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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莫里斯·勒布朗 虎 牙

_14 莫里斯·勒布朗(法)
  “可是她也可以为自己说话呀。”
  “说我们的爱情吗?且不说女人生来害羞,这种事说不出口,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反而给人家的指控提供新的依据。正好这时伊波利特·弗维尔的信一封接一封地披露出来,引起公众议论,向司法当局揭示了强加给我们的罪行的动机。这就是:我们相爱。”
  “那些信,你是怎么看的?”
  “我不发表意见。我们不知道弗维尔产生了嫉妒。他没有露出来。另外,他为什么信不过我们?是谁让他相信我们要杀他?他的恐惧、他的噩梦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都是谜。他说,他掌握了我们的书信。什么书信?”
  “可是那些牙印难道真是弗维尔夫人留下的?就没有疑问吗?”
  “我不知道。这一切都让人无法理解。”
  “那一夜,从十二点到两点之间,她出了歌剧院以后干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显然,她被人引进了圈套。可是她是怎样被人引诱的?被谁?为什么她不说出来?这些也是谜。”
  “那天晚上,就是发生谋杀案的那天晚上,有人注意到你去了奥特伊火车站。你在那儿干什么?”
  “我去絮谢大道上走走,从玛丽—安娜的窗下经过。你记得那天是星期三。后一个星期三我又去了,仍是不知道发生了惨案,玛丽—安娜被捕入狱,再往后一个星期三也去了,正好是您发现我的住所,并告诉了马泽鲁队长的那天晚上。”
  “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莫宁顿遗产的事吗?”
  “不知道。弗洛朗斯也不知道。我们有理由认为玛丽—安娜和她丈夫也不大清楚。”
  “弗尔米尼村的那间仓房,你是头一次进去吧?”
  “头一次。看到梁上吊着的那两具干尸,我们和您一样惊恐。”
  堂路易停住话头,想了一想,看还有没有事情要问。然后,他说:
  “我想了解的就这些。你呢,觉得需要说明的情况都说了吗?”
  “都说了。”
  “眼下形势严重。我们可能难得再见面。因此,你不给我出具什么确认证明吗?”
  “我已经把事实告诉您了。对您这样的人,有事实就足够了。对我来说,我已经折服了。我放弃斗争,或者说,我服从您的指挥。请您救出玛丽—安娜。”
  “你们三个我都要救。”佩雷纳说,“明晚第四封神秘的信又该来了。我们有必要的时间来把事情琢磨透彻,商量对策。明晚我会去那儿,凭着收集到的新的线索,我会找到证明你们三人清白的证据的。最重要的,就是出席五月二十五日的聚会。”
  “我请求您,只要想着救出玛丽—安娜就行了。如果需要,把我牺牲了也成。甚至把弗洛朗斯牺牲也可以。我以她的名义我的名义恳求您,只要有一线希望能救出玛丽—安娜,把我们两人牺牲都行。”
  “我要把你们三个一起救了。”堂路易又说一遍。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对房里的两个人说:
  “你们不要动。任何人敲门也别开,直到我回来找你们。再说,我不会去太久的。”
  他带上门,又上了锁,然后下到二楼。平时,每临大战,他都觉得轻松。可是他今天却感觉不到。因为今天的赌注不是别人,是弗洛朗斯。倘若遭到失败,其后果在他看来,比死还要糟糕。
  从楼梯平台窗口,他看见有警察看守着院子。他数了数,有六个。他还发现韦贝副局长在他的工作室窗前监视院里的动静,并与警察保持联系。
  “见鬼,”堂路易想,“他守在这儿。事情就不好办了。他不相信人。总之,去见见他再说吧。”
  他穿过大客厅,走进工作室。韦贝看见他了,转过身来。两个冤家面对面地站着。
  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两人开始较量。一场短兵相接、迅速完成的较量,既不可能稍作喘息,也不容丝毫分心。只须三分钟就可分清胜负。
  副局长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他头一次得到允许,接到命令,与这可恶的堂路易交交锋。他对这家伙怀有积怨,从未得到发泄的机会。而现在,他可以痛痛快快地享受这一乐趣了。尤其是他胜券在握,而堂路易修改弗洛朗斯·勒瓦瑟的相片,企图包庇她,已铸成大错,他就更是觉得得意。可是另一方面,韦贝没有忘记,堂路易并非他人,而是亚森·罗平,因此又有几分警惕和怯意。他显然在想:
  “情况稍有不对,我就了结他。”
  于是他出招了,装着开玩笑似的说道:
  “在我看来,您并不像仆人说的,去了勒瓦瑟小姐的房问。”
  “仆人是照我的吩咐说的。我在自己卧室里,就在三楼。不过,我想把事情了结后才下来。”
  “了结了?”
  “了结了。弗洛朗斯·勒瓦瑟和加斯通·索弗朗都在我房里。捆住手脚,塞住嘴巴。您只消把他们带走就行了。”
  “加斯通·索弗朗!”韦贝叫道,“那么,有人看见他进来了?”
  “对。他就住在弗洛朗斯·勒瓦瑟这里。他是她的情人。”
  “哈!哈!”副局长嘲笑道,“她的情人!”
  “是啊。马泽鲁队长让人把弗洛朗斯·勒瓦瑟叫来,好避开仆人问一问她。索弗朗预计会逮捕他的情人,竟胆敢跑来,想从我们手中把她抢回去。”
  “你们把他制服了?”
  “对。”
  显然,副局长并不相信这一番话。他通过德斯马利翁先生和马泽鲁队长,知道堂路易喜欢弗洛朗斯。而堂路易这样的人,是不会把他喜欢的女人交出去的,即便是出于嫉妒也不会。他不免更加当心了。
  “您干得漂亮。”他说,“领我去您房里看看。制服他不容易吧?”
  “也不太难。我下了那匪徒的武器。不过马泽鲁拇指上挨了一刀。”
  “不重吧?”
  “嗨!不重。他到附近的药房上药包扎去了。”
  副局长停住脚步,十分惊讶:
  “怎么?马泽鲁没有和两个俘虏待在您房里?”
  “我没跟您说他待在那里吧?”
  “没有。可是您的仆人……”
  “我的仆人弄错了。马泽鲁在您来之前几分钟出去了。”
  “这就怪了。”韦贝观察堂路易说,“我手下那些人都以为他在里面。他们没有看见他出去。”
  “他们没看见他出去?”堂路易装出着急的样子。反问一句,“那他在哪儿呢?他明明跟我说要去包扎一下伤口的。”
  副局长越来越怀疑了。显然佩雷纳是想让他去找马泽鲁,把他打发走。
  “我派一个警察去找。”他说,“药房远不远?”
  “就在旁边,布高涅街。再说,可以打电话去问。”
  “对!可以打电话去问。”副局长嗫嚅道。
  他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圈套。他像一个完全不明就里的人,慢慢向电话机走去,一边挡着堂路易的路,不让他溜走。
  堂路易退到电话机旁,似乎是被人押着似的,一手摘下话筒,说道:
  “喂……喂……萨克斯24—09……”
  他用另一只手摸着墙壁,用刚才敏捷地从桌上拿来的一把小钳子,剪断了一根电话线。
  “喂……喂……24—09……是药房吗?……保安局的马泽鲁队长,在不在你们那里?嗯?什么?您说什么?这真是可怕!您能肯定吗?伤口有毒?”
  副局长本能地冲过来,一把推开堂路易。堂路易碰到护壁板,正好在铁幕下方。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韦贝抓起话筒。听说马泽鲁的伤口有毒,他一下慌了神:
  “喂……喂……”他对着话筒叫道,一边监视着堂路易,打手势命令他不要走开……“喂……喂!怎么搞的?我是保安局副局长韦贝……喂……马泽鲁队长……喂……说话呀,混蛋!”
  他猛地扔掉话筒,看着电话线,终于发现了断头。他转过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
  “妈的,我上当了。”
  佩雷纳站在他后面三米远的地方,懒洋洋地靠在门洞的墙裙上,左手伸到背后,摸到了机关。
  他微笑着。善意地微笑着。
  “别动!”他用右手示意韦贝副局长别动。
  韦贝没有动。这微笑比威胁更让他觉得可怕。
  “别动。”堂路易又说一遍,那声音无法形容,“尤其不要担心……不会痛的。只不过是小孩子不听话,关五分钟黑屋子罢了。您准备好啦?一、二、三,好咧!”
  他身子一闪,手指使劲一按机关,沉重的铁板哗啦一下落了下来,把副局长关在里面。
  “两亿元失掉了。”堂路易冷笑道,“这一下蛮漂亮,只是有点贵。永别了,莫宁顿的遗产!永别了!堂路易·佩雷纳!现在,勇敢的亚森·罗平,你要是不愿遭到韦贝的报复,就赶紧走吧,而且要把门窗关好。一、二,一、二……稻草,牧草……”
  他一边念着,一边里面锁上客厅通往二楼前厅的门,然后走回工作室,关上通往客厅的门。
  这时,副局长拼命捶门,又大声叫喊。声音从敞开的窗户传出去,外面的人可能听见。
  “您别叫了,副局长。”堂路易叫道。
  他抽出手枪,开了三枪,有一枪打碎了一块玻璃。接着,他从一道实心小门走了出去,小心地锁好。现在他来到两间房间外面一条通往前厅的过道。
  过道通往前厅的门十分高大。他打开门,藏在门后面。
  警察听见枪响和人声,一齐冲进楼内,上了楼梯。他们上到二楼,穿过前厅,可是客厅门关上了。只有一张门开着,就是过道门。过道尽头,传来副局长的呼唤。六个士兵一直冲进过道。
  最后一个士兵转过弯,进了工作室以后,堂路易轻轻地把门推上,关紧,像别的门一样锁好。和副局长一样,六个警察也被关在里面了。
  “都成了瓮中之鳖了。”堂路易低声道,“少说要五分钟他们才能明白处境,才会去开门,去砸门出来。而五分钟后,我们早就跑远了。”
  他碰到两个慌慌张张跑来的仆人。一个是司机,一个是膳食总管。他扔给他们两张一千法郎的钞票,对司机说:
  “快发动汽车。别让任何人靠近汽车拦我的路。我要是坐汽车出去了,每人再赏你们两千法郎。对,就像这样,别做出愣头傻脑的样子。还有两千法郎,等着你们赚哩!快去吧,两位!”
  他自己也不显得急躁,仍旧不慌不忙地上到三楼。迈过最后几级楼梯,他禁不住一阵狂喜,大叫道:
  “胜利了!道路打通了!”
  小客厅的门就在对面。
  他打开门,又说了一句:
  “胜利了!可是一秒钟也不能耽误。跟我来。”
  他走进去。
  他在肚子里骂了一句。
  房间里没人。
  “怎么?”他张嘴结舌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走了……弗洛朗斯……”
  他假设索弗朗有一枚另配的钥匙,虽说这不大可能。可是,公馆里有这么多警察把守,他们两个怎么能逃得出去呢?他看了看四周,恍然大悟。开了窗户的四处是墙壁最低矮的部分。那段墙像一只宽大的箱子,上面包了木的窗台和窗就像箱盖。这只打开的箱子里面,看得见一段窄窄的消防梯,一直通到下面……
  堂路易顿时想起了一段往事,前面那个房主玛洛内斯库伯爵的祖先,就是藏在古老的府邸里,逃过了搜捕,度过了大革命的风暴。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厚墙上开出的一条通道,通往远处的一个出口。弗洛朗斯就是从这条通道进出公馆的。加斯通·索弗朗也是从这条通道安全出入。他们两人潜入他的房间,窃取他的秘密,也正是通过这条通道。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寻思道,“大概,还不完全信任我……”
  不过,他的目光被桌上一张纸吸引了。加斯通·索弗朗在上面匆匆写了几句话:
  我们试一试,看能不能跑出去,免得连累您。要是被抓住,那就活该我们倒楣。最要紧的是让您保持自由。我们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
  在这几行字下面,有弗洛朗斯写的几个字:
  救救玛丽—安娜
  “啊!”他被这种情况弄得不知所措,嗫嚅道,“他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们这一下分开了……”
  楼下,警察在撞过道门,想出来。在门撞破之前,也许他还来得及跑到汽车上?不过,他更愿意循着弗洛朗斯和索弗朗逃走的路线,因为这使他有可能找到他们,在他们遇到危险时出手援助。
  于是,他跨过窗台,把脚踏上梯级,爬了下去。
  下了二十几级,到了二楼。那里,借助电筒光,他钻进一条低矮的拱形的隧道。如他所想,隧道是开在厚墙里的,十分狭窄,仅能侧身而过。
  行了三十米远,隧道转了个九十度的弯,又行了差不多远,一张翻板活门打开了,又露出一截楼梯。那两人肯定是从这儿走的。他沿着楼梯下去,发现有一道光亮。原来他下到一个大壁柜里。柜门开着,两道床帏也拉开了。平时想必是合着的。壁柜下面是一张床,几乎占据了整间凹室。走出凹室,来到隔壁房间,他十分惊奇地发现,这是弗洛朗斯的客厅。
  这一回他明白了。出口并不秘密,因为它通到波旁宫广场,可是却很安全。弗洛朗斯就是从这里把索弗朗引进公馆里她的套房的。他穿过前厅,下了几级台阶,走到离配膳房几步远的地方,下楼梯到了公馆的地下室。晦暗之中,有一道矮门,是经过路障的唯一通道,上面开了一个小窥视孔,透出一丝亮光。他摸着了锁。终于出来了,他打开门。
  “妈的!”他骂了一句,往后一跳,顺手把门一碰,锁上了。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守在出口。一见他出来,就准备扑过来。
  这两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拦阻了索弗朗和弗洛朗斯外逃吗?不过,如果是那样,堂路易可以见到那两个逃跑的人,既然他们走的也是这条路。
  “不对。”他想,“他们跑出去以后,出口才被封锁的。不过,他妈的!轮到我逃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难道我要像个兔子,叫人在窝里活活逮住?”
  他又登上地下室的楼梯,打算来个出其不意,从回廊潜入正院,跳上汽车,冲出门去。但他走到车库,正要进院里时,发现保安局的四名警察从关着他们的楼房里突然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大声叫嚷,还比划着。另外,他还听到大门和门房那边传来一片喧嚷。有好几个男人的声音搅成一团,大概在争吵。
  或许这是个机会,他可以趁乱溜出门去。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探头张望。
  他看到的情景叫他大吃一惊:
  加斯通·索弗朗双手戴着手铐,被推搡着、辱骂着,逼到墙边,保安局和警察总署的人将他团团围住。
  加斯通·索弗朗被抓住了!两个逃跑者与警察之间上演了一场什么样的惨剧?堂路易担心起来,心一下收紧了,把头探得更出去一些。可是他没有看见弗洛朗斯。大概,那姑娘逃脱了。
  这时韦贝出现在台阶上。他的话证实了堂路易的希望。韦贝气得怒不可遏。他被关在黑屋子里,遭受了失败的耻辱,自然恼羞成怒。
  “啊!”他发现被抓的加斯通·索弗朗,叫道,“逮着了一个!加斯通·索弗朗!一只肥的……在哪儿逮着的?”
  “波旁宫广场上。”一个侦探说,“我们看见他从地下室的门里溜出来。”
  “他的同谋呢?勒瓦瑟小姐?”
  “没逮着。她先出去的。”
  “堂路易呢?没有让他走出公馆吧?我已经有令在先了。”
  “那两人逃出去五分钟后,他也想从地下室逃出去。”
  “谁告诉你的?”
  “守在地下室门口的一个警察。”
  “以后呢?”
  “他又退回了地下室。”
  韦贝快活地笑起来。
  “我们会逮住他的!这一下该他倒楣了!想跟警方捣蛋的反叛分子!……帮凶!……总之!这一下要揭开他的真面目了!过来!过来!伙计们……两个人看守索弗朗。四个人守住波旁广场,拿好枪。两个人把守屋顶。其他人跟我走。搜呀,伙计们!”
  堂路易不等那些人冲过来。他已经了解了他们的意图,便悄悄地往后退到弗洛朗斯的房问。由于韦贝还不知道通过回廊,直接来弗洛朗斯的套房,他来得及在房里检查翻板活门的机械装置还灵不灵。他发现壁柜开在卧室凹室的床幔后面,十分隐蔽,一般人发现不了。
  他钻进秘密通道,上了第一段楼梯,沿着开在墙里面的通道,爬上通往三楼小客厅的楼梯。探头进屋仔细检查以后,他发现翻板活门紧贴护壁板,做得严丝密缝,根本看不出来,于是又放心地缩回脑袋,关好活门。
  过了几分钟,他听见头顶上一片喧嚷,那些人进屋搜索来了。
  五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局势变成这样:弗洛朗斯·勒瓦瑟已经被通缉;加斯通·索弗朗进了监狱;玛丽—安娜·弗维尔在监狱里绝食。堂路易相信他们是无辜的。也只有他才可能救出他们,然而他被堵在公馆里,受到二十名警察的围捕。
  至于莫宁顿那笔遗产,他没有希望得到了,既然他这个受遣赠人也开始公然反抗社会了。
  “好极了!”堂路易冷笑道,“这才是我所理解的生活。问题很简单,有多种方式可以说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不出家门,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暴富?一个弹尽粮绝、手下再无一兵一卒的将军,怎么可以挽回败局?长话短说,我,亚森·罗平,处于现在这个境地,又怎么可能出席明晚在絮谢大道的聚会,并据理力争,救出玛丽—安娜·弗维尔、弗洛朗斯·勒瓦瑟、加斯通·索弗朗,同时也附带救出我的好友堂路易·佩雷纳呢?”
  从什么地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大概他们上屋顶去搜了。他们也许会把墙壁审问一通。
  堂路易伙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闭上眼睛,喃喃说道:
  “动脑子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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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救命!
  亚森·罗平后来给我讲述这一插曲时,不无得意地说了这番话:
  “当时让我吃惊,是我竟能够当机立断,接受索弗朗和玛丽—安娜是无罪的说法。我就像打了个引以为荣的漂亮仗一样,十分自豪,到今天还得意呢。我向你发誓,这一点可说是最了不起的事情,无论从精神意义上说,还是从侦探业绩上说,都超出了最著名侦探的最著名的推断。
  因为,虽然反复推敲权衡,终究没有发现新的线索,使我能够重新审视案子。堆在两个囚犯身上的还是原有的那些罪名,而且是那么严重,严重到任何预审法官都会毫不犹豫地签署裁定书,严重到没有一个陪审团成员会对案情提出疑问。玛丽—安娜·弗维尔就不谈了,只要想一想牙印,就知道她的罪名是板上钉钉,无庸置疑了。但是加斯通·索弗朗,这个维克托·索弗朗的儿子,也有权继承柯斯莫·莫宁顿的遗产的人,加斯通·索弗朗,这个拄乌木手杖,杀了昂瑟尼探长的人,他的罪名难道会和玛丽—安娜·弗维尔的不一样吗?他不是和她一样,受到谋杀的工程师的指控吗?
  可是,我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大转弯呢?为什么明摆着的事实我不接受,偏要背道而驰呢?为什么那叫人难以相信的事实,我偏偏要相信呢?那不可接受的理由,我偏偏要接受呢?
  为什么?啊!大概,这是因为真相、事实在耳边响的时候,声音格外不同吧。一边,是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行为,所有的事实,所有坚信无疑的看法;另一边,只是一段叙述,而且是三个罪犯之中一人的叙述,因此,从一开始,从头到尾都是荒谬的,都是荒唐的……然而,这却是一个诚实的声音作的叙述,一段清清楚楚、实实在在的叙述,没有半点虚构编造,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复杂之处,也没有半句不实之词;这是一段并没有作出任何积极的结论,却因为诚实,而迫使任何公正的头脑都要重新审视已有结论的叙述。
  我相信这段叙述。”
  亚森·罗平的解释并没有完。我打断他问道:
  “弗洛朗斯·勒瓦瑟呢?”
  “弗洛朗斯·勒瓦瑟?”
  “对。您还没有给她下结论。您对她有什么看法?处处都表明她有罪,不仅在您眼中是如此,因为她参与了所有谋杀您的企图,而且在司法当局眼中是如此,她常常暗中去理查德—华莱士大道,难道他们不知道?她的相片夹在韦罗侦探的本子里,难道他们不知道?还有……还有……总之……您的指控……您对事情的看法……听了索弗朗的叙说后是不是都改变了?在您看来,弗洛朗斯到底是无罪还是有罪?”
  他迟疑了片刻,正要直接爽快地回答,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说:
  “我愿意相信人。我必须充分相信人,即使我还会生出疑窦,即使案情的某部分仍是一片黑暗,我也必须这样,才能行动。因此,我相信她。我相信她是无罪的,我凭我的诚意行动。”
  在被迫躲在暗道里,不能动弹的时候,对堂路易·佩雷纳来说,所能采取的行动仅仅是不断回忆分析加斯通·索弗朗的所作所为之间的联系。他尽力回想他听说的每一个细节,尽力回味他听上去最无足轻重的语句和措辞。他一句句琢磨,一个一个措辞推敲,以便理出里面包含的实际情况。
  因为实际情况就摆在那里。索弗朗已经说了,堂路易也不怀疑。整个悲惨的故事,围绕莫宁顿遗产案和絮谢大道遗产案发生的种种事件,所有能够揭穿反对玛丽—安娜·弗维尔的阴谋的情况,所有能够解释索弗朗与弗洛朗斯为何失利的情况,索弗朗的话里都提到了。只要理解了,真相就会显露出来,就像将晦涩的象征看明白了,便会悟出其中的寓意。
  堂路易不止一次地走了弯路。他脑子里一冒出异议,他马上就回答自己说:
  “也许是吧。我可能弄错了。再说索弗朗的话里没有任何能够指明方向的线索。也许真实情况不在这番话里。可是我现在可能从别的途径去发现吗?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完全掌握了索弗朗所说的情况,还有那些神秘的信件按时出现所提供的线索,我为什么不应该加以利用呢?”
  于是,他就像踏着人家的足迹走完一段路一样,又把索弗朗所经历的事情从头至尾回忆一遍,并把它与自己原来想象的案情作一番对照。两相对比,截然不同。可是,从这种对比本身,难道碰撞不出一点火花?
  “那是他说的,”他想,“这是我所想象的。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呢?一边是实际情况,一边是案情显示的面貌。为什么罪犯希望让案情显示出这种面貌呢?是为了避免怀疑?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惹上怀疑的人必然会受到损害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涌来。他有时信口作出回答,举出一些人名,一句接一句地说出一些话,似乎举出的正是罪犯的名字,说出的正是看不见的事实。
  接着他立即又回到叙述上来,像那些小学生做作业,仔细地对每一个词语、每一个单独的小节,每一个压缩为主要成分的句子作了逻辑分析,又作语法分析。
  一个又一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
  突然,在黑暗之中,他一跳而起,掏出怀表,就着电筒光一看:十一点四十三了。
  “这么说,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我进入了黑暗中最深的地方。”
  他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他太激动,竟至于流下眼泪,好像他的神经在遭受折磨。
  确实,他突然瞥见了案子可怕的真相,就像借着一道闪电的强光,看出了暗夜里的景色。
  当人在黑暗中摸索,挣扎时,忽然射来几道强烈的灯光,把周围照得一片雪亮,这种感觉真是再强烈也没有了。两天来,他奔波忙碌,累得精疲力尽,又没有吃东西,早就饿了,现在经受了这么深的震动,他也不愿再想什么,立即就睡着了,或者说,钻入了睡乡,就像钻入了恢复精力的浴池一样。
  一觉醒来,已是早晨。虽然睡得不舒服,他还是养足了力气。想到他所作的假设,不禁打了个寒战,本能的最初反应是表示怀疑。可是,可以这样说,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怀疑,那些证据就在他的脑海里纷至沓来,立即把假设变成了坚实可信的判断。他如果挑剔这种判断,那就是发疯。案情真相只可能是这样,决不可能是别样。正如他所预感的,真相隐藏在索弗朗的叙述里。他曾经对马泽鲁说过,那些神秘信件突然出现的方式,使他抓住了发现真相的线索。他没有说错。
  这是个可怕的真相。
  推想出真相以后,他像韦罗侦探一样感到恐惧。当时,韦罗侦探中了毒,极为痛苦,惊恐万分地喊道:
  “啊!我怕……我怕……这场阴谋是这样狠毒!”
  的确,这场阴谋是这样狠毒!面对这样一桩滔天大罪,堂路易十分愕然,他觉得人的头脑想不出这样歹毒的阴谋。
  他又花了两个钟头,集中心思,从各方面思考分析局势。至于结局如何,他倒不太担心,既然他现在掌握了如此可怕的秘密,只须今晚逃出去,参加絮谢大道的聚会就行了。到那里,他将当着大家的面,证实罪行。
  他想试试逃出去的机运,便循着暗道,来到梯子顶端,也就是说,他的小客厅处,透过翻板活门,听见有人说话。
  “见鬼,”他自言自语,“事情麻烦了。我只有逃出这囚笼,才能摆脱警方这批喽啰。可是两个出口,至少这一个是被堵住了。剩下那一个,还不知道怎样呢?”
  他下到弗洛朗斯的套房,开动机关。
  壁柜门滑开了。
  他肚子饿坏了,希望找点吃的果腹,好坚守围城,不至于因为饥懂而投降。他在帷幔后面,正要从凹室绕出来,忽然听见有脚步声,立即停止了动作,只听见有人进了套房。
  “怎么样,马泽鲁,你昨夜是在这里过的?没有什么新情况吗?”
  堂路易听出是警察总监的声音。从总监的话中,他听出来,马泽鲁被人从堆放杂物的黑屋子救了出来,在隔壁那间房过的夜。幸好那壁柜门的机关很灵,没有半点声响,使堂路易得以继续偷听那两人的对话。
  “没有什么新情况,总监先生。”马泽鲁回答。
  “这就怪了。然而这可恶的家伙总该待在某个地方,不然就是从屋顶上跑了。”
  “不可能,总监先生。”又一个声音说。堂路易听出是韦贝副局长的声音。“不可能,我们昨日搜查过了,除非他有翅膀……”
  “那么,韦贝,你的意见是……”
  “总监先生,我的意思是,他还藏在公馆里。这公馆是座老建筑,完全可能存在什么隐蔽的安全的小角落……”
  “显然……显然……”总监先生沉吟道,堂路易从一条帷幔缝隙里,看见他在凹室门口走过去又走过来。“……显然,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将把他堵在窝里逮住。只是,这样做有没有必要呢?”
  “总监先生!”
  “对的,在这方面,你与我意见一致。内阁总理的看法也是这样的。亚森·罗平是过去的事了,把他翻出来是件蠢事,只会给我们自己添麻烦。不管怎么说,他变成了一个诚实的人,对我们有用,毫无危害……”
  “您觉得他毫无危害,总监先生?”韦贝说,声音里分明透出恼怒。
  总监先生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对啊,昨天那事,打电话那事,说实话,很可笑。我跟总理说起这事时,他捧着肚子大笑……”
  “真的,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
  “也是的,不过那家伙从来没被难住过。不管可不可笑,他那胆子也够大的,竟敢在你眼皮下剪断电话线,又把你关在那张铁幕后面……顺便说一句,马泽鲁,你今天上午就把电话线接通。你留在那儿,与总署保持联系。你那两间房里搜查过了吧?”
  “按您的命令办了,总监先生。一个钟头前,我和副局长一起搜索了一遍。”
  “是了,”总监先生又说,“那个弗洛朗斯·勒瓦瑟,我觉得是个叫人不放心的人物。肯定是个同谋。但是,她和索弗朗,和堂路易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得搞清这一点。这很重要。在她的书信文件里,你没发现什么线索吗?”
  “没有,总监先生。”马泽鲁说,“只是一些发票,供货商的一些信函。”
  “你呢,韦贝?”
  “我呀,总监先生,我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得意地说。总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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