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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尔·斯坦利·加德纳】金矿之谜

厄尔·斯坦利·加德纳(美)
金矿之谜
作者:厄尔·斯坦利·加德纳
译者:赵海珊
 
1
  城市的街道沐浴在阳光里,光线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把印在玻璃上的几个字映照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佩里·梅森律师。桌子上摆满了法律书籍。
  这个季节加利福尼亚的阳光还是温和的,带着些微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气息。再过一段时光,炽热的太阳就会把乡村烤炙成棕褐色,把空气中哪怕一点点水分都吸干,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就像由这儿向东150英里外的沙漠一样一眼望不到边儿,现在的太阳简直可以说是上天的恩赐。
  桌边的德拉·斯特里特握着一支圆珠笔,手边是翻开的速记本。坐在她对面的梅森正匆匆浏览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信件,不时地把信丢进字纸篓里,或者递给斯特里特只附带几句简短的话。只有对那些极其重要的事情,他才字斟句酌地讲清楚他回信的内容。
  这些都是梅森3个月来收到的信。他厌恶回信,只有当信件堆积到令人生畏的高度、连勤快的德拉·斯特里特天天整理都整理不过来的时候,梅森才会去处理它们。
  通向外章办公室的门开了,原来是待负责电话交换台的女孩,她对梅森说:“梅森先生,外面有两位客户,他们急着想见你。”
  梅森看着她,带着嗔怪的口吻说:“格蒂,一位拥有大牧牛场的客户请我去实地察看一条有争议的边界。牧场有25000英亩,而且我刚问过德拉愿不愿意同我一块儿在乡间骑马。想一想吧,格蒂,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近处是连绵不断的绿草、高大结实的栎树,极目远眺,是长满艾草、常绿的密灌木丛和沙巴拉灌木的山峦,再远处,冰雪覆盖的高山,在明澈湛蓝的天空中勾勒出清晰的线条……格蒂,去骑马怎么样?”
  格蒂笑了,说道:“不,梅森先生,我太同情马了,在月色撩人的夜晚,户外当然是最好的去处,但除此之外我还喜欢美食和休闲。对我来说,美好的一天是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在床上享用咖啡、吐司和腊肉,也许我还要来一盘深红色的草毒,用浓浓的黄色奶油浇溶草毒上的砂糖,所以,别想用骑在小马身上上下颠簸来诱惑我,我会让它不舒服,它也会毁了我的形象。”
  “格蒂,你真是不可救药了,作为一个助理牛仔,你完全不称职。你还是充当一次看场子的打手吧,用一杯掺有麻醉剂的酒把不受欢迎的顾客赶出办公室,怎么样?告诉他们我很忙,我有个重要的约会——同一匹马的约会。”
  “他们不会走,而且执意要见你。”
  “他们长得什么样?”梅森一边问,一边满腹狐疑地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
  格蒂说:“其中一个是典型的事业成功的中年人,他看起来像个银行家或州参议员。另一个,哦,他是个流浪汉,不过他可是个体面的流浪汉。”
  “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
  “其中一个说是有关车祸的事,另一个说想见你谈谈关于公司法的问题。”
  梅森说:“是这样的,格蒂,流浪汉理应得到公平的对待,但这可能会有些困难,我愿意见他,至于那个对公司法有疑问的银行家嘛,他可以另找一个律师。我决不……”
  格蒂说:“是流浪汉想请教你有关公司法的问题。”
  梅森叹了口气说道:“格蒂,你真是不可救药了!你的脑子里尽是些奶油草毒、热咖啡,再加上甜甜地睡上一觉,一个流浪汉到我这儿来咨询公司法,你居然把这当作一件平常的事!德拉,出去把银行家撵走,对流浪汉要奉若上宾,骑马的事就推迟到明天吧。”
  德拉·斯特里特随着格蒂出了门来到接待处。5分钟不到,她又回来了。
  “怎么了?”梅森问。
  “他不是个流浪汉。”
  “哦。”梅森显得有点儿失望。
  德拉说:“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也没有把握,他的衣服并不是十分破旧,但的确是穿了很久而且风吹日晒得有点儿褪了色,我估计他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而一直生活在户外的人,而且他沉默寡言还有点儿疑神疑鬼的。对他是干什么的,他只字不提。”
  梅森有点儿恼火:“让他自己等得不耐烦了,他自然会走掉。”
  “不会的。看他等人的这份耐心劲儿,简直就像一头倔驴。头儿,我明白了!这家伙一定是个探矿的人。我早该想到,他身上有沙漠的痕迹和常常跟驴子打交道所培养出来的耐性。他既然来这儿要见你,他就早晚会见到你——也许是今天,或者明天,或者是下个礼拜。有人叫他去见佩里·梅森,而他就会见到佩里·梅森。”
  梅森眼睛眨了眨,说:“德拉,把他带进来,他叫什么来着?”
  “鲍尔斯。除此之外,他不但不透露他的教名,就连名字的起首字母也不说。”
  “他住哪儿?”
  “他说就睡在毯子里。”
  “太棒了!见见他。”
  德拉会意地微笑了一下,闪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就把客户带了进来。
  鲍尔斯站在门口,用一种焦急的目光打量着梅森。他的态度既不恭敬也远非友善,但却自然地显示出自身的尊严。他身上的工装衬衫虽久经日晒却一尘不染,但毕竟穿得太久了,显得松松垮垮,衣服领口处磨得光秃秃的。而脏乎乎的皮夹克一望便知是鹿皮做的,一层层的灰尘积在皮夹克上,结成硬壳,反倒像给它上了一层光亮剂,就像陶瓷器皿上的釉料。褪色的工装裤打着补丁但很干净。靴子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色泽已经黯淡了。看得出,宽边帽子也已戴了许多年,帽带上是无法褪去的汗渍的痕迹,帽边明显地卷曲起来。
  但他的衣着不过是他面孔的陪衬。在这张刚毅的面孔下,可以感到,一颗质朴的灵魂正在冷冷地窥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但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坚定和自信。
  “早上好,你叫鲍尔斯?”梅森说。
  “是的,你就是梅森?”
  “是的。”
  鲍尔斯走进办公室,坐到梅森的对面,瞥了一眼德拉·斯特里特。
  “不要紧的,”梅森说,“她是我的秘书。她为我的案件做记录。我没什么事向她隐瞒,你对她可以一百个放心。”
  鲍尔斯把胳膊架在膝盖上,古铜色的手指夹着帽边,前后摆动着帽子。
  “鲍尔斯先生,直截了当地说吧,你到底有什么麻烦?”
  “如果你不在意的话,叫我盐丁儿,我不喜欢‘先生’之类的称呼。”
  “盐丁儿?”梅森问。
  “哦,我曾经在死谷的盐床那儿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是这么叫我的,不过那时我还很年轻,是在我和班宁共事之前。”
  “那么谁是班宁?”
  “班宁·克拉克。他是我的合伙人。”盐丁儿充满信任地说。
  “采矿合伙人?”
  “没错。”
  “你是不是跟他为矿的事儿闹了矛盾?”梅森又问。
  “跟他闹矛盾?”
  “是的。”
  “我的天啊,”盐丁儿几乎吼了起来,“我说过他是我的合伙人。谁也不会跟自己的合伙人闹矛盾的。”
  “我懂了。”
  “我在保护他,对方是个诈骗公司,公司有一个奸滑的总裁。”
  “哦,说下去,讲讲这个公司吧。”梅森很感兴趣。
  盐丁儿摇了摇头。
  梅森感到莫名其妙。
  “你知道事情是这样的,”盐丁儿解释道,“我不像班宁那么精明,他念过书,他会跟你讲。”
  “好吧,”梅森想长话短说,“要么我跟他约个时间,就定在……”
  盐丁儿打断了他的话说:“他来不了,所以我才来了。”
  “为什么他不能来?”
  “大夫不让他动。”
  “他躺在床上吗?”
  “不,不在床上,但他不能爬楼梯,也无法走路。他哪儿都不能去。”
  “是他心脏不好?”
  “是的。班宁犯了个错误,他居然老呆在家里。一个一直在户外生活的人不能总守着家,他结婚前我就想让他明白他的老婆有点儿瞧不起人。一旦班宁有钱了——我是说非常有钱的时候——她就觉得班宁得有点儿架子才行。哦,我不该说她坏话,她现在已经去世了。我要说的是,一个属于沙漠的男人不能整天呆在家里。”
  梅森和善地说:“哦,我想我们该去看看班宁。”
  “他住得有多远?”德拉·斯特里特好奇地问。
  “大约100英里。”盐丁儿漫不经心地说。
  梅森眨了眨眼睛说:“德拉,把笔记本放进公文包,咱们去看看班宁,我对这个呆在家里的采矿人很感兴趣。”
  盐丁儿急忙说:“他现在可没住家里,我一到他家就把这事儿解决了。”
  “但我记得你说过他住在家里。”德拉说。
  “不,女士。医生说他不能离开那地方,但他不住在家里。”
  梅森问:“那现在他在哪儿?”
  “我得带你去看,这些事一天半天可解释不清,即使我要是说出来了,你也不大可能相信我。”
 
2
  盐丁儿·鲍尔斯开着一辆破烂不堪、没有喷漆的1930年出产的小货车在前边开路,佩里·梅森的车以每小时30英里的速度跟在后面。他们在圣·罗伯托城市区外向右转了个弯。
  前面的车急转弯后开始爬坡。
  “看起来他想让我们在高等住宅区转一圈。”德拉·斯特里特说。
  梅森点点头,他把目光从路上移开,瞥了一眼山坡下远处的大海——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洋,海浪缓缓地涌向岸边,一棵棵棕榈在阳光耀眼的白色沙滩上投下阴影。
  公路围绕洒满阳光的山峦蜿蜒向前,山顶布满了富人的乡间别墅。梅森可以清楚地看见山下一片圆形凹地上的小城圣·罗伯托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为什么他会带我们来这儿?”德拉·斯特里特问道,“他当然不可能……”正说着,盐丁儿的车猛然拐向路边,停在了一堵粉刷成白色的墙边。这辆老爷车行起路来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喀喀嚓嚓地叫着,砰砰地撞击着地面。
  梅森笑道:“他真住在这儿,他在开门呢。”
  德拉·斯特里特看着盐丁儿用钥匙打开一扇门,门上装饰着铁格栅栏。
  盐丁儿·鲍尔斯回到车里,重新开动了他的那辆破车。梅森的车也紧跟着进去了。
  整个宅院足有6英亩大,而这里土地的价值是用英寸来计算的。宽敞的西班牙风格的小楼粉刷成了白色,刻意铺放的红瓦与环境相映生辉。整个宅院高高地座落在斜坡地上,精饰的台阶地面看起来巧夺天工,小径、石椅、鱼塘似乎只是不经意的点缀。粉刷的高墙使整个宅院充满与世隔绝的气氛,在院子的一隅,一株株沙漠植物在白墙映衬下清晰地显示出古怪的轮廓——那里有仙人掌、墨西哥三齿拉瑞阿和大叶仙人掌。
  德拉·斯特里特为此时此地的景象赞叹不已,在他们面前展现开的简直就是幅用蓝色、白色和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涂抹而成的画卷。
  “这就是班宁·克拉克的家吗?”梅森问盐丁儿。盐丁儿正从他的破车里爬出来。
  “就是这儿。”
  “一座美丽的房子。”
  “他不住在里面。”
  “我以为你会说他住这儿。”
  “不。”
  “抱歉,我想你误解了我的话,我问的是这儿是不是他的家。”
  “是的。但他不住在房子里,是我把他拉出来的。我们露宿在那边的仙人掌那儿。看见那股升起来的烟了吗?看起来他正在做饭。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他总呆在家里,会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的。这不,我就把他带出来了。他身子太虚不能再闯荡沙漠了,大夫说他连楼梯都不能爬,我在帮他恢复,现在他就比上个星期好多了,他上个星期又比上个月强多了。”
  “你们就在那边地上吃饭睡觉?”
  “唔,是的。”
  “那谁住在房子里?”
  “一些人。”
  “什么人?”
  “我让班宁告诉你这些事,来,我们去看他。”
  他们沿着条小路走到院子的一角,这是个铺满沙土种满了仙人掌的园子。这里的仙人掌看起来娇嫩异常,一些长到十来英尺高的无刺仙人掌为园于构筑起一面挡风墙。
  一堵用五颜六色的石头砌起来的6英尺高的墙把仙人掌园子围了起来,“这都是从沙漠矿区弄来的石头。”盐丁儿解释说,“在班宁心脏出毛病以前,他没事的时候就在这儿建这堵墙。是我把石头运来的。”
  梅森审视着这些色彩各异的石头说:“是你把这些从各个矿找到的石头部分开放的吗?”
  “不,我只是运来扔在这儿,这只是些带颜色的石头罢了,摆放的事儿归班宁管。”
  一条小路蜿蜒曲折,绕过成片的仙人掌,他们就好像在沙漠里穿行。
  在仙人掌荫蔽下的一个幽深的地方,石头砌的火堆上架着一对铁条。被火苗熏黑的涂着玛瑙样釉彩的炒锅架在上面,锅里煮着的东西沸腾了,一阵阵蒸腾的热气把锅盖顶得上下跳动。
  在火堆旁边,一位大约55岁左右的男人正盘腿坐着专注地盯着火苗。他很瘦,很虚弱,眼部以下的肌肉堆积在双颊和下巴上。所以似乎嘴唇也有点儿松驰发紫,但是当他抬头看着来访者的时候,他双眼青灰色的光芒使你想到虽然他的身体很虚弱,可他的内心却铁打的一般坚强。
  他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浅灰色的牛仔帽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
  盐丁儿·鲍尔斯简短地说:“他来了,”顿了一顿,他又说,“这个女孩是秘书……我来看着豆子吧。”
  盐丁儿走到火堆边蹲了下来,坐在他的靴子跟上。他看起来很舒服,似乎再蹲几个小时也没问题。他现在全然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
  梅森跟班宁握了握手。
  “你们正好赶上吃午餐的时间——只要你们能吃下一个普通探矿人的饭菜。”班宁说道,暗暗地瞥了一眼德拉·斯特里特。
  “我很想吃。”她说。
  “没椅子了,但你们也不必把沙子扫开,你们要坐的地方根本不会有响尾蛇。坐下吧。”
  “在这儿你可以说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沙漠呀。”梅森试着打开话匣子。
  克拉克笑着说:“你还没看到它的全部,在你落座之前,一块儿看看我的小王国怎么样?”
  梅森点点头。
  克拉克带着他们绕过一大丛仙人掌,来到了另一块仙人掌包围着的幽暗的地方,这里有两头小驴,低着头,长长的耳朵向前耷拉着。地上是一对用旧的大马鞍子,还有乱糟糟的一堆驮东西的箱子、绳子,一块防水油布,一把镐,以及铁鍬和金色平底锅。
  梅森说:“你们当然不会在这儿用这些玩意儿吧?”
  “哦,”克拉克说,“我们也用也不用。这全套用具是盐丁儿的,他离开了他的小驴会不高兴的,而且我想这些驴子也不愿意离开他,不管怎么说,如果早上你是被小驴子叫醒的,你会感到更舒服些。现在,在这儿——绕过这条小道,如果你们愿意看看,请吧,就在这儿,我们有……”
  班宁·克拉克一下止住了谈话,转过身面对着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说话声低得像是在耳语,而且说得很快:“在盐丁儿面前可千万别提这事儿,他们给他设了个圈套——是一个女人。一旦这女人跟他结了婚,最多只会跟他住几个月,然后提出离婚,之后不是抢走他的股票,就是提起诉讼冻结他的股票。盐丁儿这个人绝对忠诚。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已经跟他提过,我想把我们所有的采矿公司的股份合并起来。一旦那女人发现她无法控制股份,她就决不会嫁给他。盐丁儿不懂我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明白这些幕后的情况,但是如果这个女人发现股票已被冻结,而且她也无法干预了,她就一定不会嫁给他,就像她决不会往火坑里跳一样。千万别提这事儿。”
  克拉克随后提高话音说:“这是我们的卧室。”
  他指着另一块铺满沙土的小空地,在一株大仙人掌的遮掩下两床被褥整齐地铺开。
  “有朝一日我要离开这儿回到真正的沙漠中去。当然不会是今天、明天或后天,只是我对沙漠朝思暮想,有些事情我无法给你解释清楚。”
  “盐丁儿讲过这些。”梅森说。
  “他不太会说话。”
  “可很善于表达心意。”梅森说。
  “听说过露易一莱格斯矿没有?”克拉克突然问。
  “没有。名字倒是与众不同,是吗?”
  “是驴子的名字,我们用它为这个矿起了名。这个矿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盐丁儿把他的股份卖给了一家公司,得了5万美元,但随后就把钱花了个一干二净。几个月之后的一个早晨,他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哦!”德拉·斯特里特惋惜地叹了口气。
  班宁·克拉克灰色的双眼眨了一下,转过脸看着德拉说:“这是明智之举,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
  梅森“咯咯”地笑了。
  “你瞧,”克拉克接着说,“我们对金钱是这样一种看法,钱只是用来买东西的,不然就毫无用处。探矿者的生命也是金钱买不来的。每个探矿者在潜意识中都能意识到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都尽快地把钱花掉的缘故。我死守着钱不放,真是大错特错了。”
  “别停下,”梅森说,“到了关键部分了。”
  “我一直对这个矿感兴趣,”克拉克说,“我早该把它扔掉。我们越开采这个矿,就越发现它是个宝藏。买下盐丁儿股份的公司想把我排挤出去,我们打了场官司。那会儿这家公司的一个股东去世了,我买下了他的股份,这使我取得这个公司的控股权。后来我又弄到了其他股份。有一天,我给盐丁儿打电话,告诉他我要为他买回股份,给他其中的一部分,余下的由我托管。他感激涕零。有1个月的时间他跟我住在一起,一切都很顺利。可不久他又去寻欢作乐把钱挥霍个精光。这一回,他没脸见我,躲进了沙漠。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挣更多钱的机会。我组织了一个‘东山再起采矿公司’,开始收购、开采旧矿,使它们重新获得往日的活力,那会儿的生活忙忙碌碌,令人激动,我妻子对社交生活乐此不疲。我开始住进了大宅院,参加那些无聊的宴会,大吃大喝……哦,没必要讲这些。
  “这一辈子我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而且我的运气不错。我妻子反对我冒那么大的风险,所以要求我必须把所有的财产都记在她的名下,那时我想去沙漠找回盐丁儿,单是这一点点想法,就吓坏了她,她感到受了伤害。她身体不好,所以我就没走,但她还是去世了。在遗嘱里她把所有属于她的财产都留给了她的母亲莉莲·布雷迪森和她的哥哥吉姆·布雷迪森。我想她根本没料到这个遗嘱的后果。因为我是开矿的,她就认为我很有钱,她根本不懂就是因为她赠送出的这些股份,已经使我破产了。我走上法庭,声明那些股份应该是夫妻共有财产,只是为尊重我妻子起见我才记在她的名下。”
  “所以你想让我代理这个案子?”梅森问道,显然他对这事儿不那么感兴趣。
  “不”,克拉克说,“已经结案了,审理这个案子的法官建议我把股份六四分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双方都同意了。可这场诉讼使我们之间生出了敌意。我的大舅子吉姆·布雷迪森自以为是个做生意的天才,可他从来没做成什么事,还总把失败归罪于运气不好。我妻子比我小得多,吉姆也只有35岁,总把别人不放在眼里,你能想像得出这种人是什么样。”
  梅森点点头。
  “我妻子的早逝,使我一直过着这种受煎熬的生活,我的焦虑、还有比这些还要糟糕的诉讼使我难以承受,我一下子崩溃了。我的心脏出了毛病,精神也垮掉了。盐丁儿听说我病了才露了面,这时怪事出现了,我为盐丁儿留出来替他托管的那些股份竟然足以使我取得公司的控股权。
  “盐丁儿看到我病得这么厉害,大吃一惊,他开始帮我恢复。我想他的办法会成功的。我把股份转让给了他,这样他就有了表决权,我们俩尽力避免吉姆·布雷迪森铤而走险,可是盐丁儿突然堕入情网,我想这事是布雷迪森太太撮合的,他要是结婚了,毫无疑问他妻子会得到那些股份。所以我想请你起草一份合股协议,并且……”
  一阵大勺子敲平底锅的声音使他止住了谈话,是盐丁儿在宣布开饭了。
  “我会叫盐丁儿签这个合股协议的,这样我们在表决时可以一致行动。”勺子的声音停下了,克拉克忙接着说,“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要这么做,这样你就不会问太多令人尴尬的问题了。如果让盐丁儿知道我对他要娶的女人心存芥蒂,那他会伤心的。”
  “我懂了,”梅森说,“就这些?”
  “不,还有一件事儿,但这事可以在盐丁儿面前跟你说。”
  “是什么?”
  “一桩诈骗案。我想雇你代表被告一方,你会输掉这场官司,你一点辩驳的余地也没有。”
  “谁是原告。”
  “一家公司。”
  梅森说:“等等,你是不是想付定金聘用我,这样你就能控制诉讼双方?而且……”
  “不,不,别误会,”克拉克说,“你要有本事就打赢这场官司,但这不太可能,因为一开始你就注定要失败。”
  “那还上法庭干什么?”
  就在克拉克要对梅森合盘托出的当口,敲击平底锅的声音又响起来,盐丁儿在尖叫:“快来吃饭,不然我就把它倒掉。”
  克拉克马上说:“我不能说出全部的理由。”
  “那么我也无法处理这个案于。”梅森说。
  克拉克笑了:“好吧,不管怎样我们先吃点儿东西再谈。你再多了解一些情况,你就会接手这个案子了。过一会儿我还会告诉你另一件事——一个得由你来解开的迷。这会儿吉姆·布雷迪森正从海沃德·斯莫尔手里大量地买矿,情况糟透了。但是不管怎样,咱们先吃饭。”
 
3
  他们围坐在火堆周围,火上架着一壶用来洗碗碟的水,水沸腾着。盐丁儿做事有点儿笨拙,但还挺有效率。摆在众人面前的有菜豆,一盘用长条鹿肉干切碎后加西红柿、洋葱和花椒烹制而成的菜,还有凉玉米薄饼,浓糖汁和用大陶杯盛着的浓茶。
  班宁·克拉克胃口很好,风卷残云般地把他盘里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接着又要了一份。
  盐丁儿眨了眨眼,“几个月前。”他说,“他只是把食物摆弄来摆弄去——可就是不吃。”
  “是这样,”克拉克应道,“那会儿我的心脏不好而且越来越糟。医生让我吃药,又不许乱动,最后,他们让我躺到了床上,后来盐丁儿来了,配制了他自己的处方,他说我应该回到户外去,可大夫说那样做我的小命就没了。但是盐丁儿在仙人掌园里搭起了这个营地,把我搬到了这儿。我就一直在户外吃住,靠着我所熟悉的食物过活,现在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比前一天要好得多。”
  “你的心脏就像其它肌肉一样也是块肌肉,”盐丁儿颇为自信地说,“总是过那种慵懒的生活,你的肌肉就萎缩了。对身体来说,重要的是新鲜空气和阳光。但我不客气地说,这儿的空气使我有点儿打蔫,可不像在沙漠上哩,那儿的空气真的很好。”
  “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儿了,”克拉克保证道,“斯特里特小姐带了一台便携式打字机,盐丁儿,梅森可以口述一个合股协议。我们签字把这事儿了结,这样梅森先生就不必再来一趟了。”
  “这样很好。”
  “那诈骗案怎么办?”梅森问。
  克拉克说:“我还得讲一点儿我在这儿的状况,这样你就明白了。我有个护士住在这幢房子里,她总是看着我,叫威尔玛·斯塔勒。还有个古怪的管家,叫内尔·西姆斯,她在莫哈维开了个饭馆。盐丁儿和我有时有空就去她的饭馆吃点儿什么。我妻子一去世,她就搬进来了!”
  “恐怕这里有些感情问题吧?”梅森问道。
  克拉克笑着说:“不,不。她已经结婚了,有一个20岁左右的女儿,是跟前夫生的。她是个怪人,而她的丈夫皮特·西姆斯,也是个怪人,只不过两个人怪的方式不太一样。皮特是个伪装富矿的能手,玩纸牌的骗人专家,还是一个讨厌工作的酒鬼,海沃德·斯莫尔是一个采矿经纪人和推销商,对心理学和心理暗示有所研究,他曾在大约1年前对皮特谈过有关分裂人格的事。从那以后,皮特就找到了自己的第二人格做替罪羊,这实在荒唐可笑。可他如此执拗,竟把这事儿当真,他声称斯莫尔曾给他作催眠试验,一旦进入催眠状态,这种第二人格就会在他身上出现。令人最不可理喻的是皮特对分裂人格还不十分了解,根本无法给自己的故事打圆场。他只是不断地喝酒、骗人,然后把所有过错都归罪于这个第二人格——他把这个神秘的东西叫做‘鲍勃’。”
  “这下皮特干起什么来倒可以心安理得了。”梅森说。
  “可不。”
  “有人相信他吗?”
  “有时候他妻子会相信他,你根本无法了解内尔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古怪的哲学,喜欢把谚语改个面目全非。她的饭馆里人满为患,人们只是为了听她讲改过的谚语。她在这方面可以说是无师自通。当然,你会见到她的。”
  “他们都住在这儿?”
  “是的。”
  “还有布雷迪森太太和吉姆·布雷迪森?”
  “没错。”
  “还有谁?”
  “我跟你提到过的海沃德·斯莫尔。他是矿产经纪人,我想如果我们能弄清斯莫尔和布雷迪森的真实关系,就一定会小有收获。”
  “此话怎讲?”
  “我生病以后,布雷迪森就成了公司的总裁。公司到处花钱购买新矿产,几乎所有这些交易都是海沃德·斯莫尔来经手的。当然表面上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我觉得布雷迪森从斯莫尔那儿拿了回扣,可我没证据。”
  “那诈骗行为又是怎么回事呢?”
  克拉克“咯咯”笑着说:“内尔·西姆斯拥有一些矿产作为股份的抵押品,大家都觉得这些矿产不值一文,事实也的确如此。而皮特·西姆斯把这些矿又卖给了一家公司,矿产名叫‘射星矿区’。公司声称皮特伪装富矿,还伪造样品,因此这些矿产的价值完全是虚假的。”
  “他们能证实这点吗?”梅森问。
  “恐怕一点儿都不困难。但我需要你为西姆斯太太打官司,并且我要每个人都知道我聘请你做这事儿。”
  “你要我输掉这场官司?”
  “我肯定你会输。以前皮特难得回来几次,他一发现内尔在这个大宅院里,还有个不懂行的家伙有钱可以买矿产,这对皮特来说诱惑太强烈了。他就设计让布雷迪森输个精光。皮特是个看起来一脸无辜的家伙,但他着实作弄了不少人。他是个大骗子,满脑子坏水。他对自己骗人的把戏从不抵赖,他总是用他有那第二人格来当借口,经常拖出无耻的‘鲍勃’来承担所有的责任。”
  “为什么你要让别人知道你聘请了我来打这个诈骗官司呢?”梅森问。
  “这个嘛,”克拉克答道,“我还不想告诉你为什么。我……哦,斯塔勒小姐来了。”
  梅森转过身,只见一个女人沿着沙土小径袅袅婷婷地走来,梅森揣测她不过30出头,一头纤细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青灰色的双眸流露出一丝依恋,嘴角挂着微笑。
  克拉克匆忙地低声说:“我的医生说她的同情心太重,不适合当普通的班,他喜欢派她照料慢性病人——一定要为我做检查是吗?来见见我的客人。”
  克拉克做了一下介绍。威尔玛·斯塔勒说:“记着,饭后你应当躺下休息半个小时,在那边阴凉地里躺下放松一下身体。”
  她转身向梅森笑了笑:“他是个很调皮的病人,有盐丁儿来帮忙,我可以放开手教他守规矩。”
  克拉克说:“今天有些正经事儿,威尔玛,我们半个小时之内就可以谈完,然后我就休息。”
  她微微皱了下眉头说:“我对肯沃德大夫保证过每天都要督促你休息。”停了一下,她接着说,“内尔·西姆斯问你愿不愿意去吃点儿文明人的食物?”
  “文明人的食物!”盐丁儿愤愤地说,“不就是一大堆加香料的离苣叶和绿色蔬菜嘛。他吃那玩意儿不习惯,他已经习惯吃清淡的食物了,所以才会跑出来。”
  威尔玛轻松而自然的笑容使其他人也受了感染。梅森发现克拉克也好像受了威尔玛轻松友善的态度的影响,在说到生意上的麻烦时那种紧张情绪也逐渐地冰消雪融了。
  “问题在于,”她说,“你们在一起搭档的时间太长。克拉克先生以为不论盐丁儿做什么饭菜都是好吃的,这就像内尔·西姆斯说的:‘想治男人没胃口的病,要用心药医。’”
  梅森微笑着说道:“哦,这可是个新奇说法。”
  “等你见了内尔·西姆斯你就会知道。”她说,“她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哦,我要回去了,认识你非常高兴,我希望你会把这些事儿了结,这样克拉克先生就不必担心了。”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梅森一眼。
  “我们会努力的。”律师自信地说道。
  德拉·斯特里特说:“我去把便携式打字机从车里拿出来,然后……”
  “我去拿,”盐丁儿说,“我知道它在哪儿,我见你放进去的。”
  威尔玛·斯塔勒说,“好吧,我走了。我……哦,哦……内尔·西姆斯把你的果汁带来了。”
  她转过身开玩笑地对佩里·梅森说:“好像有三个膳食专家同时干这活儿,肯沃德医生要安排一个均衡的食谱,但内尔·西姆斯则认为他需要更多的水果和色拉,而盐丁儿·鲍尔斯觉得克拉克需要他所谓的清淡食物。”
  一个女人端着盘子绕过一片仙人掌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盘子里盛着一大杯西红柿汁。
  “没事儿,内尔,”班宁·克拉克说,“这是斯特里特小姐和梅森先生……著名律师佩里·梅森先生。由他来做那个诈骗案的代理。”
  “哦,他就是呀,是他吗?”
  “是的。”
  “谁给他酬金呢?”
  “我来给。”
  “给多少?”
  “这你就别管了。”
  她对德拉·斯特里特和佩里·梅森两个人说:“你们好。”接着马上又说,“我不会付你钱,是我的丈夫把矿卖了,我可没卖。”
  内尔·西姆斯是个50多岁、身体很结实的女人,因为长期劳作有点儿驼背。她骨骼宽大,看样子能胜任各种工作,一辈子从未停止劳作。浓黑的眉毛下深藏着一双黝黑而神秘莫测的眼睛,低垂的眼袋并不能阻挡她的目光审视这个世界。在所有这一切当中,她留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她强壮的体格。
  “内尔认定我在营地吃饭摄取不到足够的维他命,”克拉克解释说,“她总是带着果汁跟着我到处跑。”
  “人从大自然得到果汁总比从医生那儿拿到账单好,”内尔说,“我一直对他说平时小心点儿,顶得上花一英镑治病。如果你们都想尝尝的话,我在屋里准备了丰盛的午餐。”
  “谢谢,我们刚吃过。”梅森说。
  内尔·西姆斯仔细看了看堆在沙子当中的空盘于,轻蔑地说:“那个盐丁儿会让你送命的,”她对班宁·克拉克说,“他在沙漠里的梅萨矿做饭那会儿,他们都把他做的东西叫‘炖尸毒’。我认识他有35年了。他从来没有……”
  盐丁几手里拿着德拉·斯特里特的便携式打字机和公文包绕过大仙人掌丛走了过来。他说:“你们在说我什么呢?”
  “讨厌的仙人掌,”内尔恼火地叫道,“这家伙总是挡视线。天啊,你要想背后谈论一个人而不让他偷听到,这简直不可能。哦,盐丁儿·鲍尔斯,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正合适。人们都说偷听者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盐丁儿和蔼地笑着对佩里·梅森解释说:“这叫职业偏见。”
  “根本不是偏见,”内尔说,“你做的蔬菜炖肉简直可以杀死一匹马。”
  “我一直靠吃这个茁壮成长。”
  “是吗,真的吗?过去那会儿你可是常常偷偷摸摸地进我的饭馆吃点儿可口的家常饭。盐丁儿·鲍尔斯,你的毛病是你不懂科学,对维他命一无所知,你做什么菜都很油腻。吃你的饭菜简直就是吃毒药。”
  盐丁儿笑了笑不予理会。
  “内尔有点儿气急了,语无伦次,”克拉克解释说,“但她是喜欢盐丁儿的,你说是吧,内尔?”
  “简直要为他神魂颠倒了,”她带着讥讽的口吻说,“在他那个行当里他没对手……他像砂纸一样粗糙耐用。我虽然是个厨师,可我认为他是最好的用驴子驮货的人。好吧,把空杯子给我,我离开这儿。我把碟子拿到楼里好好洗洗,好不好啊?”
  盐丁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欧石南根制作的烟斗,塞了点儿烟丝儿进去,对着内尔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说:“你会把它们弄得滑腻腻的。”
  “你们知道他怎么对付这些碟子的吗?”内尔对德拉·斯特里特说,“把它们铺在地上,用沙子蹭,直到沙子干了为止,然后用一杯水烫一烫就好了。”
  “只有用这个办法能把碟子洗干净,”盐丁儿一边说,一边悠然自得地抽着烟,“在沙漠里你就得这样洗碟子,因为你没有那么多水,只要用沙子,你就能把它们洗干净。抓点干净沙子用来擦碟子,然后用水把沙子冲掉,就干净了。”
  “干净?”内尔气急败坏地说。
  “我是说十分干净。”
  “简直就是毒药,”内尔固执地说,“实在让我弄不明白是什么邪恶的力量驱使你来给班宁下毒,你最好到楼上给他的大舅子做饭,一点儿毒药就会够他呛的。”
  盐丁儿咧嘴笑了笑,嘴里悠悠地吐着一个个烟圈,他问道:“内尔,为什么你不去给他下毒?”
  突然间,内尔的脸僵住了,没有一点儿表情,她从班宁手里拿过空杯子,要回楼里去。这时,她又转过身,悻悻地对盐丁儿说:“讲玩笑话总是对牛弹琴。”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森笑着打开了烟盒,取出了一支烟给班宁·克拉克,然后把香烟盒递给德拉·斯特里特。
  “我要说的是,”梅森说,“她可真是个怪人,她从哪儿弄到这么多改过的谚语?”
  “没人知道,”克拉克说,“有的时候我以为她是无意的,但又一想,她这样做也许是有意改动这些谚语,让它们符合她自己的哲学吧。不管怎么说,她还真有本事。莫哈维的小伙子们经常到她的饭馆听她说话,当然也在那儿吃饭,你能不能在这儿就把协议拟定出来?”
  德拉·斯特里特打开便携式打字机,把它平放在大腿上,打开公文包,把纸和色带装进打字机。“我还从没这样干过活儿,在圣·罗伯托市,在百万富翁的豪华住宅的模拟沙漠里打出一份合股协议。”她说,“但是我可以试一试,干出的活儿可能会不太漂亮。”
  “我们可不管它漂不漂亮,”班宁·克拉克说,“只要这份协议有法律效力。”
  梅森点点头,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开始向德拉·斯特里特口述协议的具体内容,打完后,他把一份递给克拉克,而另一份给了盐丁儿·鲍尔斯。
  克拉克仔细地研究这份协议,而鲍尔斯根本就对给他的那份不屑一顾。
  “你得读一下。”梅森对他说。
  “为什么?”
  “你读过了才有法律效力。”
  鲍尔斯这才拿起他那份协议,嘴唇翁动着费劲地逐字逐句地读起来。
  “没问题吧?”梅森问道。
  班宁·克拉克毫不犹豫地拿出圆珠笔,在协议上签了名,然后把笔递给盐丁儿·鲍尔斯。
  鲍尔斯在两份协议上都签了名,郑重其事地把笔还给班宁·克拉克,又拿起了他的烟斗,刚要放在嘴边,却又放下来。他盯着他的搭档说:“她会骗你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克拉克说,他有点儿急躁,也有点儿窘迫。
  “你明白我说什么。”盐丁儿说,然后衔着烟斗,划着一根火柴。就在他要点燃烟斗的时候,他又转过脸来看了一眼班宁·克拉克。
  “她一定会拼死坚持到底的。”他说完,把火靠近了烟斗,吸了一口,点着了烟。
 
4
  威尔玛·斯塔勒护士一直为失眠而苦恼。像其他护士一样,她拒不吃药。尤其是她意识到这种失眠不过是由于她内心的矛盾造成的,她就更不愿吃药了。
  她想林基若是知道这事儿不知又要说什么。林基是她的弟弟,比她小1岁。他的冒险精神超乎常人,满脑子都是些极端的想法——对于人,对于财产,以及对于人权的、超越传统的新观念。林基大概会以为她是被一个有钱的百万富翁用金链子拴住了,而这个有钱人的生活和她毫无关系,她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林基在南太平洋某地开飞机,军队需要护士,他一直写信给威尔玛,问她为什么不可以到她能发挥长处的地方去。
  这还只是事情的一面,还有她的母亲,她常对威尔玛说:“威尔玛,你可不像林基。他生性好动,一刻也坐不下来。他总要冒点儿险才高兴,他喜欢这样,这就是他的天性,我无能为力,从他很小我就知道我必须要对恐怖有思想准备。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会来告诉我出了事,也可能一下说出来,也可能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得婉转些:可能是他开快车轮胎爆了,也可能是他驾驶着飞机搞特技动作出了事儿。我知道出了事就会很突然,可这就是他想要的,我也习以为常了。但你不一样,威尔玛,我要依靠你,你很扎实,目光长远,有责任感……哦,亲爱的,请不要走,不管怎样,家里有你一个就足够了,我受不了孤单单一个人。整个世界都在匆匆地向前赶,如果你没有点儿精神支柱让你觉得跟上了生活的潮流,你就会被挤到一边去,甚至干脆被踩倒在地。”
  还有那个肯沃德医生,他很有耐心,但过度劳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再不像以前那样强壮,那样能承担夜班工作。日复一日,他得对付没完没了地涌进他办公室的患者。症状还是老症状,病还是老病,只是病人换成了新面孔,肯沃德医生曾说过:“威尔玛,你是惟一的我可以依靠的人。好护士都走了。在班宁那儿你没多少活儿干,只要带着皮下注射器以备他不时之需就行了。但千万别以为你做的事不重要。让他保持安静,自己慢慢恢复,他就会迅速摆脱病痛的困扰。但他的问题是:一旦他感觉好点儿,他就会以为自己痊愈了,还会拖着疲惫过度的身体承担过多的工作——哦,那时你就得带着皮下注射器了——而且病情记录会非常重要。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不能及时找到我,你得专心工作,其他的病人可以去医院或者疗养院,可对他来说,到了那儿他就会没命了。记住,威尔玛,我指望着你跟我并肩工作呢。”
  这样威尔玛·斯塔勒就住进了这个红瓦铺顶的大宅院,在她的房间里她可以凭窗远眺大海。作为护士,她几乎没什么工作要做,与其说是医治病人身体上的病,还不如说是对他进行心理上的照料。她的病人已经搬了出去,在星光下睡觉,吃的东西营养也不均衡,蔑视医生的建议。而就靠这样的治疗,病人却一天天健壮起来。
  克拉克做出的惟一的让步是把呼叫铃的线路加长了,这样他在户外只要一按铃,不论白天或黑夜,威尔玛就会出现在他身边。
  威尔玛还在跟自己内心的矛盾搏斗着,怎么也不能在床上躺下来。一旦顶不住倒在床上,就如同丧失了奋斗目标。她也深知努力去睡的含义。努力入睡是一件费神的事儿,睡眠不是随叫随到的;只有当一个人心无牵挂完全放松了才能睡着……屋子里有蚊子……威尔玛皱了皱眉,有点儿恼火。
  她头脑的一部分试图完全放松休息,但另一部分显然被激怒了,蚊子不时地发出的嗡嗡声简直让她无法忍受。她试着确定蚊子的方位,很明显在远处角落里。唉,她还是得起床,开灯打死它。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根本无法容忍一只蚊子在她房间里影响她睡眠。
  她伸手打开床头灯。
  几乎同时那只蚊子也不叫了。威尔玛下了床,一双娇嫩的小脚蹬上拖鞋,盯着房间的角落,双眉紧蹙。她早知道会这样的,灯一亮,讨厌的蚊子就会躲起来装死,它大概藏在一幅照片后面的阴影里,等到她找到这只蚊子,剩下的大半夜她也就甭睡了……哦,现在她已经睡意全无了。
  威尔玛从床边的桌上拿起一个苍蝇拍,桌上还有其它东西,都是,或尔玛依据自己的职业习惯摆放的,一切井然有序:用来煮水的小酒精炉、皮下注射器、5节电池的手电筒、一本记录病人活动情况的小笔记本。
  蚊子死活就是不动了,威尔玛只好关了灯,坐在床边等着。
  蚊子还是没有动静。
  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谁呀?”威尔玛问道。
  出于职业习惯,每当夜里威尔玛听到敲门声时,她都立刻设想出一系列可能发生的情况。这会儿会是谁在敲门呢?难道是病痛来得这样突然,班宁·克拉克连用力按一下按钮都办不到了?“是谁呀?”她又问了一声。
  是内尔·西姆斯有点诡秘的声音:“斯塔勒小姐,你没事儿吗?”
  “哦,是的,当然没事儿。怎么啦?”
  “没什么。我见你屋里灯亮了,以为出了什么事,吉姆·布雷迪森和他的妈妈有点儿不舒服。”
  威尔玛披上了一件睡袍,说:“进来吧,他们怎么了?”
  内尔推门走进来。她穿了件有点儿破旧的晨衣,脚上是撑得大得不成样子的拖鞋,头上丝一般的浅色头发用卷发器卷着,眼睛由于缺乏睡眠有点儿肿。她疲惫地拖着脚步走进房间,说:“他们说可能是吃的东西不对。”
  “其他人也不舒服吗?”
  “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我瞧见你的灯亮了,你真的没事儿吧?”
  “哦,是的,当然没事。他们有什么症状?”
  “都是很普通的症状——恶心,火烧火燎的感觉。他们说是因为吃的东西!胡扯!全是胡说八道。其实是因为他们吃得太多了,瞧瞧布雷迪森太太总是谈论自己的体重多少,可一点儿活儿也不干,专拣油腻的东西吃,而且从不放过饭后的甜食。如果还能吃,她一定还会再要一份。知道那天她费劲儿地往身上套衣服的时候我对她说什么吗?”
  威尔玛几乎没听见她在讲什么。她在犹豫:是让这事儿自生自灭,还是去做点儿什么。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她决不能让他们大惊小怪的,这么晚了把肯沃德医生叫来。
  “知道我对她说了什么吗?”内尔·西姆斯又说了一遍。
  “说了什么?”威尔玛心不在焉地问道。
  内尔“咯咯”笑着说:“我说:‘布雷迪森太太,你得记住,你舍了鱼又丢了熊掌啊。’”
  “她出现不适的感觉有多长时间了?”
  “我不知道。按她说,大概有半个小时左右。”
  威尔玛说:“我还是去一下看看能做点儿什么。”
  威尔玛跟着内尔·西姆斯沿着长长的过道到了小楼北端,西姆斯的套房就在这边。莉莲·布雷迪森和她儿子吉姆也有一间起居室,她们各自的卧室与这间起居室相通。
  威尔玛先听到呕吐声,接着是呻吟声。通向布雷迪森太太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威尔玛带着职业的自信走进房间,说:“布雷迪森太太,据说你身体不舒服,我能做些什么吗?”
  呕吐后很虚弱的布雷迪森太太躺在枕头上,充满血丝流泪的双眼望着威尔玛,说道:“我中了毒,我快要死了。我浑身简直就像烧着了一样。”她的手颤抖着拿过杯子,杯里装了大约1/3的水,她咕咚咚地喝下去,然后对威尔玛说:“麻烦你帮我把水倒满行吗?”
  内尔·西姆斯把杯于拿到盥洗室,放在水龙头下边。“胡说八道”,她说,“根本不是因为你吃了什么,而是你吃多少。这房子里再没别人感到不舒服。”
  “我和我儿子都中毒了。”
  “胡说!”
  布雷迪森太太说:“斯塔勒小姐,你来了我真高兴。我已经给肯沃德医生去了电话,他说让你来看看,如果你认为有必要,他马上就来。我想你最好还是把他叫来。”
  “哦,我想我们能处理好。”威尔玛充满信心地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胃部不适,你都会好的,大概15到20分钟你就没事了。也许我们能找到对付胃痛的办法,你儿子也不舒服吗?”
  “你不像我这么重,他……他……”她的脸由于疼痛扭曲得变了形。她无力地躺下,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威尔玛说:“我进去看看吉姆,看他怎么样了。”
  吉姆·布雷迪森的症状明显和她妈妈一样,但他身体壮一些,人也更清醒些。“瞧,威尔玛,”他说,“我看你最好还是马上把肯沃德医生叫来。”
  “他现在太劳累了,”威尔玛解释说,“除非是万分危急的情况,我不想在夜里打扰他。人由于食物中毒而产生剧烈的消化不良反应是很常见的。”
  吉姆·布雷迪森低声说:“我有过食物中毒的经历,这一次可不是食物中毒。这是其它的有毒物质。我的嘴里好像塞满了金属屑,而且我渴得要命,我感觉不大对劲儿,是一种极度的干渴。我的胃部腹部很疼,我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威尔玛,我们中毒了。”
  威尔玛尽力使自己的话音平和些,问道:“有没有出现肌肉痉挛的情况?”
  布雷迪森恍然大悟似地说:“哦,是的,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腿肚子有点儿抽筋——不过这不要紧。想必是因为今天下午路走得太多了。我和妈妈去爬山了,她下决心要减肥。”
  布雷迪森微微地笑了。虽然他爱他的母亲,但他也看出她发神经一样地偶尔减减肥是毫无用处的。“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激起食欲。”他说,“当然我也跟着胃口大开。于是内尔·西姆斯吃炸鸡,我和妈妈也狼吞虎咽地吃炸鸡。恐怕我又要吐了。我的天啊,这比晕船还厉害。”
  威尔玛说:“好吧,我去给肯沃德医生打电话,恐怕他还是要来一趟。”
  布雷迪森冲进了盥洗室。威尔玛下楼给肯沃德医生打电话。她对肯沃德医生说:“恐怕你还是得来一下。”
  “是普通的剧烈胃部痛吗?”他在电话里问。
  她把嘴贴近话筒说:“是砒霜中毒的症状。病情很典型,甚至腿部的肌肉已出现痉挛。”
  总是使威尔玛惊叹不已的是,肯沃德医生可以在接电话时半睡半醒,但一旦遇上紧急情况,又能一下变得比谁都清醒,好像早已正襟危坐地等着这个紧急电话一样。“我大概需要12分钟赶到,”他说,“观察症状,你大概没有透析用的铁质药剂吧?”
  “没有。”
  “好吧,洗胃,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10分钟刚过一点儿,肯沃德医生就到了,下面的40分钟威尔玛像往日一样地忙碌起来。肯沃德医生二话没说,先是洗胃,给病人吃下铁的氧化物用以生成可溶性含铁的亚砷酸盐,然后再用水把含铁的化合物从身体里冲洗出来,治疗很快就发生了作用,夜里2点钟的时候,两位患者就可以休息了。肯沃德医生暗暗地摆了摆头,示意威尔玛到她房间里谈谈病人目前的状况。
  威尔玛坐在床边,把舒服的椅子让给了肯沃德大夫。威尔玛一句话也不说,肯沃德医生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坐在椅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烟又吐了出来。
  如同威尔玛和肯沃德大夫无数次在夜里监护病人时经历过的一样,这时他们又是一同紧张地等待着治疗的结果。这会儿,大夫已经尽其所能把所有的医疗手段都用上了,但在回家前,他要预防病人再一次发作,并予以治疗。每每在这样的时刻,他就像一个职业拳手,在比赛间歇时充分放松一下自己。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治疗可以尽快发生作用,他根本无法放松,但至少这会儿他可以在椅子里伸展开身体,尽量放松肌肉,以便舒缓一下极度紧张的神经。
  “吃的是炸鸡吗?”肯沃德大夫突然问道。
  “是的。”
  “西姆斯太太跟住在这儿的人订有食宿合同,是吗?”
  “是的。我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西姆斯太太收取食宿费用,克拉克先生来贴补超支的部分。这很怪,甚至这一大家子人都很怪。”
  “吃了很多炸鸡吗?”
  “很多。”
  “炸鸡都盛在一个大盘子里吗?”
  “不,有两个盘子。”
  “布雷迪森太太和她儿子就坐的桌子一端摆着一个盘子,是吗?”
  “是的。”
  肯沃德大夫若有所思地说:“大概是炸鸡有问题。”
  “你是说中毒的事儿?”
  “不,我是说从吃下毒药到出现症状的这段时间的长短。油腻的食物延迟了症状出现的时间。现在的问题是,既然食物被下过毒,怎么别的人没事儿呢?你敢肯定大家只吃自己碟子里的食物吗?”
  “不,碟子传来传去,大家从碟子里取自己想吃的东西。”
  肯沃德大夫说:“他们都说晚饭后什么也没吃,那么,毒药一定是混在液体里。”
  “是砒霜吗?”
  “毫无疑问。西姆斯太太查过其他人,没有人感到身体不适、呕吐,所以,一定是——你查过班宁没有?”肯沃德焦急地高声问道。
  “查过了,我踮着脚去过仙人掌园,他和盐丁儿在睡袋里睡得正香呢?”
  “他们也在同一个桌子吃饭吗?”
  “不,他们有半数的时间在外面吃,盐丁儿是个地道的营地厨师。”
  肯沃德大夫说:“虽然这不是你开的治疗处方,可不管怎样它很有效,有效就好。我越是不赞成他们俩儿的做法,这两个家伙就越是像学童逃学那样兴奋,战斗才进行了一半。他们做些我不允许他们做的事,他们就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鼓励。现在,你能不能想办法……”
  威尔玛脸上表情的突然变化使他止住了话语,“怎么了?威尔玛,是什么?”肯沃德大夫问道。
  “是盐瓶。”
  “盐瓶怎么了?”
  当威尔玛理清了思绪的时候,她的话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滔滔不绝:
  “是盐瓶——吉姆和他妈妈都是喜欢吃盐的人,他们已经养成了吃盐的习惯,凡是吃的东西他们都要加点儿盐。西姆斯太太干脆给他们准备了一个盐瓶,他们吃的每一片鸡肉都要由盐裹着吃,饭桌上肯定只有他们会在炸鸡上撒盐,因为鸡的咸淡正好。”
  肯沃德大夫拧灭了吸了一半的香烟,站起身说:“咱们去看一眼那个盐瓶。”
  他们蹑手蹑脚地经过走廊,空阔的小楼里一片寂静。他们走下楼梯来到餐厅。在餐具柜里,威尔玛找到了盐瓶。肯沃德大夫倒了点儿盐在他的手心里,然后把瓶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我想就是这个盐瓶有问题,”他说,“不过需要回去分析一下。威尔玛,你的想法一点儿没错,就是这个盐瓶——这是个消灭其他人的最简捷的办法。这会儿什么也别说,我们得把它交给地方检察官。在报告之前我还想再多了解一些情况,吉姆·布雷迪森一定会指控班宁·克拉克下了毒。这母子两人跟其他人比起来怎么样?”
  “吉姆还行,”威尔玛犹犹豫豫地说,“他有1934个笑话做为保留节目。斯文一点儿的笑话很乏味,粗鲁些的笑话又有点儿牵强。一句话,并不显得多么机智。但总的说来,他还是想与人为善。若不是他装出一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应该是受大家欢迎的。”
  “他妈妈这人怎么样?”
  威尔玛摇摇头说:“她虚荣心强,自私,对儿子着迷得一塌糊涂,简直让人难以忍受。她有许多小花招儿——比方说,自己骗自己,对别人说她如何节食,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然后在吃完了第二份食物的时候装糊涂,大谈自己把节食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再比方说,在她以为大家没瞧见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再吃块蛋糕,好像这样做吃下去的蛋糕就不会使她体重增加。她已经50多岁了,但她只承认自己有38岁,假装只有28岁。”
  “她有敌人吗?”
  “我想是的。”
  “但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采矿生意上,是吗?”
  “是的,尤其是那个诈骗案。”
  “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吗?”
  “不太了解。他们当然不会在我面前谈论这些。他们之间有点儿摩擦,皮特·西姆斯伪造了富矿卖给了吉姆·布雷迪森,我猜皮特真的干了坏事。他是个老恶棍,是时不时发酒疯的酒鬼。做了坏事还总把责任归咎于人格分裂。另外公司的管理也出了些麻烦。这一大家人并不和睦,但他们还挺维护自己的面子,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那个采矿经纪人怎么样?”
  “是海沃德·斯莫尔吗?他的确是个很有活力的人,可我不信任他。他很有魅力,是一个不错的商人。顺便提一句,他对内尔·西姆斯的女儿多莉娜很感兴趣,可他比多莉娜大了12到15岁。”
  “他跟布雷迪森合作做生意吗?”
  “他一直在为公司找矿。”
  肯沃德大夫说:“好吧,我得向官方报告。我会等到明早与地方检察官联系,你要多加小心,我把这个盐瓶带走作为证据。你要看着病人不要让他们吃任何东西,等我向地方检察官汇报之后,大约早上8点左右的时候,我会通知你是否给他们进食。”
  肯沃德大夫走后,威尔玛朝屋里看了看,看到两位患者都己休息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她马上感到昏昏欲睡,奇怪,她思忖着,想睡却睡不着。过去一旦她有病人要护理,而她又不得不以打盹的形式来睡觉的时候,她都能躺在床上立刻打起瞌睡来——睁着一只眼睡——似乎完全放松,实际上还保持着一丝警觉。人睡非常容易……惟一要小心的是不要睡得太沉……只是进入一种无意识的状态,然后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是时刻要防备着哪怕最轻微的……噪音……不是患者的声响,而是蚊子的嗡嗡声。就是这种声音,忘了找那只蚊子……在房间的某个地方……奇怪的蚊子……从不飞近……嗡嗡叫个一两秒,声音好像轻了……它又来了……也许蚊子也有点儿困倦……蚊子睡觉吗?……为什么不呢?……但这只蚊子昏昏欲睡……非常疲惫……
  威尔玛突然醒转过来,决心要把那只令人心烦的蚊子赶出房间。她伸手拿起手电筒,等着蚊子叫声的再次出现。
  她听见了那种讨厌的声音,打开手电筒,低低的蚊子叫声又突然停止了。
  威尔玛猛地跳下床,这只蚊子的行动有点诡异。蚊子通常鸣叫着围着一个地方绕圈,逐渐靠近目标,这只蚊子好像不喜欢光亮,也许等在黑暗里就会确定它的方位。
  威尔玛关了手电,走到窗前,驻足凝视。
  再有一两个小时,天就要蒙蒙亮了。一轮明月低悬在西天的夜幕里,平静的海面倒映出月亮的光影,十五刚过,月亮并不十分圆满。月光照在威尔玛的脸上,洒在海面上,好像修筑了一条通往仙境的小道;整个宅院在月光的笼罩下平添了一分宁静。也许在海的那头,林基正开着飞机飞翔在蔚蓝的天空中,空气好像凝滞了——只有宁静清澈的月光,下面波光如镜的海水,一处处黑暗的阴影下……院子里有东西在动。
  威尔玛的目光落在了一团黑漆漆的阴影上,死死地盯住它——那不是阴影,而是一个物体在移动……那是一个猫着腰的人,这会儿不动了,显然是怕被盯上,装成一团黑影。但他所处的位置显然没有其它东西可以留下这样一个影子。
  几乎连想都没想,威尔玛把窗闩打开,推开窗子,打开手电。
  在轻柔的金色月光下手电发出一道清晰的白色光柱,照亮的地方恰好错过那个蜷伏的人,威尔玛又把手电光移向他。
  黑暗中威尔玛看到两个中心蓝色发亮的橙黄色光点在眼前一闪。接着两声清脆的爆裂声撕碎了月夜的宁静。就在威尔玛头上边一点儿的窗玻璃上刚刚穿过两颗子弹。
  那个男子拼命地跑,穿过了月光下的开阔地,进入一片阴影中,越过树林,绕过石墙……
  威尔玛·斯塔勒的脑子里闪过两个念头,一个是她的患者的安危。那个人正向仙人掌园跑去,如果他碰上班宁·克拉克,班宁的心脏可未必受得了。另一个是满头的玻璃碎屑让她气得够呛,刚才子弹穿过窗玻璃时,打碎的玻璃都落在她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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