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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莫里斯·勒布朗 欧奈维尔城堡的秘密

_4 莫里斯·勒布朗(法)
  眼泪已经涌上了她的眼睛。
  “噫!”她喃喃道,“为什么他们不把我一块带走呢,就在那一天?为什么呢?那我们就会三个人一块儿死去了……那我们该多么幸福呀!”
  “说吧……接着说下去。”他说,“我是您的朋友。”
  他抓起她的手,轻轻地握着,为的是给她一点热量。
  “他们死于八月十九日。”她更加镇定地接下去说,“十九年前,一天不多一天不少,自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后……一次如此神奇的相遇!……我的父亲,早在他结婚之前,就已经买了在圣阿德莱斯后面的一处房产,这是属于一个渔户家的地盘,一个背靠悬崖的破旧小屋,它面对着一个从来没人到过的小湾。他在那里休息,同时进行装修,因为他很有才能。一天,他听到大呼救命的声音,……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后来成了我的母亲……她在呼救。她在游泳时,就在附近的海滩,一股激流把她卷走了。如果不是我父亲及时赶到的话,她很可能会被淹死。但这并没能阻止他们在十九年之后……您是否相信命运、天数,迪蒙先生?”
  “当然啦。因为他们俩的生活充满了神奇的色彩。那么这栋小房子,它现在怎么样了?它是否被卖掉了?”
  “没有。我父亲始终保留着它,留作纪念。只是再也没有人去了。它现在肯定是很糟糕了。”
  他在思忖。他以一种奇特的、使他赢得如此多战役的预感,开始揣测:在巧合的背后,存在着某些晦暗的、错综复杂的东西,这里面肯定隐藏着某种阴谋。
  “我能去参观一下吗?”他问道。
  吕西尔马上变得惊恐不安起来。
  “我告诉您一个秘密。”她说,“但是不能让别人知道……”
  “肯定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令人信服的说服力,吕西尔马上就放心了。
  “过了圣阿德莱斯,您沿着悬崖再走上三公里路。有一条下坡的小路,这间房子叫‘大卵石’。”
  “还有一个问题。您的母亲……我想她的感情是很充沛的,非常浪漫的。”
  “是的。我就很像她。”
  “那当然啦。”拉乌尔在想,“我开始明白了……”
  他马上站起身来,已经颇不耐烦了。他极想使这位姑娘感到惊愕,为了赢得她对他的微笑,他想为她而斗争。与此同时,他感到有一种神秘的危险在她身边正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这种感觉如此强烈,致使他仔细地打量起灌木丛来,不过,如果有人埋伏在他们身边的话,狗肯定会叫起来的。
  “您相信我吗?”他问吕西尔。
  她抬起头来,用那双紫墨色眼睛放射出来的凄切目光看着他。
  “我不认识您,先生,”她回答说,话语中充满了疑虑,“但您与其他人完全两样!是的,我相信。”
  “您能够,您也应该……那么好吧,请听我说。您现在回去。您不要跟您的监护人谈及我的造访。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再见面……不在这里……在这块地方之外……在花园和路的那一角……或许我会有很多事情要问您……不,别向我提问。现在还为时过早。再见,小姑娘……而且从明天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您始终记住您并非孤立一人,还有一个人就在您的身边,他在监护您,在暗处,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您头上的一根头发。”
  “您认为我处境很危险吗?”
  他把手指放到嘴唇上。
  “明天,三点钟!”
  贝维尔、塞纳河上的小渡船、通往勒阿弗尔的路……拉乌尔可以闭着眼睛走这些路,因为他对它们太熟悉了!难道是这个原因才使他感到生气勃勃吗?“好啦,”他想,“真诚一点。别又想着乔装改扮。要承认你是幸福的,不合逻辑地幸福,因为你要从沉沦中救出这位孤女,因为她很美和因为你是罗平……还因为你很蠢,无可救药地蠢,但无论如何,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在受惊吓而四处逃散的家禽中穿过一个村庄,然后又开始了自言自语:“欧奈维尔城堡的主人都十分神秘地一批接一批地死去了,这绝非偶然。最后,是男爵折磨贝纳丹。是否在这两宗事件中存在着某种联系呢?……应该有某种联系,但是是哪种呢?……吕西尔将要冒什么危险呢?你并不清楚。没有必要摆臭架子。这些故事没有必要讲给我听。你只是有了一丝小线索:弗朗热家被杀害了。怎么被杀的?为什么杀的?迷雾一团!圣让接替了雅科布。达尔塔尼昂……好啦,没有必要念念不忘了!”
  他来到了圣阿德莱斯悬崖。一位老农妇指给他大卵石海湾。还有两公里路程,他看到了一条小路……但是他得格外小心,因为这里去年冬天曾发生过山体崩塌。拉乌尔把车子停在了一个凹洞里,然后继续步行前进。一些记忆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这是他无法驱散的。尽管他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当他在设法掩饰自己的窘迫时,当这一切都结束时,生活也就不会拒绝给他欢乐了。但是像他这种人是能够单枪匹马地阻挡住大队人马的。他奇妙地感到精神振奋、充满活力。欧奈维尔城堡之谜绝不会比他解开的所有那些谜更让他费时、费力。
  悬崖的高度下降了。他很快便找到了小路,它蜿蜒在长得不高的植物中。
  “真见鬼!”他想,“弗朗热先生怎么这么热衷于爬坡呢。”
  但是他很快发觉,在很规整的通道上,小路紧贴在没有任何危邮、平坦地带的石垛子上。尽管洞穴始终在窥视着步行者,他还是马上就在嵌在位踞高处的两大块岩石山嘴俯瞰之下的一条狭窄的地段站稳了脚。孤独感几乎是难以忍受的。卵石一直延伸到大海边。左边一栋破旧简陋的小屋依悬崖而立。非要走到上面才能发现它。他绕着它转了一圈,用手摸了摸紧闭的百叶窗,它们还相当地坚固。门是拴住的。由于潮湿生成的暗绿色染得墙壁斑驳陆离,但是房子,尽管是一副被遗弃的样子,还是经受住了恶劣天气的摧残。在最里面那面墙和悬崖之间展开的一小块空地上堆了许多东西:旧工具、耙子、被盐腐蚀了的梯子、捕鱼用的柳条笼子。拉乌尔双手撑在髋关节处,认真地审视着这奇特的装饰。“荒唐。”他喃喃道,“真荒唐!但又十分诱人!就好像,根本就不需要面包房似的。”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装有各种式样的金属杆的小扁盒,马上就开始弄锁。由于锁头已经被锈蚀,所以他费了很长时问。门终于被打开了,一股霉味直扑造访者的脸。他走进了一间过去应该是用做饭厅和卧房的房间,因为在左边有一张长沙发。屋子的尽头竖着一副画架,画布还贴墙放着。右边是一张双人桌:餐具都已经摆好在那里。在盘子中间的花瓶里插的花,黑魆魆的茎已经完全腐烂了。在壁炉里,一只双耳盖锅陷在一堆木炭灰里。“这是庞贝人!”拉乌尔说。一切都是灰蒙蒙、粘乎乎的和可怕的、毫无生气的。可是最令人心惊的,是这张已经摆好的饭桌,好像有些爱情隐匿其中,还在持续着,在向时间挑战。
  拉乌尔以一个十分自然的动作脱下帽子。然后他走了几步。观察着地面,上面布满的灰尘上还清晰地印着脚印。人们绝不会弄错:并排的两行脚印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是弗朗热他们的。”他想,“为了庆贺他们的相识,他们来到了这里。这就是他们为何不带他们的女儿来的原因。这是属于他们的节日!乘船漫游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托词。他们十分友爱地准备了这次俩人单独山会……而且……”拉乌尔更加仔细地观察地面,“他们并没有出去……这就怪啦!”
  脚印互相穿插着,从门到桌子,再从桌子旁到壁炉,然后他们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它是用一个帘挡起的,无疑是一间厨房了。但是这些脚印却没再返回。难道那一边还有另外一个出口不成?
  拉乌尔朝前走着,心有点跳。有什么东西藏在了布帘后面呢?他掀开它。地面突然退缩了,而且如此之快,致使拉乌尔连伸出手抓个支撑物的时间都没有。他重重地摔了下去。但是下去得很快,而且是摔在了砂子上。翻板活门在几条看不见的弹簧的作用下,带着响声又重新关上了,就像是一个陷阱的钳口一样。
第四章 地窖
  漆黑一团。拉乌尔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他并没有摔痛。他伸出双手在自己的周围触摸着,手指所及之处都是砂子。他落进了一间地窖。房子建筑在并不坚固的基础上,久而久之,在不知不觉中,砂子,有一阵子还挺像样子,现在已经渗了进来,就像海水渗进沉船那样。他站起身来,尽量踮起脚尖站着,把一只手高高举过头,但他什么也摸不到。他一刻也不离身的电筒,经受住了摔碰。它虽然只能照出一束微弱的光,但这足可以照出翻板活门的轮廓来。没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东西,它只是一块凹凸不平的面板。把地板上的木板门推起来的巨大的弹簧是嵌在砌起的无法触及的洞中的。
  拉乌尔用手电的微光照了照自己的四周。地窖很大,但完完全全是空的,连一个可以站到上面能够摸到翻板活门的箱子都没有;即便有,也没有丝毫的用处,因为翻板活门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东西。但是,微光还是照见了一点东西,就在最远处的角落里。拉乌尔走上前去,由于惊吓,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发光的东西,是一颗死人的头,一个白色的头颅,就像人们在沙滩上捡到的墨鱼骨一样白。在一层堆积起来的浅沙下面,拉乌尔在揣测着骨骼的形状。他心乱如麻,一个可怕的骨架还在紧紧地搂抱着另一副躺在旁边的骨架,只是要小一些,头颅一半被埋了起来。但是是朝着它所爱的人的脸的。两个情人互相搂抱着死去的,他们微笑着面对永恒。
  拉乌尔熄灭电筒。这位经历过那么多危险,无数次地蔑视过死亡的男人,差一点精神完全崩溃下来。只一刹那,他就明白了他所看到的真情。弗朗热夫妇被人杀害了。某个人,极耐心、极策略地把这爱巢改造成了死亡陷阱。他的牺牲品每年只到“大卵石”这里来一次,所以他有极充裕的时间来做这个翻板活门,他确信,在预先选定的某一天,它会把他的猎物关在里头的。这罪恶的诡计被证实是行之有效的。倒霉的是,第三个牺牲品主动送上门来了,他不得不与其他两位分享这共同命运了。喊叫、拍打、求救又有什么用呢!重新做被判处终身监禁的另外二人徒劳无益地干过的事又有什么用呢?
  拉乌尔躺在潮湿的砂上,双手枕在脖子后面,他想静静地思考一下。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来参观这幢房子,所以也就不会有什么人会下到这片沙滩上来,来四处搜寻。确实莱翁一博莱车子在那儿,被弃置在通往悬崖的路上。会有人报告宪兵队这部车子的这一不合常理的情况,可是调查却极有可能走入歧途。剩下的只有掘一条地道了。可是用什么干呢?用手……
  拉乌尔脱下他的西服,细心地把它叠好,然后跪到墙边,开始挖掘起来,但他很快便不得不屈服于事实了。砂子滑落得很厉害。它随着挖掘,不停地流下来。他应该把它弄湿。拉乌尔却顽固地坚持着。他用双手捧起砂,然后高高地从肩头上甩出去很远。他终于挖出了一个洞,然后停下来,因为他已经精疲力竭了。在黑暗中,他有一种感觉,认为这个洞已经很深了。他摸索着,想找到自己的西服。他把它放到哪儿去啦?他跪着向前行,伸出一只手,但又随时担心着,害怕触摸到枯骨。
  还是靠了电筒的微弱的光,他最终找到了西服。这个洞只有六十至七十厘米深,而他却为这令人哭笑不得的成果干了很久很久。没有工具,他一无所能。这位如此有毅力的人比另外一位更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他擦了擦额头,试着跟自己开着玩笑:“这可不是得感冒的时候,我的小伙子。嘿!有一杯掺热糖水的烈酒该多好呀!”但是万籁俱寂,他打了一个寒战,坐了下来,背靠在墙上,他已经被疲劳彻底摧垮了。慢慢地,恐惧感出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的充满了各种各样计谋和策略的大脑,再也寻不出一条解决问题的办法。有生以来第一次,罗平不再是罗平了。
  这件事办得真是罪恶。是谁阴谋策划了这起如此残忍的复仇行动,让两位无辜的人慢慢地被饥饿、干渴和绝望折磨致死?而且,他们是两个人,而且直到最后一刻,他们还在相互支撑着。而他,他孤身一人……他竖起耳朵听着。一个沉闷的敲打声,在很远的地方……大海……大海在涨潮。沙滩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了。恐怖即在眼前,在环绕着他,与他呼吸的空气搅在了一起。他是刚强的。他可以坚持好几天。但是他的焦虑却是时刻存在着的。
  他紧握双拳,就差要喊起来了。使他能够保持自己的尊严的,是他那荒谬的想法,他认为无论如何那两副骨架就是公众。他在想,他们在看着他,而且他们也会想:“罗平还不够伟大。他害怕了。”“他们说的对,”他在想,“我现在就害怕得要命。但愿能给我一个企盼的小理由,那会儿人们就会看到我究竟有多大本领。遗憾的是根本就没有。我的敌人们肯定不会知道我已经陷入囹圄之中。这是一个蠢笨的事故,无法预料和不可救药的事故。对不起,小吕西尔。我无法按时赴约了。”
  蓦地,他惊呆了,当然喽,它是存在的,这个企盼的小理由……吕西尔!但是他马上又把它撇到了一边。吕西尔会在三点钟等候,也许她会等很久的……然后,她会十分忧郁地回去的。她怎么会走上这条长长的路,来到勾起她辛酸回忆的房子呢?但是希望就像是一个小火星,它可以燃着小树枝的。最微不足道的理由也能够给他勇气和力量。首先,这条路并非很长,而且城堡里肯定会有自行车。其次,吕西尔也极想知道,为什么担心会发生什么危险的那个人没有来赴约。况且,因为这个人已经搅乱了她的心,因为她愿不惜一切代价见到他,她要表现出想象力、毅力和勇气。她会这样想:“他需要我。正是因为我,他才死去的,就因为我对他说了那些关于我父母亲去世的东西。”而她会想起他们的谈话,想到关于“大卵石”的一些问题……如果这位如此友善的记者食言的话,那么肯定是因为位于悬崖脚下的那幢房子……难道他发生了什么不测吗?他是不是掉下去了?……应该去解救他。她会跑出城堡……她会跑来的……而她也会,轮到她被陷阱咬住。我的上帝呀!
  拉乌尔站起身来,在这樊笼里转着圈,脑袋里也在斗争着。不,尤其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我宁肯死去。当然,他更希望倒在太阳下,为了某些令人激奋的原因,而不愿意像一只窝在坑底的小老鼠受惊吓而死。不过他宁可屈辱地去死,像一个害虫那样,也一定要吕西尔获救。
  他突然充满了信心,相信她一定会来找他,他伸出双手,好像是要劝阻她,要推她远离这个让她可以看到她父母尸骨的、可怕的陷阱。他踉踉跄跄,又脆到了地上,口里不停地重复着:“不要是你,吕西尔,千万不要是你。”
  疲劳、焦躁和黑夜握住了他,他精疲力竭、意志消沉了。多次地,他在昏昏欲睡状态下被纠缠人的可怕的幻像搅醒。随后,由于泄气在他这里永远没有市场,他马上便从这种使其昏昏欲睡的迟钝状态下解脱出来。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是警觉的,而且是随时准备战胜一切障碍的。他看了一下表:八点钟。肯定是早上八点钟了。
  “见鬼!”他说,“错过了晚饭,现在还得挨着。可是早餐呢!……这是不合乎卫生的。这纯粹是苦行僧的生活!”
  他大声说着,为的是弄出一点声响,好打断这沉寂,因为没有一个沉寂可以给他思想。他没有再去尝试,可是却总在,出于挑战,强迫自己在黑暗中进行体育活动。“至少我要健康地死去!”随后他转向洞口,用手去摸地面。砂子又涌进了已经挖出的洞穴中,确实无法挖一条隧道出来。翻板活门?更是一筹莫展。他重新陷入了相同的方案和相同的失败的恶性循环之中。“现在,”他想,“我要求助于吕西尔了。好啦!……傻瓜!你以为这个小姑娘会牵挂你吗!”
  他又一次坐了下来,背靠着墙,重又开始了他的自言自语。“她根本不会想到你,是因为你没有那么强烈地想着她。然而,你别无选择了。要么是她,要么就完蛋。那么,全身心地投入吧!想想吧,昆虫能在几里之外互相辨认出对方来。你总比一个昆虫要强吧!如果你相当长时间地去关注,她终究会感受到你在她的身边,那么她会听从于你,你也会像一只精灵一样地置于她的体内的。把她带到这里来吧。当你听到她的声音时,你要大声喊叫,为了引起她的重视。此外,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办法。但我要提醒你:这将是很艰难的。要向我保证你无论如何不能再睡着。”
  拉乌尔伸出手去,发着誓。然后他开始集中精力。这并非太艰难。他只要陪着吕西尔一同去想象,随她从她的卧房走到餐厅,然后与她同时抓住长椅子,叫波吕克斯,再穿过底层的宽敞房间到花园去,在树荫下呆下来,幻想着在同一时刻出现的某一个人,即在日常生活变得太沉重的时刻……
  拉乌尔用手抓住自己的后背。“那么,你就把它叫作思想传导吧?可是你在打盹呀,我的老朋友……好啦,站起来吧!她也站起身。她去摘采鲜花……她非常地担心……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好像知道她的双亲是怎么死的……现在,她正在想着:他肯定知道某些事情。而且她不停地在看表。”
  拉乌尔打开手电筒,掏出表来。他呆住了:“中午啦!已经中午啦!她现在正在吃饭,跟她的监护人一起……”她就坐在他的对面。在一间空旷的大房间里。她并不饿。拉乌尔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她。她正在用纤细的手指卷着面包心的圈。阿波利纳端来一盘鱼,因为今天是星期五,油炸鱼的香味几乎让他支持不住了。他已经有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他嗫嚅道:“好啦。再坚持一下。这条鱼真鲜美。而你则需要挺住,如果你想骑车来这里的话……”吃饭时间拖得很长。监护人隔很久才说上一两句话……时钟敲响了一点。现在该喝咖啡了。拉乌尔嘴干舌燥。他完全陷入了这可怕的境遇之中。吕西尔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她听到了城堡里的响声,那是带走她叔叔的汽车声。很快地,阿波利纳会忙着洗她的餐具了……两点……两点半……
  拉乌尔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现在是做出决定的关键时刻。吕西尔悄悄地溜出城堡,没有人看见她出来。她到达了约会地点。三点整……啊!吕西尔!现在该轮到你想我了,使劲……再使劲!……如果我不在那里,那是因为我不能……既然我不能,是因为我已经被困住了……要让这话穿越空间飞出去……囚一犯—……像一封电报……如果吕西尔能够收到它,她一定会来的。囚犯!我成了囚犯。拉乌尔十分紧张地鼓动着嘴巴。他听到了脱口而出的话,渐渐地,他虚弱下来:他释放出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就像一个已经流尽了血的伤员一样,他不得不停止喊叫了……现在,该吕西尔想办法去干了……没有必要再去引导她了……要么她已经在路上了,要么就是死亡走近了她……但是她肯定是上路了,因为事情不可能是另一种发展,因为亚森·罗平生来不是为了死于地下的,像一只小鼹鼠那样。要坚持住,要挺住……别再看时间了,这样就不会觉得时间太漫长了。要像那拖戽斗水车的老马,什么也不想地只管往前走……
  他疲惫不堪地走着,双脚陷在砂中,一只手扶着墙,在尸骨周围转悠着。他只有走路的欲望。如果他不幸倒了下去,那就彻底完蛋了。当吕西尔在上面走到翻板活门时,他将不再有力气喊叫。因为他毫不怀疑,她会很快到来的……也许不会马上,但会很快的。他大口地喘息着,他咀嚼着灌进牙缝中的砂子。他的腿肚子在发抖。他一条腿跪了下来,用力按摩了很久。他不让自己看时间,因为这是最糟糕的想法。剩下的饥饿和干渴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如果他退缩,如果他掏出表来看,如果他发觉,譬如说,已经六点钟了……那么,他就会睡倒在地,等待着一切的完结……因为不承认这一点,他已经计算了从欧奈维尔城堡到此地骑自行车所需的时间。他又蓦地一下子重新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响声,他惊讶不已,呆住了,心中充满了疑虑。这种响声是脚步踩在卵石上发出的。他用拳头堵住嘴,僵在原地,闭着双眼,然后往后退着,以便更好地辨别这极细微的声音,这很有可能是他的血液在动脉里流动的声音。可是这一响声却越来越清晰了。它给他带来了光明,带来了外海的风,带来了生命的希望,就像陡峭的远方岩石向陷入困境的未成年人宣告解脱即在眼前一样。但是它特别标志了拉乌尔的胜利。只身一人陷入绝境,没有救援,没有任何被解救的可能,仅仅靠自己意志的坚强,或者靠自己的自尊自信,拉乌尔再一次地向命运发起了挑战。一种无尽的欢快情感使他陶醉。眼泪涌上了他的眼睛。自控能力这么强的一个男人竟然哭了起来。
  门在吱嘎作响。就在他的头顶上,地板在轻轻地晃动着。于是,他运足了全身力气,紧憋着喉咙,大声喊了起来:
  “是您吗,吕西尔?……是您吗?”
  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小姑娘的回答:
  “是我。”
  “很好,别再走动。您确切在什么位置?”
  “在桌子前面。”
  可怜的人儿!她看着两副餐具,在设法弄明白……
  “您看到幕帘了吧,吕西尔……陷阶就在那里,在后面……是的,……一扇翻板活门会自动打开的,只要有人一把脚放上去。”
  “您受伤了吗?”
  令人爱慕的吕西尔!在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种女人的担心害怕的味道,一种她自己并不明白意思的焦躁不安,但是拉乌尔战栗地辨识出了这一切。
  “不,我没有什么,我只是被困住了。您得帮一帮我……您绕着房子走一圈。在房子后面,您会看到一架旧楼梯。您把它拖到房里来。然后,我再解释给您听。”
  脚步声远去了。很快,一阵搬动物件的杂乱声使拉乌尔知道了他所受的磨难快结束了。于是,他做了一个使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动作。尽管精疲力竭、饥饿、半死不活,他还是抖了抖西服上的砂子,理了理头发,校正了一下领带并抻了抻裤线。“着装整齐,老同志。”他自言自语道,“很显然,就差刮一刮胡子了……挺起胸来,见鬼!别忘记你是一名年轻记者!”
  高处,梯子碰倒了椅子,在刮着地板往前拖。
  “您准备好啦?”他喊道。
  “是的。”
  从她说话的情形来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种努力已经超出了她的所能。
  “很好……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吕西尔。您把朝您那一边的梯子顶竖起来,把另外一端朝前推,就像要把它顺着幕帘溜下去一样。梯子将穿过翻极活门,它本身的重量会使板子半张开的。您明白这一动作吗?……开始吧……慢一点!”
  梯子脚刮着镶木地板,突然,翻板活门朝下打开了,一束斜光射进了地窖。
  “停……等一会儿。”
  拉乌尔借着半明半暗的光,走近两副骨架。
  “请原谅。”他喃喃道,“但是今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你们了。”
  他用双手捧起砂子,盖在了上面。
  “为的是不让她看见你们。”他解释道,“安息吧。我要照顾她了。我向你们保证……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错了!我会像一位老朋友一样地去照顾她的,这是一种父爱和多少一点点的情爱……我将是她的监护人。另外那一位是个老笨蛋。再见啦!”
  “现在我该干什么呢?”吕西尔问道。
  “嗯,您把梯子竖起来,把它慢慢放下来……”
  三分钟过后,拉乌尔又双脚站到了人世间。他抽出梯子,翻板活门重又关了起来。他抓住了吕西尔的手。
  “快点出去。人在里面都快窒息了。”
  太阳还很高,大海开始涨潮了,看不见一个人影。
  “没有您。”他说,“我就注定完蛋了……多亏了您,我发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看吧……您想一想……在最近这几个月内,您从来没有感到受威胁吗?……没有任何让您胆战心惊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我没遇见过……不过确实发生过敞篷双轮马车的事故!”
  “啊!”
  “不过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事故。一只车轮在车辙里碾碎了,我被摔到了地上。如果马跑得很快的话,我就会没命了……但是它却没像往常那样地快跑。”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三个月前。您认为……?”
  “当然啦!事故引发了……就像其他的一样……这绝非偶然,如果城堡主人一个接一个地相继消失的话……您的双亲是最后一批牺牲者……鼓起勇气来,吕西尔。”
  小姑娘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们就在这里,是吧?”她轻声问道。
  “是的。有人知道他们每年‘初次相逢纪念日’到这里来。有人精心准备了陷阱。然后有人使他们的船消失。不是人们认为这是一次海难吗?……可是现在,该轮到您啦。”
  吕西尔挽起拉乌尔的胳膊。
  “真可恨。”她说。
  “在您之后,”他继续说,“他们肯定会向您的监护人发起攻击的……始终是以同样的诡秘和忍耐,为的是让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事件的真实性。你们都处于危险之中,像我所预言的那样。”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我没有错待任何人。”
  拉乌尔沉思了片刻。
  “啊!如果我能在城堡里生活一段时间,在您的庇护之下,我将会很快知道原因。”
  “哪怕您早来八天就好啦。”吕西尔说,“也许您知道城堡里有一个很大的图书馆,它颇有点名气。我的监护人在上个星期请了一位秘书,想让他把书整理一下,编纂一份目录……总之,他四天之后就会来的。”
  “可是这很好呀!”拉乌尔叫了起来,“这个人,您的监护人认识他吗?他们是否已经见过面?”
  “没有。他们是在一份文学杂志上登了广告之后才进行联系的。莱翁瑟·卡塔拉先生谋求一份……职业。”
  “您还记得这位先生的地址吗?”
  “记得。是我亲自给他写的信……莱翁瑟·卡塔拉,十二号,巴蒂尼奥勒大街·巴黎。”
  “您说他应该什么时候来?”
  “星期二。”
  罗平把手伸到小姑娘的手臂下面,挽起她,带着她朝悬崖旁的小路走去。
  “很好,”他说,“借助于这位小伙子的合作,我已经看到他十分友好,我们来安排防卫。今后,再也不会有遇险的敞篷双轮马车了。我向您保证。”
  “可是,”吕西尔突然没有了羞怯感,问道,“您到底是什么人?”
  拉乌尔放声大笑了起来。
  “我喜欢这‘到底’。真遗憾!您想象一下,我亲爱的吕西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做为记者,他应该是一个千面人。这是必须的,如果一个人想在这艰难的职业中获得成功的话,……我去,我来,我要觉察,我要乔装改扮……做为诚实的人,我或许有点缺欠……因此,这位莱翁瑟·卡塔拉,我感到我将不由自主地进入他的躯体,借助于模仿,就为了想生活在离您不远的地方。”
  吕西尔被弄得面红耳赤,这让拉乌尔十分开心。
  “您会有此幸运的。”她低声说,“您是自由的,您!您的生活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支配……我好像觉得我再也不会生病了,如果我有权,我也是这样……不过我说的都是蠢话。”
  “蠢话!算了吧!您从来没有这么理智过。是烦恼使您逐渐衰弱下去的,我亲爱的吕西尔。但是,在我身旁,您再不会被烦恼所困,我向您保证。看吧,今天,这是怎样的奇遇呀……”
  吕西尔在小路的第一个转弯处停了下来,转身去看那即将逝去的房屋。拉乌尔十分温柔地用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永远不要往后看,小姑娘……您的双亲得到了他们向往的墓地……而且,不应该让敌人知道我们已经发现……好啦!过来!我把您放在欧奈维尔大门口。”
  他去找车子,然后把自行车塞进去,让吕西尔坐在他的身边。
  “您害怕了吗?”她问。
  “我相信您一定会来的。”
  “如果我不来呢?”
  “应该是我来说‘如果’。我从来还没有遭遇过。”
  拉乌尔又走上了去巴黎的路,按照他的习惯,他把车子驾得飞快。他只是稍微感到疲劳。在与吕西尔分手后,他在一间小客店前停下车来,吞下一大片火腿,一份苹果塔并喝下三杯咖啡。他十分惬意地感到舒适和幸福。画面上唯一的阴影:男爵,更确切地说是男爵之谜。因为在男爵的后面,肯定隐藏着某一个人……男爵只不过是一名打手,擅长于各种最残忍的暴行,但是却不能想象出欧奈维尔的“事故”,不能如此完美地对弗朗热夫妇施行酷刑。这表明了一种极残忍的精明,极大的忍耐性,这就像蜘蛛在布网,蛇在等候它的捕获物,一旦它们的猎物放松了警惕,这些黑暗中的动物便会悄无声息地发起猛攻。他本人,如果没有警戒的话,也将会遭到攻击,甚至会伤及他的肉体,至少也会伤及今后对他会是最宝贝的:吕西尔。
  “不被击中!”他大声说,“我当然愿意了。我总是可以应付的。可是她……如果她不发生什么意外事情,任何事情都奈何不了我。”他冒起的无名怒火使他把车子驾得就像是一颗出膛的子弹。他在近一点钟时赶到了巴黎,回到自己在佩雷尔大街的公寓,先是淋浴,然后细心地检查了一遍之后,咕哝着上了床:
  “好好睡一觉,小吕西尔。您的守护天神离您并不远……他现在也该睡觉了。逐渐地,天神也都该睡觉了。”
  第二天,下午刚刚开始,莱翁瑟·卡塔拉吃完很一般的中饭后,从他寄宿的寒酸的小饭店里出来。他拈着胡子,神情忧郁地想着今后在整个没有欢乐的一生中还要吃下去的简单饭菜,他满脸怒愤地穿过马路去买报纸。蓦然而至的紧急刹车的刺耳声把他吓了一大跳。一辆大型轿车停了下来,几乎就要碰上他了。它离他太近了,以致他失去了平衡,双膝跪地倒了下去。他扶着烫手的散热器站起身来。此时,驾车人匆匆赶上去,扶住了卡塔拉。
  “我很抱歉。”
  “不。”卡塔拉低声说道,“是我自己太冒失了……”
  “对不起!是我开得有点太快了。”
  “不管怎么说,我绝对没有一点事。”
  “我可不那么放心。”
  “您看嘛……没有一点擦伤。”
  “肯定有内伤,而且非常严重。来吧!”
  “去哪儿?”
  “去我医生那儿。我要彻底地放心。”
  可怜的卡塔拉,尽管他无力地抗争着,还是被紧紧地抓住,推进了汽车。他的邻座始终向他表示出十分的关切,但这并不影响他把车子开得很猛,可是却让这位不幸的书记员紧张得直发抖。转眼间,他们到了讷伊。一位体魄健壮的男护士打开了栅栏门。卡塔拉被他一把从座位上提起来,带进了这幢房子。他徒劳无益地喊着:
  “我没有什么……我真遗憾给您造成这么大的麻烦……您实在太好啦。”
  他置身在一间光线暗淡、摆满了各种各样复杂仪器的房间里。此时,男护士正专横地脱他的衣服。
  与此同时,驾车人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他把眼镜架到额头上,随随便便地拖过一把椅子来,带着友好的微笑说道:
  “你给我想方设法拖住他,怎么样,我的老朋友……给他打上三个星期的石膏……给他特定食谱!香槟酒、鸡、所有他要的东西……甚至还有他没有想到要的……他所有的要求就是命令,可是由于他太穷了,绝不会提出很多要求,你就设身处地地为他提些要求。”
  他打开皮夹,从里面取出两沓钞票,然后把它们放在了桌角。
  “这一沓是为了你新添置的Ⅹ光机……而这一沓,是给你的病人的。当他病愈时……就说是撞伤他的人给的。他会很笨拙地装腔作势,但最终他会接受的。”
  他站起来,然后又俯下身去,低声补充道:
  “糟糕!我把要紧的给忘掉了。他一会儿会给欧奈维尔城堡的于贝尔·弗朗热写信。这封信不能发出去。记住:欧奈维尔城堡……烧掉它,把这封信!”
第五章 劫持
  在《法兰西回声报》上发表的文章引起了鼓噪。在这个休假的城市里,时事都停滞了。尽管政治消息贫乏,尽管人们在欧洲随处可以听到枪炮声,但记者们只能给他们的读者们提供一些无关痛痒的杂闻,他们同样为加斯东·塞罗尔的葬礼写出了感人至深的唁词。他们刻画出他暗淡生涯的不同阶段;他们赞叹他那谦恭的品德;他们表示他很快会报仇雪恨。
  “总检察长加尼玛尔掌握了一条重要的线索。”报纸上这么写道,“在警察总署的走廊上,当被人们问及时,他十分乐意地向我们的代言人透露:四十八小时之内肯定会有消息的。‘人们也许重新谈及一位有点被人遗忘了的,有人甚至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物;可是我却始终对他关注着。’他以一种扬扬自得的神气补充道。由于有人问他是否出于偶然,是否在影射他的宿敌亚森·罗平,检察官只是把手指放在唇上,说:‘谁知道呢?’”
  机灵的人们大喊着:“他们要让我们忘掉德国在重整军备!”消息灵通的人们耸耸肩:“这位可怜的加尼玛尔!只要他感到自己控制不了局面了,他就指责亚森·罗平。”但是无以胜数的好奇者却欣喜若狂。好啦!人们会笑起来的,这是人们所需要的。大家传来传去,就像是一片低低的哈哝声传遍了全国。“亚森·罗平没死!亚森·罗平又回来了!”
  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把报纸揉成一团,丢在床前小地毯上。“总检察长加尼玛尔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发现了男爵的踪迹?绝不可能!“我需要一刻钟,属于我自己的,罗平。”拉乌尔在想,“我掌握了他并不了解的情况。他至少还得花六个月的时间。而且,还得有运气。不,不。他在虚张声势,他试图引起别人的关注。这是不会奏效的。”
  可是,当他按铃叫用人时,他的心情十分不好。当他没有胃口地在吃火腿煎蛋时,他的情绪还是很坏。就是当他听到自己为点燃特制的荷兰小雪茄而划响火柴时,他还没能恢复往日的活力。警察总署还没有插手他的欧奈维尔事件。他足够强大,完全可以独立解决这一事件。至于男爵,谁也别动手,这是他的猎物,只属于他,而不属于任何别的人。所以,他决定给《法兰西回声报》写信。加尼玛尔这个名字有点刺伤他的自尊心。“一位有点被人遗忘的人物……”哼!他以这种语气谈论他。好吧,咱们走着瞧。“有点被人遗忘的人物!真是厚脸皮!”他空在那里重复,“三天之内,我就会住进城堡,生活在她的身旁。”但是却没法办到。这是非常糟糕的一天,是那种在灰蒙蒙的日子里一事无成的一天。在这样的日子里,要么洗澡水太热了,要么把高帮皮鞋的扣子揪下来了,要么就是镜子里给你照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拉乌尔梳了一个巴拿马式发型,选了一根散步用的手杖,走出家门。在室外构思辛辣地反击加尼玛尔的文章对他来说更惬意。他朝树林中走去。说实在的,这个老东西,他是对的。几个月来,读者被剥夺了阅读有关亚森·罗平传奇的饶有趣味的文章的机会。“以往,”拉乌尔在想,“我通报内情。我评述这一切。一句话,是我在游戏。我真他妈的幼稚!但是当时的情况更适合于此。人们更快活一些。我必须设法再提供一个使读者处于紧张状态中的辉煌战绩……”
  他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以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紧随其后的两位过路人,而这两个人渐渐地走到与他并肩了。突然,他们把他围了起来。拉乌尔被逮住了。
  “啊?这……”
  第三个人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刚刚赶上来的第四个人把手枪的枪筒抵到了拉乌尔的后背上。
  “不许动,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我以法律的名义逮捕你。”
  这一幕发生得如此突然,它与拉乌尔的忧虑完全吻合,以致他放声大笑起来。他的好心情也完全恢复了。
  “好啦,加尼玛尔。真的,你真有头脑。对,是我,拉乌尔·达皮尼亚克。确实是我,你知道,这位有点被人遗忘的人物。可是笑吧,老朋友。你赢了……只是这一次,你是在开玩笑!”
  他开心地晃动着身子,面对着极度惊讶的、给加尼玛尔担任助手的那些警察们,继续说:“哈!你在跟我学!了不起的加尼玛尔!你们在背后攻击人。你们用了四个人,还不是太有把握。马上又要动用了不起的手段了,阴沉着脸说:‘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我逮捕你。’于是这位先生转过身来。咕咕!就是他。达皮尼亚克,是罗平……你们都支持他。你们要看仔细,他就要昏过去了。他已经不年轻了,这是你们知道的。而我让他见识过这么多……什么?手铐!铐我!而我只能跟你走。我正在思忖:‘应该让他发挥作用,这位好加尼玛尔。这将有助于他晋一级……’你允许我擦一擦眼睛好吗?如果我笑得流出泪来,这并非我的过错……哈!还有一辆出租车在跟着我们?他这个人想得真周到。要学学这个榜样,先生们……那好吧,你们先走!不行?……真的,我是你们的客人……司机?去尖塔!”
  “无赖!”加尼玛尔低声咕哝着,“过一会儿,你就不会假充好汉了。在杀害图书馆管理员的现场,我就记住你了。”
  “这是因为你自以为……啊!这太滑稽了。当然啦,你有证据。我是说这是一个确凿的、实实在在的和无懈可击的证据。”
  “不止一个!是两个!”
  这两个证据,拉乌尔第二天就知道了,那是当他出庭站在预审法官福尔默里的面前时。他休息得非常好,感到自己年轻了十岁。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容忍了这次审讯。但他马上就进行了澄清。
  “我们不要再谈亚森·罗平了。”他说,“众所周知,他的手印很久以前就从司法警署的资料卡片上消失了,因此,谁也无权还来断言通过对照认为我像一个吹牛的人……”
  “可是总检察长加尼玛尔……”
  “他在我们之间,法官大人,说话颠三倒四。罗平已经死了,大家都清楚这一点。”
  “算了!……噫,我想说:假如您不是罗平……您还是杀害了可怜的图书馆管理员的。首先,我这里有一封介绍信,是加布里埃尔·塔巴鲁克斯签署的,它十分热情地把拉乌尔·达皮尼亚克介绍给诺曼底历史和考古学会的秘书……我还要说明一点,加布里埃尔·塔巴鲁克斯,学院院士和荣誉军团的军官,从来没有写过这封信。”
  “可是……”
  “等一等!杀人的凶器,即杀人犯的手枪已经在死者的身旁找到。里面少了一颗子弹。它就是射进加斯东·塞罗尔尸体内的那颗。专家的报告是确凿的。但是这支手枪的扳机上留有极明显的指纹……是您的,达皮尼亚克先生。”
  “什么?”
  “我说您的指纹,昨天取的,在您被逮捕之后,与从凶器上取下的指纹完全一样……所以,无可辩驳地,您就是杀人犯。”
  “您看我有多烦恼。”
  “对不起?”
  “一方面,您始终坚信我不是拉乌尔·达皮尼亚克。”
  “毫无疑问!”
  “而另一方面,您又断言我是杀人凶手。”
  “确实如此。”
  “那么,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了。因为我已经向您保证,我没杀过任何人。就像罗平一样,我的双手并没有染上血。所以,我正在想,我是否就是罗平。”
  “我不允许您开玩笑。”法官怒斥道。
  “注意听着。”拉乌尔随和地说着,“我坦白地告诉您,您的证据是令人发窘的。但是,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我是罗平,或者我不是罗平。您在听吗?……那么,如果我是罗平,您早就清楚您是无法把我关在狱中的。同意吧?……明天,我就会逃之夭夭……可是如果我逃之夭夭,那就充分证明了我就是罗平。因为罗平从来不杀人,我将证明我的清白……很显然,这种推理好像是很繁琐的……我看,法官大人,您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了。”
  “够啦!”福尔默里喊道。
  “好,好。我们都别发火。”
  “哈!现在我再也不会怀疑了。您肯定是罗平。”
  “那么,等一会儿我向您打个招呼,然后我就要走了。”
  “那我们等着瞧吧。”
  “如此说来,我就是拉乌尔·达皮尼亚克了。”
  法官气得发狂,拉乌尔却在微笑。书记员紧闭着嘴巴,在认真听着。拉乌尔细心地掉了神他的拆线,然后双手交叉着按在膝头。
  “法官大人,我请您听我说。不管怎样,我在这里是帮助法律的。此时此刻,您以这种奇特可笑的逮捕,阻止了我去追踪真正的凶犯,并把他交到您的面前。我没时间在这小号房里白白地泡着。您真不愿意放我出去吗?”
  “把他带下去。”气得都快要说不出话来的福尔默里先生吼道。
  “请等一分钟!您一定以为我会为防万一没有机会提出上厕所吧。法官大人,我要告诉您:我早就有越狱的企图。好啦,您自己去想吧。”
  看守们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拉乌尔摇晃了一下身子挣脱开,丢过去一句话:
  “我选亨利·博纳德大人做我的辩护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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