桥牌,深夜还要大吃大喝。那些探矿人狂欢作乐,可一停下来他们还是要到沙漠里生活,住在露天。这可是完全不一样,同……”
门开了。西姆斯太太没精打采地说:“你找我?老天,能不能不提问题让人好好睡一觉?我以为你会搜遍从地窖到阁楼的每一个角落,然后……”
“有新情况,”格列高里打断了她的话,“你今晚在厨房做了顿晚餐,是吗?”
“哦,如果这对你有价值的话,晚餐是我做的。我对克拉克先生说不能在厨房招待一位著名的律师,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这儿,坚持要在厨房接待。老天爷作证那是个很大的厨房,有一张桌子,还……”
“就餐时你还上茶了?”
“是的,你不能只把咖啡端出来,无论……”
“你自己也喝了茶?”
“是的,如果你对这也怀疑,我……”
“你在你的茶里也加了糖,是吗?”
“我当然加了糖,这么说来……”
“你是从桌上的糖罐取的糖,是吗?”
“是的,我刚改掉把糖罐碰到地上的毛病,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改掉的,但是……”
“你一点儿都没觉得不舒服?”
“是因为茶,还是糖,还是因为你的问题?”
“不要耍贫嘴,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佩里·梅森和他的秘书都中毒了。”
西姆斯太太说:“我想这是逼供吧?”
“我们只是向你提问题而已。”
“那为什么告诉我这一大堆废话?为什么不问你们想要知道的事?”
“我们说的是事实,梅森和他的秘书中毒了。”
一旦信以为真了,她倒是有点儿坐不住了,说:“咦!咦!他们死了吗?”
“没有。幸好当班的护士处置得很好,给他们吃了解毒药,他们现在很好。但问题是从糖罐里发现大量的砒霜和糖混在一起。”
“哎,天哪!今晚是我从糖罐里取的糖啊!”
“你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当然没有。”
“你能肯定糖是从同一个糖罐里取出来的吗?那个白色顶部有圆扭的糖罐?”
“能,桌子上只有一个糖罐,就是我放在厨房的那个。”
“你把它搁哪儿了!”
“在配餐室架子的底层上。”
“其他人有可能去那儿吗?”
“当然可能,比方说,克拉克先生就从那个罐里取糖,他怎么样了?”
“我们不知道,找不到他。”
“你是说他失踪了?”
“是的。”
格列高里说:“詹姆斯太太,我想你该意识到这是你做的食物第二次被下毒,你的处境可不太妙啊。”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你应该把你做过的事无一遗漏地跟我们讲一下。”
“我不明白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可能很重要。”
“哦,如果对你有用的话,我就说,我女儿跟那个矿产推销商海沃德·斯莫尔跑了,他们要到拉斯维加斯结婚,哦,杰里驻扎在亚利桑那州金曼城附近的军营里,他把多莉娜的名字留给了个开台球厅的人,他说,多莉娜来电话这个人可以给他传话。军营的小伙子们常去那儿,我给那家台球厅去了个电话,恰好杰里就在那儿。我告诉他事情的经过,我还说多莉娜是个好女孩,可是那个狡猾的矿产推销商满嘴的甜言蜜语,他又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杰里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
“你要他做什么了?”
“没有,我只是告诉他,如果他有种,他得想点儿办法。”
“你一直都在打电话是吗?”
“是的。好不容易打进去,他们拖了一个小时之后告诉我线路忙又等了两小时,战争的确是让电话忙起来了。”
特拉格笑道:“电话便宜嘛。”
“打电话到亚利桑那的金曼城可不便宜,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干活挣钱吃饭的女人来说。”
特拉格问:“那你怎么解释你从罐里取了糖放进茶里,却没什么反应,可其他两个人吃了同一个罐里的糖却都很快出现了砒霜中毒的症状。”
“我不‘解释’,”内尔·西姆斯厉声说,“你们应该来‘解释’,这是你们的事儿。”
“你不认为你的女儿爱上了海沃德·斯莫尔了吧?”
“他这个人油嘴滑舌,生性狡猾。他一直围着我女儿转,把她带出去很晚才回来,而且一天比一天晚。我不喜欢这样,对我女儿来说他年纪太大了,他总是盯视你,似乎在对你用什么心理战术,像多莉娜这么大的女孩可不需要这个。她需要的是浪漫,他根本不是能给她这种情调的人,而且他还结过婚,他亲口跟我说过,谁都知道一个结过婚的男人跟多莉娜这么大的女孩在一块儿是不合适的,即使他已经离婚了也不合适。”
“你认为——我是说——你认为他们的关系出格了吗,西姆斯太太?”
西姆斯太太瞪着他们俩严肃地说:“人是好心人,就是说不出好话。我女儿是个好女孩。”
“我明白,可我只是想确切地知道你的意思,当……”
“我说过的话已经表明了我的意思,那种事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我要睡觉去了。”她转身大步走出房间,特拉格关上灯,刚才为了不让西姆斯太太看到床上的梅森,刺眼的灯光一直直接对着他,特拉格说:“梅森,你觉得怎么样?药劲儿又上来了?”
梅森没吱声,呼吸很均匀,闭着眼睛。
“是药物作用,”特拉格说,“他太虚弱了,护士说他没事儿,她把肯沃德大夫留在这儿多好,我们也好问他几个问题。哦,萨姆,或者是她在说谎,或者说她从那个含有砒霜的糖罐里取了糖却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她可能没加糖。”
“不对,佩里·梅森说她在茶里加了糖。”
“是这样……我正琢磨一件事儿。”
“是什么?”
“假设她没有从那个罐里取糖而把砒霜加了进去。用汤匙伸进去很容易。拿出来时,在把糖罐的盖子盖上的一瞬间,将毒药倒进去。”
特拉格说:“我也一直这么想。最后那个取糖而没中毒的人是最值得怀疑的。萨姆,我们还是抽支烟吧,这会儿我们可得歇歇了。下一步要审查每一个有嫌疑的人,然后看看我能不能在某个人身上找到砒霜,或者发现这人是从哪买的毒药。”
他们点着香烟,在沉默中抽了几口。萨姆·格列高里伸展开壮实的胳膊,打了个呵欠说:“哦,我要睡觉了,我……”
突然,断续的爆炸声从院子那边传来,声音震动着耳鼓。格列高里连后半句话都吞了下去,转过身,侧身倾听。又是两声爆炸,响声过后的宁静更显得恐怖。
他们头顶上的地板传来走动的声音,先是跑到楼梯,然后向楼下冲去。
通向园子的小楼边门被冲开来,门撞在墙上“砰”的一声。
萨姆·格列高里从枪套里拔出了左轮手枪,手枪用得时间长了磨得有些发亮。他脸色沉重地说:“出事了,声音是从地面东南角传来的?”
“我想是的,”特拉格说,“走。”
他们跑出了房间。格列高里跑在头里,大声叫喊着:“一旦我们……”
他的声音被威尔玛·斯塔勒的尖叫声打断了。
从仙人掌园里又传来两声枪响。
10
萨姆·格列高里和特拉格中尉在月光下一边费力地辨认着路一边向前跑着。前面的尖叫声停了下来,他们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月影斑驳的地面笼罩在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中,只有他们两个手里拿着枪小心翼翼地奔向事发地点。
特拉格突然拍了一下格列高里的肩膀,“有声音,”他悄声说,“有脚步声——在那儿。”
他们仔细听着。壮实的格列高里喘着粗气,可听不清楚是什么声音,不一会儿,一阵踩得沙子嘎吱嘎吱作响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声音是从长满一大片无刺仙人掌的园子的另一端传来的,特拉格和格列高里各自沿着这块地的一边儿迅速绕了过去。
是威尔玛·斯塔勒慢慢向他们走来。肯沃德大夫重重地靠在她的肩头。月光下威尔玛面色苍白,一脸的恐惧。她认出他们后说:“肯沃德大夫遭枪击了。”
走路的时候,出于职业习惯,医生在摸索着伤处。他平静地说:“内收肌块穿孔,深层血管破裂之后出血比预想面积大一些。我能控制伤情,先生们,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回楼里去了。”
他又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
“你怎么会被打中的呢?”格列高里问道,“谁开的枪?你开枪了没有?你在那儿做什么?”
威尔玛·斯塔勒有点愠怒地说:“他睡着了。我就把他留在那儿,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夜间出诊已经快把他毁了。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是谁开的枪。”
中尉特拉格抓起肯沃德大夫的左臂,绕过脖子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肯沃德大夫向前走。
肯沃德大夫平静地说:“先生们,我睡着了,我不敢肯定,但我相信是枪声惊醒了我,可我没有证据,我从沉睡中完全醒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了至少两声枪响。当时,我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可我发现子弹‘砰’地一声落进沙里,显然枪是朝我开的,我一跃而起,抬腿就跑,开枪的人追上来。我跑的时候和他隔着一大片仙人掌,追杀我的人就绕过这片仙人掌,借着月光向我追来。他又开了几枪,第二枪击中了我。”
“最后一枪响时,我看见肯沃德大夫倒下了。”威尔玛·斯塔勒说,“我一看他向我跑的时候,我就发觉有人向他开枪。”
“你根本没看见追杀你的人?”格列高里说。
“没有。”
“也没有见开枪时的闪光?”
“没有。”
“我看见了,”威尔玛·斯塔勒说,“我看见最后两枪的闪光。就在那个像大桶一样的仙人掌后面。距离肯沃德大夫倒下的地方大约有50到60英尺。”
“医生,你能走过去吗?”特拉格中尉问道。
“有威尔玛帮我,应该可以。伤口面积很大让我吓了一跳,但可以控制。祝我好运吧,我不愿意再打扰别的医生。”
特拉格放下大夫的胳膊,对格列高里点了点头。
他们转身向仙人掌园走去,相互间稍稍扯开一点儿距离,手里握着枪。
“别太紧张,”特拉格对他的姐夫说,“可能有埋伏。”
格列高里向右边多走了几步,“先开枪,后问话,”他说,“别冒险。”
他们慢慢地前进,从一块阴影迅速地跑进另一块阴影里,就像两只训练有素的猎犬从隐蔽处窜出来。他们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两个人都可以看到对方。
粉刷的围墙墙面反射出一片白光。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月光下的园子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的海浪声发出有节奏的低沉的轰鸣声,只有地面上的血迹告诉他们月光下的静寂蕴含着死亡的威胁。
“我们回去吧,”特拉格说,“到那个人躺着的地方去,看看我们能不能确定开枪的位置。然后再找足印。”
他们找到了用石头架起篝火的地方,石头上放着一块铁板,采矿的人在野外时把它权充作炉子,铁板还在散发着污浊的木头的焦味。肯沃德大夫就睡在毯子上,地面上低凹的弹痕说明至少有两颗子弹射入了沙子里。向前30码,在巨大的仙人掌旁边,他们又发现了月光下熠熠发光的空空的铜弹壳。
特拉格中尉把它拾起来,“点三八口径的自动手枪。”他说。
仙人掌后面的地上有足印。萨姆·格列高里对牧场生活非常熟悉,放低手电筒贴近地面,在倾斜的光线下地面的足印变得更清晰了。他十分耐心地仔细察看地面,推测着发生的事情,足足有20分钟,他才满意地站起来。
有人就像猎人追捕小鹿一样袭击了熟睡着的肯沃德大夫。他先从墙后边出来,在月光下爬过沙地,然后整个身体趴下,一次前进约一两英寸。再后他开了3枪,开完枪他跳了起来,在柔软的沙子上留下很深的足印。他跑着绕过50码开外的另一片仙人掌地,又开了两枪。之后的足迹显示他全速冲向了白墙。——这些都可以从足迹显示的变化清楚地分析出来,可是剩下的都不太清楚了。沙子软而且干,一些足印已经被沙子填满了,利用它们很难分析出什么线索,惟一的特点是足印好像很小。
特拉格中尉站在一边,快跑几步想比较一下他的脚印和那个人的足印。
“小脚。”他说。
格列高里不敢肯定,“你注意过牛仔靴的高跟留下的足印没有?”他问道。
“没太注意。”特拉格说。
“我注意过,不过说这些足印可能是牛仔马靴的高跟踩出来的。还只是一种猜测。”
“或者说是一个女人的足印?”特拉格说。
格列高里陷入了沉思。“也许是的,”他犹豫地答道,“我们还是回楼里去吧。”
他们进楼时,电话在响,可没有人搭理。威尔玛·斯塔勒正在处置肯沃德大夫的腿伤,而肯沃德大夫脸上则是一副超然神情,坐在那儿指挥着威尔玛护士。
格列高里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说:“什么事?”
“是长官吗?”
“是的。”
“这是圣·罗伯托城警察总部。警车刚刚接到报告摩天区发生的砒霜中毒事件,中毒的人正被送往慈善医院。”
“能不能具体说一说?”格列高里问。
“一辆装满露营物品的老爷车,后面还拖着活动房屋拖车。这辆车闯了红灯,警车就跟上了它。开车人说他叫鲍尔斯,他在活动房屋拖车里面的搭档砒霜中毒快要死了,他开车去过肯沃德医生的家,可他不在,鲍尔斯就开车冲向医院。警车开道,鲍尔斯说这事儿跟另一起中毒事件有关,让我们通知你。警车里有两个人,一个报告情况,另一个开车。几秒钟之内就可以接通他们,你是否需要与该车联系?”
“好吧,”格列高里说,“告诉他们我们在慈善医院见面。”
他放下电话,转身对特拉格说:“班宁·克拉克在一辆活动房屋拖车里,车是盐丁儿·鲍尔斯开的,克拉克中了毒快要死了,正在去慈善医院的路上。想去吗?我们把副手留这儿。”
“走!”特拉格说道。
他们跑过客厅,涂蜡的地面瓷砖发出的清脆响声在寂静的楼里回荡着,出了前门,他们径直进了格列高里的车,格列高里挂上档,沿着铺满砂砾的车道飞快地冲向大街,车上的警笛刺耳地鸣叫着。
特拉格坐在前座和仪表板之间,好不容易坐稳了,他抗议道:“不管怎么说,萨姆老兄,车有四个轮子,你最好四个一块儿用,不要一次只用两个。”
格列高里笑了笑,又转过一个弯,车子还在加速,他边开车边说:“在城里时,你开着车在车丛里穿来穿去,我吓得要命。这回很高兴能使你感到有点儿紧张,适应了就好了,乡间公路弯儿多,你那儿车多。”
“不过,多抢出来半分钟,也于事无补。”特拉格说。
“他们说班宁·克拉克快要死了,我不想等他死了再取证词。”
“他不会知道谁下的毒。”
“你会大吃一惊的。”格列高里说完他们就不再说话了。车迅速地过了弯道,在山脚下上了直道。车上的警笛声大作,呼啸着穿过圣·罗伯托城的居民区。车子很快就进入了医院的救护车通道。
汽车的红色聚光灯照在活动房屋拖车的尾部,活动房屋拖车染上一层葡萄酒一般的红色,几个人正站在这辆车门口。格列高里停下车开了门,一位护士和一位身着大褂手里拿着听诊器的医生从活动房屋拖车里走出来。
格列高里冲上前说:“大夫,他还有没有希望活下来?”
大夫平静地说:“没有。”
“你是说他……”
“死了。”
萨姆·格列高里疲惫地长吁了口气,“是砒霜中毒吗?”他说这话时口气就好像一个人早已知道问题的答案,却还在不断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很清楚,”医生平静地说,“是近距离发射的点三八手枪子弹,几乎直接射入心脏。中弹前此人曾吃下了大量的砒霜。根据他的朋友鲍尔斯先生讲的他的心脏的情况,完全有理由认为症状发展太快,任何补救的措施已毫无用处。所以,子弹无非使最终结局的出现提前了几秒钟而已。”
特拉格转身对格列高里说:“连佩里·梅森也卷入了这个案件,这难道不是个不错的法律难题吗?见到地方检察官时,别忘了代我慰问他。”
11
佩里·梅森从熟睡中醒来,觉得大脑清醒些了。借着房间远处角落里昏暗的灯光,他看了看表,现在是5点15分了。
梅森在床边儿坐了一会儿,然后穿上了衣服。他的胃部和腹部疼得好像有人用木棒打了一下。他很虚弱,摇摇晃晃的,不过他嘴和喉咙里不再有火烧火燎塞满金属屑的感觉了,他感到很清醒。
他脑子里隐约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这点印象最终清晰起来,是在夜里,威尔玛·斯塔勒叫醒他量脉搏。她叫他睡觉,还告诉他班宁·克拉克死了,肯沃德大夫在休息,德拉·斯特里特从11点多就一直在睡觉,梅森太累了,他只在乎德拉是不是已经脱离了危险。其余的他只当成了耳边风。
现在,梅森终于清醒过来。虽然他虚弱得像一只淋湿的小猫,不过体力已经恢复了,他的大脑在把各种各样的事件一一清理出来。
他要找威尔玛·斯塔勒了。
整栋房子好像处于一种不祥的休眠状态,显出人去楼空的荒凉,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更像是通向坟墓的通道。佩里·梅森瞥了一眼旁边的大屋,屋门紧闭。
梅森尽量不打搅睡着的人。他盼望着能在一间开着门的房间里看到正在打盹的威尔玛·斯塔勒,德拉·斯特里特在哪一间房他也不知道,不过威尔玛可以告诉他。他是在楼下为女仆预备的一间房里睡的觉,他知道德拉·斯特里特大概是在二楼,但却不知道具体在哪间房。
图书室里的台灯亮着,这使它周围房间的角落显得愈加黑暗了,就在台灯下面摆放着烟灰缸的座台上放着电话,长长的电话线与墙上的插头相连,一把大椅子摆在附近。
梅森正踮着脚经过这儿。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又回转身,进屋一屁股坐到了铺着座垫的椅子上。他拿起听筒,拨了个长途电话,说:“我要和洛杉矶德雷克侦探所的保罗·德雷克讲话。对方付费,不要普通号码。用这个,雷克斯蒙特6985。我等着。”
一边在等电话,梅森一边舒服地把头靠在椅背的座垫上,这下他才意识到他有多么虚弱多么需要休息。
不久梅森听到了保罗·德雷克的声音,他睡得迷迷糊糊地说:“喂,喂,是的。”
接线员正间他同不同意付费时,电话“咔嚓”一声断了。过了一会儿,德雷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喂,佩里,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吗?”
梅森低声说:“我是在圣·罗伯托城班宁·克拉克的家里给你打电话,保罗,我要你马上开始工作。”
“你总是在半夜要这要那,”德雷克恼火地说,“这次又是什么事儿?”
“保罗,我想让你扮一回采矿人。”
“什么!”德雷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采矿人,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老矿工。”
“你在开玩笑。”
“不,我是说真的。”
“为什么?”
“听着,”梅森尽量贴近话筒低声说,“把下面的话听清楚,我不会重复,哈维·布拉迪是我的客户,他在拉斯阿利萨斯那有一个大牧场,这个人不错,他会帮你把事办妥。”
“我知道这个牧场,”德雷克说,“我干什么?”
“你知道如果你给某个记者讲个人人感兴趣的故事,他会给你好处吗?”
德雷克说:“我知道记者会不惜一切代价抢这种故事的。”
“即使这故事不是真的,他们也要吗?”
“佩里,他们当然要真的。”
“好的,那就让他们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接着说,怎么做?”
“你是个采矿人,”梅森说,“你的运气不太好。哈维·布拉迪从沙漠里把你带回来,他能为你提供采矿所需的物质援助,他对加利福尼亚的著名失踪矿藏很感兴趣,如果你按他的办法找到其中一个,他就给你提供资助,他对找矿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哪一个失踪的矿?”德雷克问道。
“你要故作神秘,不要张扬,但你要通过某种方式把消息泄漏出去,这个矿就是著名的‘失踪的歌勒矿藏’。你嘴要严,让人觉得你高深莫测,哈维·布拉迪会高兴得蹦起来。听着,保罗,你得拿点儿金子,得有几块才行,这样才会让人相信,没问题吧?”
“行,”德雷克咕哝着,“不过现在是早上3点钟,那我可是无能为力,发发慈悲吧,佩里。”
梅森说:“今天中午前这个消息要传出去,你得为自己找几头小驴儿,金色平底锅,镐头和铲子,带汗渍的阔边帽,一件带补钉的工装裤,以及其他必需的东西。”
“好吧!我会想办法的,然后做什么?”
“然后,”梅森说,“你就去寻欢做乐。”
“费用报销吗?”
“费用报销。”
德雷克有点儿兴奋起来,他说:“这还不错,你是个冷酷的工头,佩里,不过你的确还不错。”
“一切顺利的话,”梅森说,“你就放出风声说你找到的矿是特许财产,所以你得保密你的赞助人哈维·布拉迪买下了这个矿。然后哈维·布拉迪会说你说得太多了,得把你抓起来,接着你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