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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莫里斯·勒布朗 双面笑佳人

莫里斯·勒布朗(法)
第一章 序幕:奇怪的伤口
  整出惨剧,连同序幕和它所包含的突变曲折,可以用几页文字概述出来,而不会遗漏任何凸现真情的细枝末节。
  这出惨剧是极其自然地发生的。重大事件即将发生时,命运有时会事先发出威胁恐吓,但在这出惨剧里事先没有显出一星半点的迹象。没有一丝气流预示暴风骤雨将临。也没有一丝恐慌。甚至在观看这出小剧的困惑不解的观众当中,也没有一丝不安。这出小剧因为包裹了浓厚的神秘色彩而显得那样悲惨。
  事情是这样的:德·儒韦尔夫妇在奥韦涅的沃尔尼城堡招待宾客。那是一座巍峨的建筑物,顶上建了一些小塔,铺着棕红的瓦片。主宾一起去维希听了一场音乐会。演唱者是令人赞赏的歌唱家伊丽莎白·奥尔南。次日,八月十三日,伊丽莎白应德·儒韦尔夫人邀请,来城堡吃午饭。还在她与银行家奥尔南离婚之前,德·儒韦尔夫人就认识她了。城堡离维希城只有十二公里。
  席间气氛十分欢乐。城堡的主人殷勤有礼,善于调动宾客的情绪。陪客共有八个,每个人都表现得热情洋溢,谈吐诙谐有趣。他们中有三对年轻夫妇,一位退休将军,还有德·埃勒蒙侯爵。这是个四十左右的绅士,风度翩翩,富有魅力,任何女人见了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席间,主宾中有十人表现出的敬意,表现出想讨人喜欢、想引人注目的努力,却都是对伊丽莎白·奥尔南而来的。似乎有她在场,主宾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只可能是让她微笑,引她注目。然而她却并不努力取悦于人,也不竭力引人注目。她只偶尔说几句话,谈吐富有见识,通情达理,却缺乏诙谐和灵气。不过就是不诙谐机趣也无所谓。她模样长得好,相貌秀美胜过一切。即使她能说出最深刻的话,这些话和她美貌的光辉一比,也会显得黯然失色。面对着她,人们想到的就只是她的美貌,她那双蓝眼睛、那两片肉嘟嘟的嘴唇、那光彩照人的脸色、那端正的面庞。她作为抒情艺术家,尽管在舞台上歌喉曼妙,才艺出众,但她征服观众,首先凭的还是美貌。
  她总是身穿朴素的衣裙。不过,即使她穿的衣裙更雅致,人家也不会多注意几分,因为人家一心想到的,是她身体的优雅,动作的协调,肩膀的秀美。她的脖颈上,戴着绝美的项链。那些钻石、红宝石、纯绿宝石杂乱地串在一起,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若是有人称赞这些项链,她会嫣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打消人家的赞叹:
  “这是戏台上用的首饰……不过我承认,它们仿造得很好,可以乱真。”
  “我发誓,您要不说,我真以为……”于是赞叹者这样说。
  她又肯定地说:
  “我也一样……大家都被骗过了……”
  吃过午饭,德·埃勒蒙侯爵使了个心眼,把她拉到一边,单独说起话来,她饶有兴趣地听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气。
  其他宾客则聚在女主人周围。那两人的单独交谈似乎令女主人不快。她低声说:
  “侯爵是白费时问。我认识伊丽莎白有一些年头了。那些追求者没一个有希望得手的。这是一座美丽的雕像,只是冷漠无情。算了吧,我的好伙计,你尽可演你的戏,使出你的花招……不会有效果的。”
  他们都坐在平台上城堡的阴影里。一个凹形的花园从他们脚下伸展开去。一行行笔直的树木,一块块绿茵茵的草坪,一条条铺着黄沙的小径,一个个种着修剪整齐的紫杉的花坛都沐浴在阳光里。花园尽头,是一些小土丘,上面散布着古城堡、塔楼、角堡和小教堂的废墟。一条条小路穿过一丛丛的月桂、黄杨和枸骨叶冬青,通向这些小丘。
  那地方显得雄伟、壮丽。尤其是人们知道,过了这片神奇的残垣断壁,便是悬崖绝壁,陡峭凌空,就更觉得这景色分外壮美。山丘背面,有一道围着庄园的深沟,一道喧腾的激流飞泻而下,冲到五十米深的沟底,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多美的环境!”伊丽莎白·奥尔南赞道,“想起舞台上那些纸板布景,那些摇摇颤颤的帆布屋墙,那些剪贴的树木,就觉得没味!……要是在这里演戏就带劲了。”
  “伊丽莎白,至少,没有谁阻止您唱上一曲吧?”德·儒韦尔夫人说。
  “地方这么大,声音散了。”
  “您的声音不会散。”让·德·埃勒蒙提出不同看法。“您要是唱,那可太美了!就让我们享受享受……”
  她吟吟笑着,想找一些借口推托。可是大伙围着她,一个劲要她唱,甚至再三央求。
  “不行,不行。”她说,“我真不该这么说……我要在这儿唱,准会出丑的……会显得那样差劲!……”
  可是她的拒绝软弱无力。侯爵抓住她的手,试图把她拖到土丘上。
  “来吧……我给您引路……来吧……这会让我们快乐的!”
  她仍然犹豫了一阵,然后,下了决心说:
  “好吧。您陪我去废墟脚下。”
  突然打定主意以后,她就从花园里往废墟走,慢步款款而行,仍然是戏台上的节奏。走过草坪,她登上通往对面平台五级台阶。上面的台阶更窄,安着栏杆,其间交错摆着一盆盆老鹳草和古代的石花盆。一条种着桃叶珊瑚的小道通向左边。她转了弯,后面跟着侯爵,两人双双消失在灌木丛后面。
  过了一会儿,大家看见她独自一人攀登上面的陡峭的阶梯。让·德·埃勒蒙从凹形花园里踅了回来。终于,她在一个更高的土台上露面了。那里有三座哥特式拱廊,是一个小教堂的残存部分,深处,横出一堵爬满常春藤的隔断墙。
  她停住脚步,站在一个像基座的土丘上,显得异常高大。她伸出双臂,开始唱起来。她的声音立即充满了这座蓝天作盖,枝叶和花岗岩作墙的巨大剧场。她的动作使得整个凹谷充满活力。
  德·儒韦尔夫妇和宾客都感到这是毕生难得的享受,聚精会神地听她唱着,看她表演。城堡里的仆人雇工,紧挨着庄园围墙的田庄员工,还有附近村子的十来个农民,都聚在门口和灌木丛角落里,如痴如醉地听着看着。每个人都觉得这一刻真是美妙无比。
  至于伊丽莎白·奥尔南唱的什么,大家都不大清楚。大家只听到一串串音符从她歌喉里流出来,在天地之间飘散。歌声浑厚、庄严,有时悲伤凝重,然而充满了活力和希望。可是,突然……
  可是,必须想到,她的演唱是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进行的,因此在同样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理由不继续唱下去,直到唱完为止。从情理上说,不唱下去也是不行的。可是事情是突然发生的,猝不及防。观众的感觉虽然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就是他们都肯定地表示,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就像一颗炸弹爆炸,事先大家既没有觉察出来,也没有预料到(大家在证词中也是这么说的)。
  是的,灾祸是突然降临的。那曼妙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在四围有遮栏的环境里歌唱的女人、那活泼泼的雕像在废墟的基座上摇晃了几下,就颓然倒下去,没有一声叫喊,没有一个惊恐的动作,也没有自卫或绝望的行动、大家立刻就确信,既没有发生什么搏斗,也不会有什么弥留的情景,等大家赶过去,一定会发现她是一下就断了气的。
  果然,等大家爬上那高处的平台,发现伊丽莎白躺在地上,面色死灰,了无生气……她是脑充血,还是心脏病发作?都不是。她袒露的肩头和胸部有几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大家立即看到了她身上流淌的鲜血,同时,也注意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个人惊恐地失声叫了出来:
  “她那几串项链不见了!”
  围绕她的死亡立即开展了调查。当时,这场调查也曾着实牵动了公众的心。不过,现在要回忆那些细节,大家也许会觉得枯燥乏味。再说,这场调查也是毫无结果,不久就草草收场了。负责调查的法官和警察一开始就碰了一鼻子灰。一切努力都是枉然。他们都觉得查不出名堂,只知这是一起凶杀案,一桩抢劫罪。仅此而已。
  无可争议,这确实是一起凶杀案。诚然,没有发现凶器、弹头,也没有抓到凶手。但没有一人想到要否认这是凶杀案。四十二个目击者当中,有五人肯定地说看到什么地方发出一道光。可是发光的方向和地点,五个人却说法不一。另外三十七人什么也没见到。同时,有三人声称听到了沉闷的枪响,其他三十九人却什么也没听到。
  不管怎样,大家毫不怀疑这是一起凶杀案,因为伤口摆在那儿。这是一道可怕的伤口。一颗罪恶的子弹,从左边肩头射进去,从脖子下部穿出来。是子弹吗?如果是子弹,那么射击者一定藏在比歌唱家高的地方,而且子弹射进肌体,一定大肆破坏了肌体内部,然而情况并非这样。
  似乎还不如说,这殷殷流血的伤口,是被什么钝器造成的,比如锤子或者棍棒。可是使锤子或棍棒杀人的是谁呢?而且,大家怎么没有看见呢?
  另一方面,那些项链到哪儿去了呢?如果这是杀人抢劫罪,那么,这两桩罪行的作案人究竟是谁呢?在歌唱家倒下,尸体躺在地上的时候,几个在城堡最高一层窗口观看的仆人,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和那个土台;再说,花园里如果有一个人来来去去走动,在灌木丛中逃窜,没命地奔跑,这些人无疑可以看见他……还有,土台背后,废墟下面,是悬崖绝壁,从那里是无法上下的……那么,凶手是出于什么奇迹,竟然逃脱了呢?
  莫非他是躲在常春藤下面,抑或藏在哪个洞穴里?警方搜索了两个星期,并从巴黎请来一位年轻警察来帮忙。这人名叫戈热莱,雄心勃勃,顽强执着,破过好些大案要案。可是他来了也是白搭。搜索毫无结果。于是案子被挂起来了。这使得戈热莱十分不快,因为他原先打算一查到底,决不半途而废的。
  德·儒韦尔夫妇被这个惨案吓坏了,离开了沃尔尼,宣布永不回来,并将城堡连同家具,原封不动地发卖。
  六个月以后,有人买下了城堡。买主是谁,公众不得而知。是公证人奥迪加先生秘密谈成的交易。
  所有的仆人、雇农、园丁,统统被打发走了。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携带妻子搬进了大门上方的塔楼。他叫勒巴东,原来是个警察,退休后没事干,就接受了这个差使。这可是要靠得住的人才能担任的职务。
  村里的人试图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却是枉然。他们的好奇心受了挫折。他一丝不苟地执行警卫的任务。大家最多注意到,有一位先生来过几次,也许是每年一次,每次来的季节都不同,都是晚上坐汽车来,在城堡过一夜,次日在溶溶夜色中离去。也许,这就是城堡的主人,来和勒巴东商量事儿的。可是这都是揣测,不能肯定。这方面的情况,大家也就知道这么多。
  十一年后,勒巴东警察死了。
  留下他妻子一个人住在大门上的塔楼里。她与丈夫一样言语不多。城堡里发生的事儿,一句也不在外面说。不过,城堡里真发生过什么事儿吗?
  又过去了四年。
第二章 金发克拉拉
  圣拉扎尔火车站。在禁止闲人进入月台的栅门和候车大厅的出入口之间,旅客们潮水一般,分成出发和到达的两股人流,急速地朝着出口与进站通道涌去。一些圆形指示牌,配着一动不动的指针,指示着火车的目的地。一些职员在检票打孔。
  有两个男人,一副散步者的悠闲神气,在人群之中信步走着,似乎与这熙熙攘攘的人流无关,他们操心的事,完全不是在人流中拥来挤去,进站或者出站。其中一个是胖子,强壮,面相凶恶、残忍。另一个则单瘦,文弱。两人都戴着圆顶礼帽,唇上蓄着胡子。
  他们走到一个出口站住了。那里守着四个职员,指示牌上却没有指示任何目的地。那个瘦男人趋向前,彬彬有礼地问道:
  “请问十五点四十七的火车什么时候到?”
  职员用讥讽的语气回答道:
  “十五点四十七。”
  那胖男人耸耸肩,似乎为同伴说的蠢话感到遗憾。接着他问道:
  “是利齐约来的火车,对吧?”
  “不错,是三六八次火车。”职员回答,“十分钟后到站。”
  “不会晚点吧?”
  “不会。”
  两人走开了,靠在一根柱子上。
  过了三分钟、四分钟、五分钟。
  “真叫人心烦。”那胖子说,“警察总署派来的人,我没见到。”
  “您真需要他?”
  “当然!他要是不把逮捕证送来,你怎样对付那位女旅客?”
  “也许他在找我们呢?说不定他不认识我们?”
  “笨蛋!他当然不认识你,弗拉芒……可是我,戈热莱,戈热莱探长,自从沃尔尼城堡惨案发生以来,一直在进行调查工作的戈热莱,他会不认识!”
  那个叫弗拉芒的人生气了,暗暗讽刺说:
  “沃尔尼城堡惨案,老八辈子的事了,都十五年了!”
  “那圣奥诺莱街的盗窃案呢?还有我设圈套逮住大个子保尔那个案子,都是十字军东征时的事吗?才过去两个月哩!”
  “您逮住了他……您逮住了他……可他照样到处跑,那大个子保尔……”
  “可我的计策还是妙吧。那样妙,使得人家还是要请我出马。喏,来看看署里的任务令是不是特别指定我的?”
  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纸,展开,和瘦子一起念道:
  警察总署
  任务令(紧急)
  有人看见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名叫金发克拉拉的女人,坐在三六八次火车上。该次火车十五点四十七分到。立即委派戈热莱探长前去执行逮捕任务。逮捕证将在火车到站之前送到圣拉扎尔火车站交给他。
  该小姐特征:一头金色鬈发,蓝眼睛,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问。漂亮。衣着朴素,体态优雅。
  六月四日
  “你看到了吧……我的名字写在上面。因为我一直对付大个子保尔,所以上面把他的女友也交给我来对付。”
  “您认识她吗?”
  “不怎么认识。不过,那回我撞破门,在窝里把她和大个子保尔逮住的时候,我还是见了她一眼。只是那天运气不好。我拦腰抱住大个子保尔的时候,她跳窗跑了。等到我去追她,大个子保尔又溜了。”
  “您就一个人?”
  “我们有三个。但大个子保尔一开始就打死了两个。”
  “真是个厉害角色!”
  “可还是被我抓住了!……”
  “我要是您,就不会放了他。”
  “你要是我,伙计,早被他干掉了,和那两个一样。再说,你的笨也是有名的了。”
  这句话是戈热莱探长的一句口头禅。在他看来,那些下属都是些笨蛋。他自己则是一贯正确的常胜将军。
  弗拉芒似乎表示同意,说道:
  “不管怎么说,您是有运气。一开始就碰上了沃尔尼惨案……今天,又与大个子保尔和克拉拉交上了手……您知道您的功劳簿里还缺了什么吗?”
  “什么?”
  “逮捕亚森·罗平。”
  “那家伙,有两次我跟他失之交臂,”戈热莱抱怨道,“第三次他准跑不了。至于沃尔尼惨案,我一直在留意……就像注意大个子保尔那样。至于金发克拉拉……”
  他抓住同事的胳膊。
  “当心!火车到了……”
  “可是逮捕证还没送来!……”
  戈热莱扫了一眼周围,不见有人向他走来。多么叫人觉得意外呵!
  然而,那边,一条铁路尽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车头。慢慢地,后面的车厢也一节节出现了。整列火车沿着月台慢慢驶过来,最后停住了。车门打开,一串串旅客顿时涌出来,挤满了月台。
  在出站口,人流在检票员的维持下,排起了长队。弗拉芒想走过去,被戈热莱阻止了。有什么必要?这是唯一的出口。人群不得不排队等候,逐个出来。一个特征如此明确的女人,怎么会看不见呢?
  果然,这个女人出现了。两个警察立即肯定是她,是和描述的特征相同的女人,是那个被称作金发克拉拉的女人。
  “是的,是的,”戈热莱喃喃说道,“我认出她来了。啊!臭婊子,你这回别想跑了。”
  那张面庞围着金色的鬈发,一副似笑似惊的表情,确实漂亮。两只碧蓝碧蓝的眼睛,隔老远就看得到。一张嘴巴似乎永远含着笑意,一张一合之间,露出满口白得发亮的牙齿。
  她穿一件灰色袍子,露出白衬衣领子,看上去像个小寄宿生。神态谨慎,似乎想尽量不招人显眼。她提着一只小手提箱,一只提包。两件行李干干净净,只是十分寒伧。
  “小姐,您的车票?”
  “我的车票?”
  这可麻烦了。她的车票?她把它塞在哪儿了?衣袋里?提包里?箱子里?她经不住后面人的催促、嘲弄,有些惊慌、尴尬。她把箱子放下,打开包找起来。最后发现票别在袖饰下面了。
  于是,她从围拢来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出了车站。
  “妈的!”戈热莱骂道,“多可惜,没有逮捕证!不然她就跑不了了!”
  “您还是可以逮她吧。”
  “你真笨!我们跟着她走。别出错,嗯?紧跟着她别放。”
  其实戈热莱十分小心,并没有“紧跟”这个女子。须知这年轻女子已经狡猾地从他手上溜走过一次。而且,他不能引起她的警觉。他远远跟在后面,发现金发克拉拉迟疑了一下(或是假装,或是自然的),就像头一次进车站大厅的人一样,朝前走着。她好像是不敢去打听,只是无目的地漫步走着,戈热莱嘀咕道:
  “真厉害!”
  “什么厉害?”
  “她是装样子,想让别人觉得她不知道走出车站的路!她的迟疑,实际上只表明她已发觉被人跟上了,要采取措施。”
  “确实,”弗拉芒观察道,“她那神气,就好像有人在追捕她似的。话说回来,她那模样儿也真可爱……气质真优雅!……”
  “别动心了,弗拉芒!追求这姑娘的人太多了。大个子保尔爱她爱得发疯。瞧,她找到楼梯了……我们加快点步子。”
  她下了楼,来到外面,在罗马胡同前面停下,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戈热莱加快步子,见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把上面的地址念给司机听。虽然她声音很低,他还是听清了:
  “请送我去伏尔太沿河街六十三号。”
  她上了车。戈热莱也叫住一辆车,正要上车之际,久等不至的那位警察总署的特使赶到了。
  “啊!是您,莱诺?”他说,“逮捕证带来了?”
  “在这儿。”那警察道。
  他又传达了上头的几句补充说明。
  等他说完,戈热莱发现他拦住的出租车已经开走了,而克拉拉那辆车已经拐过了广场角。
  他失去了三四分钟时问。但没有关系!他知道了地址。
  这时一辆出租车开过来。戈热莱对司机说:“司机,快送我去伏尔太沿河街六十三号。”
  还在两个侦探靠着立柱,监视三六八次列车到站的时候,就有一名男子在他们两人周围转悠。这人年纪相当大了,面孔瘦削、黧黑、毛茸茸的,穿一件太长的,而且打了补丁的橄榄绿外套。在戈热莱报出地址时,他悄悄地溜到了出租车旁边。
  等侦探的车一走,他也拦住一辆出租车,吩咐道:
  “司机,伏尔太沿河街六十三号。”
第三章 位夹层的先生
  伏尔太沿河街六十三号是一幢单独的楼房。楼面古老、灰暗,开着高高的窗户,朝向塞纳河。几乎整个底层和底层与二楼之间的夹层的四分之三被一个古董商和一个书商的店铺占了。再上,二三楼是德·埃勒蒙侯爵宽敞明亮的套房。他的家族拥有这幢楼房已达一个多世纪之久了。侯爵从前十分富有,后来投机失败,变得有些拮据,只好紧缩家庭开支,裁减仆人。
  这就是他要从夹层隔出一套四间小住房的原因。有一个人对这套房间感兴趣,塞了一笔酬金给侯爵的管家,就租下了这套房子。新来的房客叫拉乌尔先生,租下房子一个多月来,只每天下午来一两个钟头,很少在这里过夜。
  他的脚下是门房,头上是侯爵秘书的房子。他那套房子一进去是一间阴暗的前厅,再过去是客厅。右边是一间卧室,左边是浴室。
  这天下午,客厅里空空荡荡。寥寥几件家具,似乎是随便凑起来的,胡乱地摆着。没有任何布置,谈不上丝毫舒适。给人的感觉是一个临时住所、一个匆匆过客的临时驻脚处。
  从两个窗户都可见到塞纳河的美好风光。两个窗户之间,摆着一把扶手椅。椅背又宽又高,衬着软垫,对着门口。
  右边,紧挨着扶手椅,是一张独脚小圆桌,上面放了一个外表像酒匣的小盒子。
  靠墙放着一架座钟。座钟敲响四点,声音透过狭小的罩子。过了两分钟,在天花板上,间隔均匀地敲了三下,就像剧场里的三声开幕铃似的,一会又响了三声。接着,从酒匣那边什么地方,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铃声,像是电话铃,但声音低沉。
  一阵静默。
  然后一切重又开始。天花板上,传来三声鞋跟响,然后又是三声。接着,沉闷的电话铃又响起来。不过,这一次,铃声没有终止,源源不断地从酒匣里传出来,好像那是一只八音盒。
  “妈的,吵死了。”客厅里一个人被吵醒了,扯着嘶哑的嗓音骂道。
  现在,那把扶手椅转向了窗户。从扶手椅右边,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来,伸向独脚圆桌上的小盒子,掀开盖,抓起里面的电话听筒。
  听筒移到扶手椅的左边。那蜷缩在椅子里令别人看不见的先生声音清晰多了,抱怨道:
  “是啊,我是,拉乌尔,……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会儿,库维尔?我这念头多傻,把你的办公室和我的接上电话!您没事跟我说话,对吧?算了,我要睡觉。”
  他挂上电话。可是那脚跟又踏起来,电话铃再次响起来。他无可奈何,只好接电话。于是夹层的拉乌尔先生,和德·埃勒蒙侯爵的秘书库维尔先生低声交谈起来。
  “说吧……快说……侯爵在家吗?”
  “在。瓦尔泰克斯刚走。”
  “瓦尔泰克斯!瓦尔泰克斯今天又来了!妈的!我厌恶这家伙。尤其是他显然在追逐与我们一样的目的。他大概知道这目的,而我们却不知道。你在门外听到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听到。”
  “你总是什么也听不到。那么,你为什么吵醒我呢?让我睡吧,妈的!我要到五点才有个约会,和漂亮的奥尔加去喝茶。”
  他又挂上电话。但这番通话大概完全吵醒他了,他点燃了一支烟,不过没有离开椅子。
  一个个蓝色的烟圈从椅背上升起。座钟指着四点十分。
  突然,从前厅传来门铃声。与此同时,在两个窗户之间,天花板的突饰下面,一块板子滑移开了。显然,这个机关是由电铃控制的。
  一面小镜子似的长方形在墙上显露出来,像电影银幕一样,上面映出一个金色鬈发姑娘的姣好面容。
  拉乌尔先生跳起来,低声赞道:
  “啊!好漂亮的姑娘!”
  他打量她一会儿。不,他不认识她……从未见过她。
  他按了一个弹簧,让木板复位。然后他对着另一面镜子,端详自己的面容。镜中显出的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先生,样子精神,身体健美,风度优雅,衣着无可挑剔。这样一位先生,接待任何漂亮姑娘来访,都会处于优势。
  他跑到前厅。
  一位金发姑娘手拿一个信封,站在门口等他开门。那只手提箱放在身边楼梯间的地毯上。
  “夫人,有什么事?”
  “是小姐。”来人低声说。
  拉乌尔又问:
  “小姐,您有什么事?”
  “德·埃勒蒙侯爵住在这儿吗?”
  拉乌尔先生明白她找错了楼层。但他见到年轻姑娘跨进门来,在前厅走了两三步,就提起手提箱,肯定地说:
  “正是本人,小姐。”
  她走到客厅门口站住,有些困惑地低语:
  “啊!……人家告诉我,侯爵上……上了年纪……”
  “我是他儿子。”拉乌尔先生冷冷地肯定道。
  “可是他没有儿子……”
  “这不可能吧?既然如此,就算我不是他儿子吧。再说这也无关紧要。我和德·埃勒蒙侯爵关系很好,尽管我还不认识他。”
  他巧妙地让她进了客厅,然后把门关上。
  她抗议道:
  “可是,先生,我得离开……我弄错了楼层。”
  “正好……您就歇歇吧……这楼梯可是笔陡的,像绝壁……”
  他神态那样轻松,风度那样洒脱,使她忍不住笑起来,但仍然试着走出去。
  可这时候,楼梯间的门铃又响了,两个窗子间的银幕又出现了,映出一张阴沉的,蓄着浓髭的脸盘。
  “嘘!警察!”拉乌尔先生叫道,立即关了银幕,“这家伙来这儿干什么?”
  姑娘看到这张面孔,惊慌失措,坐立不安。
  “我求求您,先生,让我出去吧。”
  “可这是戈热莱探长!一个坏家伙!……一个恶人……他那张脸我认得……您可不能叫他看见,以后也不能撞上他……”
  “先生,他看不看见我,我完全不在乎……我只想出去。”
  “小姐,您无论如何不能出去。我不愿意让您受牵累……”
  “我不会受牵累……”
  “会,会……喏,请进我的卧室去躲一躲。不去?……那为什么?可是你非这样做不可……”
  他开始笑起来,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也觉得有趣,便殷勤地把手伸给姑娘,扶她在大扶手椅上坐下。
  “小姐,别动。您坐在这儿,谁也看不到。过三分钟就没事了。您不愿进我的卧室躲一躲,在这把大扶手椅上躺躺还是愿意的,对吧?”
  她不由自主地服从了,因为他那天真快活的神气中杂着几分果断和专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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