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让步,阻止他揍瓦尔泰克斯。她搬出让·德·埃勒蒙,说他们无权让侯爵去承受一场告密的后果。
到后来,拉乌尔还是住了手。他的怒火渐渐弱了下来。
他说:
“好吧。让他走吧!你听见了吗,瓦尔泰克斯?快滚吧!如果你胆敢碰一下克拉拉或者侯爵,那你就完了。好了,快滚!”
瓦尔泰克斯有几秒钟趴着不动。难道拉乌尔下手太重了,打得他喘不过气来,走不动?他撑着手肘爬起来,又倒下去,再撑起来,爬到扶手椅旁边,挣扎着站起来,可是身子打了个趔趄,又跪倒在地。可这一切都是假装出来的。其实,他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靠近独脚小圆桌。突然,他把手伸进抽屉,抓住露出枪柄的手枪,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转身对着拉乌尔举起手臂。
这个动作虽然来得那样突然,那样快速,他却来不及开枪。有人已经抢在他前面动了手。只见克拉拉一个箭步插在两个男人之间,从胸衣里抽出一把刀,一下扎进瓦尔泰克斯的胸脯。动作之快,叫他想都没想到要抵挡,叫拉乌尔想制止也来不及。
瓦尔泰克斯开始似乎浑然无党,一点也没感到痛。不过,他平时那张蜡黄的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接着他的高大身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忽然栽下去,上身和手臂扑到长沙发上,发出几声粗重的叹息,打了几个呃逆,便一动不动,归于寂静了。
克拉拉手持那把血淋淋的刀子,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注视着瓦尔泰克斯踉跄着栽倒下去。当瓦尔泰克斯倒地时,拉乌尔不得不把她扶住。她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你不会再爱我了……啊!多可怕啊!”
他低声说:
“不对,我爱你……我爱你……可你为什么要拿刀扎他呢?”
“他要朝你开枪……”
“可是,小妹妹……枪里没上子弹……我放在那里……正是为了引诱他,让他别用自己的……”
他扶年轻女郎在扶手椅上坐下,把椅子转过来,让她见不到瓦尔泰克斯的躯体。然后他弯下身,仔细检查瓦尔泰克斯的状态,听了听心脏,小声说:
“还有心跳……但正在咽气。”
现在,他只想着她,想着他无论如何必须救助,必须带走的女子,便立即说:
“亲爱的,快走……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就要来人了……”
她闻之一震:
“我走开?……把你一个人留下?”
“你想一想,要是人家见到你在这儿怎么办?”
“那么,你呢?”
“我不能扔下这人不管。……”
他有些犹豫。他知道瓦尔泰克斯没救了,但他下不了决心离开,他心慌意乱,打不定主意。
她不肯让步:
“我不走了……是我杀的他……该留下该逮捕的是我……”
他一听这话慌了:
“决不行!决不行!逮捕你?我不同意……我不愿意……这家伙是个坏蛋。该他倒楣!……我们走吧……我无权把你留在这里……”
他跑到窗口,刚撩起窗帘,便退后说道:
“戈热莱!”
“什么!”她惶恐地问,“戈热莱?……他来了?”
“没有……他在监视房子,带了两个手下……逃不出去了。”
房间里有几秒钟慌乱。拉乌尔拿了块台布盖在瓦尔泰克斯身上。克拉拉走过来又走过去,不知干什么好,也不知该说什么。那坏蛋在台布下颤动了几下。
“我们完了……我们完了……”年轻女子喃喃地说。
“你胡说什么呀?”拉乌尔说,极为不安的时刻过去之后,他立即恢复了镇定,控制了情绪。
他苦苦思索,又看着表,然后抓起市内电话,用粗鲁的声音说:
“喂!喂!小姐,没听到我的声音吗?我不是要您接通哪个电话!喂!请值班的人来接电话……喂!值班的人吗?啊,是你,卡罗莉纳?多走运!亲爱的,你好啊……是这样……你往这儿打电话,别断,让电话铃响五分钟……房间里有一个伤员……得让看门女人听见铃声,上楼来。同意了,嗯?不是,卡罗莉纳,你放心……一切都很好……只是个小的意外事件,算不了什么……再见!”
他挂上话筒。电话铃响起来了。这时,他抓住情妇的手,对她说:
“来。过两分钟,看门女人就要来了,她会干必须干的事。她肯定认识戈热莱,可能会去找他。来吧,我们从上面逃走。”
他的声音如此平静,他的手抓得这样紧,不容拒绝,以致克拉拉都没想到抗议。
他收起刀子,擦去电话机上的指纹,扯掉瓦尔泰克斯身上的台布,拆散控制墙上银幕的一套机关,领着克拉拉,让门大敞着就走了。
电话铃尖厉而固执地响个不停。他们来到四楼,也就是让·德·埃勒蒙的套房顶上,仆人住的楼层。
拉乌尔立即开始撞门。门没锁死,也没上插销,稍用点力就开了。
他们刚走进去,尚未把门合上,就听到楼道里一声惊叫。是看门女人发出的。她听到电话铃响个不停,就走上来看看,还只走到夹层敞开的门口,就见里面的客厅一片狼藉,长沙发上躺着瓦尔泰克斯的尸体,还在抽动。
“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拉乌尔说,又恢复了不慌不忙说挖苦话的习惯。“这下该看门女人行动了。她有责任。至于我们,就与事情没有干系了。”
四楼有仆人的卧室和阁楼问。仆人的卧室此刻没有人。阁楼间放着废置的箱箱和旧家具。这些房间门上锁着挂锁。拉乌尔扭开一把,打开阁楼间的门。里面有一个采光用的天窗。天窗不高,伸手可及。
克拉拉一声不吭,哭丧着脸,对他吩咐的事,一律机械地服从。有两三次,她反复说: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你不会再爱我了……”
我们看得出,她唯一想着的事,是她杀了人,以及她杀人这件事对拉乌尔的爱情的影响。至于她自己的安全,戈热莱探长可能正在进行的追捕,以及他们从屋顶出逃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连念头都没闪一下。
“我们到了。”拉乌尔说,他正好相反,一门心思考虑的是怎样尽量扩大成功的机会。办事总有个轻重缓急嘛。“一切情况都对我们有利。邻楼的五楼正好与这座楼的屋顶一样高。你得承认……”
由于她什么也不说,他只好换个话题,来说明自己满意确有理由。
“瓦尔泰克斯这家伙太笨了,反而证明我们的反击是迫不得已,是被逼出来的。因此,我们是正当防卫。他攻击我们……我们为了免遭毒手,只好这样。因此,形势对我们是有利的。”
形势尽管有利,可也得躲避起来再说。拉乌尔深明此理,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他跳过了一道窄窄的朝向一间空房子的天井,又帮助克拉拉跳了过来。他们真有运气:他们进入的那套房间没有住人,只散乱地放了几件家具,以及搬家未来得及带走的一些杂物。一条走廊把他们领到套房门口。门轻易就打开了。一道楼梯……他们下了一层楼,接着又下一层,最后来到夹层的楼梯平台上。拉乌尔小声说:
“我们商量一下。巴黎的每一栋房子都有看门人。我们走出去,不知会不会被这栋房子的看门人看见。无论如何,我们最好不一起走。你先出门。出门后就是一条直通码头的街。你向左拐弯,背向塞纳河。在右边第三条街五号,有一所小房子,叫郊区日本会馆。你进去,到候见厅等我。我过两分钟就到。”
他搂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稍向后扳,深情地吻她。
“来,亲爱的,勇敢一点……别这么愁眉苦脸了。想一想,你救了我一命哩。是的,你救了我的命。手枪里是有子弹的。”
他很自然地说这句谎言,可是却不能解除克拉拉心中的包袱。她低着头走了,样子很可怜。
他探头往下看,见她出门往左边走了。
他数到一百下。为保险起见,又数了一百下。然后他就戴着帽子,架着眼镜走了出去。
他走上一条行人川流不息的窄街,一直走到第三条横街。左边一家店铺门口,挂着郊区日本会馆的招牌。门面十分简朴,但是客厅上方装了一排玻璃窗,陈设颇为高雅。
他没见到克拉拉。再说,客厅里也没有一个客人。
拉乌尔十分不安,又回到外面,满街寻找,匆匆走回原来的楼房,又匆匆走回会馆。
不见克拉拉的影子。
他嘀咕道:
“真想不到!……我要等下去……我要等下去……”
他等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有时匆匆跑到邻街看看,跑去跑回。
还是不见她的人影。
到后来,他冒出一个想法:克拉拉可能回奥特伊那幢小屋去了,就走了。他想,刚才克拉拉在沮丧之中,大概没有听清会合的地点,或者没有记住,就干脆回去了。她在那儿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他跳上一辆出租汽车,并照他在紧急时刻的惯例,亲自开车。
在花园里,他遇见仆人,然后在楼梯上又遇到了库维尔。
“克拉拉呢?”
“她不在家。”
这对他不啻当头一棒。她去哪儿了?干什么?回家没找着人,他更加焦急不安。尤其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心中越来越膨胀,它是那样合乎逻辑,以致他越是琢磨,越觉得可怜的克拉拉肯定是走出了那一步。她失手杀了人,以为情人从此会对她憎恶,难道就不会生出轻生的念头?难道她不正是为此逃出来的?她的种种行为难道不表明了她不愿,不敢再见到他?
他想象着克拉拉独自一人,在暗夜游荡的情景。她沿着塞纳河踯躅。黑森森的河水被这里那里的灯光照着,闪着点点波光,在吸引着她。她慢慢地下到水里,奋身一跃,不见了。
对拉乌尔来说,这一夜可怕极了。不管他如何惯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也免不了作出种种假设。这些假设由黑暗配合,便像是确凿的事实。于是他悔恨不已,怪自己没有嗅出瓦尔泰克斯的陷阱,怪自己不该把事情弄得复杂,不该与克拉拉分开出门。
他直到早上才睡着。八点钟,他从床上跳下地,似乎有什么使命呼唤他投入战斗。是什么使命?
他按铃唤人。
“有什么消息没有?”他问:“……太太的?”
“没有。”仆人回答。
“这可能吗?”
“先生问库维尔就知道了。”
库维尔进来了。
“这么说……她没回来?”
“没有。”
“没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
“你撒谎!……你撒谎!”他一把抓住秘书,吼道,“你撒谎!……是的,你的样子很为难。发生什么事儿了?说呀,蠢东西。你以为我怕知道真相吗?”
库维尔从口袋里抽出一份报纸。拉乌尔打开一看,立即骂了一句。
头版一栏文字上方,用大字赫然印着:
大个子保尔被杀。被杀者昔日的情妇,金发克拉拉被戈热莱探长在作案现场当场抓获。警方认为她是杀人凶手。她的新情夫拉乌尔是同谋。拉乌尔是在蓝色娱乐场开业当晚将她带走的,目前在逃,下落不明。
第十六章 佐佐特
这一次,偶然照顾了戈热莱探长。大个子保尔写的快信送到警察总署,他正好不在署里。他打听清楚那著名的金发女郎几次来伏尔太沿河街的时刻以后,每天就在那时刻来这里守株待兔。看门女人从夹层窗户向他呼叫的时候,他正好在那里。
戈热莱像龙卷风似地闯进拉乌尔的夹层套问。不过,他一进房就收住了脚。倒不是大个子保尔断气的景象吓住了他,而是看到了那张可恶的扶手椅。椅背对着门。上次,拉乌尔就是用这张扶手椅骗过了他。
“停下!”他吩咐随来的两名手下。
他握着手枪,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接近扶手椅。只要椅子那边稍有动静,他就开枪。
戈热莱的两名手下惊异地看着他这样行动。直到他发现椅子那边没有人,才对手下说:
“正因为我们小心行事,才没有出事。”
他自以为这种作法很好,对此颇为得意。
放心以后,他才开始顾及那垂死的人。检查一番以后,他说:
“还有心跳……可是很微弱……赶快叫医生……邻楼就有一位。”
他用电话向奥费弗尔河街报告发生了杀人案,大个子保尔正在落气,要求进行预审侦察,并补充说,伤者似乎经不起搬运。无论如何,来一辆救护车是必要的。他也同样通知了警察分局。然后开始向看门女人问话。从这个女人的回答里,从她描述的特征里,他更加确信金发克拉拉和她的情人拉乌尔是杀人凶手。
这让他极为不安。当医生赶到时,他语无伦次地说:
“太晚了……他死了……不过,还是试试吧……让大个子保尔活着,对司法机关,对我本人,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对您也一样,大夫。”
但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更增加了忙乱。他的主要下属弗拉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克拉拉!我逮住她了……”
“嗯?你说什么?”
“金发克拉拉!我逮住她了。”
“妈的!……”
“她在码头上走来走去,我把她逮住了。”
“她现在在哪儿?”
“关在看门女人的房子里……”
戈热莱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抓住年轻女子,又拖着她三步两跨回到夹层,凶狠地把她推到长沙发前。大个子保尔正在那里咽气。
“瞧,臭婊子,这是你干的好事……”
克拉拉惊恐地往后退。戈热莱压着她跪下来,吩咐手下:
“搜她的身!刀子她一定带在身上……啊!这次,你可叫我逮着了,小妞妞,还有你的同谋,咹?英俊的拉乌尔……啊!你以为杀人是这么随意的么?警察只是对付狗的么?……”
戈热莱见没有搜到刀子,更加恼怒。可怜的姑娘吓坏了,拼命挣扎,想挣脱出来。最后她精神崩溃,晕了过去。戈热莱一肚子的怨恨和怒火,仍不罢休。他把她抱起来,对弗拉芒说:
“你留下,弗拉芒。救护车应该在下面……我过十分钟把她带回来……啊!您来了,警察分局长。”他对新来的人说,“我是戈热菜侦探……这里发生的事情,我这位同事会告诉您的。问题在于缉捕拉乌尔,本案的同谋和唆使者。我呢,先把这个杀人凶手送走。”
救护车果然停在下面。从一辆出租汽车里,又下来三个侦探。他让他们去找弗拉芒,然后把克拉拉送上救护车,让她躺在垫子上,吩咐司机把车开到司法警察局。克拉拉一直昏迷不醒,被送进一间小房问。房里有两把椅子,一张帆布床。
这天晚上,戈热莱等了两个钟头,才能到克拉拉身边准备进行审问。这场审问,他盼了那么久,还没开始,就感到满心欢喜了。简单地吃过晚饭,他就准备开审。可是请来看护克拉拉的护士不同意,说年轻女人还不能回答他的讯问。
他又回到伏尔太沿河街,但没有了解到什么新情况。让·德·埃勒蒙在旅途中的地址不详,但他将在后天上午回来。
到了晚上九点,他终于可以靠近克拉拉那张病床了。不过他的一腔希望立即化为泡影。克拉拉拒不回答。他问也好,逼也好,推测惨案的发生经过也好,拿成堆的罪名吓唬她也好,又搬出拉乌尔,说马上就要将他缉拿归案也好,她反正不开口,甚至也不哭,脸上木然,丝毫看不出内心活动。
次日上午,下午,情形亦是如此,她仍然不说一字。检察院指定了一位预审法官。这位法官准备推迟到第二天开始初审。听到这个消息,她回答戈热莱说——这是她第一次答话——她是无辜的,她不认识大个子保尔,她不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发生的,她在出庭之前就会获得自由。
这是否意味着,她相信拉乌尔无所不能,会来救她?戈热莱十分担心,便加强了看守,派了两名警察站岗。至于他本人,准备回家吃过晚饭,到晚上十点钟,再来这里,对克拉拉最后一次施加压力,那时她精疲力竭,一定无力抵抗。
戈热莱探长住在圣昂图瓦纳郊区一座旧楼里。有三间房子,布置得温馨雅致,让人感觉到有一个颇有情趣的女人在此收拾整理。的确,戈热莱结婚十年了。
即使是两情相悦结为眷属,婚后的日子仍可能变得不幸福。戈热莱夫人是个优雅迷人的红头发女人。要不是她对丈夫拥有绝对的权威,戈热莱恐怕早已忍受不了她那种性格了。她是个能干的家庭主妇,但比较轻浮,贪图快活,喜欢和男人打情骂俏,似乎不大顾及戈热莱先生的面子,本街区的舞厅她经常光顾,却不容丈夫规劝一句。再说,劝了也无济于事,她总有办法把你的话顶回来。
这天晚上,戈热莱先生匆匆回家吃晚饭,发现妻子还没回家。这种情况相当少见,偶有一次,夫妻之间总免不了大吵一场。对于不守时的事情,戈热莱向来难以容忍。
戈热莱站在门口,一下来了气,先就咬牙切齿地骂起来,把本来准备晚间要向克拉拉发作的怒火都倾发出来。
到九点钟,人还没回来。戈热莱不耐烦了,问小保姆,得知妻子是穿了“跳舞的裙服”出去的。
“这么说,她是跳舞去了?”
“是的。圣昂图瓦纳街。”
他尽管醋意大发,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舞厅这时休场了,可是戈热莱夫人还没回来,他能这样等下去吗?
到九点半,他想着审讯的事,心里着急,突然打定主意,到圣昂图瓦纳街的舞厅去找人。他到的时候,还没开始跳舞,桌子旁边都坐着喝饮料的人。戈热莱去问舞厅经理。那人记起确实见过漂亮的戈热莱夫人,她由几个男子陪着,就在那边的桌子上,临出门前还喝了一杯鸡尾酒。
“喏……正好是和那边那位先生……”
戈热莱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立即觉得脚下发软。那先生的背影,体形,他都熟悉,确实熟悉。
他准备去叫警察。这是在这种场合下他能想出的唯一办法,他的意识也只可能告诉他这个办法。不过有什么念头超过了他的责任感,制止了他去求助武力的想法。本来对歹徒和凶手,像戈热莱这样的好警察应去叫警察的。但另一种不可抵挡的念头——弄清戈热莱夫人的下落制止了他。他打定主意,怀着一肚子怒气,却又显出打怕了的样子,来到那人旁边坐下。
在那儿,他竭力克制自己,才没去揪住对方的领口。他在等对方发话。到后来,由于拉乌尔不开口,戈热莱终于忍不住,便骂道:
“混蛋!”
“贱种!”
“混蛋的混蛋!”戈热莱又骂一句。
“贱种的贱种!”拉乌尔回敬一句。
然后是一阵沉默。一个侍者走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饮料。
“两杯牛奶咖啡。”拉乌尔吩咐。
两杯咖啡给两位先生送上来了。拉乌尔拿起杯子,友好地与邻座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戈热莱尽管竭力忍着,还是恨不得揪住拉乌尔的领子,或者把手枪比着对方的鼻子。这些动作是他这一行的基本功,使出来他并不厌恶,可是,他就是动不了手。
面对这可恶的拉乌尔,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记起在城堡废墟、在里昂火车站大厅或在蓝色娱乐场后台与这个家伙的较量,便觉得十分泄气,本来他就是疯了也不敢向这个人发起进攻,现在则更没有胆量了。
拉乌尔十分友好地告诉他:
“她晚饭吃得很好……尤其吃了不少水果……她喜欢吃水果。”
“谁?”戈热莱问,以为他指的是克拉拉。
“谁?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姓什么?”
“戈热莱夫人。”
戈热莱一阵头晕,断断续续地说:
“这么说,果然是你,混蛋?……果然是你干的,这可恶的事……劫持佐佐特!”
“佐佐特?……多美的名字!这是你和她亲热时取的名字吧,嗯?佐佐特……太相称了,就像戴的手套一样……啊!这名字让人看到多么美丽的景象啊!戈热莱的佐佐特!佐佐特的领饰①!佐佐特,怪不得她神气十足啰!”
①按法语的组词规则,戈热莱Gorgeret的阴性形式为戈热莱特Gorgererte,而Gorgerertte的意思是领饰。拉乌尔在此玩了个文字游戏。——译注
“她在哪儿?”戈热莱眼睛都要鼓出来了,“你是怎么把她劫持的,混蛋?”
“我没有劫持她。”拉乌尔平静地回答,“我请她喝了一杯鸡尾酒。后来又喝了一杯。然后我们跳了一曲性感的探戈。她有些醉了,就同意坐我的汽车去万塞纳树林史一圈……然后在我一个朋友的小房间又喝了一杯,那地方安全,不会被一些冒失鬼打扰……”
“那么?……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
“怎么?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希望发生什么鬼事?对我来说,佐佐特神圣不可侵犯。老朋友戈热莱的妻子,我决不会碰!佐佐特这个领饰,我决不会夺走!我决不会朝她觊觎地望一眼!”
戈热莱又一次意识到,对手使自己陷入极为可怕的境地。对戈热莱来说,抓住对手,把他交给司法当局,不可避免地会使事情陷于可笑的僵局。更不说没有迹象表明,抓住拉乌尔,就能找回佐佐特。戈热莱侧过身,把脸转向那张可怕的脸:
“你想干什么?你肯定有目的……”
“那当然!”
“什么目的?”
“你什么时候去见金发克拉拉?”
“过一会儿就去。”
“再去审问她?”
“对。”
“别审了。”
“为什么?”
“因为这种讨厌的事儿,警察怎么进行,我是知道的。还是古时用酷刑拷打来审问的遗风。要审问,也只有预审法官有权这样做。你就让她安静点吧。”
“你就要求这点!”
“不。”
“还有什么?”
“报上说大个子保尔没有危险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你希望把他救活?”
“对。”
“克拉拉知道吗?”
“不知道。”
“她以为他死了?”
“对。”
“你为什么瞒着她?”
戈热莱的目光阴险。
“因为这一点显然是她的痛处。只要她相信他死了,我就有把握让她开口。”
“混蛋!”拉乌尔低声骂了一句。
他立即吩咐道:
“回去见克拉拉。不许审问她。只许告诉她:大个子保尔没死。医生把他救活了。别的话都不要说。”
“以后呢?”
“以后?你再来这里见我,并且要以你妻子的头作保证,把这句话传达到了。一个钟头以后,佐佐特会回到家里。”
“我要不答应呢?”
拉乌尔一字一顿地说:
“你若不答应,我就去见佐佐特……”
戈热莱听出了他的意思,气得握紧拳头。但他想了想,严肃地说:
“你向我提的要求很难办。我的职责是细心调查,查明真相。我如果饶了克拉拉,那就是渎职。”
“反正由你选择,克拉拉……或者佐佐特。”
“问题不能这么提……”
“我就要这么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