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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一只知更鸟

_3 哈珀·李(美)
“我不管你们怎么办,反正得改一改,”阿迪克斯说,“你们随意丑化邻居是不行的。”
“不是丑化,”杰姆说,“看上去碰巧跟他一样。”
“艾弗里先生不一定这样看。”
“我有个好主意I”杰姆说。他跑过街道,消失在莫迪小姐的后院。不一会儿他得意洋洋地回来了。杰姆把莫迪小姐的太阳帽扣在雪人头上,把树篱剪刀塞进胳膊的打弯处。阿迪克斯说这倒不错。
莫迪小姐打开前门来到走廊上。她隔着街望着我们。突然,她笑起来。“杰姆?芬奇,”她叫着,“你这个小淘气,把我的太阳帽送回来!”
杰姆抬头看看阿迪克斯,爸爸摇摇头。“她n!『着好玩,”他说,“实际上她很喜欢你的杰作。”
阿迪克斯走到莫迪小姐房前的人行道上,在那儿和莫迪小姐用手比划着热烈地谈起来。我们只听到其中的一句,“…??在那院子里堆了一个地道的阴阳人!阿迪克斯,你可管不了他们了。”
下午雪停了,气温下降。到天黑时,艾弗里先生那最可怕的预言应验了:卡尔珀尼亚把屋里所有的壁炉都点着了,可我们仍然觉得冷。那天晚上阿迪克斯回来时,他说我们要挨冻=r。他问卡尔珀尼亚是否想留下来和我们过夜,卡尔珀尼亚抬头看看高高的天花板,又看看长长的窗子,说她认为她家会暖和一些。阿迪克斯开车送她回去了。
我睡觉前,阿迪克斯往我房间里的炉子又添了些煤。他说温度计上的温度是华氏十六度,这是他知道的最冷的天气。他还说外面我们堆的雪人都冻硬了。
我觉得睡了还没多久就有人把我推醒了。阿迪克斯的大衣盖在我身上。“就天亮了吗?”
“宝贝儿,起来。”
阿迪克斯拿着我的浴衣和外套t“先穿上浴衣。’他说。
杰姆站在阿迪克斯身旁,头发乱蓬蓬的,他一只手用大衣裹着脖子,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好象站不稳似的。他看上去穿得太多了。
“快点,乖孩子。”阿迪克斯说,“给你鞋袜。”
我迷迷糊糊地穿上鞋袜。“天亮了吗?”
“不,一点钟刚过。快点。”
我终于明白出事了。“怎么回事?”
到这时他用不着告诉我了。正如下雨时小鸟知道往哪几去一样,我们这条街出事时我也知道。象塔夫绸摆动时的轻柔声和沉闷急促的脚步声使我不寒而栗。
“谁家出事了?”
“莫迪小姐家,乖孩子。”阿迪克斯轻声地说。
在前门我看到大火从莫迪小姐家餐室的窗口向外喷射。好象要证实我所看见的是真的似的,镇上的火警警报器刺耳地尖叫起来,接着便反反复复地叫个不停。
“火烧得很厉害,是吗?”杰姆伤心地问。
“我想是的。”阿迪克斯说,“你俩听着,下楼去站在拉德利家房前,离火远一点,听见了吗?注意风是往哪个方向刮的。”
“阿迪克斯,你看我们要把家具搬出去吗?”杰姆问。
“还用不着,孩子。按我说的办,快跑吧。看好斯各特,你听见吗?别把她丢了。”
说着阿迪克斯把我们朝拉德利家的前门推出去。我们站着观看挤满了人和车子的街道。烈火无声地吞噬着莫迪小姐的房子。“他们为什么不快点,为什么不快点……”杰姆喃喃地说。
我们明白了为什么。耶辆旧的救火车水箱冻住了,发动不起来,正由一群人从镇上推过来。当那些人把水管套在消防龙头上时,水管被冲爆了,水向上直射,水管丁当一声落在地上。
“天啊,杰姆……”
杰姆伸出手搂住我。“别叫,斯各特,”他说,“还没到担心的时候,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梅科姆镇上所有的男子,身上穿得五花八门的,有的穿着外衣,有的穿着内衣,他们都在从莫迪小姐家往外搬家具,搬出来都放在街对面的一块空地上。我看见阿迪克斯背着莫迪小姐的笨重的橡木摇椅,我觉得他抢救她最珍惜的东西,是明智的。
有时候我们听到喊声。这时,艾弗里先生的面孔在楼上的窗口出现了。他把床垫从窗口推下街来,然后扔下家具,直到有人喊他:“快从那儿下来,迪克I楼梯要塌了!快离开那儿,艾弗里先生!”
艾弗里先生开始从窗口向外爬。
“斯各特,他被卡住了……”杰姆急促地说,“哎呀,天啊……”
艾弗里先生给死死地卡住了。我把头埋在杰姆的胳膊下不敢抬头看,直到杰姆喊:“出来了,斯各特!他没事!”
我抬起头,看见艾弗里先生正穿过楼上的走廊。他一抬脚跨过栏杆,顺着柱子往下滑,突然,他手一松摔了下来,大叫一声掉在莫迪小姐家的灌木丛中。
接着我看到人们开始从莫迪小姐的房子往后退,人们朝我们移过来。他们不再抢救家具了。火已上了二楼,火舌正向屋顶舔去。黑越越的窗框映衬着鲜艳的橘色火球。
“杰姆,看上去象个大南瓜。”
“斯各特,看!”
我们家和雷切尔小姐家的房子上浓烟滚滚而过,就象蒸腾大雾滚过河岸。人们开始朝这边拽水管。在我们身后,从阿波兹维尔开来的救火车呼啸着开过拐弯处,停在我家屋前。
“那本书……”我说。
“什么?”杰姆问。
“那本《托姆?斯威夫特》,那不是我的,是迪尔的……”
“别急,斯各特,还没到急的时候。”杰姆说。他用手一指,“看那边。’
阿迪克斯站在一群人中,两手揣在口袋里,好象在看足球赛似的。莫迪小姐站在他身旁。
“看那边,他都没着急。”杰姆说。
“他怎么不到餍顶上去?”
“他年纪大了,那样做会摔死的。”
“你看,我们应该要他把我们的东西搬出来吗?”
“我们别去打扰他,他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杰姆说。
从阿波兹维尔来的救火车开始往我家的房上喷水。有卟人站在屋顶上指挥若哪儿最需要水。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阴阳人变黑,然后垮掉了。莫迪小姐的太阳帽还扣在那堆土上,可我没看见那把剪刀。在我们这几家之间的热浪中,救火的人早就脱去了外衣和浴衣,他们忙碌着,睡衣塞进裤腰里,可我站在那儿却渐渐地感到冷得发抖。杰姆想帮我暖和暖和,可他的手不大起作用。我推开他的胳膊,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搂住肩膀。我跳了一会儿,脚才有了知觉。
叉来了辆救火车,停在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门前。有水管,可是没有消防龙头了。救火的人企图用手提灭火器灭掉房子上的火。
莫迪小姐的铁皮屋顶止住了火苗。随着一阵呼啸,房子倒塌了。满地都是火苗,随后便是一阵阵毯子的扑打声。人们在邻近的房顶上拍打火星和烧着了的一块块的木头。
一直到天亮,人们才渐渐离去,先是一个个走开,后来是成群地离去。他们把梅科姆的救火车推回镇上,从阿波兹维尔来的车回去了,第三辆车留了下来。第二天,我们才知道这辆车是从六十英里以外的克拉克渡口开来的。
我和杰姆走到街对面。莫迪小姐呆呆地看着院子里还在冒烟的黑洞。阿迪克斯向我们摇摇头,意思是莫迪小姐现在不想说话。他搂着我俩的肩膀,穿过街道,把我俩领回家。他说莫迪小姐暂时会和斯蒂芬尼小姐住在一块儿。
“谁要热巧克力吗?”爸爸问。当爸爸在厨房的炉子里生起一炉火时,我打了个冷颤。
喝可可茶H、j,我发现阿迪克斯在看着我,先是好奇地看着,后来变得严肃起来。“我想我告诉了你和杰姆,要你们站在那儿别动。”
“是啊,我们是没动。我们站在……”
“那么这是谁的毯子?”
“毯子?”
“是的,小姐,毯子。这不是我们家的。”
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紧紧抓着披在身上的一条棕色的羊毛毯子,象印第安女人似的。
“阿迪克斯,我不知道,爸爸……我……”
我朝杰姆看去,希望他能解答,但杰姆比我还迷惑不解。他说他不知道毯子怎么到我身上来的,说我们是按阿迪克斯的要求办的。我们站在拉德利家的大门口,离大家远远的,我们站在那儿一步都没动……杰姆住了口。
。内森先生当时在火场上。”他含糊不清地又说起来,“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他当时正在拖床垫……阿迪克斯,我发誓……”
“行了,孩子,”阿迪克斯稍微笑了笑,“看来梅科姆镇上的人今晚上都出来了,只是出来的方式不同。杰姆,我想食品室里有些包装纸,去拿来,我们……”
“阿迪克斯,不,爸爸!”
杰姆好象发疯了似的。他把我们的秘密一古脑儿全都倒了出来。他不怕受处分,也完全把我置之度外。他一点都没保留,什么树洞啦,裤子啦,全都说了。
“……内森先生把树洞里塞进水泥是为了不让我们再找到东西……我想,正如大伙说的那样,他有砦古怪,但我向上帝发誓,他从没伤过我们,从没害过我们。那天晚上他本来可以把找打死,可相反,他却帮我补了裤予……他真的从没害过我们,阿迪克斯。”
阿迪克斯说:“好了,孩子。”他说得那样和气,我这才松了口气。很明显,他根本没听杰姆在说什么,因为阿迪克斯只说了句:“你说得对,这件事和毯子的事只有我们知道就行了。可能有一天,斯各特可以向他表示谢意,谢他把毯子披在她肩上。”
“谢谢谁?”我问。
“布?拉德利。你光顾看火去了,他把毯子披在你身上,你都没注意。”
我的五脏六腑顿时象变成了一滩水似的。杰姆拿着毯子朝我走过来时,我差点呕出来。他说,“布?拉德利……溜出房间……转过弯……偷偷走过来,这样走的。”
阿迪克斯冷冷地说:“不要因为这个而洋洋得意,再去干那些自以为荣耀的事,杰里米。”
杰姆不高兴了。“我又不会去惹他。”我注意到他眼里刚刚出现的进行新的冒险的光芒消失了。“想一想,新各特,”他说,“当时你只要转过身,就看见他了。”
卡尔珀尼亚中午才把我们喊醒。阿迪克斯已经说了,我们那天用不着上学,一晚上没睡觉,上学也学不了什么。卡尔珀尼亚叫我们把前院打扫干净。
奥迫小姐的太阳帽外面冻了一层薄薄的冰,就象琥珀中的一只苍蝇似的。我们不得不在土堆里挖找她的剪刀,我们看见她在后院,呆呆地凝视着她那冰冻了的被烧焦的杜鹃花。
“我们马上把您的东西还给您,莫迪小姐,”杰姆说,。我们真为您难过。”’
莫迪小姐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常见的笑容。“一直想要个小点的房子。想一想,院子再大一点,我就有更多的地方种杜鹃花了。”
“您并不伤心,莫迪小姐?”我惊讶地问了句。阿迪克斯说她的房子几乎是她所拥有的一切。
“伤心,孩子?哎呀,我恨透了那间旧牛棚,我想过不知多少次了,自己点把火把它烧掉吧;要不是担心他们会拘留我的话,我早就动手了。”
“可是……”
“别为我担心,琼?路易斯?芬奇。有些办法你还不知道。我呀,我要建一栋小房子,找几个房客……对了,我要有一个亚拉巴马最高级的院子。等我动起手来,贝林格雷思那些院子就会显得太渺小了。”
杰姆和我互相看了看。“火是怎么着起来的,莫迪小姐?”他问。
“我不知道,杰姆。可能是厨房里的烟道引起的。昨晚上我把栽在盆里的花放在那儿,生了一炉火。琼?路易斯小姐,听说昨晚上你们碰到一位没预料到的伙伴。”
“您怎么知道的?”
“阿迪克斯早上到镇上去的时候告诉我的。告诉你们实话,我要是跟你们在一块儿就好了。要是我在的话,一定会感觉到并转过身去的。”
莫迫小姐使我莫名其妙。她的大部分财产都已化为灰烬,她那可爱的院子已变为废墟,可她对杰姆和我的活动还这么感兴趣,她还是这么活泼热情。
她一定看出我有些迷惑不解。她说:“昨天晚上我唯一酌担心是这场火引起的混乱和危险。这条街上所有的房子都有可能被烧掉。艾弗里先生得在床上躺一个星期——他年纪太大了,不能干那样的事。我跟他这么讲了。等我手头韵事一做完,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又不在旁边看着时,我要给他做个‘莱恩’饼。三十年来,那个斯蒂芬尼一直想学会我的制作方法,要是她以为我和她住在一起就会告诉她这个方法,那她就想错了。”
我想,即使莫迪小姐改变主意,把制作方法告诉她,斯蒂芬尼小姐也是学不会的。莫迪小姐有一次做这种饼子时让我看见了:除了其他配料外,这个方法需要一大杯糖。
这一天十分寂静。空气又寒冷又清新。法院大钟在报时前发出的丁当声和乐曲声都能听清楚。莫迪小姐的鼻子的颜色是我从没见过的。我问了问她。
“从早上六点钟起我就在外边,”她说,“我现在一定冻伤了。”她举起手,手掌上布满了细细的线条,那是棕色的脏东西和凝固的血浆构成的。
“您把手弄成这样,”杰姆说,“您为什么不叫个黑人?”又说,“为什么不找我和斯各特?我们可以帮忙的。”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并没有要做出牺牲的口气。
莫迪小姐说:“谢谢你,孩子。可你们那边有你们自己的事。”她朝我家院子一指。
“您是说那个阴阳人吗?”我问,“那没有什么!我们一下就可以把它堆起来。”
莫迪小姐的目光低下来盯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突然,她抱着脑袋大叫起来。我们离开她时,她还在抿着嘴轻声地笑。
杰姆说不知道她怎么了——莫遒小姐就是_那么个人。
Chapter9
“你可以把那句话收回去,小子”
我给塞西尔?雅各布韵这个命令标志着杰姆和我开始了一段不愉快的日子。我已经握紧拳头,就要打出去了。阿迪克斯警告过我,要是再听说我和别人打架,就要打我的屁股。我已经这么大了,不该再千那些小孩子们干的事,还说我越快学会克制自己,就越会使大家都少点麻烦。可是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些嘱咐。
是塞西尔?雅各布使我忘记的。前天他在学校公开宣布斯各特?芬奇的爸爸为黑鬼们辩护。我否认了这点,但我告诉了杰姆。
“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问。
“没什么意思。”杰姆说,“问阿迪克斯,他会告诉你的。”
“你为黑鬼们辩护吗,阿迪克斯?”那天晚上我问他。
“当然啦。不要叫黑鬼,斯各特,那样叫是粗鄙的。”
“学校里都是这么叫的。”
“但从现在起,这么叫的人中就可以少你一个。”
“如果你不想让我这样叫,为什么还要送我上学呢?”
爸爸很和蔼地看着我,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尽管我们已经相互妥协,可是从我第一天尝到上学的滋味起,我一直在变换手法,争取不上学。九月份一开始就使我情绪一阵阵低落,头也昏,胃也有点痛。我甚至还出五分钱的镍币,让雷切尔小姐家厨师的儿子同意我用脑袋磨擦他的脑袋。他有一块很大的金钱癣,但我并没传染上。
但是,我还为另一件事担心。“所有的律师都为黑……黑人辩护吗,阿迪克斯?”
“当然,都这样做,斯各梅。”
“那为什么塞西尔说你为黑鬼辩护呢?他i兑起来好象你在千违法的事似的。”
阿迪克斯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是为一个黑人辩护罢了——他叫汤姆?鲁宾逊,住在镇上的垃圾场那边那闻小屋里。他是卡尔珀尼亚那个教会组织中的成员之一,卡尔珀尼亚很了解他们家,她说他们是安分守己的人。斯各特,你还小,有些事还不懂。我能告诉你的是,最近镇上有些议论,说我不该出力为黑人辩护。这是个特殊的案子——夏季开庭期以前不会审判的。约翰?泰勒挺好,同意延期审判……”
“要是不该为他辩护,为什么你还这样做昵?”
“有几点理由,”阿迪克斯说,“主要理由是,假如我不这样做,在镇上我将抬不起头,在立法机关就不能代表这个县,我甚至不能要求你或者杰姆别再做某种事了。”
“你是说要是你不为那个人辩护,我和杰姆就可以不听你的话了吗?”
“大概是这样。”
“为什么?”
“因为我再不能要求你们听我的话了。斯各特,这种工作酌性质决定了每一个律师在他的一生中总要办一个影响到他本人的案子。我想,这个就是我的案子。在学校你可能会听到一些关于这件事的不堪入耳的议论,但如果你愿意的话,请为我做一件事:这就是抬起头来,放下拳头。不管谁对你说什么,也不要生气,换个方法,用你的脑袋和别人斗……你的脑袋尽管在学习上不大灵,在这方面还是个好脑袋。”
“阿迪克斯,我们会赢吗?”
“不,乖孩子。”
“那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我们不能因为一百年前失败过就不再争取胜利了。”阿迪克斯说。
“你说话有点象堂哥艾克?芬奇。”我说。艾克?芬奇是梅科姆县活下来的唯一的南部联盟的老兵。他留着胡德将军式的胡子,对此他总吹个不停。每年阿迪克斯要带杰姆和我至少去他家玩一次,而每次我都得和他亲嘴,简直太可怕了。我和杰姆总是恭恭敬敬地听阿迪克斯和艾克重新讲述战争时的故事。“跟你说,阿迪克斯,”艾克常常说,“我们败就败在密苏里妥协案,但是,如果我要再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我会象以前一样,一步一步走到那儿,再一步一步地退回来。再说,这次该轮到我们打败他们了……到1864年,被人叫作‘石墙’的杰克生将军回来时——请原谅,年轻人,他这个绰号‘蓝光老人’的人当时已在天堂,愿上帝让这位伟人安息吧……”
“过来,斯各特。”阿迪克斯说。我爬到他的膝上,把头伸到他的下巴下面。他用手搂着我轻轻地摇着。“这次不同了,”他说,“这次我们不是和北方佬打仗,而是和朋友较量。但是记住这一点,不管事情变得对我们多么不利,他们仍然是我们的朋友,这里仍是我们的家。”
脑子里记着这一点,我第二天在学校院子里遇见了塞西尔?雅各布:“你准备把那句话收回去吗,小子?”
“我不收回去,你敢把我怎么样?”他叫着说,“我们家的人说你爸爸给我们丢脸,那个黑鬼应该被吊死在储水罐上!”
我的拳头对准他别要打出去,突然记起了阿迪克斯的话,我放下拳头走开了。身后传来了“斯各特是个胆小鬼”的喊声。这是我第一次不战而退。
不管怎么说,如果我打了塞西尔-雅各布,我就辜负了阿迪克斯的教诲。阿迪克斯很少要求我和杰姆为他做事。为了他,我可以忍受别人喊我胆小鬼。因为记住了阿迪克斯的话,我觉得挺自豪的。我只自豪了三个星期。圣诞节到了,灾难降临了。
我和杰姆都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看待圣诞节。好的一面是圣诞树和杰克-芬奇叔叔。每年圣诞节的前一天,我们都去梅科姆站接杰克叔叔,然后他跟我们一道度过一个星期。
向上抛硬币,接落下时的正反面作出抉择的方法,反映了亚历山德拉姑妈和弗朗西斯的不妥睇的特点。
我想应该把亚历山德拉姑妈的丈夫,吉米姑父也算在内,但我长这么大,他从没跟我说过话,只有一次他说了句:“下来,不要爬栅栏。”我从不觉得有必要注意他,亚历山德拉姑妈也是这样想的。很久以前,由于友谊的进发,姑妈和吉米姑父生了个男孩,取名亨利。亨利刚够年龄就离开家里,结了婚,生了弗朗西斯。亨利和他妻子每年圣诞节把弗朗西斯放在爷爷奶奶家里,而他们自己则去寻欢作乐。
无论怎样叹气,阿迪克斯也不会让我们在家里过圣诞节的。在我的记忆中,每年圣诞节我们都去芬奇庄园。姑妈是个好厨师,这倒是弥补了被迫和弗朗西斯一道过节的烦恼。他比我大一岁,我的原则是回避他,因为我不赞成的他都欣赏,而我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他都讨厌。
亚历山德拉姑妈是阿迪克斯的妹妹,但是杰姆跟我说过小孩出生时有被人调换的现象。我肯定她生下来时被人掉了包,我爷爷奶奶得到的是克劳福德家的后裔而不是芬奇家的。律师和法官对于山脉似乎老是有些神秘的概念,要是当年我也有他们那些概念的话,我会把亚历山德拉姑妈比作埃非尔士峰了t在我幼小的记忆中,她一直冷冰冰地矗立在那儿,拿她没办法。
圣诞节的前一天,当杰克叔叔从火车上下来时,我们等了他一会儿,直到搬运工人递给他两个长长的包裹。每次杰克叔叔象鸟儿似的在阿迪克斯的脸上啄几下时,杰姆和我朦觉得好笑。他们是我们看到的相互亲吻的唯一的两个男子汉。杰克叔叔和杰姆握握手,把我抱起来在空中高高地转几圈,但不太高:杰克叔叔比阿迪克斯矮一个头。他排行最小,比亚历山德拉姑妈小。他和姑妈长得很相象。但杰克叔叔的脸型好一点,他的尖鼻子、尖下巴一点也不叫我们害怕。
他是那些少数从不让我害怕的科学工作者之一,很可能是因为他的举止从不象个医生。每次他给杰姆或我诊治小毛病,例如拔出脚上的刺时,他都告诉我们他准备干什么,为我们估计会痛到什么程度,并且解释他使用的镊子的用途。有一次过圣诞节时,我躲在一个角落里,脚上扎进一根弯弯的长刺。我不让任何人靠近我。杰克叔叔抓住了我,他给我讲了个牧师的故事,这人最恨去教堂做礼拜,所以每天穿着晨衣,抽着水烟筒,站在大门口,对每一个寻求精神安慰的人他都要作五分钟的说教。听他讲故事时,我一直笑个不停。当我打断他的故事,要他告诉我什么时候把刺拔出来时,他用镊子夹着根血糊糊的刺,说当我捧腹大笑时,他已用力拔出来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相对论。
“包裹里是什么?”我指着搬运工人递给他的包裹问。
“这不关你的事。”他说。
杰姆问:“罗斯?艾莫尔怎么样?”
罗斯?艾莫尔是杰克叔叔喂的猫。那是只漂亮的黄色的雌猫。杰克叔叔说和女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他就厌烦,但和这只猫却一直相处得很好。他把手伸进上衣的口袋里,掏出几张快照,我们挺喜欢。
“它越来越肥了。”我说。
“我想是这样。医院里扔掉的手指、耳朵,它都吃。”
“该死曲,说得这么恶心。”我说。
“你说什么?”
阿迪克斯说:“杰克,别理她,她在逗你生气。卡尔说这一个星期她老是骂骂咧咧的。”
杰克叔叔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除开这些词本身的诱惑力外,我是在试验?种模糊不清的理论,即如果阿迪克斯发现这些字眼是我从学校学来的,就不会让我上学了。
但吃晚饭时,当我请他传给我那该死的火腿时,杰克叔叔指着我说:“饭后过来见我,年轻的小姐。”
晚饭吃完后,杰克叔叔来到客厅坐下。他拍拍大腿让我坐到他的膝头上去。我喜欢闻他身上的味儿:他象一瓶酒似的,身上还有一种令人愉快的香味儿。他用手把我的刘海向后边拂了拂,然后看着我:。你不太象你妈妈,倒很象阿迪克斯。你长大了,裤子也小了点。”
“我觉得裤子正合适。”
“你现在喜欢说‘该死,见鬼去吧’是吗?”
我说是的。
“我可不喜欢,”杰克叔叔说,“除非气愤到了极点时才顺便带一句。我会在这里住一‘个星期,这期问,我不希望再听到那样的字眼。斯各特,如果你到哪儿都用那些字眼,你会惹祸的。你想成为一个有教养的女子,是吗?”
我说不特别想。
“你当然想。走,我们去装饰圣诞树吧。”
我们在那儿一直干到上床的时间。那天晚上,我梦见了给我和杰姆的那两个长包裹。第二天早上,杰姆和我起来就跑去找包裹:是阿迪克斯送的礼物,他写信要杰克叔叔给我们买的,正是我们要的礼物。
“不要在屋里把枪瞄来瞄去。”当杰姆对着墙上的一张画瞄准时,阿迪克斯说。
“你得教他们怎么射击。”杰克叔叔说。
“那是你的事,”阿迪克斯说,“我给他们买这样的礼物实在出于无奈。”
阿迪克斯不得不用在法庭上说话时的大嗓门才把我们从圣诞树旁叫开。
他不同意我们把气枪带到庄园上去(我已开始想要用枪打死弗朗西斯),并且说只要我们出一点差错就把枪收回去,永远不给我们了。
芬奇庄园坐落在河边的陡岸上,从上到下,有三百六十六级阶梯,一直延伸到水中的小码头。顺着河流往下走,地势逐渐平坦,在那儿可以看见从前装卸棉花的地方。在那儿芬奇家的黑奴曾经把大包大包的棉花和其他农产品装上船只,从船上卸下冰块、面粉、糖、农具以及各种女式服装。一条被压出两道车辙印的马车路从河边向外蜿蜒伸展,消失在黑魑魃的树林中。
路的尽头有一幢两层楼的房子,楼上楼下都有走廊围着。很早以前,我们的祖先西蒙?芬奇修建这栋房子是为了满足他那位爱唠叨的妻子的要求。但是,由于有个这样的走廊,这房子与当时的普通房屋的式样大不一样。室内的设计可以说明西蒙的坦率正直和对后代的绝对信任。
楼上有六间卧室,四间是八个女孩子住的,一间是独子威尔卡姆?芬奇住的,还有一间留给作客的亲戚朋友用。卧室都很简朴,但是只有一个楼悌通向女孩子住的卧室,去威尔卡姆的卧室和客人的卧室只能走另一个楼梯。女孩子房间的楼梯是从楼下父母的卧室通上去的,所以,西蒙随时知道女孩子们夜间进出的时间。
厨房和其他房间是隔开的,中间由一条木板钉的狭窄的过道连接,后院的柱子上有一个生了锈的大钟,从前用来召集地里干活的人,有时也用来搬急’屋顶上有个寡妇台回,但没有寡妇去过那儿——从这里,西蒙可以俯瞰他的监工,眺望河里来往的船只,观察附近其他土地所有者的活动。
这所房子还有一段关于那些精明的新英格兰人的传说:芬奇家的一位姑娘刚刚订了婚,为了不让邻近强盗把嫁妆抢去,她把所有的嫁妆都穿在身上,结果在上女孩子住的房间的楼梯时卡在门口,动弹不得,往她身上浇了好一阵水,最后才把她推了过去。我们到了庄园后,亚历山德拉姑妈吻了杰克叔叔,弗朗西斯吻了杰克叔叔,吉米姑父默默无言地和杰克叔叔握了握手,我和杰姆把我们的礼物送给弗朗西斯,他回赠了我们一件礼物。杰姆觉得他自己年纪大一些,被大人们吸引过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和弗朗西斯在一起。他八岁了,头发向后梳得光溜溜的。
“你得到的圣诞节礼物是什么?”我彬彬有礼地问。
“正是我要的东西。”他说。弗朗西斯要了一条齐膝盖长的裤子,一个红色的皮革书包,五件衬衣,还有一副没有打结的蝶形领带。
“真带劲儿。”我言不由衷地说,“我和杰姆一人得了把气枪,杰姆还得了一套化学器皿……”“我知道,是玩具器皿。”
“不是玩具,是真的。他准备给我制造一种显影墨水,我还要用这种墨水给迪尔写信呢。”弗朗西斯问那有什么用。
“告诉你吧,他收到我的一封上面什么都没有的信时,你能猜想他的面部表情会怎么样吗?他会奠名其妙的。”
与弗朗西斯谈话给我一种慢慢地沉入海底的感觉。他是我见过的最叫人讨灰的小孩。凶为他住在奠比尔,没法去学校告我的状,可他想方设法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亚历山德拉姑妈,而姑妈又全说给阿迪克斯听。阿迪克斯有时听后就忘记了,有时要抓我猛训一顿,这要看他的兴致怎样。但是我所昕到的他说话最严厉的一次是:“妹妹,我对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与我穿着背带裤到处走有关。
亚历山德拉姑妈对我的衣着总唠叨不停。说什么如果我总穿条长裤,就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有教荠的女子。我说穿了连衣裙就什么不能干了。她却说没人要求我做那些只有穿长裤才能干的活。在她的眼里,我应该玩小火炉、茶具,应该佩带我出生时她送给我的可往上加珠子的项圈。另外,我应该是爸爸寂寞生活中的一束阳光。我说穿长裤一样可以是一束阳光,但她说一个人的举止要象一个活泼快乐的孩子一样。还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很好,现在却一年不如一年了。她的话很伤我的心,气得我直咬牙。可是我问阿迪克斯时,他说家里的阳光够充足的了,叫我继续玩我的去,他对我的举止衣着没有苛求。
吃圣诞晚宴时,我坐在餐室里的一张小桌旁。杰姆和弗朗西斯帮大人一起在大饭桌上吃饭。他俩早就升上犬桌,姑妈还在继续孤立我。我时常猜想她以为我会干什么,会站起来把什么东西扔掉吗?有时候我想问问她,能不能让我和其他人一样在大桌上吃一回饭,我将向她证明找是很懂规矩的。不管怎么说,我在家天天吃饭,也没闻过什么大祸。我请求阿迪克斯施加影响,他说他不能——我们是客人,她让我们坐哪儿就坐哪儿。他还说亚历山德拉姑妈不太了解女孩子,她自己从来没有女孩。
她的烹调手艺弥补了一切:兰种肉食,食品室内菜架上的夏季疏菜,腌制的桃子,两种蛋糕,还有一些美味佳肴,所有这些构成了圣诞节这顿朴素的宴会。饭后,大人们来到客厅,晕晕呼呼地围着坐下。杰姆躺到地板上,我来到后院。“穿上你的上衣。”阿迪克斯迷迷糊糊地说,所以我没听清他的话。
在屋后的台阶上,弗朗西斯和我并排坐着。“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饭菜。”我说。
“我奶奶是个了不起的厨师,”弗朗西斯说,“她准备教我。’
“男孩子不做饭莱。”想到杰姆系着条围裙的样子,我格格地笑起来。
“奶奶说,所有的男子都应该学会做饭莱,说男的应该体谅妻子,妻子不舒服的时候要眼侍她。”弗朗西斯说。
“我不愿让迪尔服侍我,”我说,“我倒宁愿服侍他。”
“迪尔?”
。是的,暂时先别谈论这个,但是我们准备一到年龄就结婚。今年夏天他向我求婚来着。”
弗朗西斯带着看不起的神气哼了一声。
“他怎么的?”我问,“他没什么不好。”
“你是说奶奶提到过的每年在雷切尔小姐家过夏天的那个小矮个吗?”
“正是他。”
“他的事我都知道。”弗朗西斯说。
“什么事?”
“奶奶说他没有家……”
“当然有家,他住在梅里遭安。”
“……他总是轮流在他的亲戚家住,每年夏天轮到雷切尔小姐家。”
“弗朗西斯,不是那么回事!”
他笑着对我说:“有时候你太笨了,琼-路易斯。我看你还不知道。”.
“什么意思?”
“如果阿迪克斯让你和野狗一起四处乱跑,那是他的事,正象奶奶说的,那不是你的错。我想如果阿迪克斯为黑鬼帮腔那也不是你的错,但是我告诉你,他这样搞会给家里其他人丢脸……”
“弗朗西斯,见鬼去吧,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刚才说的。奶奶说,他让你们这样没人管教,太不象话了,现在他竟然为黑鬼帮起腔来,我们再段脸在梅科姆街上走了。他把这一家人的名誉都搞坏了,这是他正在干的事。”
弗朗西斯站起来,从那狭窄的过道上拼命跑向旧厨房。跑到安全距离后,他喊道:“阿迪克斯为黑鬼帮腔!”
“不是的!”我大吼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不过在我的气头上,你最好立刻住嘴!”
我跳下台阶,跑副过道上,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衣领。我要他把话收回去。
弗朗西斯猛地一下挣脱了,跑进旧厨房。“为黑鬼帮腔I”他叫起来。
追踪猎物时最好要沉着,什么话也不说,他肯定会感到奇怪而走出来的。弗朗西斯在厨房门口出现了。“你还生气吗,琼?路易斯?”他试探性地问。
“没什么可说的,”我说。
弗期西斯走出来,来到过道上。
“你准备收回你的话不?弗一~朗西钎?”我太不沉着了。他又钻进厨房,所以我回到台阶上。我可以耐心地等待。坐了大约五分钟,我听到亚历山德拉姑妈在问;“弗朗西斯在哪儿?”
“他在那边的厨房里。”
“他知道他是不许在那儿玩的。”
弗朗西斯来到门日叫起来:“奶奶,她把我追到这儿的,她不让我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琼?路易斯?”
我抬头看看亚历山德拉姑妈,“我没把他追到那儿,又不是我不让他出来。”
“是的,是她。”弗朗西斯叫起来,“她不让我出来!”
。你们是闹着玩的吗?”
“琼?路易斯跟我翻脸了,奶奶。”弗朗西斯大声说。
“弗朗西斯,出来,离开那儿!琼-路易斯,要是我再听见你说一句话,就告诉你爸爸。刚才你是不是又说‘见鬼去吧’?”
“没有。”
“我想我听到了。我最好别再听见。”
亚厉山德拉姑妈最能偷听别人的话。她刚一走,弗朗西斯就趾高气扬地走出来。“别想拿我开心。”他说。
他跳下台阶,来到院子,始终和我保持一定距离,脚踢着草丛,不时回过头来朝我笑一笑。杰姆出现在走廊上,看了看我们就走开了。弗朗西斯爬上含羞树,又下来,两手揣在口袋里,在院子里来回溜达。“哈哈I”他叫了一声。我问他以为他自己是谁,杰克叔叔?弗朗西斯说他想有人刚刚警告过我,叫我坐在那儿别惹他。
“我叉没惹你。”我说。
弗朗西斯仔细打量了我,确信我已被制服,然后轻轻地哼着:。为黑鬼帮腔……”
这回我挥起拳头朝他的门牙一顿猛击,我的左手打伤了,换右手再打。但没打凡下,杰克叔叔把我的两个胳膊紧紧地夹在身体两侧,他说:“站着别动!”
亚历山德拉姑妈走过来照颐弗朗西斯,用手绢擦去弗朗西斯的眼泪,拂拂他的头发,摸摸他的脸蛋儿。弗朗西斯一州,阿迪克斯、杰姆、吉米姑夫都来到后面的走廊上。
“谁挑起的?”杰克叔叔问。
弗朗西斯和我互相指着。“奶奶,”他大哭起来,“她骂我是婊子婆,还打了我。”
“是这么回事吗?”杰克叔叔问。
“我想是的。”我回答。
杰克叔叔低头看我时,他的表情和亚历山德拉姑妈的一样。“我强你说过,如果再用那样的字眼。你会闯祸的。我告诉了你没有?”
“说过,叔叔。可是……”
“好吧,你闯祸了。呆在这儿别动。”
我在犹豫是站着还是跑开,因为半天拿不定主意耽误了时间。我转身就跑,但杰克叔叔更快。我突然看到草地上一只小小的蚂蚁正在拼命地抱着块面包屑。
“只要我活着,永远不跟你说话了!我恨你,看不起你,希望你明天就死!”这句话好象比别的东西都更使杰克叔叔受到鼓舞。我跑向阿迪克斯,想从他那儿得到安慰,但他说我是自作自受,我们该回家了。我爬进汽车,坐到后排座位上,没对任何人说再见。一到家,我便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杰姆想说几旬好话,可我不让他说。
我看看我受的伤,只有七八条红印子。我正在想着相对论时,有人敲门了。我问是谁。杰克叔叔回答了我。
“走开!”
杰克叔叔说如果我这样说话,他还要揍我,所以我不做声了。他进来后,我退到一个墙角上,转过身背对着他。“斯各特,你还恨我吗?”
“请说下去,叔叔。”
“我以为你不会怪我,”他说,“你使我很失望——你自作自受,你自己知道。”’
“我也以为你不会怪我。”
“乖孩子,你不该到哪儿都喊人家……”
“你不公平,”我说,“你不公平。”
杰克叔叔感到吃惊,“不公平,怎么不公平?”
“你确实很好,杰克叔叔,我想尽管你这样对待我,我还是喜欢你,但你并不太理解小孩。’
杰克叔叔两手叉着腰,低头看着我。“为什么说我不理解小孩,琼?路易斯小姐?象你这样的行为用不着什么理解,脾气倔强,不守规矩,开口骂人……”
“你不想给我说话的机会吗?我并不是对你顶嘴,只是要告诉你。”
杰克叔叔坐在床上。他的眉毛皱在一块儿,他从眉毛下面看着我。“说吧。”他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说,第一,你从不停下来给我机会申述我的理由——就只知道训我。杰姆和我吵架时,阿迪克斯从来不只听杰姆的一面之词,他也听我说;第二,你告诉我不要再用那样冉句字眼.除非特别特别气愤的时候。弗朗西斯这样向我挑衅,完全有理由让他吃点苦头……”
杰克叔叔搔搔脑袋。“你的理由是什么,斯各特?”
“弗朗西斯骂爸爸,我才不让他呢。”
“弗朗西斯骂你爸爸什么?”
“为黑鬼帮腔。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说话的样子……现在我老实对你说,杰克叔叔,如果我再坐在那儿,让他骂爸爸的话,那我就是个混……我向上帝发誓。”
“他是那样骂你爸爸的吗?”
“是的,叔叔,他是那样骂的,还有别的。他说全家人的脸都让阿迪克斯丢尽了,还说他不管教我和杰姆,让我们胡作非为……”
从杰克叔叔的表情可以看出我又要倒霉了。然而,他说,“我会把事情弄清楚的,”这时我知道要倒霉的是弗朗西斯。“我决定今晚去那儿一趟。”他说。
“叔叔,请求你,让这件事过去算了。”
“我不想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他说,“亚历山德拉应该知道这件事。哎呀,真是岂有此……等着,等我找了弗朗西斯再说……”
“杰克权叔,请向我保证一件事,请求你保证不把这件事告诉阿迪克斯。他……他有一次告诉我,不管听到别人怎样议论他,我都不要发火,我宁愿他以为我们为别的事打架。请求你保证……”
“但是找不能让弗朗西斯说出这样的话而不受到处罚。”
“他已经受到了处罚。你可以帮我把手包扎一下吗?还在流血呢。”
“当然可以,孩子。为你包扎好手是我最乐意干的事。到这儿来好吗?”
杰克叔叔殷勤地带我去盥洗室。他一边清洗、包扎伤口,一边给我讲故事:一个近视眼老头很滑稽,他喂了只猫,取名叫。乡下佬”。他进城时把人行道上∞裂缝全数了一遍。“这下好了,”他说,“你这个戴结婚戒指的手指上将留下一道与贵妇身分完全不相称的伤疤。”
“谢谢你。杰克叔叔?”
“嗯,姑娘?”
“什么是婊子婆?”
杰克叔叔又开始了一个很长的故事。说的是一位首相,坐在众议院内往空中吹羽毛,还想让羽毛停在空中永远不落下来,而他周围的人都慌得不知所措。我猜想他在绕弯回答我的问题,但故事跟问题毫不相干。
后来,当我该上床睡觉时,我到过厅去喝水,听到阿迪克斯和杰克叔叔在客厅里谈话:
“阿迪克斯,我永远不结婚。”
“为什么?”
“我怕有孩子。”
阿迪克斯说:“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杰克。”
“我知道。你女儿今天下午给我上了第一课。她说我不太理解小孩,并且讲了为什么。她说得很对。阿迪克斯,她告诉我本来应该怎样对待她……唉!我对她发火,太对不起她了。”
阿迪克斯抿着嘴轻声笑起来。“她自找的,你用不着那么懊悔。”
我提心吊胆地等着杰克叔叔告诉阿迪克斯我的理由,但他没说。他只是低声说了句:“她的粗话算是学到家了,但她说的有一半她自己并不懂——她问我婊子婆是什么……”
“你告诉她了吗?”
“没有,我跟她讲了梅尔本首相。”
“杰克!看在老天爷面上,孩子问问题时,要回答他们。但不要作不必要的发挥。孩子总是孩子,但他们可以看出你在回避,比大人觉察得还快。你避而不答会把他们弄糊涂的。不,”爸爸想了一会儿,接着说,“今天下午你的回答是正确的,但理由是错误的。孩子们说些难听的话是难免的,在他们发现说这些话不逗人喜欢时,这些难听的话就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自动消失。性情急躁却不同。斯各特该学习怎样保持头脑冷静了,在即将到来的下几个月的考验面前,她得尽快学会。不管怎么说,她正在进步。杰姆越来越大,斯各特现在总爱学他的样。有时候她很需要帮助。”
“阿迪克斯,你从没打过她。”
“的确是这样。到目前为止,吓唬吓唬就,厅了。杰克,她很听我的话,有一半时间她达不到要求,但她在努力。”
“这不是答案。”杰克叔叔说。
“当然不是,答案是她明白我知道她在努力。区别就在这里。我担心的是她和杰姆很快会看到一些很丑恶的东西。杰姆比较稳重,这一点我放心。但斯各特在自尊心受到伤害时,很容易动手和别人打架……”
我等待着,料想杰克叔叔会不守诺言。但他很守信用。
“阿迪克斯,事情会糟糕到什么程度?你还没机会谈这个问题。”
。再没有比这更难办的事了。我们掌握的唯一的东西是一个黑人和尤厄尔各自的口供。所有的证据就只是‘你干了——我没千’。绝对不可能指望陪审团会相信汤姆?鲁宾逊而不相信尤厄尔……你熟悉尤厄尔家的人吗?”
杰克叔叔说熟悉,他还记得他们。他把他们描绘了一番,但阿迪克斯说:“你说的是他们家的上一代人,不过,现在这代和上一代一样。”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在打完官司以前,我准备刺激陪审团一下。不过……我想上诉时我们可能会赢的。杰克,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你知道,我原来希望一辈子不插手这种案子,但约翰?泰勒指着我说,‘这案子你来办最合适。”
“但愿能免掉这个灾难,嗯?”
“是的,但是,不这样做,我有什么脸见孩子昵?杰克,你和我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希望并且祈祷能让杰姆和斯各特度过这一关而不吃什么苦头,最主要的是不要染上了梅科姆镇上的通病。我不理解为什么只要一发生与黑人有关的事,有些很明智的人就会完全丧失理性……我只希望杰姆和斯各特找我要答案,而不要相信镇上的那些议论。我希望他们充分相信我……琼?路易斯?”
我吃了一惊,把头探出墙角,“爸爸?”
“睡觉去。”
我飞快跑回房间,爬上床去。杰克叔叔恪守了诺言,真够朋友。但我总想不出阿迪克斯怎么知道我在听。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是故意让我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的。10
Chapter10
阿迪克斯身体很虚弱:他快五十岁了。我和杰姆问他为什么这么老,他说成家立业太晚;我们感到,这一点使得人们认为他缺乏能力和男子气概。此起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同学的父母来,他的年纪大得多。当同学们说起他们的爸爸时,我或杰姆对我们的爸爸却没有什么可说的。
杰姆是个橄榄球迷。阿迪克斯再累也会陪他玩。但打球时,如果杰姆抱住他要把他摔倒的话,阿迪克斯就说:“我太老了,受不了这个,孩子。”
我们的爸爸什么都不做。他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不是在杂货店’他不是给县里开自动卸货卡车的,不是县司法官;他不干农活,不在汽车间工作,也不干什么其他能够}f人羡慕的工作。
除此之外,他还戴眼镜。左眼几乎完全瞎了,他说芬奇家族的人左眼都有毛病。每次要仔细看什么东西时,他要扭过头用右眼看。
同学们的爸爸千的事他都不干:从不打猎,不玩扑克,不钓鱼,不喝酒,不抽烟。他坐在客厅晕看书。
尽管有这样的性格,他并不象我们希望的那样默默无闻:那一年,对他为汤姆?鲁宾逊辩护一事,学校里淡论纷纷,没一句话是说他好的。和塞西尔?雅各布较量后,我决定采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策略。于是有人说斯各特?芬奇再不会打架了,她爸爸不让她打。这并不完全对:我不会为阿迪克斯在外面打架,但家里是私人场所。从远房表兄弟算起,我淮都会打,决不手软。举例说吧,弗朗西斯?汉考克就知道这一点。
阿迪克斯给我们气抢时,不愿意教我们怎么打。因此,杰克叔叔教了我们点入门知识。他说阿迪克斯对枪不感兴趣。有一天,阿迪克斯对杰姆说:“我希望你们在后院打罐头盒,但我知道你们会去打鸟的。如果愿意的话,你们可以把所有的蓝背桎鸟都打下来,但记住,打死反舌鸟是一种罪恶。”
听阿迪克斯说干某件事是罪恶,这是唯一的一次。我向莫迪小姐打听了一下。
“你爸爸说得对,”她说,“反舌鸟除了唱歌供我们欣赏外,不千别的事。它们不到花园里啄花,不在谷仓里筑巢。除了为我们尽情歌唱外,不干别的。这就是为什么打死反舌鸟是一种罪恶。”
“莫迪小姐,这儿的街坊都老了,是吗?”
“他们在这个镇建立以前就来了。”
“不是的,我是说这条街上的人年纪都很老了。这附近只有我和杰姆两个小孩。杜博斯太太快一百岁了,雷切尔小姐老了,你和阿迪克斯也老了。”
“我不认为五十多岁就算很老,”莫迪小姐尖刻地回答,“我还没有被人用车子推肴走,是不是?你爸爸也不是这样。IH我必须说,上帝把我那幢古老的、又大又阴森的房子烧掉,实在是做了件好事。我太老了,没能力料理这么大一幢房子……可能你说得对,琼?路易斯,这附近的人年纪都犬了,你们周围总是没有什么年轻人,是吗?’
“有的,学校里有。”
“我指的是年轻的成年人。你知道,你真有福气。因为你爸爸这个年纪,你和杰姆得了不少好处。要是你爸爸才三十岁的话,你会发现生活完全不同。”
“我当然会发现的。阿迪克斯什么都干不了……”
。你会吃惊的,”莫迪小姐说,“他还很有活力呢。”
“他能干什么?”
。他可以帮助别人把遗嘱立得无懈可击,谁都别想在上面打主意。”
。真的……”
。你知道吗,这个镇上,他的跳棋下得最好?在庄园上我们还年轻的时候,阿迪克斯可以下赢河两岸所有的人。”
“天啊,莫迪小姐,我和杰姆每次都赢他。”
“你们该知道,是他让你们的。你知道他会吹单簧口琴吗?”
为这点小事还赞扬他,我更为他不好意恩了。
“这……”她说。
“这什么,莫迪小姐?”
。没什么。没什么了——我看尽管这样你们也该为他感到骄傲呢。不是每个人都能吹单簧口琴的。好了,别挡住术匠的路。你最好回去吧,我要去看看杜鹃花了,不能照看你,木板会打着你的。”
我回到后院,看见杰姆正一心一意地忙着打罐头盒。放着周围那么多蓝背桎鸟不打,专弄这玩意儿,我看有点傻。我回到前院,忙了两个小时,在走廊上修建了一个复杂的军事掩体,材料有一个轮胎,一个装橘予用的板条箱,一个洗衣服用的篮子,走廊上的几把椅子,还有杰姆给我的从装爆米花盒上撕下来的一面小小的美国国旗。
阿迪克斯回来吃饭时发现我正蹲着对着街对面瞄准。“你在瞄什么?”
“莫迪小姐的屁股。
阿迪克斯转过身去,看见我那大靶子正弯着腰看她的花草。他把帽子往脑后一推,朝街对面走去。。莫迪,”他喊起来,。我想我最好警告你,你的处藏很危险。”
莫迪小姐直起腰朝我看了看。她说;“阿迪克斯,你是个机灵鬼。”
阿迪克斯回来后叫我撤营。“别再让我看见你用那枝枪瞄准任何人。”他说。.
要是我爸爸真的是个机灵鬼就好了。我试探了卡尔珀尼亚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芬奇先生?噢,他会干很多事。”
“能干什么?”我问。
卡尔珀尼亚搔搔脑袋。“这个,我不太清楚。”
杰姆以强调的口气问阿迪克斯他是否会代表卫理公会参加橄榄球比赛时,阿迪克斯说如果他去的话他会摔死的。他年纪大了,不能干这种事了。卫理公会的教徒们正设法并钱偿还修教堂时的抵押借款。他们向授理会挑战,要和他们进行一场触身法橄榄球赛。好象镇上每个小孩的爸爸都将参加比赛,只有阿迪克斯例外。杰姆说他去都不想去,但他无论如何抵制不住橄榄球的诱惑。他闷闷不乐地与阿迪克斯和我站在场外,观看塞西尔?雅各布的爸爸为浸礼会得分。
一个星期六,我和杰姆决定带着我们的气枪出去转转,看能不能碰上只野兔或者松鼠。过了拉德利家的房子大约五百码左右,我突然发现杰婀斜着眼看着街上的什么东西。他的头转向一侧,从眼角向外看着。
“你在看什么?”
“那边那条老狗。”他说。
“那是老蒂姆?约翰逊吗?”
“是的。”
蒂姆?约翰逊是哈里?约翰逊的。哈里住在镇子南边,开公共汽车跑莫比尔。蒂姆是条红褐色的捕鸟猎犬,是梅科姆镇挺逗人喜欢的狗。
“它在干什么?”
“不知道,我们最好回家去。”
“杰姆,现在是二月份。”
“我不管几月,我要去告诉卡尔。”
我们跑回去,冲进厨房。
“卡尔,”杰姆说,“你能到人行道上来一下吗?”
“什么事,杰姆?我不是每次你喊我我就能去的。”
“那边有条老狗好象有病。”
卡尔珀尼亚叹了口气,“我现在不能为狗包扎腿了,盥洗室有些纱布,去拿来你们自己包吧。”
杰姆摇摇头:“它有病,有些不正常。”
“它在干什么,想咬自己的尾巴吗?”
“不,它是这样的。”
杰姆象金鱼一样,嘴一-丌一闭地喘着,缩肩弓背地抽搐着。“它这样走,只是好象不受自己控制。”
“你在给我编故事吗,杰姆?芬奇?”卡尔珀尼亚的声音严厉起来。
“不是的,卡尔,我发誓,不是的。”
“它在跑吗?”
“没有,只是慢慢儿走,慢得几乎看不出来。正朝这边来。”
卡尔珀尼亚冼洗手,跟着杰姆来到院子。“我没看见狗。”她说。
她跟着我们走过拉德利家,然后朝杰姆指的地方看去。蒂姆?约翰逊从远处看上去只是一个小点,但是离我们这边近些了。它走路很不稳,好象右腿比左腿短一些似的。看见它,我想起了一辆陷在沙子里的小汽车。
“它一边高一边低。”杰姆说。
卡尔珀尼亚瞪大眼睛看了看,然后抓着我们的肩膀,三个人一起跑回家去。她关上身后的木门,走过去拿起电话叫起来:“我要芬奇先生的事务所。”
“芬奇先生,”她叫着说,“我是卡尔,我向上帝发誓,街上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条疯狗一一正朝这边走来,是的,先生,它是……芬奇先生,我断定它是……蒂姆?约翰逊,是韵,先生……是的,先生……是的……”
她挂上电话,我刚要问她阿迪克斯说了什么时.她摇摇头。她用力摇摇电话,然后说:“尤拉?梅小姐,我给芬奇先生的电话打完了,我不用占线了。听我说,尤拉?梅小姐,请你打个电话给雷切尔小姐,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以及这条街上所有有电话的人家,告诉他们来了一条疯狗,麻烦你了,小姐。”
卡尔珀尼亚听了一会儿。“我知道现在是二月份,尤拉?梅小姐,但是我一看就认得出疯狗。请快一点。”
卡尔珀尼亚问杰姆:“拉德利家有电话吗?”
杰姆查了查电话簿说没有。“他们反正不会出来。”
“我不管,我要告诉他们。”
她跑到前面的走廊,杰姆和我紧跟在后边。“你们呆在家里!”她火叫起来。
邻居都接到了卡尔珀尼亚的通知。我们看得见的木门都紧紧地关上了。在这儿还看不见蒂姆?约翰逊的影子。我们看着卡尔珀尼亚朝拉德利家跑去,裙子和围裙提在膝盖以上。她上了屋前的台阶敲起门来。没人回答。她喊起来。“内森先生,亚瑟先生,疯狗来了!疯狗来了!”
“她应该绕到后面去。”我说。
杰姆摇摇头。“这时候顾不了那些了。”
卡尔珀尼亚用劲捶门,还是没人回答。没人表示得到了她的替告。好象没人听到似的。
卡尔珀尼亚跑回后廊时,一辆黑色的福特牌汽车开了过来。阿迪克斯和赫克?塔特从车上走出来。
赫克-塔特先生是梅科姆县的司法官。他和阿迪克斯一样高,但瘦一些。他的鼻子很长,穿着长统靴,靴子上有光亮的金属小孔,身着马裤和伐术工人穿的甲克衫,皮带上捅着一排子弹。他带了枝步枪。他和阿迪克斯来到走廊上时,杰姆打开门。
“呆在里边,孩子。”阿迪克斯说,“狗在哪儿,卡尔?”
“现在应该到这儿了。”卡尔珀尼亚指着街上说。
“它不是在跑吧?”塔特先生问。
“不跑,先生。还在抽搐阶段。”
“我们要去找一找吗,赫克?”阿迪克斯问。
“最好等一等,芬奇先生。疯狗通常笔直往前走,但也说不定。也可能顺着路拐弯——希望是这样,要不,它会一直走到拉德利家的后院去。我们稍等一会儿。”
“别以为它会进拉德利家的院子,栅栏会挡住它的。很可能会顺着路走过来……”阿迪克斯说。
我原来以为疯狗口吐白沫,连跑带跳地朝人的喉咙扑去呢,我还以为八月份才有疯狗。要是蒂姆?约翰逊有这些症状的话,我就不会吓成这样了。
街上一个入也设有,人们在静静地等待,没有比这更令人受不了的。树叶丝纹不动,反舌鸟停止了歌唱,莫迪小姐家的木匠也不见了。我只听见塔特先生不时用鼻子出声地吸气,然后又擤鼻子。又见他把枪换到胳膊的弯曲部分。我还看见斯蒂芬尼?克劳福德的脸出现在她家前门的玻璃窗内。莫迪小姐出现在她身旁,和她并肩站着。阿迪克斯提脚蹬在椅子的横档上,手在大腿侧面摩挲。
“过来了。”他轻声说。
可以看见蒂姆-约翰逊了。它在和拉德利家平行的弯道上的内侧漫无目标地走着。
“快看,”杰姆小声说,“赫克先生说疯狗笔直地走,它连顺路走都不会。”
“看起来病得很厉害。”我说。
“在它前面放样东西,它会直接往上撞的。”
塔特先生把手放到前额上,身子往前倾。“确实疯了,芬奇先生。”
蒂姆?约翰逊十分缓慢地移动,但不是在玩或者闻地上的树叶:好象被固定在一条线路上,在一种无形的力量的推动下朝我们移动。我们可以看见它的身体象马在驱散苍蝇时那样不停地颤抖,嘴一张一合的。它身子一边高一边低,正慢慢地朝我们这边移动。
“它正在找个地方死。”杰姆说。
塔特先生转过身:“离死还早着呢,杰姆。”
蒂姆-约翰逊来到拉德利家门前的小路,它的可怜的大脯还清醒的那部分使它停下来,好象在考虑走哪条路。它犹豫不决地走了几步,停在拉德币Ⅱ家的大门前,后来想转过身,但很困难。’
阿迪克斯说:“在射程之内了,赫克。你最好现在干掉它,不然就会上小路了……天知道拐角处有什么人没有。卡尔,到里边去!”
卡尔珀尼亚打开纱门,随手拴上,又打开,抓住门钩。她想用身体挡住我和杰姆,但我们从她的胳膊下往外看。
“干掉它,芬奇先生I”塔特先生把枪交给阿遭克斯。我和杰姆差点昏倒。自七
“别浪费时间,赫克。”阿迪克斯说,“你打吧。”
“芬奇先生,这是要一枪解决问题的。”
阿迪克斯使劲摇头:“别光站在那儿,赫克!它不会等你一天的……”
“看在上帝的面上,芬奇先生,看它到哪儿了!要是打得不准,就会打到拉德利家去的!我打不了那么准,这你知道!”
“我有三十年没打枪了……”
塔特先生几乎是把枪扔给阿迪克斯的。“如果你现在就打的话,我会觉得轻松得多。”他说。
我们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爸爸接过枪,走到街中心。他走得很快,但我觉得他象潜水员那样游动。时间过得真慢,令人心烦。
阿迪克斯把眼镜向上推时,卡尔珀尼亚轻轻地说:“耶稣保佑他。”然后把手捂在睑上。
阿迪克斯把眼镜推到前额上,又滑了下来,他干脆把眼镜扔到地上。一切都静悄悄的,我听见眼镜掉在地上打碎了。阿迪克斯揉揉眼睛,摸摸下巴。我看见他使劲眨眼睛。
在拉德利家的大门前,蒂姆?约翰逊还清醒的那部分大脑已打定主意,最后总算转过身来,顺着原来的路线沿街走过来。它向前走两步。停下来抬起头。我们看见它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了。
阿迪克斯动作敏捷,把枪端起顶住肩膀,然后手猛地拉动一端是个小圆球的拉杆,仿佛这些动作是同时发生的一样。
枪砰地一声响了。蒂姆?约翰逊跳起来,噗地一声倒下在人行道上滚了滚,缩成了一团棕白色的东西。它不知是什么东西打中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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