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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一只知更鸟

_9 哈珀·李(美)
雷纳兹医生这一个小玩笑使我笑了起来。“那么,您认为他没有死罗?”
他戴上帽子。“当然,我的话可能不对,但是我认为他活得好好的。没有任何死的征兆。去看看他吧。等我回来,大家就碰头作出决定。”
雷纳兹医生步履轻快,赫克?塔特先生却不然,他沉甸甸的靴子使走廊都得活受罪。他不熟练地推开门,说了雷纳兹医生进门时所说的同样的话,又补充说:“你好吧,斯各特?”
“很好,先生,我要进去看看杰姆。阿迪克斯他们都在里面。”
“一块进去吧。”塔特先生说。
亚历山德拉姑妈用一条毛巾掩着杰姆的台灯,室内光线暗淡。杰姆仰卧在床上,在他的一边脸上有块难看的伤痕,左臂向外摊着,肘关节有点儿弯曲,但却是向外边弯。他双眉紧锁。
“杰姆……”,阿迪克斯说:“他听不见,斯各特。他象灯一样,暂时熄灭了。他本来快醒了,但雷纳兹医生使他又昏过去了。”
“好吧,爸爸。”我退了几步。杰姆的房间四四方方,挺宽敞的。亚历山德拉姑妈坐在壁炉旁的摇椅上。那个背杰姆进来的人倚着墙站在墙角里。他是个我不认识的乡下人,他可能参加了今晚的庆典,事情发生时可能在近旁。他一定是听见我们叫喊跑来搭救我们的。
阿迪克斯站在杰姆床前。?
赫克?塔特先生站在门口,手拿帽子,裤袋里鼓鼓囊囊地装着手电筒。他身穿工作服。
“进来吧,赫克。”阿迪克斯说,“发现了什么吗?我想不出谁竟这样卑鄙,千出这样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已弄清了是谁。”
塔特先生吸了吸鼻予,敏锐的眼睛瞥了屋角里的人一眼,对他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杰姆、亚历山德拉姑妈,最后,眼光落在阿迪克斯身上。
“坐吧,芬奇先生。”他以令人愉快的口吻说。
阿迪克斯说:“大家都坐F吧。赫克,你坐那张椅子。我到客厅去再搬张椅子来。”
塔特先生坐在杰姆桌旁的椅子上。他等了等,直到阿迪克斯回来坐好。我不理解为什么阿迪克斯不给那站在墙角如人搬一张椅子。不过,阿迪克斯对于乡下人的习性比我了解得多。他的乡下当事人中有的喜欢把他们的长耳马拴在后院苦楝树上,阿迪克斯常和他们!生后面台阶上接治事情。这一位说不定站在墙角里还觉得舒服些。
“芬奇先生,”塔特先生说话了,“告诉你发现了什么吧。发现一件小姑娘的连衣裙一现在搁在车里。是你的吗,斯各特?”
“是的,先生,是水红色带褶饰的。”我说。塔特先生那模样似乎是站在证入席上发言。他喜欢按自己的方式讲话,既不受原告的影响,也不受被告的影响。这样,有时就要拖延老半天。‘
“还发现一些奇怪的褐色布片……”
“那是我的戏装,塔特先生。”
塔特先生用双手擦擦大腿,又揉了揉左臂,端详着杰姆的壁炉架,好象对壁炉发生了兴趣,然后把手指伸向他那长长的鼻子。
“还有什么,赫克?”阿迪克斯问道。
塔特先生用手在他曲脖子上揉一揉,说:“鲍勃-尤厄尔躺在那棵大树底下,下肋间插着一把厨房里用的刀,没气了,芬奇先生。”
Chapter29
亚历山德拉姑妈站起来伸手去扶壁炉架,塔特先生想起来帮她,但被她谢绝了。阿迪克新坐着没动,破天荒第一次,他那天生的礼貌对他一时不起作用了。
不知怎的,我脑子里什么别的事情也不能想,只是老想着鲍勃?尤厄尔先生说过的,哪怕要花他一辈子工夫也得干掉阿迪克斯。他险些儿成功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作恶。
“你敢肯定他死了吗?”阿迪克斯的声音显得凄凉。
“肯定死了,”塔特先生说,“完全死了,再不会伤害这些孩子了。”
“我不是说这个。”阿迪克斯仿佛在睡梦中说话。他渐渐上了年纪,内心不安宁的唯一标志——下颌上刚毅的线条显得松弛了一些,可以看出,他耳下逐渐出现了预示老年的皱纹。虽然仍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但更显眼的是,两鬓已经灰白了。
“咱们到客厅去谈不是好些吗?”亚历山德拉姑妈最后建议道。
“如果您不介意,而且不影响杰姆的话,”塔特先生说,“我想就呆在这儿。我想一砸看看杰姆的伤,一面让斯各特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我走开行吗?”姑妈问道,“我是这里多余的人。阿迪克斯,有事就叫我,我在我的房间里。”亚历山德拉姑妈起身出去,但又站住转身说:“阿迪克斯,今晚的事我有点预感,我早该….-”
塔特先生把手一挥,说,“您去吧,亚历山德拉小姐,我知道,这对您是一个打击,不过,不要为任何事情懊恼。为什么呢?要是我们总是凭预感办事的话,那岂不象只猫儿老追赶自己的尾巴?斯备特小姐,趁你还记得,把事情的经过说说看。行吗?你们看见他跟在后面吗?”
我走列阿迪克斯身边,感觉到他用胳膊搂住了我。我把头埋在他的膝上。“我们走出来,我对杰姆说,我把鞋子给忘了。我们想去拿鞋子,可转身一看,礼堂的灯熄了。杰姆说,我可以明天去拿……”
“斯各特,抬起头好让塔特先生听清楚。”阿迪克斯说。我爬到他的膝上。
“然后,杰姆说,安静一会儿。我心想,他准在考虑什么问题——他总是叫你别说话,好让他思考——然后他说,他听见了什么声音。我们以为是塞西尔。”
“塞西尔?”
“塞西尔?雅各布。今晚他先吓了我们一跳,我们想,准又是他。他披着一床被单。最好的戏装可得奖两角五分钱,不知遭谁得了……”
“你们以为后面是塞西尔时,到了什么地方?”
“离学校不远。我对他高叫了一声……”
“你叫了,叫什么来着?”
“我想我是叫的‘塞西尔?雅各布真讨厌’。没有人回答,杰姆又叫了‘嘿’什么的,他声音大得可以叫醒死人……”
“等等,斯各特,”塔特先生插话说,“芬奇先生,你听见他们的叫声吗?”
阿迪克斯说没有。他当时在他房问听收音机。亚历山德拉姑妈在她自己房间里,也在昕收音机。他记得这一点,因为亚历山德拉姑妈当时还叫他把他的收音机开小一点,好让她听得清自己的。阿迪克斯微微一笑说:“我总是把收音机开得大大的。”
。不知道周围的邻居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塔特先生说。
“我看他们未必会听见,赫克。他们大多数听收音机,或者干脆很早就睡了。莫迪?阿特金森可能没睡,但是我怀疑她是否听到了。”
“继续说吧,斯各特,”塔特先生说。
“好。杰姆叫了以后,我们继续走。塔特先生,这时,我虽然身上套着戏装,可也听得见了。我是说也昕得见后面的脚步声了。我们走,那脚步也走!我们停,它也停。杰姆说,他看得清我,因为克伦肖太太在我的戏装上刷了一种发光的东西,我是火腿。”
“那是怎么回事儿?”塔特先生惊异地问道。
阿迪克斯把我扮演的角色向塔特先生描绘了一番,还解释了我那戏装是怎么做成的。“她进来时你看到她就好了。”他说,“那戏装己经搞得稀巴烂了。”
塔特先生摸了摸下巴。“我说尤厄尔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印予呢,他衣袖上扎了许多小孔。他胳膊上有一两个小孔跟他衣袖上的能够合在一起。让我看看那玩意儿,好码?”
阿迪克斯拿来了那戏装剩下的部分。塔特先生把它翻过来,弄圆整,想看看原来到底是个什么形状。“可能这玩意儿救了斯备特的命。”他说,“你看。’
、他伸出长长的食指指着。那灰黑色的铁丝上有一道发亮的印子。“鲍勃?尤厄尔是下了狠心的。”塔特先生喃喃说。
“他精神不正常。”阿迪克斯说。
“我不想反驳你,芬奇先生——不是疯了,而是卑鄙已极。那可耻的无赖装一肚子酒,却只敢害小孩子,他决不敢直接碰你。’
阿迪克斯摇摇头说:“我不能设想有人竟会……”
“芬奇先生,是有这么些人,你必须先对他们开一枪,才能说声‘您好’,即便这样,他们也不配他们挨的子弹。尤厄尔就是这种人。”
阿迪克斯说:“我原来以为,那天他恶狠狠地威胁了我一顿,怨气该发泄完了。即使还没有,他也应该找甜我的头上来。”..
.“他只有胆去找一个黑人妇女的麻烦,有胆在认为没有人在屋予里的时候才去找泰勒法官的麻烦。你以为他会在大白天和你面对面地干吗?”塔特先生叹了一声,“最好还是继续说吧,斯各特。你听见他在你们后面跟着……”
“是的,先生,我们到了树下……”
“你怎么知道你们到了树下呢,你们什么也看不见啊?”
“我赤着脚;杰姆说,树底下总是凉一些。”
“我们简直可以选他当助理司法官了。讲下去。”
“突然,什么东西抓住了我,把我的戏装压破了……我想我当时朝地上急速俯下身子……听见树底下有人在扭打,好象是……听起来好象有人顶着树干在搏斗。杰姆找到我,拉着我往公路上跑。尤厄尔先生猛然把他拉倒——我想是这样。他们又扭打了一阵子,然后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杰姆惨叫了一声……”我停下不说了,想到了就是那时,杰姆的胳膊给扭断了。
“反正杰姆惨叫了一声之后,我再也没听见他吭气。紧接着,尤厄尔先生想把我压死,我想是这样。后来,有人把尤厄尔先生打倒了。我猜,杰姆那时一定站起来了。我就只知道这些……”
“后来呢?”塔特先生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不知是谁气喘吁吁地踉跄着——大声大声地咳嗽,简直咳得要死了一样。开始我以为是杰姆,但听声音不象杰姆,所以我在地上寻找杰姆。我想,是阿迪克斯来救了我们。累得精疲力竭了……’
。那是谁?”
“怎么,就是他嘛,塔特先生,你可以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半指着站在墙角里的那个人,但很快又把手放下了,生怕阿迫克斯责怪我不该用手指人家。用手指人家是不礼貌的。
那个人仍然靠墙站着。我进来时他就是这样靠墙站着的,他的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我指他时,他把胳膊放下来,两个手掌按在墙壁上。那是双苍白的手,病态的苍白,似乎从没见过阳光,在杰姆房间里暗淡的灯光下,它们自得甚至与毫无生气的米黄色的墙壁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我的眼光从他的双手转移到他粘满混沙的咔叽布裤上,又往上越过他单瘦的身躯一直到他那撕烂了的斜纹都衬衣上。他的面部除凸出的下巴土那团阴影之外,跟他的手一样苍白。他的面颊瘦得深陷下去,嘴巴很宽,太阳穴处,有两个浅浅的依稀可见的凹坑,一双捉白的眼睛毫无光彩,我简直以为他是瞎子。他的头发极其稀薄,头顶上只有几根细细的软毛。
我指他时,他的手掌轻微地滑动,在墙上留下油腻般的汗水条纹。他把大拇指插进皮带里,全身奇异地痉挛了一下,好象他听见了指甲在石板上刻画时所发出的刺耳声音一样。但是我惊异地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时,他那紧张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嘴唇张开,露出羞怯的微笑。我们这位邻居的形象被我突然涌出的泪水弄模糊了。
“嘿,布。”我喊了一声。
Chapter30
“应当叫他亚瑟先生,宝贝儿。”阿迪克斯温和地纠正我说,“琼?路易斯,这是亚瑟?拉德利先生。我相信他已经认识你了。”如果阿迪克斯在这样的时候不能温和地把我介绍给布?拉德利,那——他就不成其为阿迪克斯了。
布看见我本能地跑向杰姆的床,他脸上浮现出同样羞涩的笑容。我窘得脸上火辣辣的,只想借遮住杰姆来把自己遮起来。
“哎呀,州碰他。”阿迪克斯i兑。
赫克?塔特先生坐着,透过他那副角质边眼镜日不转睛地看着布。他正要讲话时,雷纳兹医生沿着过厅走了过来。
雷纳兹医生走进门说:“大家都出去吧。晚上好,亚瑟,刚才在这儿没看见你。’
雷纳兹医生的讲话声和他的脚步声一样轻快,好象他一生中每天晚上都这样与布打招呼,这使我感到比我和布在同一个屋子里这个意外酌事还要奇怪。当然,我想……布?拉德利有时也要生病的,但究竟怎样,我也无法肯定。
雷纳兹医生拿着一个报纸包着的大包,放在杰姆的桌上,又脱下他的上衣。“他还活着,你高兴了吧。告诉你我先前怎么知道他不会死吧。我来检查他的时候,他还用脚踢我。为了接近他,我不得不设法让他完全昏过去。赶快离开这儿吧。”他对我说。
“呃……”阿迪克斯瞅了布一眼说,“赫克,咱们到前面走廊上去吧,那里有的是椅子,外面还是够暖和的。”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阿迪克斯邀大家到前面走廊上去而不到客厅去坐,不过一会儿我就理解了:客厅的灯光对布太强烈了。
我们一个个走出来,走在前面的是塔特先生。阿迪克斯站在门口,原想等亚瑟先出去,后来又改变主意,自已跟着塔特先生先走了。
即使在最不正常的情况下,人们还是习惯于做每天做的事情。我也不例外。我听见自己在说:“来吧,亚瑟先生。您对我家的房子还不太熟悉,我带您到前面走廊上去吧。”
他望着我,点了点头。
我领着他经过过厅,又穿过客厅。
“请坐吧,亚瑟先生,这张摇椅挺舒服呢。”
我脑子里关于他的幻觉又复活了。他坐在走廊上……这一向天气很好,是吗,亚瑟先生?
真的,天气可真好。好象在虚幻中似的,我领着他到离阿迪克斯和塔特先生最远的一张椅子旁。这地方黑魃魃的。布在黑暗中会觉得舒服一些。
阿迪克斯坐在悬椅上,塔特先生坐在他旁边。客厅的灯光明亮地照射着他们。我和布坐在一块。
“喂,赫克。”阿迪克斯说,“我想,我们要……天啊,我的记性……不管用了……”阿迪克斯把眼镜推上去,手指压在眼睛上。“杰姆还不副十三岁……不,他已经十三了……我记不清了。不管怎么说,这事要交县法院……”
“什么事要交县法院,芬奇先生?”塔特先生放下二郎腿,身子向前倾着说。
“当然,这明摆着,杰姆是为了自卫。但是我必须到事务所去查看一下有关法律。”
“芬奇先生,你认为是杰姆杀死了尤厄尔吗?你是那样认为吗?”
“你昕斯各特刚才说的,这毫无疑问。她说杰姆从地上爬起来,把尤厄尔从她身上拖倒。他可能在黑暗中夺得了尤厄尔的刀子。我们明天就会弄清楚的。”
“芬奇先——生,听我说,”塔特先生说,“杰姆绝对没有刺杀鲍勃-尤厄尔。”
阿迪克斯沉默了一阵,然后望着塔特先生,好象对他的话很感激,但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赫克,你这样说是出于你的好心,我非常感激你’但是,可不能开这样一个头。。
塔特先生起身走到走廊的边缘,朝灌木丛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双手插入屁股后的日袋里,面对着阿迪克斯。“开什么头?”他问。
‘“请原谅我说话直率,赫克,”阿迪克斯简短地说,“但是,没有谁打算隐瞒事实真相,我可不靠说谎过日子。”
“并没有淮打算隐瞒真相,芬奇先生。”
塔特先生的声音很平静,但他那双靴子牢牢实实地贴在地板上,好象在那儿生了根一样。一场奇怪的辩论在我父亲和司法官之间开始了。但是,我无法明了这场争论的实质。
阿迪克斯也起身走列走廊的边缘,哼了一声,朝院里唾了一口,双手插进口袋,面对着塔特先生。
“赫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谢谢你。琼-路易斯,”他转向我,“你是说杰姆从你身上拖倒了尤厄尔先生吗?”
。是的,爸爸,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我……”
“明白了吗,赫克?我打心限里感激你。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背上隐匿罪过的名声。最好的办法是把一切都公诸于众。让县里的人都来吧,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我不希望他在别人的纷纷议论声中长大,我不希望任何人说:‘杰姆?芬奇……他爸爸花费一笔巨款开脱了他的罪责。’这事情了结得越快越好。”
“芬奇先生,”塔特先生无动于衷地说,“鲍勃?尤厄尔是倒在自己的刀口上,自己杀死了自己。”
阿迪克斯走刭走廊角上,望着下面的紫藤。我想,他俩各有各的倔强性格,我不知道谁会先计步。阿迪克斯为人沉静,他的倔强性格难得表露出来,但在某些方面,他象坎宁安家的人一样,十分固执。塔特先生却显得粗鲁,总是直通通的,不过他的倔强程度跟我爸爸的不相上下。
“赫克,隐匿这件事就等于向杰姆否定我多年来培育他的原则。”阿追克斯转身对塔特先生说,“有时候,我想,作为父亲,我是完全失败了。但是,我是他们的一切。杰姆看任何人之前总先看我,我一直极力正直地生活,以便毫无愧色地回头看他……如果我纵容这样的事情,说实话,我就会没有脸见他;没有脸觅他,我就失去了他。我不希望失去他和斯各特,因为他们是我台勺一切。”
“芬奇先生,”塔特先生双脚仍然牢牢地踏在地板上。“鲍勃?尤厄尔倒在自己的刀口上,我能证实这一点。”
阿迪克斯猛然转过身来,双手插在口袋里。“赫克,你为什么不能象我这样看这件事昵?你自己也有小孩,不过,我年纪比你大,等我的孩子长大时,要是我还没死,就是个老头了,但是现在我……如果他们不信任我,就不会信任别人。杰姆和斯各特知道事情的经过,如果他们听见我在城里说些与事实不符的话,赫克,我就会失去他们。我不能在外面一套,在家里又另外一套。”
塔特先生翘起脚尖,摇晃着身子,耐心地说:“他把杰姆打倒以后,自己在树根上绊了一交,你看,我做给你看。”
塔特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把长长的折叠式小刀。这时雷纳兹医生来到了门口。塔特先生说:“那狗娘养的死在太树下了。医生,他就在校园旁边。你有手电筒吗?拿这个去吧o”
“我可以将我的车子转个方向,打开车灯。”雷纳兹医生说。不过他还是接过了塔特先生的电筒。“杰姆的状况良好,我想,他今晚不会醒来了,所以不必为他担心。赫克,是您手里那把刀刺死了尤厄尔吗?”
。不是的,先生。刺死他的那把刀还在他身上。看刀柄象把厨房里用的刀。克恩一定随着柩车到那里了,医生。晚安。”
塔特先生轻轻地把刀子一下打开。“是这样的。”他说。他手拿着刀,装着要绊倒的样子。他往前倾时,左手仲向前去。“明白了吗?就这样,他自己把刀刺在肋骨之间的柔软的地方。他身体的全部重量使得刀子插了进去。”
塔特先生折拢刀子,塞进口袋。“斯各特才八岁,她吓坏了,不可能一清二楚地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你会感到吃惊的。”阿迪克斯冷冷地说。
“我并不是说她捏造事实,我是晚她当时惊吓得不可能一清二楚地知道发生的事。那地方又是那么一片漆黑,只有一个习惯黑暗的人才能看清这桩事情。”
“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阿迪克斯轻声地说。
“你这该死的,我并不是在为杰姆考虑啊!”
塔特先生在地板上跺了一脚,蹬得那么重,莫迪小姐卧室里的灯都亮了,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的灯也都亮了。阿迪克斯和塔特先生朝对面望了一眼,又互相看了吞,没有吭声。
塔特先生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芬奇先生,你既然这样,我不想跟你争辩了。你今天晚上过于紧张,谁也不应该象你这样紧张。你为什么不紧张得倒到床上去,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你今晚没有根据事实来进行推断。我们今晚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解决,明天就太迟了。鲍勃?尤厄尔的肚子里还插了把厨房里用的刀呢。”
塔特先生接着又说,阿迪克斯不应该老坚持他这样一种看法:任何一个象杰姆这样大的孩子,断了一只胳膊,竟有足够的力气在漆黑的晚上跟一个成年人搏斗并杀死了他。
“赫克,”阿迪克斯突然说,“你刚才拿的好象是把折叠式小刀,在哪里弄来的?”
“没收一个酒鬼的。”塔特先生冷冷地回答。
我暗自在极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尤厄尔先生抓住了我……随即他摔倒了……杰姆肯定爬起来了,至少我估计……
“赫克?”
“我说了,今天晓t在镇上从一个酒鬼那里没收来的。允厄尔可能是在垃圾场的什么地方捡到了那么一把厨房里用的刀,磨得锋利,等待时机……只是等待时机。”
阿迪克斯走到悬掎旁,坐在上面,双手随意地悬在膝间,双眼盯着地板。那天晚上在监狱门口,他的动作也象这样,慢吞吞的,我当时觉得,他手里的报纸可能永远折不好,也放不到椅子上去。
塔特先毕用沉重的脚步在走廊上踱来踱去。“这不是你的决定,芬奇先生,这完全是我的。是我的决定,责任在我身上。这一次即使我不这样看,你也拿我没法儿。如果你想提出反对意见,我就会当面说你是撒谎。你的孩子绝对没有刺死鲍勃?尤厄尔,”他声音逐渐慢下来,“根本就不是他千的,现在你也知道了。他只是想使自己和妹妹平安地回到家里。”
塔特先生停住了脚步,背向着我们,站在阿迪克斯面前。“我不是什么好人,先生,但是我是梅科姆县的司法官。生长在这个镇上,快四十三岁了。这里发生的每件事情,不管是在我出生以前的还是以后的,我都了如指学。有个黑人平自无辜地断送了性命,对这个命案要负责的人也死了。死了就算了,既往不咎,芬奇先生,既往不咎。”
塔特先生走到悬椅旁,拿起他先头放在阿迪克斯身旁的帽子,把头发往后理了理,戴上帽子。
“从没有听说,一个公民竭尽全力阻止别人犯罪是违法的。他所做的就是这么回事。可能你会说,把全部情况毫不隐讳地公诸于众是我的责任。你知道那后果将怎么样?整个梅科姆的女人包括我妻子,会去敲他的门送蛋糕给他。依我看,芬奇先生,一个在众人面前害羞的隐居者,为了你、为了全镇人除了一大害以后,硬把他拖到众目睽睽之下,这是一种犯罪。这是犯罪,我不想把这个罪名加在自己头E,如果事情牵涉的是任何其他人,处理方法又不同。但是对于这个人,只能是这样,芬奇先生。”
塔特先生用靴尖在地板上踢着,好象想掏出个洞来。他拉了拉鼻子,叉揉了揉左臂。“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芬奇先生,但是我仍然是梅科姆县的司法官。鲍勃?尤厄尔先生倒在自己的刀口上。晚安,先生。”
塔特先生咚咚地走下走廊,越过前院。只听他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开车走了。
阿迪克斯坐在那里,两眼长久地凝视着地板。最后,他抬起头说,“斯各特,尤厄尔先生倒在自己的刀口上。你想得通吗?”
阿迪克斯看来似乎需要别人帮他打起精神,我跑过去抱住他,使劲地吻他。“能,爸爸,我想得通。”我用一种使他放心的口吻说,“塔特先生说得对。”
阿迪克斯掰开我抱着他的手,望着我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说出他来就有点儿象射杀一只反舌鸟,你说对吗?”
阿迫克斯的脸贴着我的头发擦着。他起身穿过走廊走到阴影里去时,他的脚步又变得轻快了。在越屋之前,他在布?拉德利跟前停下来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亚瑟。”
Chapter31
布?拉德利慢慢地站起来,客厅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照在他前额上。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犹豫不决,似乎不知道怎样接触他手和脚碰着的东西才比较合适。
他咳嗽咳得十分厉害,全身颤抖得只好再坐下来。他把手伸进裤子后面的口袋,掏出一条手绢,捂着嘴咳了几声,又用手绢擦了擦前额。
从来没和他呆在一块儿,现在他却在我身边坐了这么久,真是难以置信。他一直没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转身看了我一眼,朝前门点了点头。
“您想跟杰姆说一声再见吗,亚瑟先生?进去吧。”
我领着他穿过大厅。亚历山德拉姑妈坐在杰姆床前。“进来,亚瑟。”她招呼说,“还没有醒来,雷纳兹医生给他服了大剂量的镇静药。琼?路易斯,你爸爸在客厅吗'”
“在,姑妈,我想他在。”
“我要去找他说一句话,雷纳兹医生留下了一些……”她的话音随着她的脚步声消失了。
布又缩到屋角里,老远老远地伸着脖子凝视着杰姆。我走过去拉他的手,那只手显得苍白,却惊人地暖和。我拉了他一下,他让我领着他到杰姆床前。
雷纳兹医生在杰姆的断臂上支起了一个帐篷般的架子,我想,主要是为了把杰姆的断臂和毯子隔开吧。布身子前倾,眼光越过架子看着杰姆,睑上浮现出一种羞怯而好奇的表情,好象从来没有看见过男孩似的。他半张着嘴,把杰姆从头到脚端详了一番。他举起一只手,却又放了下去。
“您可以抚摸他,亚瑟先生,他睡熟了。他没睡时您要摸他,他可不让。”我向他解释说,“摸吧。”
布伸出的手在杰姆脑袋上方摇晃着。
“抚摸他吧,先生,他睡着了。’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杰姆的头发上。
我开始明白他的动作所发出的语言信号了。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这表明他想走了。
我带着他来到前廊,他不自在的步子停了下来,却仍然握着我的手,没有一点想放开的意思。
“送我回家好吗?”
他声音很低,象一个害怕黑暗的小孩的声音。
我伸腿踏在第一级台阶上,但又停住了。我想领他穿过我们的房子,可决不想送他回家。
“亚瑟先生,您把胳膊弯一点儿吧,这样对了。”
我的平挽住他的胳膊。
他不得不稍微弯下身子将就着我。要是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在她楼上的窗子里张望的话,一定会看见亚瑟?拉德利在人行道上护送着我,正象别的大人也会这样做一样。
我们来到拐角处的路灯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回,迪尔站在这儿抱着那粗大的电杆,杲呆地张望着、等待着、希冀着。也不知道有多少回我和杰姆打这儿经过。但是进拉德利家的大门,这还是平生第二次。我和布登上台阶,来到他家的走廊上。他伸手摸到了门上的把手,然后轻轻放开我的手,打开门,走了进去,把门关上了。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们这儿,死人时邻居送吃的,生病时邻居送鲜花,平时邻居也送一些小礼物。布是我们的邻居,他给了我们两个肥皂雕的娃娃,一块带链的破手表,两枚给人好运气的硬币,还救了我们的命。通常,邻居的馈赠是有来有往的,而我们从来没把从树洞里拿来的东西放回原处,我们什么礼都没有述过,想到这一点,我感到十分内疚。
我转身回家。路灯在通往镇上的整条道上闪烁着。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我们这个地方。那是莫迪小姐家,还有斯蒂芬尼小姐家,再过去是我们家,我可以看见我们走廊上的悬椅,过了我们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雷切尔小姐家。甚至杜搏斯太太家也可以看得见。
我往身后望去,棕色大门的左边是一个长长的百叶窗。我走过去,站在窗子前面,又转过身来。要是在白天,我想,邮局拐角处也一定可以看得见。
白天……啊,我心想,黑夜快要消失了,~蓟白天,附近的地方好不热阉。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横过街道,把最新消息告诉雷切尔小姐。莫迪小姐俯身向着她的杜鹃花。夏天一到,两个孩子在人行道上蹦蹦跳跳地朝远处来的一个犬人跑去。那人向他们挥手,他们争先‘恐后地向他跑去。
仍然是夏天,孩子们聚集在一块儿。一个男孩在人行道上慢吞吞地走着,身后拖着一根钓鱼竿。一个大人双手叉腰在等着他。夏天,。他的孩子和孩子们的一个小伙伴在院子里嬉戏,自编自演一场奇怪的小剧。
一到秋天,他的孩子们就在杜博斯太太门前的人行道上打闹。那男孩把他妹妹搀扶起来一道圆家去。秋天,他的孩子们在那街道的拐角处徘徊,脸上带着一天的忧愁和喜悦。在大橡树旁边停了下来,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疑惑,一会儿又害怕。
一到冬天,他的孩予们在门前冷得发抖,烈火燃烧的房屋映出了他们的身影。冬天,有个人走上大街,丢掉跟镜,开枪打死了一条狗。
夏天,他看到他的孩子们忧心忡仲,又是秋天,啊,布喜欢的孩子们需要布的帮助。
阿迪克斯说得对,要真正理解一个人,只有站在他的立场,从他的角度,设身处地地考虑问题。只要站在拉德利的走廊上就足够了。
细雨迷漾,路灯昏黑。在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自已年纪很大了。看看自己的鼻尖,我可以看见凝聚在上面的细小的水珠。但是,两眼对视,很不舒服,我不那样看了。回家的路上,我想,明天把这件事告诉杰姆,多妙啊。他一定会为错过了这个机会而大发雷霆,可能一连几天都不会理我。回家的路上,我想,我和杰姆都会长大成人,但是除了可能要学代数以外,没有什么可学的了。
我登上台阶,跑进屋里。亚历山德拉姑妈已经睡了,阿遣克斯的房间里没有灯光。我想看看杰姆是不是苏醒了。阿迪克斯在杰姆房间里,坐在杰姆的床边看书。
“杰姆醒了吗?”
“睡得很安静。要到早上才会醒来。”
“哦。你打算通宵不睡陪着他吗?”
“只陪个把小时。去睡吧,斯各特。你累了一天了。”
“嗯,我要和你一起呆一会儿。”
“随你的便吧。”阿迪克斯说。一定过了半夜了。他这样和蔼地默许我,倒使我感到迷惑。不过,他到底比我猜得准些,我一坐下就想睡觉了。
“你在看什么书?”我问道。
阿迪克斯把书翻过来说;“是杰姆的书,书名是《灰色的幽灵》。”
我突然惊醒过来。“你怎么看这本书呢?”
“宝贝儿,我不知道。随便拿的。这本书我还没看过。”他直率地说。
“请大声读吧,阿迪克斯。这本书真叫人害怕。”
“别读吧,”他说,“这会儿,你已经给吓得够呛了。这本书太……”
“阿迪克斯,我没有吓坏。”
他蹙起了眉头。我分辩道:“至少,在向塔特先生讲述事情经过以前我不怕。杰姆也不怕。在路上我问他怕不怕,他说不怕。再说,除了书上的东西,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可怕。”
阿迪克斯张嘴想说ff‘么,但又闭上了嘴。他抽出夹在书中问的大拇指翻回到第一页。我挪近身子,把头依偎在他的膝上。“腮,”他开始了,“Ⅸ灰色的幽灵》,萨克塔利?霍金斯著。第一章……”
我极力使自己不睡着,但是,外面雨声那么轻柔,屋里气氛这样温暖,他的声音这样深沉,他的膝盖又这样使我感到舒服,我一下就睡着了。好象只过了几秒钟,他用鞋子轻轻抵着我的肋部,把我扶起,架着我到我的房间里去。我喃喃地说:“每个字我都听见了,一点也没打瞌睡。说的是一艘船和只有三只手指的弗雷德和斯托纳的孩子……”
他解开我的背带裤,让我靠在他身上,把我的背带裤脱掉。一只手扶着我,一只手去拿我的睡衣。
“是的,大家都以为是斯托纳的孩子把俱乐部搞得乱七八糟,把墨水泼得到处都是……”
他领着我到床边,让我坐下,提起我的双腿,在我身上盖好毯子。
“然后,他们追他,但是抓不到他,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模祥。阿迪克斯,他们最后看见他的时候,哎呀,他什么都没有做……阿迪克斯,他真好……”
阿迪克斯的双手伸到我下巴下面,把毯子扯上来,帮我塞好。
“斯各特,大多数人都是好人,在你终于了解他们以后。”
他关了灯,回到杰姆的房间去了。整个晚上他都会在杰姆身边,早上杰姆醒来时,他也会在杰姆身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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